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尺素书
◎畹君告诫自己不要沉沦。◎
宣平侯府请了媒人到谢府下聘。
这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亲上加亲,只有时谢两家对此倍感意外。
时家自不必说,当初是时璲发话绝不跟谢家结亲,现在也是他让侯夫人到谢家登门提亲。
他究竟因何改弦易辙,长辈们虽百般旁敲侧击,可时璲却绝口不提。
谢家更是炸开了锅。
谢四娘拽着过来报信的丫鬟,反复问道:“你打听清楚了?求娶的是我还是三姐?”
“是四小姐、是四小姐!”那丫鬟喜气洋洋,“奴婢在前头听得一清二楚!”
谢四娘自然也知道时璲没理由求娶她三姐。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彰显她的胜利罢了。
她跟谢三娘只差了半岁,谢三娘是嫡出,可她却是谢惟良的胞妹,因此两人从小较劲到大,谁也不服谁。
眼下侯府越过三姐求娶她,直接宣告了谢三娘的出局。从今往后,谢三娘再也不配与她分庭抗礼,怎能不叫她得意?
谢四娘盈盈含笑,随手赏了那丫鬟一个极厚的红包。
畹君斜坐在美人榻上,脸上一派淡然,似乎此事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谢四娘这回是真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她亲自挨着畹君坐下,一径追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畹君垂眸不语,却无法抑制地想起中秋夜的那个吻。
寂凉的秋风、斑驳的花影、摇曳的红灯笼,还有那灼热的气息、唇齿间的交缠、鼓噪的心跳,交织成缠绵的恍惚的悸动。
“把我赔给你”,那是时璲对“谢四娘”的承诺,他也确实做到了。
她用自己的初吻,换他放下对谢家父子的芥蒂。
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谢四娘,在那缠吻的沉坠之余,她竟生出了几许幽怨,不知是怨她身不由己的欺骗,还是怨他这么轻易甘于沉沦。
她在他吻得最情动的那一刻抽身而出,将他狠狠往外一推。
“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甩下一句话,转身冲进了那黑魆魆的角门里。
这句话既是激将,也是控诉。
她无疑是怨他的。
但凡他对纪遥的态度温和些,或许她还有勇气悬崖勒马,向他坦陈一切。
然而事到如今,时家的媒人上了谢家的门,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畹君告诫自己不要沉沦,他是出身高贵的时二爷,哪怕娶错了人,依旧是一路坦途。而她、她的寡母幼妹,经不起一点波折。
她冷下心肠,挥开心头的遐思,向谢四娘索要剩余的酬劳。
谢四娘收了笑,慢慢转着手里的茶杯。
“急什么?这段时间你还得给我周旋着。等写过婚书,我自然会把银子给你结清。”
她瞧出畹君脸上不情愿的神情,又道:“你放心,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走,我也绝不可能容许你待在金陵。”
畹君跟她讨价还价:“那至少给我三百两。”
她清楚等写过婚书,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给不给钱全看谢四娘脸色了。
畹君绝不允许自己陷在这么被动的境地。
谢四娘果然不敢在这时候开罪她,只得命人兑了三百两银票出来。
畹君收了钱,却并不高兴。
还在几个月前,她赚几两银子都能高兴半天。现在那般心境已恍如隔世,几百两的银票在手,反而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沉重的是她的心、是压在心底不可明言的愁绪。
畹君压下心头的乱绪,又问谢四娘:“你什么时候去侯府做客?”
她想去看看时雪莹。
一来侯府无论如何都会拆散时雪莹和纪遥,作为唯一知情的外人,畹君愿意给她一些安慰;二来也探探时雪莹的口风,免得他们兄妹俩一合计,说穿了她的身份。
谢四娘道:“我如今在跟时家议亲,肯定要少往他们家走动的。而且三娘最近病了,到他们家也没什么好玩的。”
“她病了?”
畹君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谢四娘满不在乎道:“听说中秋之后就病了。不过,重阳那日我们两家会到雨花台或者清凉山登高,那时候三娘应该病愈了。”
说罢,她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她已经迫不及待到时雪莹面前炫耀了。
重阳那天,侯府老夫人要到清凉寺上香,侯府的晚辈们便一道随行。谢家太太得了信,便带着女儿们同到清凉寺登高赏菊。
谢惟良被拘在家里月余,自然不肯放过这出门的机会。
他骑着马,一路跟在谢四娘的马车旁闲聊。
旁的姐妹打趣他偏心,只待跟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亲近。
只有畹君有口难言。
她和谢四娘同乘一辆马车,那谢惟良嘴上跟谢四娘闲聊,眼睛却是直往她身上溜。那赤裸裸的打量猎物的眼神,简直跟绑架她的匪贼没有区别。
谢四娘看得分明,却偏要打着车窗的帘子跟他热切聊天,好作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畹君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好不容易到了清凉山脚,这个时节虽游人众多,可因着贵眷出行的缘故,山门前早已清了场。
畹君跟在谢四娘后面下了马车,只见侯府女眷已在山门前等候,时家的姑娘们红飞翠舞,婷婷袅袅,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谢四娘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时雪莹,立刻笑意盈然,甩着帕子上前跟她打招呼。
谁知时雪莹却略过了她,一径走到畹君面前,握着她的手殷殷叫了声:“谢表姐……”
不止谢四娘惊讶,连后头的时问蕊都目瞪口呆。她自己都耻于喊畹君“表姐”,时雪莹这是病糊涂了,对她这么亲近干嘛?
