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甄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方寸行。
“看什么?“
方寸行的声线偏冷,更上扬,和贺越邱似乎是两个极端。
“回神。”
那双藏在眼镜后的黑眸静静地凝视着甄甄,仿佛一团静止的雾气。
忽然一道惊雷劈过,延迟的轰隆声猛地震醒甄甄,方才带着几分惊疑看向男人:“你送我?”
“嗯。”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
方寸行转身就走。
“你也可以拒绝,我又没求着送你。然后自己淋着雨从公司走回家,变成一只可怜兮兮的落汤小狗。”
他说走还真就走了,不过走到一半又转身回来,甄甄刚要得意地翘起尾巴,就只见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抽走那把黑伞。
“既然这么讨厌我,那就不要用我的东西。”
方寸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很快便消失在甄甄的视野里。
甄甄都还没回过劲来,保持抱着伞的姿势,眼睛发直宕机——
不是,这死装上司到底在搞哪一出,师从短剧冰山男主吗,怎么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而且谁家热心人这个态度!
甄甄越想越觉得方寸行纯是在拿自己找乐子,气得冲他离开的方向狠狠做了个鬼脸,诅咒道:“敢耍我,小心出门车抛锚,叫人手机没电,后备箱没厚衣服,滞留在路上冻一晚!”
想了想路上其他人是无辜的,万一把其他人也堵了怎么办,于是又改口“不影响公共交通版。”
画个圈圈诅咒完之后甄甄高兴了点儿,连自己今天肉眼可见地要淋成落汤鸡回家都没那么难过了,翻箱倒柜找了个外卖商战喝剩下的雪王手提袋套头上,乐观地出发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只是刚一出秘书处,转角就撞到拉着张驴脸,面色铁青的方寸行。
甄甄:……
‘打工人规则怪谈第一条:不要当面蛐蛐老板或你的同事。’
戴维,我想你了。
甄甄目移,心虚地抓住提绳,把头上的手提袋使劲往下拽了拽,假装自己是办公室深夜传说中的纸袋怪,想要趁方寸行不注意悄悄溜之大吉。
“跑什么?”
方寸行扣住甄甄,在纸袋上抠了两个大洞,一双亮晶晶的无辜狗狗眼就这么露了出来,对着他讨好地眨了眨,似乎在说,我都没怪你在这里偷听,你就不要再那么不懂事地计较我偷偷骂你了!
“……”
方寸行可能也是第一次在人类,还是同性别身上,感受到类似猫猫狗狗的激萌,一时竟也无从计较了。
转而皱着眉,挑剔地打量手提袋,那只穿斗篷戴皇冠的白胖子正咧嘴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他无语了一下,“你把这东西放脑袋上干什么?搞行为艺术?”
甄甄敏锐地感受到方寸行没有想找自己算账的意思,立刻支棱起来,反客为主道:“还不是都怪你把伞抢走了?天要下雨狗要回家,不拿个袋子稍微遮一下,难道真想看我淋成落汤鸡啊?”
方寸行发现甄甄的这套话从逻辑上讲没有漏洞,因为他从来都不讲逻辑,好气又好笑地问他:“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像那种大耳朵怪叫驴,蛮横且不讲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淋着回家了?不是你自己拒绝的我吗?”
甄甄抱着手臂,哼一声,头一甩,手提袋跟着转:“我可没有。”
方寸行如有实质地看见一只动画风小奶比把长长的耳朵甩得飞起来,用那双邪恶的眼圈鄙视地斜瞪着他。
“……你最好是离我远点,别来招惹我。”方寸行说着,把伞还给他,“到底走不走?再磨蹭一会儿雨就下得更大了。”
“你这上下文有联系吗?”
怎么还左右脑互搏呢?
谁招惹你了!
甄甄气鼓鼓地扯掉纸袋,被方寸行制止,在甄甄疑惑的目光中坦然地掏出手机拍下照片。
“都市传说之办公室纸袋怪。”方寸行收起手机,边走边说,一张嘴冷淡且刻薄,“会在雨夜刷新,随机伤害路人,攻击力为-1。”
“喂我明明是副本大boss!”甄甄不服气地说,扔了纸袋追上去。
到地下车库后,方寸行打燃发动机,甄甄一溜烟地钻进后排。
方寸行抬头望向后视镜:“你把我当司机?”
