第15章 第15章一更
林婉这辈子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几乎是让人头皮发麻,不知所措,甚至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自从在傅家别墅醒来,生活在1995年的时空,林婉有时甚至会自我怀疑,会不会之前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也许自己确实就是毕业后便和傅修怀结婚,没有傅明俊和自己的牵绊
直到此刻,傅明俊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和记忆中大学时交往的男友没有任何区别,青春英挺,只那份意气风发消散许多,瞧着有几分憔悴。
傅明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更是有无数的情绪,如大海般深沉。
那未出口的婉婉两个字,落在林婉耳畔,更是令人心颤。
偏偏王婶一嗓子惊扰众人,听闻傅修怀回家,傅家别墅客厅里一时安静,几乎是落针可闻,无人发出任何动静。
沉稳的皮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越发清晰,林婉心乱如麻,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分不清左右两侧到底何去何从。
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属于身后傅修怀方向袭来的,林婉没有开口,傅明俊也没再开口,唯有蒋月华惊喜,打破了一室僵局。
“修怀快来看看谁回来!”蒋月华疼儿子,也疼孙子,最愿意看到一家人和和美美,“明俊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这孩子真是,走得不声不响,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傅修怀眸光淡淡扫一眼站在母亲身边的侄子,薄唇含笑:“明俊回来了就好,多陪着你爷爷奶奶和父母。”
林婉心中一惊,悄悄偏头打量高大的男人,对他的心理素质唯有佩服。
傅修怀分明是见过自己和傅明俊谈恋爱的,当时还以小叔的身份招待晚辈,此刻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和侄子寒暄!
身为当事人,林婉心中打鼓,连傅明俊也面色僵硬,唯有傅修怀坦荡到似乎对前尘往事完全不介怀,甚至镇定到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明俊,这是怎么了?”蒋月华慈爱地看着孙子,拍拍他的臂弯,“你以前可跟你小叔最亲,这会儿还认生了?”
傅明俊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我知道了。”
“那就好。”傅修怀颔首,不再看向侄子,反垂眸与一直一言不发的女人低语,“今天孩子闹你没有?”
林婉突然被发问,心口不由一惊,只勉强稳住心神,摇了摇头:“没有。”
随着林婉低声两个字,周遭空气又稀薄了几分,林婉听到玻璃杯咚地一声倒在茶几的声响,伴着婆婆蒋月华关心孙子有没有被烫到的声音,场面一时混乱。
在男友面前,被他小叔关心怀孕的情况,林婉几乎要脚趾抠紧,恨不得立刻离开。
令人窒息的客厅氛围终于在王婶一声开饭的嗓音中得以缓解
刚刚从外面打麻将回来的张梅英几乎吓个半死,儿子回来了,还和他小叔傅修怀以及林婉坐在一张餐桌前。
这可算是些什么事儿啊!
傅家搬进别墅时,特意选了一张欧式长方餐桌,铺上花纹繁复的桌布,颇有几分这两年江城流行的欧式风情。
可此刻,任谁都无心欣赏。
主座坐着老爷子傅志勇,左侧依次是老太太蒋月华,傅修怀和林婉,右侧则是傅修同一家三口。
林婉正对面便是傅明俊,即使没有抬头与对面的人对视,她也能感觉到不时飘来的视线。
尤其是左手边的傅修怀不时为自己夹菜,林婉便感觉到那视线越发凌厉,灼热。
以往热闹的饭桌上此刻安静不少,张梅英不怎么开口,傅修怀也只顾着夹菜,剩下只能听到傅志勇同大儿子傅修同谈起时局变化的感慨。
蒋月华今儿胃口不错,尤其是见着一家人终于聚齐,心情舒朗不少,脸上笑得如一朵花绽开:“明俊,上回你小叔结婚你不在江城,还没见过婉婉吧?来快认认,也该叫声小婶。”
林婉听着小婶二字,实在是有些可怕,尤其是老爷子傅志勇也随着老伴的话开口。
傅志勇难得面露微笑:“你小叔多疼你,平时比你爹妈还惯着你,好不容易结婚,你这小子倒跑外头去了,也不知道说声恭喜,可别让你小叔寒了心。”
林婉一声不吭,只默默扫过餐桌前知情的人,张梅英面色僵硬,眼珠子乱转,傅明俊脖颈处青筋暴起,只见他嘴唇微张,像要开口说些什么而傅修怀却格外坦然,甚至有闲情逸致为自己剥了虾肉放到碗中。
现在的自己哪有心情吃东西。
就连将最后的莲藕排骨汤端上桌的知情人王婶都大气不敢出,林婉清楚地看到王婶在布菜时听到老爷子老太太让傅明俊叫自己小婶时,那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眼珠子一鼓,嘴巴一撇,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叔”傅明俊终于开口,可刚说了两个字,就听
哐当一声,张梅英掉落汤匙的动静打断了傅明俊张口欲言的话语。
“爸,妈,明俊刚回来还累着,这会儿胃口都不好,我送他回屋歇着去。”张梅英冷汗涔涔,几乎快承受不住这个局面。
说话间,已经拉扯着儿子起身,推搡着将人带离餐桌,往二楼去。
“哎。”傅修同不知妻子怎么这么失礼,忙起身追上,低声开口,“让明俊叫声小婶再走啊。”
张梅英狠瞪丈夫一眼,你懂什么!
傅修同只觉莫名等回到餐桌,傅修同想起什么,又对着上楼离去的妻子和儿子的背影问道:“对了,明俊不是说在大学谈了女朋友吗?这都毕业了,不带回家见见长辈?”
张梅英上楼的脚步匆匆,只想用胶水把什么都不知情的丈夫的嘴给黏上!
***
今天傍晚到晚饭时间发生的事实在令人咂舌,王婶在收拾餐具时,内心也忍不住嘀咕。
乱啊,实在是太乱了!
遥想去年,她曾经受傅明俊拜托取了家中一份作业给送到江城大学,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傅明俊的女友林婉。
高高瘦瘦的小姑娘,长得特漂亮,扎着马尾,眼睛亮晶晶的,随傅明俊叫了一声王婶好。
当时的王婶还想着两人真是般配,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结果,下次再见林婉,竟然是傅家真正的顶梁柱傅修怀要娶林婉了!
王婶大吃一惊,却没敢声张什么,只埋头当不知情,只觉现在年轻人的关系太混乱了。
自己能从村里出来,在城里站稳脚跟,拿着丰收的薪水,全靠傅家好心,她是明白当保姆的基本要求的,决不说三道四。
只是今晚这局面,还是太让人震惊了。
一楼饭厅唯有王婶收拾的动静,二楼各处紧闭的房门内却各有乾坤。
林婉晚饭没吃多少,回到卧室只觉思绪乱糟糟的,想到傅明俊突然出现,见到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再回想伯娘提到自己亲口告诉她和傅明俊分手的事,林婉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
难道自己真是和傅明俊分手后,和他小叔相相恋两个字,似乎怎么都不该联系在自己和傅修怀中间。
太诡异,太荒诞。
自己和傅明俊分手有可能,但是怎么可能和前男友的小叔有什么关系。
林婉琢磨不停,突然听到敲门声响起,像是有什么预感,起身打开房门,就见傅明俊出现在门口。
二十二岁的傅明俊似乎当真沧桑不少,开口甚至有些暗哑,不似往日明朗活力:“婉婉,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傅明俊。”林婉斟酌是否要告诉他自己没有过去一年记忆的事,又犹豫会不会增添波澜,只能换个法子试探打听,“我们分手的事”
“你现在真就爱上我小叔了?”傅明俊激动地上前一步,握住林婉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令林婉皱了皱眉。
“你在说什么?”