畹君握住时雪莹生凉的双手,略将她打量一番,见她今日穿着杏色绡衫、青绫裙,极清素的装扮,神色也恹恹的,不复往日光彩。
畹君知她这些天过得甚是煎熬,当着人前不好多言,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虽未开口,却已是心照不宣的安慰了。
上山的时候,时雪莹执意要跟畹君同乘一轿。
放下了轿帘,外头闲杂人被尽数隔开。
两个姑娘处在一方小而暗的空间,时雪莹这才绞着帕子道:“谢表姐,那天……多谢你。”
她被绑架的事,时璲封锁了消息,连侯爷侯夫人都不知道。
然而时雪莹清楚,她能安然无恙,多亏了畹君替她周旋拖延。于情于理,侯府欠畹君一份人情,可为着她的闺誉,这份人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畹君不知道她心头的百般纠结,只关心着她和纪遥的事:“那天回去以后,你哥哥没有为难你吧?”
时雪莹一听,顿时面露哀戚之色,伏在她肩头啜泣起来。
畹君僵直着肩膀不敢动,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递帕子,忽然听到时雪莹低声说了句:“纪郎他失踪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二哥把他、把他杀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余音都洇进了呜咽声中。
畹君先是吓了一跳,又稳住心神道:“你别多想。时二爷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
时雪莹摇着头,一双泛红的泪眼紧盯着她:“不……我听说,上过战场的人,都不把人命当回事。”
畹君有些没来由的恼怒——为他的至亲对他的恶意忖度。
她替时璲不平:“他不是那样的人!”
时雪莹咬着唇低声道:“你知道*么……我二哥被监察御史弹劾了。听说那天抓到的三个绑匪,二哥让人拔了他们的舌头,还剁了他们的双手。”
说到这里,她脸色白了一白。
“他施这种酷刑都不皱一下眉头,杀个人又算什么?”
畹君听得心惊肉跳,可还是下意识替他分辩:“拔舌是怕他们乱说话,毕竟咱们被掳了去,要是这事传出去,那你我还怎么做人?”
“那剁手又是为什么?”
畹君也想不明白了。
她看云娘杀鸡都害怕,一想到剁手那种血腥的场面,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畏惧来。
时雪莹忽然又抽泣起来:“纪郎一定是不在了……”
畹君哄劝不住,只好告诉她:“纪公子还活着呢,时二爷只是把他赶出了金陵。”
“你怎么知道?”时雪莹眼中骤然燃起希望,“我二哥告诉你的?他和你……你究竟是不是他的相好?”
她一叠声地问下来,畹君苦笑不已,只得含糊其辞道:“我跟他没关系,是那匪徒认错人,把我当成谢四姑娘抓走了而已。”
“难怪……”时雪莹喃喃道,“原来四娘真的跟我二哥好,难怪二哥突然要跟她议亲。可是……”
畹君怕她深思起来找到破绽,忙转过话头道:“你跟那个纪公子是怎么回事?”
时雪莹回过神,泪眼里又带了一丝追忆的笑意。
她跟纪遥结缘于一把扇子。
五月酷暑时,她的婢女从外面带回一把折扇。很一般的材质,青竹骨,白绢面,上头却题着一笔风流潇洒的行书——“功名山色外,岁月雨声中①”,一下子将扇子的格调拉了起来。
时雪莹对那笔字爱不释手,问了婢女才知道,这扇子是在外头的书画摊买的,经常有穷书生把题了字的扇面拿去寄卖。
她心中一动,取来一把素纨扇,执笔题上“九州春欲满,未许叹途穷②”,命婢女拿去那书画摊,请老板把她的扇子送给那题字之人。
一来二去,两人便通了书信,尺素传书中更是相识恨晚。又过了两个月他们才见上面,彼时信纸已堆满了书箱。
畹君听罢,迟疑地问道:“他是个穷书生,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还甘愿跟他在一起么?”
时雪莹不乐意了:“什么才叫给?银子?诰命?这世上封侯拜相的男子多得是,可是能懂我心的只有纪郎一个。知音难觅,我爱他就够了,并不指望他能给我什么。”
畹君沉默。
风花雪月果然是千金小姐的专属,一听就知道时雪莹没过过苦日子。要是别人把纪遥介绍给她,她还得打量一下他能不能负担得起佩兰的药费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依时雪莹这样的出身,就算在家招赘,也没什么问题嘛。
畹君还是同情她,便道:“你别难过。我若得了机会,便帮你探探时二爷的口风,打听一下那纪公子的去向。”
“当真?”时雪莹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敢去问我二哥?”