甄甄理直气壮道:“不然呢?开你的车吧,都冷脸打方向盘了。”
“我看你坐贺越邱的车,那副驾驶座倒是抢得比谁都快。”
“废话,那是我对象,别人的副驾驶我可不坐。”
车子发动,开出车库。半响,方寸行忽然说,“你可以坐。”
“我不坐,”甄甄说,“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笨蛋。”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车内都安静地只有缓缓流泻的粤语女声老歌。
甄甄扭头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行道树和轮胎激起的水花,听着雨点打在金属壳上的声音,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很是眼熟的车,在右后车道紧紧跟着,和贺越邱常开的那辆型号一样,只是雨下得太大,让他看不清车牌号。
甄甄想到贺越邱,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来接自己下班,有点失落。
盯着那辆车,甄甄身体前倾,抱住副驾驶头枕,问方寸行:“是我老公让你接我回家的吗?”
他记得戴维说过方寸行就住在公司附近,不存在顺路接送之类的理由。
方寸行没有否认,只说:“你能不能别总把老公挂嘴边。”
甄甄惊讶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轮得到你来反对?”
“你要是不强调,我倒真忘了你们是一对。”
“所以到底是不是?”甄甄追问道。
方寸行冷笑一声,又好像是提醒自己:“当然。他有空便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拿出三千万跟我玩过家家。你可珍贵了,值三千万。”
“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甄甄鄙视道,“就算他爸甩给我三亿让我离开他,我也不会走。你知道吗?爱最珍贵。”
哗啦一声,惊雷劈下。
在磅礴的雨声中,方寸行忽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沉沉跳了一下,隐隐地生出一点潮湿的、腥冷的嫉妒。甚至厌恶起播放器里的粤语女声,唱什么情情爱爱离离恨恨,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人忙得歇不下脚,哪来那么多的爱可以爱,又哪来那么多的恨可以恨。
他更想质问,贺越邱那种生性恶劣的人,凭什么就能得到这么一份珍贵的爱?
只是有些话注定说不出口,就像现女友从男友中学时代旧书堆里翻出来的,拆开后里面写满另一个女孩过期名字的千纸鹤,唯独沉默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方寸行拨划着方向盘,在暴雨中疾驰,一道闪电映亮他锋锐尖利的侧脸,素来沉静的黑眸中却充满罕见的怒气。
甄甄吓得werwer尖叫,两只手都紧紧地抓住吊环,都不敢睁开眼看,语速飞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开慢点开慢点!插俩翅膀要飞起来了!!方寸行!你发什么神经?!方寸行!!开慢点!!!”
方寸行充耳未闻,仍旧轰着油门,连续超车,过弯道时几乎要把甄甄甩出去,飞快驶过时溅起的水花让这一路都是同方向司机的骂声。
直到他拐进一处小路,轮胎被不该出现在路口的减速带重重顿了几下,他才条件反射降下速度,迅速冷静下来靠边停车。
甄甄顶着两只蚊香眼,一手还抓着吊环,一手往头顶抓,试图把吓得x掉双眼吐舌的幽魂抓回来,表情惊魂未定:“呜呜我的魂儿都丢了,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方寸行一言不发地解了安全带,拿起雨伞下车查看,外面的雨依旧很大,多待几秒钟就会打湿裤腿。他只得匆匆巡视一圈,就收了伞重新坐回车里。
甄甄催促他:“怎么停在这儿?快送我回家啊!”
冰冷的声音从驾驶位传过来:“抛锚了,动不了。”
甄甄此时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不是娱乐圈总裁吗?快打电话摇人啊!让他们来修车。”
“……手机没电关机了。”方寸行掏出手机,开机给他看,毫无反应,“我先冲一会儿电,你用你的给贺越邱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吧。”
甄甄晕乎乎地掏出手机照做,但连着打了好几个微信视频都是网络不好,他又换电话号码打,偏偏贺越邱的呼号也不在服务区。
“这剧情好像在哪里见过,”甄甄说,“跟定制剧本似的。”
方寸行幽幽地盯着他,慢声:“你冷吗?”
“啊?不、不冷吧……”
但过了会儿,又小声说:“还,还是有点冷的。”
四月的京城,一场大雨下来,堪比深秋。
“嗯。我家住公司附近,通勤车里从来不备毯子。”方寸行说,“纸盒小狗怪,你这张嘴确实挺厉害。”
“……”
甄甄心虚地瞥向窗外,小声嘟囔:“撒谎的人是小狗,所以我从来都不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