卧室房门口,昔日的恋人相对而立,言语间却不再是甜言蜜语。
“哎哟,明俊,快看看,你小叔上楼了!”王婶拿着抹布辛勤地擦拭着二楼走廊的实木栏杆,望一眼楼下刚和傅修同交谈完回屋的傅修怀,拼命朝楼上的小年轻使眼色。
这两人胆子也是真大!要叙旧去外面叙旧啊,可别到时候上演小叔和侄子决裂的戏码,闹得断绝关系,傅家鸡飞狗跳自己保姆工作不保。
王婶握紧抹布,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定要守护傅家,守护自己那一个月两百块的高薪工作!
听闻傅修怀上楼,不待林婉做出反应,傅明俊匆匆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明天我去服装厂找你。”
傅明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很快回了自己屋子,只留林婉在房门前,转瞬便与刚刚上楼的傅修怀,视线相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知情,此刻望进傅修怀深邃的眼眸,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转念,林婉愤愤,关自己什么事,一觉醒来忽然没了过去一年的记忆,自己才惨兮兮的,为什么要心虚。
前几日还在林家村的两人回到傅家别墅的卧室,房间大了不止一倍,似乎也将距离拉远。
林婉躺在大床上,不会再体会到身后滚滚热意,自己与傅修怀仍然可以在大床上泾渭分明,分毫不挨。
只是,今晚的傅修怀似乎有些不同。
向来规规矩矩的男人突然抬手贴靠在自己腹部,宽大手掌轻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将林婉的睡衣和微微隆起的轮廓一手掌握。
睡衣格外单薄,挡不住掌心的温度。
“孩子今天没有动静。”林婉试图解释,试图劝说男人移开手掌。
“他倒是不给面子。”傅修怀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心情不错,手掌从林婉腹部移开,却转而握向了她的手腕。
这是傅修怀第一次对自己动手动脚,林婉猛地按住男人的手,无意间却弄巧成拙,将傅修怀的手更用力地按向自己,贴得越发得紧。
傅修怀放缓力道,轻柔地摩挲着林婉印着淡淡红痕的手腕,薄唇轻启:“明俊不懂事,我会教育他。”
林婉想起傅明俊一时激动,抓着自己手腕的事,这会儿才听出傅修怀的言外之意。
男人粗粝的指腹摩挲在自己手腕,像是想要抹去其他印记,林婉抬眸看向傅修怀,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出几分不同于平常温文儒雅的神色。
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再次和自己这阵子相处以来,认为的温柔贴心的形象另有出入。
看不透,摸不透。
林婉记不清是如何迷迷糊糊睡着的,总归泾渭分明地和傅修怀一人占据半边床铺。
只是,当睁眼再醒来时,林婉惊觉自己竟又翻身朝里,与傅修怀面对面躺着,甚至距离极近。
而自己脖颈下柔软的枕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结实的臂弯。
长长的手臂伸展微曲,似是将自己拢在怀中,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肩膀处,随时就能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一颗心扑通乱跳,林婉尚未搞清楚状况,傅修怀便似醒来,随手动作般伸手一揽,将林婉揽入怀中,几乎是零距离般贴近。
翘挺的鼻尖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眼前似一座山似的硬邦邦,周遭满是令人不安的气息,林婉刚要离开傅修怀的怀抱,就察觉到他自己松开了手。
“今天我倒是醒得迟了。”傅修怀总是比林婉先起床,从未有过例外,“你再睡会儿。”
说罢,男人像是毫无留念地起身,收拾齐整去洗漱。
仍留在床上的林婉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半,自己还能再睡十分钟,可哪里能睡得着,只得起身准备去上班。
生活中的事琢磨不清,林婉走进服装厂时却头脑清晰。一切事情都得为赚钱让路。
国庆假期前,林婉接到了接待港商的任务,想着王副厂长承诺的奖金,再无暇顾及其他。
前几日,就是在乡下老家,林婉也翻了翻港商资料,这会儿,跟随厂里领导在办公室迎来到访的港商时,林婉仔细打量面前的大老板。
港商王元忠个子高大,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方圆脸,鼻头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这人一笑便堆起褶子,挺亲切,举手投足间满是气势,尤其和众人寒暄,不经意聊起自己在港城打拼发家的经历,分外精彩。
服装厂几位领导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照样被王元忠口中跌宕起伏的港城发家岁月吸引,更别提林婉,仿佛在听一出电视剧。
操着十分塑料的粤普,王元忠侃侃而谈:“我在港城赚够了,想着要来扶持大陆发展,再过两年就是港城回归,两岸一家亲,共同进步嘛。”
王副厂长听闻这话,险些没落下泪来:“王老板,你这话说得太对,太有觉悟了!感谢港商,都是一家人!”
王元忠同本家的王副厂长交流一通,转头将视线挪到林婉脸上:“你们厂也是藏龙卧虎,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职工,我看和港城女影星一样漂亮。”
说话间,王副厂长朝林婉使了个眼色,意图拉近距离:“这是我们厂的职工林婉同志,虽然没去过港城,但是非常热爱港城的歌曲、电影和电视剧,就连粤语也能说上两句。”
用当地文化和语言拉近距离准没错。
“王老板,你好。”林婉察觉王元忠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直勾勾,只隐约觉得有些过界。
待听到他接下来的问话时,更觉不大舒服。
“林小姐很漂亮啊,交男朋友没有?”
林婉刚进大学的时候就被不少男同学搭讪,其中不乏些胆子大的会直接表明心意,林婉熟悉一些眼神和开场白,正如此刻。
“我结婚了。”林婉有些庆幸,此刻这个诚实的回答是完美的挡箭牌。
果不其然,听到林婉已经结婚,眼前的港商大老板眼底微光黯淡几分,只仍追问:“林小姐的老公也是这厂里人?”
凤天娇听这港商意思不太单纯,忙主动开口,打消念头,暗忖这人是不是不老实:“林婉同志老公是江城有名的富商,英俊又有本事,在江城有名。”
凤天娇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大老板就爱对年轻貌美的女同志下手,还有人在外头包二奶嘞,真是伤风败俗。
不管怎么样,她这话一出,也算是警示这个港商,别起什么歪心思。
竟然还是嫁的富豪,王元忠眼里的光芒彻底熄灭,一瞬间便恢复和气的大老板模样,与众人交谈,似乎前面隐隐给人的试探都是错觉。
林婉用多年来跟着港城歌曲自学的粤语同王元忠交谈几句,甚至聊到了港城前后十多年的经典影视剧,一时宾主尽欢。
王元忠朝服装厂众人竖个大拇指:“我来大陆见了不少厂,就数你们江城服装厂最用心。”
一番交谈结束,众人转战服装厂附近的高档饭店用餐,席间再畅谈服装厂发展前景,听得厂领导们频频点头,热血沸腾。
王元忠的普通话口音相当蹩脚,但是说话内容却振奋人心:“服装这些东西我在港城都玩过啦,你们厂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服装款式不够时髦,老掉牙啦,看看外面到处都在卖服装,你们也要与时俱进。就说我在港城的喜天大厦,你们听说过没?连锁开了七八家,资产上亿,里面的服装就没有老土的想当年,我把喜天大厦做大”
林婉听着前半段还深表赞同,待这位港城来的王老板说着说着又讲起他的光辉岁月,便有些皱眉头。
实在是太能讲了,每隔几句话就要吹吹自己的产业,再不然就打拼岁月,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多有钱,真是略显浮夸。
聊到最后,王元忠提出要多考察考察,由服装厂在江城最大的四星级酒店明辉酒店订下豪华套房。
满意的王元忠与服装厂领导握手:“港城我熟,你们以后要是来港城,我做东!到处参观谋门提,就是想见歌星影星也谋门提,我女儿也演戏,很有名的。”
这话可新鲜,众人纷纷好奇:“王老板,您女儿是哪位港城影星啊?”