怕畹君多想,她又解释:“二哥十四岁就离家了,我们家姐妹跟他不太亲近,平时都不敢跟他说话。”
畹君反倒怕她多想,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跟你二哥又没什么,有何不敢问的。何况我那晚到底是受他牵连,他应该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时雪莹感动极了:“谢表姐,你心地真好,人又漂亮。我觉得二哥喜欢你才正常,他喜欢四娘,我真的费解。”
畹君一阵心虚,勉强笑道:“你别说笑了,我哪里高攀得起你二哥。”
时雪莹不高兴了:“什么高攀低就,我不爱听这话。有情人就该成眷属,门第就是害人的东西!”
畹君非常赞同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①②
出自元代刘诜《正月二日》
泥潦无来客,题诗受午风。
功名山色外,岁月雨声中。
拜跪频怀旧,悲欢始悟空。
九州春欲满,未许叹途穷。
第22章 秋意浓
◎她简直有种偷情被逮个正着的心虚。◎
上到清凉寺,太太们陪着老夫人到天王殿上香,姑娘们则相携登高望远。
沿着蜿蜒山道往上走,晴朗澄澈的天色一碧如洗,在翠竹红枫的交相掩映之下,反而更显出秋朝的高远明净。
时谢两家的姑娘们难得出行,一路上兴奋地嘻闹说笑,正说起时家三房的五爷秋闱中了举,跟彭家姑娘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
时问蕊回过头去,悄悄打量畹君的脸色。
畹君落在人群最末,听说时瑜好事将近,脸上却没有半分波澜。
她有些失望地扭过脸,听到姑娘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时璲和谢四娘的婚事上。
时谢两家虽说是门当户对,可谁不知道时二爷前途无量,谁当了时二奶奶,将来必是诰命加身,荣宠无限。
一时谢四娘成了人群的焦点,姑娘们纷纷围在她身侧道贺,便纵有虚情假意,面上仍是一派融融。
谢四娘微笑着接受她们的恭维,不时拿眼神斜瞅时雪莹。
时雪莹正是失意之际,更看不得谢四娘这样的春风得意。她故意落后了几步,正好跟人群末尾的畹君做伴。
走到拐角一处凉亭之时,时雪莹便以歇脚为由,拉着畹君脱离了人群。
畹君本也融不进那群小姐的圈子,倒是乐得在凉亭觅得半刻清静。
她倚着栏杆,微凉的山风穿过鬓发,像只温柔的手抚在脸上,有种别样的舒适。
时雪莹坐在石桌边上,单手支颐望着她的侧颜,幽幽叹道:“谢表姐,你别跟四娘走得太近。她爱出风头,心眼又小,你跟在她身边就不难受么?”
时雪莹的话将畹君从惬意中拉了回来。
她淡然道:“我在她们家做西席,难免要跟四姑娘打好关系。我把她当成东家,自然就不会难受了。”
时雪莹不解地摇摇头,道:“你很缺钱么?我到时凑些银子给你,你别在她们家当西席了。谢家表哥不是什么好人,万一被他看上你就麻烦了。”
畹君想起谢惟良那色眯眯的眼神,也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回头握住时雪莹的手,真诚地说道:“三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收了她家的束脩,不好半途撂挑子。左右不出一年,我跟他们家就再无瓜葛了。”
时雪莹还欲相劝,身后忽然传来谢四娘的声音:“三娘,你们说什么呢?”
她猛一回头,看到谢四娘正从山道上走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亭里的两人。
时雪莹惊得站了起来,也不知方才的对话被谢四娘听去多少。
畹君拍了拍她的手背,迎上去道:“我跟时三姑娘在此歇息,说些闲话罢了。”
谢四娘脚步不停,经过畹君身边时侧眸瞥她一眼,便挨在时雪莹身边坐下,微微笑道:“三娘,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可大好了?”
时雪莹淡淡道:“些许风寒罢了。”
“可我瞧着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谢四娘捂嘴笑道,“若不是因为病,难不成是为了别的事?”
被她歪打正着地点破了心病,时雪莹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谢四娘只当被自己说中了,悠悠道:“二表哥跟韦五娘议亲那会儿,你待她可是亲热得很呢。怎么到我了,你反而不太高兴了似的?”
时雪莹回过神,也含了一丝笑道:“我是太欢喜了,所以不敢表露。毕竟好事多磨,有了韦五的前车之鉴,我怕道贺说早了反而生变,留待尘埃落定后再说也不迟。”
“你!你敢咒我!”谢四娘心里本就有鬼,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咒你什么了?”时雪莹不甘示弱。
眼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畹君正欲开口打圆场,外头忽然响起一道男声:“谢姑娘,原来你在这儿,真让小的一顿好找。”
亭内三人回头望去,却见是时璲身边的小厮鹤风。
畹君心里陡然一紧,不安地瞄了时雪莹一眼。
鹤风朝时雪莹问了个安,因不认得谢四娘,便只是向她点了点头。尔后转过去对畹君道:“我们爷听说谢姑娘今天也在清凉山,特请姑娘走一趟。”
畹君脚下一软,扶了下栏杆才稳住身形。
鹤风他,当着时雪莹的面,不请谢四娘反而来请她,岂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了!
她不敢看时雪莹的表情,又怕鹤风再多嘴说出些什么来,忙匆匆率先走出了凉亭。鹤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亭子里只剩下谢四娘和时雪莹,两人面面相觑地望着对方,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谢四娘在珍珑阁见过一回鹤风,知道他是时璲的小厮。
现在她正跟时璲议亲,明面上她才是时璲的心上人。可是他的小厮,竟当着她和三娘的面,请了个外人去相会,三娘会作何感想?她心思又那么细腻!
谢四娘大感不妙。
她此刻若无动于衷反而露馅,只好作出一副恼怒的样子,硬着头皮道:“二表哥找她干什么?我要去看看!”
说罢,转身疾步走出了凉亭。
时雪莹望着谢四娘怒气冲冲的背影,焦急地绞紧了帕子。
二哥请畹君去单独相见,肯定是要说中秋那晚的事情。看四娘那样子,显然是误会二哥与畹君了。依四娘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畹君。
到时候闹起来,时谢两家面上无光不说,还要连累畹君,说不定还会把中秋那晚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得赶紧拉住四娘。
时雪莹心一横,也连忙提裙追了上去。
那厢畹君已经跟着鹤风转过一处幽蹊石径,竹木葱茏之间,一座八角亭翼然临于半山。
时璲背倚亭柱凭栏而坐,此刻正循声望过来,见到畹君那一刻,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畹君的步子却迟疑了。
她这还是中秋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那晚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他与她肌肤相贴、唇齿交缠。夜色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再出格的亲密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现在是青天白日,淡远明亮的秋朝,再见到他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竟让她莫名地害羞起来。
时璲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畹君踱步过去,见他两指之间夹了张阔挺的钞纸。
他将那钞纸朝着她一掸,道:“这个给你。”
畹君好奇地伸手去拿,将触到的那刻他却将纸移远了。她嗔了他一眼,探身去够,腰间却倏地一紧。
时璲将她揽到身前,不由分说地,低头就吻了下去。
畹君的腰肢被他箍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双手抵着他的胸口,下意识地往后仰。她越仰他越压,退到一个避无可避的境地,只有任君撷取的份了。
或许男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的亲吻比中秋那晚又要熟练许多。
炽热的舌尖撬开贝齿,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一点点地吸吮挤占她的唇舌。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坐船的经历,小小的乌篷船在水上荡漾漂浮,摇摇晃晃。就像现在,她的眼耳口鼻,她的心,都是潮润润、晕乎乎的。
渐渐她连基本的平衡都稳不住了,仿佛半悬在高空中,全赖他的托扶才没跌落深渊。
她迷离中伸手攀住他的脖颈,那清润缠绵的吻却忽然离开了她的唇。
畹君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失落,还没回过神来,便见时璲侧头向外,扬手掷了什么出去,清喝道:“什么人,出来!”
话音落下,亭外那丛碧竹被一道白光划过,几簇枝叶齐刷刷地垂了下来。
随后谢四娘抖瑟着从竹丛后走出来,脸色煞白,显然惊吓不小。
瞧清来人,时璲蹙了蹙眉,畹君却猛地推开他站了起来,又连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没想到谢四娘竟然跟了过来。
看到谢四娘的那一刻,她简直有种偷情被苦主逮个正着的心虚。毕竟方才搂着她动情亲吻的男人,严格来讲是谢四娘将来的夫君。
畹君低头抿起了唇,试图藏起方才被吮得红艳的颜色。
时璲看着谢四娘,审慎地开口道:“你是……”
谢四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个赝品,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未婚夫怀里;而自己这个正主,竟差点被他一枚袖箭划破相,她何曾受过这种折辱!
她不待时璲说完,猛地转身提着裙子跑开了。
时雪莹这时正好追上来,冷不防被谢四娘撞了下肩膀。
隔着一丛疏竹花影,时雪莹看不到亭里的情形,然而看谢四娘那羞恼的表情,便能猜到她肯定误会了什么。
时雪莹一跺脚,忙折身回去追谢四娘了。
亭子里,时璲回头去看畹君,见她仿佛做错事般远远站在一边,便探身伸手去拉她:“那是你们家的姐妹?”