“王玟丽,听过吧?去年刚得金像奖!”
林婉不由惊讶,港城新兴女演员王玟丽竟然是这位王老板的女儿。
王玟丽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出道,凭借悬疑电影中坚韧少女的配角一炮而红,被评为近年来最富灵气的港城演员,去年更是凭借扮演从底层爬起成为黑/帮大姐大的电影,拿下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林婉还记得自己和室友们一起观看的电影,演技充满灵气的王玟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王元忠竟然是他父亲!
港城大老板,还是知名影星的父亲,王元忠在第一天到访后,便被服装厂领导捧上神坛。
安顿好王元忠后回到厂里,王副厂长心满意足的同时斗志昂扬:“这位王老板有本事,听他那些发家史不像是假的,说得太精彩了,自己资产丰厚,闺女还是影星,要是能拿到他的投资就好了!凤主任,你切记,王老板这段时间在江城的吃喝拉撒全由我们服装厂包了,务必把人招待好,不能怠慢。”
凤天娇冷不丁被点名,忙应声:“王副厂长,我明白!”
王副厂长似乎已经能看到未来的光明坦途:“这段时间,大家多注意,港商来访务必给人留下好印象,过两天再去商谈投资,小林同志还是一起,我看王老板爱听那些。”
林婉点点头,不知道这次的外商投资能不能顺利拿下。
忙碌大半天,林婉同凤天娇再回到厂办时,已经临近下班。
秦芳见两人回来,待凤主任单独和她侄女凤燕说话时,才朝林婉打听情况:“婉婉,怎么样?今天见外商顺利吗?投资有戏不?”
林婉言简意赅:“挺顺利的,至于投资,得看厂长后续和人谈得怎么样。*”
投资不是小事,尤其一拿钱便是几百万上千万,谁都得谨慎些。大陆的厂子需要考察,外商更需要考察,双方互相选择。
“希望能成!”秦芳还指望再涨涨工资呢,“对了,中午你们去见外商的时候,有个男的来找你,我说你出去了。”
听见有个男的来找自己,林婉立刻猜到是谁。
昨天傍晚匆匆扔下一句,明天去服装厂找你的傅明俊。
在服装厂,林婉暂时不去想各种乱七八糟的,回到厂办桌位前,林婉继续埋头办公,没多久就见凤天娇和凤燕姑侄俩回来。
凤燕前阵子很是消沉,全因在接待外商时翻译不到位,影响了双方沟通效率。
国营厂领导的批评尤为伤人,尤其凤燕今年也才二十三岁,面皮薄,心有傲气。
可这会儿,她拿着办公文件走到林婉桌位旁,竟然是有三分好颜色:“林婉同志,你英语是在大学里学的?”
林婉正奋笔疾书写报告,闻言只匆匆抬头看她一眼:“嗯。”
“不知道你们大学里学的英语和新西方的教学比起来怎么样?”凤燕上星期刚花了六百块报名新西方托福班,一是为了一雪前耻,二是心里到底有个M国梦,第三,她早晚要把林婉比下去。
林婉这下终于停笔,抬头仔细端详凤燕。
听说凤燕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来靠着凤天娇的关系得了服装厂的考试名额,进厂五年工作出色,就连英语也是自学的,可惜没有系统教学,比一般人说得好些,真担当翻译却差了些水平。
可现在,这姑娘花了几百块去报名学英语,林婉都替她肉疼,那可是将近两个月工资啊!
早知道不如让她跟自己学好了,收她五折学费都可以。
想归想,林婉停笔开口,还是认真回答:“侧重点不同,大学里教得全面,听说读写都有涉猎,不过除了英语专业的都是点到即止。至于外面的英语培训班是为了拼出国的,专供托福考试,针对性更强。”
凤燕本想来炫耀一番自己报名了新西方,超过林婉是迟早的事,哪里想到她竟然真的认认真真解释起来二者的不同。
“你”
林婉盼着在下班前最后十分钟搞定手中的报告,时间紧迫,又埋头书写,只淡淡道:“不过你直接上托福班可能有些吃力,你要是想打牢英语基础,我大学时候的英语笔记可以借给你。”
“啊?”凤燕眼见自己的炫耀不起作用,反而听到林婉这么说,生气地跺脚跑了,“我才不用。”
林婉耳畔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也没再顾上,她不想借就算了,自己还省了回去翻找整理的功夫。
五点一到,林婉准时下班,随着厂里数以千计的工人们一道外出。
人山人海中,林婉在厂子门口一眼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傅明俊。
傅明俊显然特意捯饬过,与昨天刚回傅家的颓然大有不同。一身黑色皮衣倍显凌厉,剪成短寸的黑发下的五官也变得锋锐不少,见林婉出来,朝她示意旁边角落的眼神,先行挪步过去。
在自己的记忆里分明才过了一个月,林婉却好似度过了漫长的世纪。
原本是大四刚开学,有个家庭反对两人交往的男友,如今什么都变了。
“傅明俊。”林婉打定主意询问清楚,结果刚一开口,却听傅明俊机关枪似的输出。
“婉婉,小叔对你怎么样?他”傅明俊似乎有些挣扎,艰难吐出话语,“他是个商人,大老板,做什么都厉害,比外面大部分人都厉害,你那么单纯,你嫁给他能有什么好的!”
林婉听得一头雾水,本想同傅明俊问话,此刻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试探一句:“傅明俊,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分手了我也要说,小叔又不像我们这些学生,他多早就出入社会,心机深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从前对小叔傅修怀百般赞美和崇拜的傅明俊像是变了个人,竟然口口声声都是对傅修怀的否定和批判。
不过林婉在傅明俊肯定的态度再次确定了一个信息,自己之前和他确实是分手了。
而林婉同傅修怀相处一个月,平心而论,只体会到傅修怀的温柔和体贴,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丝毫没看出什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不过她也相信,能在过去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发家的男人,应该没有他如今表现得这般良善,人总是要伪装的。
林婉心里清楚,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是,甚至社会中大多人都是,总会在老师同学面前扮演着更好学懂事的形象,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林婉更好奇的是傅明俊的态度转变。
“傅明俊,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分手吗。”林婉再次试探,“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和你小叔结婚了,不是吗?”
傅明俊听到为什么分手几个字,陡然变了脸色,嘴唇张张合合,最终没能挤出一个字,只转身离开。
“结婚了也可以离婚!婉婉,你想清楚,我再不好,你也别被我小叔伪装的模样骗了!”