畹君僵硬地点点头,却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时璲见状,干脆把她一把拽到身边坐着。
他用鼻尖贴着她的鬓角,轻嗅着发丝间的幽芬,微微笑道:“那你慌什么?你家的姐妹不知道你要嫁给我么。”
他说话时的热气从她颊侧拂过,激起一层细栗的麻意。那话语更是沉沉地打在畹君心上——他期待着她嫁给他么?
畹君心乱如麻地把他推开了,咬着唇道:“我不喜欢这样。”
时璲一怔,修长的手指勾住那细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畹君垂着眸不看他,贝齿微松,盈润的下唇立刻出现一排浅淡的牙印,让那本就红艳的丹唇更显得娇艳欲滴。
时璲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柔软甜香的触感,指尖不自觉地在她的唇上捻了一下,触到微凉的湿润,像初秋的濛濛细雨,让躁动的心霎时间静了下来。
他柔声道:“我是太想你了。这么多天没见,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么?”
畹君掀起乌浓的长睫觑他一眼,玉雪般的双颊洇出淡淡粉霞,不自在道:“那也不能大白天的……”
时璲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人过来。”
畹君低着头不说话。
“好啦,别为那些无关人等扫兴。”他挨得离她近了些,将方才那张钞纸递到她手边,“这个是给你的。”
畹君本不想理他,可余光瞥到那张纸上写着的“俸银”二字,便挪不开视线了。
她接过那张钞纸一看,上面写的是“正四品金陵骁骑卫指挥佥事折俸银肆拾捌两”,左侧又起一行,写着“正五品后军都督府宣武将军折俸银叁拾贰两”。
“这是我的官俸券历。”时璲解释道,“每月初一到初五,你可派人拿着它去金陵府库领我的俸银。”
“我?”畹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时璲点头,幽亮的星眸定定地凝视着她:“我的俸银今后都给你领,你喜欢什么便自己添置。从走完三书六礼到娶你过门,中间至少还有一年时间。到时你若是还觉得嫁妆不够好看,那我再另外给你添妆好不好?”
畹君的手轻轻颤着,将那张券历捂在胸口。她那时随便胡诌的借口,他竟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笑里又带着一丝哽咽:“干嘛对我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小时大人:对女朋友好不是天经地义吗[愤怒]
第23章 栖复惊
◎“我时璲从不吃哑巴亏。”◎
干嘛对我那么好?
畹君问出去就后悔了。真正的知府千金是不会问这种话的。
可时璲倒是很认真地回答:“我想让你开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你对我笑。”
他的话在畹君心里泛起一圈涟漪。
她是很少笑的。平时在家里,三天两头跟云娘不对付;后来去了谢府,还整天被谢四娘气得肝疼。
仔细想来,好像也只有跟他待在一起时笑得多些。
她不由抿嘴轻轻一笑,唇角陷进两个清浅的梨涡。柔和的秋光照拂在她的脸上,像蒙了层淡薄的金纱,绮丽中又有种澹然的静谧。
时璲心里动了动,又将脸低了下来。
畹君忙把他的脸推开了,方才的事她还心有余悸呢。
缓解尴尬似的,她又起了个话头:“那个纪公子,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时璲眉心一挑,若有所思道:“三娘让你来问的?”
畹君错眼不眨地盯着他:“是我想知道。”
他没说话,清俊狭长的双目半眯起来打量着她,畹君理直气壮地回望过去。
时璲终于还是在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眼中败下阵来。
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找人革了他的功名,勒令他永世不得踏入金陵罢了。至于他爱去哪,我管不着。”
畹君闻言,心里不太好受。
纪遥能得时雪莹青眼,才学一定不差,中举人是迟早的事。可如今身上功名革去,仕途路断,与时雪莹更无可能了。
她想起他题在扇面的那句诗——“功名山色外,岁月雨声中”。自此功名成梦影,岁月空蹉跎,不由唏嘘不已:“你把他赶出金陵便罢了,何苦革人家功名,好歹那也是十年寒窗换来的。”
“怎么,觉得我下手太重了?”时璲好笑,漫不经心道,“他该庆幸跟三娘没发展到我们那一步。否则……”
“哪一步?”畹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唇上便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这一步。”时璲神色自若地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等待她的反应。
畹君过于关心纪遥的命运——或许那也是她的命运,她顾不上害羞,忙追问道:“否则如何?”
时璲见她竟对他的吻视若无物,还一心关切那无关紧要的闲人,不由一阵气短,说起纪遥的语气便带了些狠戾:“否则我让他断手断脚,爬着滚出金陵城。”
畹君打了个寒噤。
要是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会这样对她么?
当然他未必是做不出的,畹君想起他对那几个匪徒的处置,想来这样的事他恐怕没少干。
她犹豫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那几个匪贼的手砍了?”
时璲后背往栏杆上一靠,懒洋洋道:“我乐意。”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说天气很好一样。不知为何,这样的他令畹君感到有些害怕。
她试图规劝他:“他们纵使有罪,要杀要剐,自有律法惩处。怎么能这样动用私刑呢?”