傅明俊扔下一句话匆忙离开,听得林婉更加疑惑。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林婉很想脱口而出,告诉傅明俊自己不记得过去一年间发生的事情,可看着傅明俊与记忆中不同的模样,林婉最终没能开口。
无论如何,林婉现在唯一能暂且相信的,便是亲人和朋友口中那个做出决定的自己。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当晚,林婉回到傅家,直到晚饭时间,傅明俊也没再出现。
张梅英笑着向公婆解释:“明俊刚回来,和一帮同学兄弟聚聚,别等他就是。”
傅明俊向来爱好吃喝玩乐,读大学期间也常常外出未归,家里人并没拘着他,这会儿自然不意外。
饭后,林婉被婆婆蒋月华关心询问怀孕情况,又自己张罗着要给孩子做衣裳,就连尘封已久的缝纫机都搬出来了。
当年下放到牛棚,自然没了缝纫机用,全靠针线活,就着煤油灯差点把蒋月华眼睛熬坏了,后来傅家平反回来,蒋月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台缝纫机。
“不过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这家里几个爷们都不让我再自己动手,缝纫机也歇了,买什么衣裳都去百货商场买。”蒋月华心道,外面的东西千好万好,还是不及自己做的好,“我就慢慢儿做,也不熬眼睛,反正你还有好几个月才生,不着急。”
林婉刚想劝说两句,担心真把蒋月华的眼睛熬出问题,就听一旁的傅修怀首肯。
“妈,那天色暗了就收了,可得自觉些。”
两鬓添白的蒋月华高兴得像个孩子,皱纹密布的手指分外灵活地操作缝纫机:“你放心,妈晓得。”
待回到卧室,傅修怀方低声向林婉解释:“妈不找点事情做总不踏实,倒不如随了她的意。”
林婉对傅家人中印象最好的便是婆婆蒋月华,温柔慈祥,处处想得周到,闻言自然没有异议:“我会注意提醒的。”
傅修怀点点头,拎着水壶给林婉倒杯温水的功夫,状似不经意般提起:“今天下班晚了些回来,是厂里有事?”
咯噔一下。
林婉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的感觉,自己下班时和傅明俊见面的事难道被傅修怀知道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记忆里的男友是傅明俊,为什么要在傅修怀面前心虚。
“下班遇见了个熟人,多聊了几句。”林婉话说一半,不算撒谎,也没完全道出实情,只看傅修怀后面的反应。
男人仰头饮下半杯温水,玻璃杯搁在桌面,低眉看向林婉,语气平淡:“你和明俊确实算是熟人。”
林婉:“”
男女朋友是熟人,确实没毛病。
只是这话从傅修怀口中说出来,怪怪的。
林婉见着傅修怀一派淡然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试探:“你会介意我和他见面吗?毕竟他是你侄子,都在傅家,总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自己这话也没问题,在傅修怀看来,无非是妻子和前男友的身份关系尴尬。
傅修怀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玻璃水杯,根根修长有力,漫不经心地将水杯放到桌面时,男人垂眸看来,眼中酝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浓烈又深沉。
“当然不会介意。”傅修怀俯身靠近,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林婉拢住,“我说过,过去的早就过去,现在结婚证上是你和我。”
林婉怔怔看着靠近的男人,对比着他的从容与儒雅,和今天下午激动、愤慨的傅明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你知道我和傅明俊为什么分手你”林婉盯着傅修怀的眼睛。
“明俊性子大大咧咧,做事不管不顾前因后果,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托付终身。”
林婉暗自在心中嘀咕,这叔侄互相诋毁,倒是如出一辙。
不待林婉想明白,傅修怀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柔地拂过面颊上的发丝,仿佛一锤定音:“我们是自愿结婚的,不过我从前没有交过女朋友,身边也没有任何女人,并不知道哪里做得好或是不好。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尽管开口。婉婉,我会学着做你的男人,做你合法的丈夫。”
林婉眼睫轻颤,有些承受不住傅修怀轻飘飘的几句话,只觉分量极重。
她默默偏过头,攥紧衬衣衣摆,不得不转移话题:“你上回说要学粤语招待港商,还需要吗?”
傅修怀并未咄咄逼人,须臾便退后几寸,眼底漾起笑意:“难为你还惦记着我的事。”
只是想转移话题的林婉:“”
傅修怀似乎对港城的事一窍不通,跟着林婉牙牙学语般模仿着学了几句打招呼的粤语。
学了语言还不算,傅修怀又让林婉给他讲讲港城的文化习俗,影视剧以及歌曲,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港商来大陆,多谈谈他们当地的文化娱乐产业拉近距离,也容易生出亲近感。”
林婉狐疑地打量男人,想起他骗自己不会玩扫雷的事,再不敢轻易相信:“港城的电影、电视剧和歌曲那么有名,大街小巷谁没看过听过啊,你少骗我了,装不知道。”
傅修怀轻笑:“我天天忙着谈生意,见的都是些一身铜臭味的商人,甚至我自己也被腌入铜臭味,确实对那些娱乐的东西不懂,我怎么会骗你。”
真是张口就来的瞎话,林婉一瞬间不再理智,将当初发现的事脱口而出:“你怎么没有骗过我?你明明是扫雷高手,结果却骗我什么都不会。”
傅修怀显然没想到林婉会突然提及扫雷的事,不过面上丝毫没有被戳破谎言的惊慌与愤慨,更加没有林婉预想的任何狡辩之词。
“我的年纪比你大不少,平时工作又忙,当然得找点理由多相处。”傅修怀完全没有被人戳穿后的窘迫,反倒十分坦然似的。
傅修怀坦坦荡荡到令林婉心头震惊,又如被人抓了一把心口,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打开抽屉取出磁带,林婉将磁带塞进傅修怀手中:“这些是这几年港城那边火爆的歌曲,还有一些电视剧电影出名的,像《射雕英雄传》、《义不容情》、《天若有情》”
林婉简单科普几句就想离开,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如傅明俊所说那般,实在很危险。
“你说了这么多,我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傅修怀握住林婉的手腕,将人留住,指腹轻轻摩挲如玉的肌肤,“不然,星期天接待港商,你陪我一起?”
林婉感受到手腕处传来滚滚热意,肌肤相贴有些燥热:“我又不是你公司的。”
“可你是我的太太。”傅修怀理直气壮,“夫妻一起招待港商用餐,显得正式也更有诚意,不是吗?”
林婉被傅修怀的话一噎,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答应陪他星期天一起请港商吃饭。
多年被港城的歌曲和影视剧陪伴,如今倒是要接二连三与港商见面,林婉只觉新奇。
服装厂这边招待的港商王元忠性格随和,商谈投资时比前阵子M国的外商还好接触,以至于林婉都认为这次的投资板上钉钉了。
只是不出几日,林婉在厂办工作时,却听杨大姐带来最新消息:“这港商吃什么长大的,这么能烧钱。”
秦芳探头探脑:“怎么烧钱了?”
林婉放下手头不算紧要的工作,同样好奇。
“看看这消费账单,真是够能花的!”厂办负责打理迎接港商的全面事务,自然包括整理消费账单统一去财务部报销,“酒店住的最好的,四星级的,一晚上就是二十块,更别提吃的顿顿鲍鱼鱼翅,喝的酒还是XO,昨天还去卡拉OK厅消费了一百多,今天又说要去夜总会看看”
“怎么不像是投资,倒像是来旅游的。”林婉轻声呢喃,只觉得怪怪的。
秦芳琢磨琢磨,最后下了结论:“看看,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腐蚀!怪不得过去都要大力打击小布尔乔亚思想呢!”
年轻的秦芳随口一句开玩笑,倒是引得厂办年纪稍长,经历了那些岁月的老资历职工们感慨,忆往昔岁月,纷纷附和现在不少人太小资主义。
林婉对港商王元忠消遣享乐的行为没法置喙,毕竟服装厂领导都没说什么,只安排妥当,务必要让人过得舒坦。
只是这样一来,林婉倒有些担忧,星期日时要见的造访傅修怀的港商,不会也是这幅德行吧?
星期天很快到来。
傅修怀在江城最好的金莊大饭店设宴款待,私密的包房内,凯华建筑公司几名心腹作陪,另外便是老板傅修怀和林婉。
“傅总,港商代表杨先生到了!”凯华项目部经理向正平送来最新消息,引得包房里众人鱼贯而出迎接。
金莊大饭店大厅里,此次凯华建筑竞标拿下的联合江城投资修建的港城连锁大厦代表自桑塔纳下车,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与傅修怀握手寒暄。
“傅总,我是喜天大厦和万盈百货老板程总和林总的代表,杨明辉。”
“杨先生,欢迎来江城。”傅修怀有些惊讶,这位港商代表竟然操着一口流利到几乎听不出口音的普通话,“杨先生的普通话实在流利。”
杨明辉笑道:“我们老板的母亲是大陆人,我们也学了多年。”
“原来如此。”傅修怀为杨明辉介绍了下属,最后将手掌揽在林婉腰间介绍,“这是我太太,林婉。”
林婉浅浅打量面前的港商,高大帅气,一副精英模样,是和港商王元忠截然不同的形象:“杨先生,你好。”
“巧了,和我们喜天大厦老板林总同姓,看来五百年前是一家,着实有缘。”杨明辉同林婉握手,含笑道:“傅太太和傅先生真是男才女貌,般配!”
一番话令众人纷纷点头,傅修怀嘴角噙着笑意,将人迎进包房,唯有林婉耳廓发热,暗忖这位港商杨先生真是能说会道。
林婉随着众人一道往包房去,包房门即将关上的刹那,身后大厅响起另一拨饭店客人热闹喧嚣的说话声,叽叽喳喳不停。
林婉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和一帮年轻男人混迹一处,正被服务员引导着前往另一间包房,其中赫然有着熟悉的身影——傅明俊。
第16章 第16章二更
包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全部视线,林婉最后一眼却见傅明俊正好看来,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此次,凯华建筑公司将承接修建江城最大的百货大厦,为江城打造历史最高的一栋建筑。大厦高达十五层,时髦气派,比江城此前最多六层楼的百货商场更加壮观。
港商投资,江城政府牵线,既是为江城发展添砖加瓦,同样也是商人的布局之道。
杨明辉简明扼要同傅修怀等人谈及这次投资的目的:“我们程总和林总十多年前便来过大陆,本身也与大陆渊源深厚,陆续投资了上亿的项目,这次选中江城,也是看重江城的发展潜力。”
傅修怀与人饮茶,谈起接下来的建造计划,饶是没有亲眼见过港城的喜天大厦,也托人寻到了照片,再结合江城的地势和特色规划入乡随俗的修建。
林婉听二人与凯华众人对着建商厦侃侃而谈,不时听一耳朵,主要在吃吃喝喝。
金莊饭店是百年老店,相传贺老板祖上在宫里给皇上做御膳,一时风光无两。后民国时期一脉回乡开饭馆,生意自然火爆,代代相传,结果遇上大运动,祖上那点清宫里的事儿成了破除四旧和封建迷信的靶子,饭馆被掀了,人也挨了几回批斗,送去农场改造。
待大运动结束,陆续平反,贺家饭馆这才重新开张,凭借好手艺越做越大,声名广传,经过改革开放后十来年的发展,如今已经是三层楼的气派饭店,是为江城之最。
凡是遇到请客设宴,首选此处。
林婉是第一次来,早闻大名却从没品尝过从宫里传下来的御膳手艺,哪能不新鲜。
十八道美味佳肴上桌,开水白菜清新雅致,看似清淡,听闻又是用各类鸡鸭、火腿和猪肉精心熬制,吊出的高汤,不见荤腥,却处处是香气。高汤中的白菜如莲花绽开,清雅至极。
服务员耐心讲解,听得杨明辉这个港商饶有兴致:“着实是用心的一道菜啊,有意思。”
林婉喝上一口高汤,鲜香微黏,是爽口的胶质感,又不至于浓稠和腻滑,口感极佳,鲜味在口中似海浪层层拍打而来,层次丰满。当得起朴素中见功夫这一评价。
另外的十七道菜,林婉一一品尝,最爱那份雪花鸡淖,肉茸混合蛋清炒出雪花状,绵绵絮絮般如雪花堆叠,最后撒上火腿末,入口香软绵密滑嫩。
每道菜品尝一轮,林婉瞥见雪花鸡淖正在对面,只待下回轮转菜品到自己面前时,却听傅修怀和杨明辉谈起建筑问题,傅修怀目光与人对视,修长的手指却按住旋转透明转盘,不多时,雪花鸡淖便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自己面前。
林婉打量傅修怀一眼,却见他从容向杨明辉介绍干烧鲍鱼的做法:“杨先生,可以尝尝和港城的鲍鱼鸡翅煲的区别。”
杨明辉很给面子,细细品味后大加赞赏:“都是好菜,要拿去港城卖,必定也能开上连锁店。”
林婉默默又舀了一勺雪花鸡淖入碗,耳畔响起傅修怀与人宾主尽欢地讲了几句粤语,还算听得过去,至少不像港商王元忠的普通话那么塑料。
杨明辉好奇:“傅总这是特意学过?听着很是标准啊。”
傅修怀大大方方:“我太太钟爱港城的歌曲和影视剧,我在她身边多了,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两句。”
林婉心知自己此行的任务,除了吃名菜,自然也得帮着拉近距离,这会儿便顺着腐朽的话头往下,用粤语表达几句:“我也是听了许多年歌曲自己学的,不太标准就是了。”
杨明辉眼前一亮:“傅太太谦虚了,说得很地道啊。想当年,我们林总刚从大陆到港城,也不会粤语,是后来学的,看起来真是有缘。”
饭席间,从此次建筑任务聊到港城和大陆的密切联系,再从两地的文化娱乐习俗畅谈至傅修怀公司和港商程林二人的投资。
末了,林婉忽然琢磨出自己刚刚听出的一点熟悉感,含笑道:“说到喜天大厦,我是觉着耳熟,这会儿终于想起来。我们服装厂也招待了位港商,就提到喜天大厦。”
杨明辉一时来了兴趣:“哦,哪位港商?我在港城多年,跟着我们家大少爷见过形形色色的港商,有名无名的便没有不认识的,莫非是旧相识?”
“姓王,叫王元忠,四十八岁,他说喜天大厦从前就是他的,后来玩腻了卖出去了。”林婉见杨明辉听到这话,却是神色有异,不由奇怪。
“王元忠?这个名字倒是陌生,不过喜天大厦之前的房主确实姓王。”杨明辉在脑海中思索出十多年前的往事,“那人有没有什么特征?”
林婉略一思索:“人挺高大的,有些胖,方圆脸,哦,鼻头有颗黑痣,挺明显的。”
“鼻头有黑痣?”杨明辉的思绪飘回多年前,猛然想起一个人,“那他真名应该叫王天威,我还真是认识。不过是一个早就破产的商人,怎么还想来大陆投资了,傅太太,你们可得擦亮眼睛啊。”
林婉眉头微蹙,没想到会从杨明辉口中听到破产二字:“还改名了?那港商王元忠破产了?会不会经过这十多年又打拼发家了?”