时璲转过眸光看她,正对上她清澈诚挚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方才那番对话,像极了一个妻子在劝诫她的丈夫。尽管他并不认同她的话,可是心里不免泛起淡淡的愉悦。
他长臂一舒,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们动你,我很生气。”他用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极慢极认真地说道,“我时璲从不吃哑巴亏。”
畹君只留意到了最后那句话,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感受到她的战栗,时璲将那温香纤薄的身躯搂得更紧,“别怕,那些匪徒已尽数伏诛,以后没人能伤害你了。”
畹君心里怕的是他伤害她,有些抗拒地从他怀里挣开了。
她想既然两家已经开始议亲,便不必再在他身上多费心思了。周旋得越久,反而越难抽身。他现在越喜欢她,得知真相后就会越憎恨她。
时璲以为他们刚刚开始,可畹君觉得已经可以结束了。
后面再说些什么她已心不在焉。
时璲看出畹君的魂不守舍,考虑到已出来这么多时,便仍旧让鹤风送她回去了。
临别时,他站在亭子的台阶上,比她又高出了许多。
他叫住畹君,她回头。
他俯下身来,本想在她唇上亲一下,忽然想到她那点小小的抗拒,便将脸偏了一偏,清润的吻落在她的颊上。
回到清凉寺已是午后时分。
两家的姑娘们在禅房里小憩,谢四娘和时雪莹却在廊下僵持着,一站一坐,彼此之间仿佛绷着一条看不见的弦,空气都是凝滞的。
畹君一时有些踟蹰,不知道该先去跟谁搭话。
谢四娘垂着眼皮不看她,也不说话。倒是时雪莹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可畹君不知道她猜出多少,反倒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只好默默地在廊椅上坐下,无措的模样显出几分伶仃的可怜。
时雪莹斜睨了谢四娘一眼,见她还在摆脸色,便上前一把拉住畹君的手往屋里走。
畹君还没跟谢四娘通过气,不知道时雪莹是不是准备质问她,只好惴惴不安地同她进了屋里。
关上门,时雪莹果然问她:“你跟二哥在亭子里说什么了?方才四娘的脸色阴沉得紧,她该不会是误会你们了?”
畹君看着她眼里真切的关怀,倒是半点没怀疑似的,心下先松了口气,反而问她:“你们方才都说些什么了?”
时雪莹摇摇头:“我怕她误会了你,只得安慰她说二哥找你有事。她也没追问是什么事,只是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她这脾气竟没闹起来,倒真是稀罕。”
畹君不由打量了时雪莹两眼,见她竟半分也没起疑,还真情实感地替她在谢四娘面前开脱。
她总算放下心来,怕时雪莹揪着这事不放,迟早看出些端倪;便另起了个话头,说起纪遥的下落,只是隐下了他被革去功名的事。
毕竟他人已被赶出金陵,再见到时雪莹已是渺茫,又何必再提这遭引他们兄妹不和。
时雪莹怔了半会神,喃喃道:“纪郎没事我便放心了。只可恨我身边没个得用的人,想得知他的下落也没处打听。”
畹君有心安慰她几句,转念一想,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河,又能说出什么金玉箴言来?便只好作罢。
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她能在时雪莹这头躲一时清静,却避不开回去时跟谢四娘共乘一车。
谢四娘仍旧是耷拉着眼皮,脸上挂着寒霜,一声不吭。
被她撞破那个吻,畹君在她面前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可是转念一想,按说她跟谢四娘讲好的只骗感情,现在却被时璲占了便宜,怎么说也该要谢四娘加钱才对。
明明是谢四娘求着她接近时璲的,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还是说她根本不觉得那是被占了便宜?还是说她根本乐在其中?
畹君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
这时谢惟良催马上前,隔着车窗调侃道:“谁惹四妹妹不高兴了?怎么九月的天脸上就挂了霜?”
谢四娘斜乜畹君一眼,指桑骂槐道:“我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就是怕那眼高手低的,这头拿了人好处,那头还想去攀高峰。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在那高峰上待不待得住。”
畹君只管闭眼假寐,充耳不闻。
谢惟良的眼神在畹君身上一转,含笑道:“四妹妹你忒浅薄。身份高低先不论,若是那相貌人才出众的,在这座高峰待不住,换座高峰一样可以待嘛。”
谢四娘听得她大哥帮畹君说话,正欲反驳,却见谢惟良钉在畹君身上的眼神,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心中忽然动了一动。
自重阳从清凉山回去以后,畹君便开始着手寻找新的去处。
谢四娘怕她从此勾搭上时璲,那是大可不必。
按时璲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要是知道真相还不得把她弄死。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时璲不计较她的欺骗,她也绝不要做他的偏房侧室,更不要在谢四娘手底下讨生活。
等婚书一写完,她就立刻举家搬走,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畹君祖籍江阴,只是肯定不能搬回江阴去。否则万一将来时璲要跟她算账,岂不是顺藤摸瓜就能把她抓回去了?