“应该是没有。”杨明辉对港城大大小小的公司和老板门清儿,可这会儿事关多年没见过的旧相识,倒是没斩钉截铁,“这喜天大厦当年确实是在王天威手中,这人也迷信,还找大师算过自己鼻头有痣是好是坏,如果挡了财运就要去了,这才在港商里有人听闻,都叫他黑鼻王。不过这人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把大厦弄破产了,我们林总就是从法院收回抵债的拍卖会上拿下的喜天大厦。都说人和人不一样,我们林总会做生意,几年光景就把喜天大厦经营得全港闻名,后来在亚洲几个其他国家以及大陆都开上了连锁商厦。据我所知,王天威后来还捡过一段时间垃圾为生,也没个长进,没听说他再发家至于他现在改名王元忠来大陆投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完全是和港商王元忠不同的说辞,林婉心头一惊,难道服装厂接待的港商是个骗子?
话赶话到这儿,林婉没法完全确定,杨明辉倒是个人精,主动提出帮忙:“我待会儿打个电话到港城,托人帮忙打听下王天威现在的具体情况。”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林婉心头打鼓,服装厂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一顿饭的功夫,接风宴和和气气结束,傅修怀同样大方,为杨明辉订好四星级酒店豪华套房并安排了游览江城的计划。
一行人离席,往包房外走去,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傅修怀邀请杨明辉明日去凯华公司参观:“杨先生,你今天刚到江城,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欢迎来凯华参观,顺便也共同探讨下盖楼计划书。”
杨明辉另外还有工作安排,闻言十分满意:“明天见。”
告别之际,傅修怀安排司机驾驶桑塔纳送杨明辉回酒店,小轿车缓缓起步时,身后传来吵吵闹闹的动静。
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簇拥着往外,个个喝酒喝得满脸通红,酒气熏天,正勾肩搭背地嚷嚷着去金凤凰卡拉OK厅接着喝。
“梁彬那小子让过去,说让我们敞开喝,给留了个位置最好的卡座。”
而居中一人正是傅明俊。
傅明俊同样喝酒上脸,面庞泛着红,只眼神落在前方一行人时,倏地清明。
傅修怀理了理衬衣袖扣,深邃目光扫向一群年轻人,淡淡开口:“明俊。”
简简单单二字,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令大厅中喝醉酒的年轻男人们霎时安静下来。
虽说众人不认识眼前的成熟男人,可同性间总爱较劲,若对方是个毛头小子,这帮人大抵不会多看一眼,不屑又瞧不上,可对方是个身量高大,气势沉稳的成熟男人,淡淡两个字便叫人不自觉噤声,可见其威严。
“傅明俊,这谁啊?”年轻男人里,一方脸高个好奇,却碍于对面男人的气势压低了声音。
傅明俊因酒面红耳赤,却没法在外做些什么,只得叫了一声:“小叔。”
早听闻江城富商傅家颇有财力,众人和傅明俊吃喝玩乐多了,却没见过傅家当家人,这会儿纷纷瞪大双眼看去,一睹傅明俊小叔风姿。
“小叔好。”
“小叔,我们和傅明俊都兄弟!”
傅修怀微微扫过几人,只略颔首,便对侄子吩咐:“喝了酒便别在外面闲逛,早点回家休息去,我让人送你。”
林婉眼睁睁看着傅修怀像个慈爱的长辈叮嘱侄子,而侄子却双眼赤红,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会儿人多且杂,林婉有些紧张,傅明俊这幅模样确实有些奇怪。
“小叔倒是带着老婆来吃饭,可怜我孤家寡人的。”傅明俊冷笑一声。
在场其他的人只当这是侄子打趣小叔,纷纷开起玩笑来,唯有林婉心头一紧,脚趾抠地。
不然你们叔侄俩聊吧,自己想先撤退了。
傅明俊酒后仪态不佳,衬得傅修怀更加成熟稳重,男人将手揽在林婉腰间,淡淡含笑道:“自己成熟些,早点结婚倒是正理,不用羡慕旁人。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傅修怀脚步一转,带着众人坐的士离开。
林婉不知这叔侄回回针锋相对是怎么回事,偏偏又各自互相埋汰诋毁,她竟然是不知道该信谁。
身后,傅明俊和那帮看起来并不面善的狐朋狗友仍闹出不少动静,酒后喧哗,隐隐传来其中一人的问话声。
“傅明俊,你小叔说得对啊,你自己结婚啊,别羡慕你小叔了。不过,你女朋友呢?之前可听说你交了个特漂亮的女朋友,怎么还藏着掖着”
林婉走后,傅明俊看着前方背影,缓缓吐出几个字:“被抢走了。”
***
顺利接待喜天大厦港商代表杨明辉后,林婉独自往翠湖别墅去,傅修怀则要带着公司众人回去开会。
分别时,傅修怀本邀请林婉一同前往,却被婉拒。
林婉没答应去办公室等他,宁愿自己回去歇着。
上了六天班,林婉回到卧室,打开六天没碰过的计算机,想去BBS和聊天室寻找些线索,不过大陆的聊天室里没什么港城人,自然也对港商知晓不多。
偶尔有个粤市和深市的网友提到几句港商信息,也表示没听过什么王元忠,倒是知道相隔不远的对岸港城赫赫有名的富商程万廷和林可盈夫妇,甚至,就连其秘书杨明辉也颇有名气。
匆匆浏览过聊天室讯息,林婉能看出这对富商夫妻财力惊人,真材实料,就连投资大陆也上过不少报纸,只是只有名字姓氏出现,未登照片。
相较于高调出名的其他港城顶级富豪,不可谓不低调。
而今天见到的代表杨秘书是二人心腹,常常往来两岸为其办事。
王元忠的名字没什么人知晓,倒是让林婉又想起杨明辉的话,服装厂接待的王元忠是个打拼发家的大富豪,还是知名影星的亲爸,可在杨明辉口中却是个没本事的败家子,两个形象实在相距甚远。
林婉将此事记在心中,琢磨怎么同服装厂领导提起,事关重大,总得多个心眼。
晚饭时间,傅修怀仍未回来,只打了电话到家中,告知不用等他。而傅修同也在钢铁厂忙碌,至于张梅英,麻将打得入迷,也不准备回来吃饭。
王婶准备了三人的饭菜,四菜一汤,等老爷子老太太和林婉上桌,便去外头侍弄花花草草。
傅志勇和蒋月华老两口关心几句林婉的胃口,叮嘱些怀孕的注意事项,饭后便提起当初林婉和傅修怀结婚那日的情形。
林婉确实好奇,耐心听着,不时询问些细节。
“修怀这孩子从小脾气就硬,那时候家里遇到变故,你爸呢是大学教授,被拉出来批斗成臭老九,我们一家子跟着下放改造,当时准备把年纪小的修怀托付给同僚,好歹能保一个是一个,这孩子才十来岁,非要跟我们一起走。”蒋月华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往昔,“后来,傅家也靠他撑起来,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做生意多苦啊,最开始还被定性是投机倒把,吃了不少苦头,攒了点钱都给家里用,后面又出去包工程,什么都自个儿来,从来不跟家里诉一句苦我和修怀他爸就担心他的终身大事,眼见他都往三十走了,身边还什么动静都没有,能不着急嘛,结果有一天,冷不丁说要结婚了。”
提到结婚,蒋月华将眼睛笑成一条缝:“我见着你啊,不知道多欢喜,修怀这小子,眼光是真不错。”
林婉没敢多接话,毕竟*自己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待听婆婆提到二人结婚的喜宴是在金莊大饭店办的,则是惊讶。
原来自己半年前吃过金莊大饭店?