她挑来捡去,最终还是选定了临安府。
一则临安繁阜,容得下她们外来的孤儿寡母;二则也方便给佩兰请名医;三则临安人杰地灵,方便她给自己择婿。
畹君预备着搬到临安后,盘一间食肆给云娘打理,余下的银子一半家里花用,一半留作嫁妆。
云娘成日抱怨庆云楼有眼无珠,不肯聘她当大厨,到时开间食肆直接让她当老板娘,云娘肯定不好意思在她的婚事上指手画脚了。
打定主意后,她便托一位常往临安走动的行商,请他帮忙留意那边的屋舍房产的行情。
她银子给得大方,那位行商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帮她打听,不出几日便将行情奉上:
在临安的繁华街市买四间房带门面的宅院,约费一二百两银;若再赁间铺子将食肆开起来,又约费二三百两银子。
畹君数数如今手中统共八百两现银,还不包括时璲赠予她的金银玉饰。这个支出倒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只待时机成熟,说服她娘搬家就是了。
她心头祈祷着一切顺利,尽快把婚书落定。到时从谢四娘手上拿到余下的二百两银子,就赶紧摆脱这里的人和事,开启她的新生活。
到了十月初一这日,她拿着时璲的券历到金陵府库,领到了八十两俸银。
这银子畹君只当是时璲发给她的工钱了。
毕竟被他亲了那么多下,要是让云娘知道,还不得把她打死。
第24章 欲语迟
◎给他亲还不知足,还想让她主动。◎
因为时谢两家议亲的缘故,谢四娘往侯府走动得少了,畹君也乐得清闲,每日只在谢府里教两位小小姐读书认字。
她的屋子在西后门边上的一处偏院,离谢四娘的院子只有几步路的距离,离给谢家小姐开蒙的含芳斋也只隔了道月亮门。
畹君一向很注意不到前头去,免得碰上谢惟良。可她不去找霉头,防不了霉头来触她。
刚转过月亮门,打眼便看到前面凉亭上坐着个人,锦缎华服,正是这谢府唯一的少爷谢惟良。
畹君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此处偏园小径,要到含芳斋去,只有这条路走。谢惟良平日是不踏足后院的,今儿偏偏在这坐着,可见是特地过来堵她。
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畹君把心一横,往头上拔了支银钗在手里攥着,仍旧往前走去。
经过凉亭,她步履快了些,偏偏那谢惟良就是来招惹她的:“畹君姑娘留步。”
谢惟良不叫她的姓,盖因他们同姓的缘故。可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道出,畹君只觉得无端污了她的名,转过来时也冷着一张脸:“谢公子有何贵干?”
谢惟良从亭子上走出来,靠得近了,畹君才嗅到他一身的酒气。
她不由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戒备地望着他。
那谢惟良本也是个一表人材的公子哥,只是被酒色财气浸透了,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浮浪劲。他半眯着醉眼,抬手便往她脸上摸。
畹君反应比他快,侧身避开他的手,却把手里的钗子攥得更紧了。
谢惟良摸了个空,醉醺醺地笑道:“小美人,你躲什么?给爷亲一下,赏你十两银子。”
说着便把醺迷的脸凑上来,畹君直犯恶心,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那谢惟良不怒反笑。他见多了唯命是从的女人,偶尔来一个贞烈的倒对他胃口。
他仍旧笑着欺身上前:“跟了爷有什么不好的?爷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到时大大方方给你开了脸,抬你做姨娘,怎么样?”
畹君又怒又怕,颤声道:“谢公子,请你自重。四姑娘请我来干什么的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是时二爷的人。”
“他娘的姓时的有什么了不起?爷会怕他?”谢惟良被激起了气性,“爷还非要动他的人不可!”
说着上前就要扯她的衣襟。
畹君没有犹豫,扬手将尖锐的钗子照他肩膀上刺去。
谢惟良吃痛,发起狠来,重重一巴掌将畹君掼在地上。
她脸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颊忍痛道:“你敢动我,我就把事情都抖落到时二爷面前,大家都别好过!”
谢惟良肩膀被扎了那一下,人清醒了不少,听了畹君的话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他咬着牙道:“小婊子,你给爷等着。等把时璲那小子搞定了,看爷到时怎么弄你!”