“金莊味道是不错,尤其雪花鸡淖有手艺,你也最爱吃。”蒋月华对半年前的婚宴印象颇深,“我记得当时敬完酒,修怀还特意让厨房给多加了一份雪花鸡淖,我可没见他这么细心过。”
想到今天中午正好停在自己面前的雪花鸡淖,林婉眼睫轻颤。
十月秋风萧瑟,江城的天肉眼可见地黑得越发得早,七点左右,已是昏昏沉沉,伴着乌云滚滚。
王婶望一眼黑压压的天空,嘟囔着叹气:“哎呀,像是要下暴雨。”
说完,忙着收衣裳去了。
下雨前的温度最是宜人,微风一吹,唯有凉爽袭来。
林婉站在傅家别墅花园中,感受到几下胎动,奇妙的轻柔蠕动般的感觉,那份不受控制地的有新的生命孕育的涌动,令人不安、紧张又掺杂着几分心底深处的期待。
“林婉!”拎着红色皮包的何燕妮从一辆红色夏利的士上下来,朝林婉踮脚挥手。
何燕妮向来热情,每次见面都会拔高声音打招呼,像是暖融融的太阳。
“燕妮姐,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吃过晚饭没?”林婉向前几步,使出万能的寒暄语句。
“吃了!刚逛街在外头吃的。”何燕妮有些激动,挽着林婉的手要同她说话,径直将人往自家带去,“你老公又给我老公介绍活儿了,倒是个财神爷。”
傅修怀承接建筑修楼,上下游供应也需要合作,除去原材料供应,运输也是大头。
建筑公司再养一批大货车和司机实在费钱,不如需要的时候和运输公司合作,反而能降低成本。
何燕妮老公孙鸿波办事靠谱,同傅修怀认识后合作过不少工程,双方都放心。
两人站在两家别墅中间的柏油路面,话家常:“亏得你老公厉害,接得都是大工程,我们家老孙也能跟着喝口肉汤。”
何燕妮这话说得谦虚,其实她家的运输公司虽说规模不是最大的,可稳定又靠谱,平时接的项目以及自家的运输项目也能稳定收入,不过傅修怀常常能接到大项目,属于是锦上添花。
适逢晚饭后,别墅区中有人出来散步,经过二人时听着这话,不免加入其中:“何燕妮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你和孙鸿波那运输队不就靠着傅家的生意嘛,不然肉汤都没得喝,可不得好好跟傅修怀老婆搞好关系。”
林婉眉头微蹙,望着并不认识的中年妇人,见那人身量发胖,圆脸横肉堆积,笑起来时却不显面善,反倒有几分刻薄相,与她话里话外的挑拨倒是配套。
不论两家是什么关系,这话确实说得难听,就算何燕妮有谦虚吹捧的意思,外头的人横插一脚来贬低就难看了,甚至容易搞得两人朋友都做不成。
照她的意思,岂不是何燕妮同自己做朋友便是巴结奉承,为了脸面和一口气的尊严,倒得远离才行。
林婉冲陌生妇女笑了笑,声音清甜:“建筑公司和运输公司合作,那是彼此选择,尤其孙哥有能力,运输项目办得妥妥帖帖,不然哪能合作这么久。”林婉知道何燕妮是运输公司的财务,不禁也佩服这夫妻店,“尤其还有燕妮姐当军师,坐镇重要的财务关卡,跟他们两口子合作,当然才能长久。”
“你”中年妇女本乱飘着吊梢三角眼顿时瞪圆了几分,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这话说得何燕妮心里熨帖,不管怎么样,林婉可是给足了自家面子。
待拉着林婉到家中坐坐,何燕妮为她倒了一杯温水,这才提起刚刚的妇女:“那刘阿姨可真是记恨,总要出来酸上两句。”
“刘阿姨?”林婉不确定本来的自己是否认识那人。
“对啊!你忘了?”何燕妮一屁股坐到林婉身旁,絮絮叨叨讲起往事,“半年前她儿子也开了个运输队想和你男人合作,送礼都送了好几回,还给你送了,记得不?”
“给我送了?”林婉自然不记得,不过幸好何燕妮心大,只当林婉给忘了。
“是啊。”何燕妮对抢生意的对手有些不得劲,毕竟谁抢谁生意,另一头不就损失了嘛,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给你送了好些好玩意儿,什么人参鹿茸金链子金手镯的,不过你没收,只说傅修怀的生意你不参与。反正后头她们一家人就见不得我们两家好。”
林婉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看来不管记不记得过去的事,自己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尤其何燕妮热情开朗,待人真诚,这是自己能感觉出来的,没道理让其他人挑拨,到时候影响关系。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何燕妮突然想到什么,又拉着林婉上楼去:“对了对了,这回他们不是做港城的大厦项目嘛,说到港城,我有好东西!”
林婉被何燕妮神神秘秘地塞了个纸盒子,又用百货商场装衣服的纸袋子装着,很有些分量。
“你回家再看!保准喜欢!港城来的,特别好!”何燕妮将东西吹捧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倒是让林婉分外好奇。
等拎着东西纸袋子回家,林婉刚走进客厅便听见傅明惠的欢声笑语。
傅明惠听说亲哥回家了,特意从学校回来逮人,准备让傅明俊请自己吃好吃的。
结果自己到了,傅明俊又消失了。
“小婶!”傅明惠陪爷爷奶奶说会儿话,又找林婉控诉起亲哥的不靠谱,“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回来又没影了,真该让小叔收拾他!”
林婉无意牵扯进傅家人的纠葛,只笑了笑:“你明天有课没?一大早离开?”
“是啊!”傅明惠觉得自己可可怜了,明天一大早还得打个的士奔赴学校,“小婶,我真是要被我哥气死哎呀,我每回叫小婶都觉得把你叫老了。”
林婉被这姑娘的话逗笑,转念又觉得有道理,小婶这个词安在22岁的自己身上,听着是老气。
“那别这么叫了,就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
“不行,小叔才不答应呢。”傅明惠也奇了怪了,小叔向来不拘小节,对自己和哥哥相当包容,偏偏结婚时认真对点明了,得照辈分叫人。
傅明惠心知小叔什么时候能放人一马,什么时候严肃,不容拒绝,只能乖乖遵循辈分。
“反正是小叔让这么叫的,小婶,你要是不满意揍他去。”
林婉噗嗤一笑,待再说了会儿话,才拎着何燕妮给的袋子上楼
林婉前脚回屋,后脚,傅修怀便到家了。
傅明惠规规矩矩叫了声小叔,忍不住打趣:“小叔,小婶刚上楼去放东西,你们夫妻俩倒是有意思,前后脚不见面呢。”
傅修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大步流星往二楼去,只留下一句:“上了大学,嘴皮子倒是越来越碎了。”
傅明惠在背后朝小叔努努嘴,俏皮得很。
上楼的功夫不过半分钟,傅修怀进门前习惯性敲了三下才拧开门把,推门而入时,却见任何时候都不会表露激烈情绪的林婉被吓了一跳,藏什么东西似的往衣柜里塞了塞,碰的一声关上柜门,背抵着衣柜,一脸惊慌地看向自己。
清亮如水的眼眸此刻像是鹿眼微张,带着几分纯净的湿润感,纯洁又无措地望来。
“怎么了?”傅修怀从没见过林婉这幅模样,哪怕是当初发生那样的大事,她也是冷静自持,看不出什么情绪的。
“没什么。”林婉肉眼可见地面颊泛红,一路烧到耳根,头摇成拨浪鼓似的,慌忙否认。
只脑海中仍挥之不去的画面实在是她这个认真读书的大学生没有接触过的。她以为何燕妮送的是什么港城的磁带、VCD之类的,哪里想到
蕾丝、镂空、半遮半掩、轻薄到仿佛不存在的透明
第17章 第17章三更
“买了新衣服?”傅修怀缓缓关上房门,走进卧室的同时想起刚刚一闪而过瞥见的百货商场LOGO样式,以为是林婉曾经买过的女装。
林婉面颊泛着红晕,滚烫的温度攀升,匆匆忙忙地用力点头,似乎这样才能表达肯定:“是,买的衣服,我给放好。”
纸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不能让傅修怀看见,甚至她自己都羞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像是做贼心虚,林婉当晚甚至做梦梦到悄悄拿着衣服出去扔了,结果被人当场发现,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梦醒天亮,看着规规矩矩关闭的属于自己的三扇衣柜,林婉决心就将它埋葬在此,在眼皮子底下反倒是最安全的。
努力将“可怕”的衣服忘记,林婉在家里吃了早饭上班,却迎面碰见了同样外出的何燕妮。
前所未有的冲击再次回闪,林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何燕妮热情招呼:“林婉,怎么样?睡裙喜欢不?唔”
林婉慌忙捂住何燕妮的嘴,低声道:“燕妮姐,你就不怕被人听见啊?”
“这方圆几百米都没人啊。”何燕妮还真的认真左右瞧了瞧,笑话这小年轻,“还年轻人呢,害什么羞啊?怎么样,你喜欢不?你男人喜欢不?江城都买不到!我托一个在粤市卖衣服的老板从港城带回来了!可时髦了!”
林婉:QAQ
她倒是被吓得不轻,至于傅修怀喜不喜欢?他永远都不会见到。
“不过你这胎儿刚稳定,也悠着点儿唔哎呀,你别害羞啊,刚结婚半年的是这样,脸皮还薄,等你像我一样结婚三年就不一样了。”何燕妮又被林婉捂了捂嘴,挽着手离开了。
待两人从别墅区门口分别,林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何燕妮真是看不出来,说话做事胆子真大!什么东西都敢送,什么话都敢说。
林婉再没经历过,大抵也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毕竟以前在乡下,大娘们聚在一堆同样荤素不忌,林婉懵懵懂懂地听过些,等长大了也就能听懂了。
她和傅修怀可一点关系没有,林婉骑着自行车往服装厂,低头却看见腹部微微隆起的轮廓,脑子里边又翻江倒海一般胡思乱想
二八杠大军铃铃铃地前行,林婉在抵达服装厂大门时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诸脑后,进厂第一件事便是找领导汇报情况。
副厂长王之林听林婉提起王元忠人生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不禁皱眉。
“你说王元忠可能是假港商?”招揽投资屡次失败的王副厂长不大愿意相信这件事。
林婉点点头:“昨天听另一个港商提起的,王元忠过去倒是有家底,可早在十多年前就破产了,就连接手的商厦也被法院拍卖给其他人,自己过了好一阵捡垃圾为生的日子。”
为表严谨,林婉又道:“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真的再次发家,但是就连港城其他商人都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富豪,王副厂长,我们拉投资要不要再谨慎些?”
这些话,王之林不大爱听,实在是碰上一个有实力又对投资服装厂有意向的外商不容易,谁愿意见到美好的愿景变为泡沫呢。
“我看不像啊,我找江城其他厂的人打听过,人在港城是有点底子的。再说了,看他那架势,活脱脱一个大老板样。”
林婉心知没有确切证据很难说服厂里,最后只能劝说再谨慎些:“杨先生答应替我们打听打听情况,可以等等他的消息。再说了,找江城的人打听,兴许那人也被蒙蔽了,还是听港城的消息稳妥。”
王之林没有太大领导架子,向来知人善任,对林婉的业务能力赞许,这会儿稍微也能听进去两句话:“那就等等看,反正王元忠还在考察阶段,最近”
提到最近,王之林有些头疼:“这人倒是个吞金兽,花钱的时候肯定是大老板做派。”
今儿一早,他随口问了问凤天娇账单,其中王元忠一个多星期的衣食住行就花了八百多块,简直花钱如流水!
可为了拉到几百上千万的投资,王之林也没法多说什么,咬牙审批账单,继续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林婉从副厂长办公室离开,往厂办去的时候正迎面遇上上班迟到的凤燕。
凤燕风风火火赶来,闷头赶路差点撞上林婉,待看清是谁,她猛地调头刹车,避开撞上林婉,结果咚的一声就和门框亲密接触了一下。
“哎哟”凤燕手捂额头,痛吟出声。
“你没事儿吧?撞狠没有,去医务室拿点药擦擦吧。”林婉确实听到撞击的闷响声,也是凤燕担心撞到自己,大转弯导致的。
“没事没事。”凤燕摆摆手,当下也没再顾及林婉,打着哈欠就进办公室了。
服装厂平日的工作任务不算太重,尤其是坐办公室的职工更是轻松,基本是写报告做汇报整理的笔杆子。
林婉今天下午请假有事,上午便抓紧完成了工作,等中午十二点一到,立刻拎着包离开,准备前往江城汽车站。
今天是二姐林红来江城市钢铁厂报道的日子,傅修怀托大哥傅修同安排的一个临时工位置。
九五年,距离改革开放也有十多年,可许多人仍然不大看得上去外面摆摊挣钱,觉得不体面,根深蒂固地坚信体制内、国营厂以及老师这些工作才是体面又稳定的。
以至于,钢铁厂一个临时工位置也让人羡慕。
林红今天一早出发,将在中午左右抵达江城,林婉下班去接正好。
本想自己骑着自行车过去接人,林婉却在服装厂门口看见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和熟悉的车牌号——A0055.
“刘叔,您怎么在这儿?”林婉心中像是有什么预感,需要确认。
“修怀让我来接你,送你去车站接你二姐。”
林婉从没见过如此面面俱到的人,当下也没好拒绝,朝刘叔道声谢便坐上车。
刘叔刘德超今年六十岁,是个退伍老兵,十五岁那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又经历过不少战役,于二十五岁那年光荣退伍。
退伍的刘德超干过各种活计,回乡种地,进城务工,后来阴差阳错和傅修怀结识,有身手底子的刘德超成了傅修怀在外跑工程时遭遇车匪路霸时最安心的帮手,等发家后,傅修怀在江城开起规模庞大的建筑公司,刘德超年纪也大了,干脆当起专职司机,薪水不低,还落得清闲。
林婉看着身材魁梧,完全不像六十岁人的刘叔,不禁好奇:“刘叔,您是在部队里学的开车?”
刘叔满脸笑出褶子,豪气道:“部队里学的,开的还是大吉普,特拉风,溜圈半小时能高兴得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