说罢,捂着肩膀摇摇晃晃地掉头走了。
畹君捂着左脸在地上坐了半晌。
那谢惟良下手可真重,她感觉自己脸上肿起来了。可是,他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谢四娘说了,事成之后要让她远走高飞的。这谢惟良难道准备强留下她?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径直去了谢四娘院里讨说法。
谢四娘看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我会劝说大哥的。你方才也说了,他喝了酒,醉话岂能当真。”
畹君不满意她的回答,可又没奈何,只好趁着现在占理,告了假回家去——她在这谢府里一刻也待不得了。
回到家里,云娘看到她肿起来的半边脸吓了一跳。
畹君只说是被谢太太罚了。
她一向是不愿让家人担心的,不过让云娘看看她的伤处也好,免得云娘以为谢府是什么好去处,到时不愿意跟她搬去临安。
谁知云娘的反应比她想的还要激烈:“我就说么,银子多未必就是个好差事,说好听点是西席,倒拿你当奴婢似的罚!姑娘家还是得找个靠谱的夫家是正经。那柳大官人上个月才娶的续弦,你没见那新奶奶多风光……”
畹君听得生烦,忙用双手捂住耳朵。一不小心碰到了肿起来的脸颊,疼得她直呲牙。
在家养伤这几日,云娘时不时念叨着她的婚事,简直没个清静。
畹君眼瞧着脸颊消了肿,可以见人了,便琢磨着出去躲躲。正好今儿是十五,那匪贼又已经肃清,倒可以出城去慈育堂看看。
她打定主意,便换了一身清素淡雅的衣裙,雇了辆马车去慈育堂。
说起来,自从四月那回遇险,她已有半年没去过慈育堂了。
这一趟过来,陈妈和杨妈都很欢喜,连连追问她是不是好事将近,最近都没露过面了。
畹君微红着脸正要分辩,转念一想她到时搬去临安,这慈育堂以后一定是不来的了。与其再想个理由道别,还不如顺势让管事们以为她嫁人去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几个管事再追问她夫家是何方人士,畹君却不肯说了。管事们只当她是害羞,便由着她去了。
而今正逢十月金秋,正是景明风清之时,畹君便不拘着孩子们在屋里,让他们搬了桌案到院子里读书。
教这些孩子识字,又跟给谢家的小姐们开蒙不同。那些经史子集不必学,只多认些字才是关键,将来到了各种行当,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没有纸张,正好叫他们捡了树枝在地上写画。孩子们知道认字的机会难得,纷纷热情高涨地喊畹君去看他们写的字。
畹君忙得头昏眼花,不经意间一抬头,余光瞥见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立在院门口。
她似是不敢相信,定睛望过去,正是时璲站在那儿,双手抱臂斜倚着门框,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织金曳撒,融在远处一片红枫的颜色里,那英飒的风姿却分外夺目,让人看了便挪不开眼。
畹君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眼神落在那劲窄的腰身上,心里涌起搂上去的冲动。可是顾念着满院子的小孩,她又将那冲动压了下去。
可时璲的顾虑没她多,待她近前,伸手一捞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畹君忙不迭地推开他,红着脸道:“你干什么!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呢。”
时璲低头笑道:“当他们面怎么了?我还要当面亲你呢。”
说着将脸俯低下来,畹君忙将他的脸推开了。
怕他再当着人前做出不规矩的举动,她又忙拉着他进了厢房里。时璲任由畹君拉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跟着她进了屋。
这间厢房是畹君平时午憩的客房,陈设颇为简洁,进屋当中一套黑漆桌椅,一架屏风作隔断,垂下一道影绰的竹帘,里头是歇息的内间。
畹君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她却不坐,倚靠着桌沿俯视他,有点审问的意味:“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时璲泰然坐在椅子上,坦然地接受她的审问:“我有公干在此,正巧过来看看。”
畹君不信,狐疑地打量他。“什么公干还需要你大人亲自……”
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大力扯着跌坐在他腿上。
“来见你就是我的公干。”他在她耳边说道,热气一阵阵地喷拂在她耳边,细碎的鬓发像羽毛一样掠起细微的麻痒。
畹君那半边脸都泛起了彤云,像剥了皮的水蜜桃般鲜润红艳。
他那高挺的鼻梁抵上她微烫的颊侧,将吻未吻之际忽地停下,促狭地问了一句:“在这里总可以亲了吧?”
畹君杏眼斜乜,微勾起来的眼尾含嗔带怨——方才给他亲还不知足,还想让她主动,那干脆别亲了!
她一把将头扭开了。
时璲撑不住笑起来,修长的手掌捧住她半边脸,要将她的头转回来。
畹君偏偏不肯就范,梗着脖子跟他角力。
他手下用了点力气,破了畹君的防线,她情急之下照着他的掌侧咬了一口。
时璲将手一撤,眼见掌侧印了一排整齐细巧的牙印,上面泛着点晶亮的水光。
他长而挑的眼睛看着畹君,将手掌横在嘴边,对着那排牙印抿了一下,将那线湿润的水光碾进唇瓣。
畹君垂眸盯着他的动作,仿佛他抿上的是她的双唇,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自己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在他眼里。
时璲抿走了手掌上的清津,薄润的唇瓣也变得亮晶晶的。
“你可真没良心。”虽是控诉,可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个多月没见,不想我就算了,怎么还咬人呢?”
畹君也想笑,可面上偏要装作不悦的样子:“我为什么要想你?”
“唔……”时璲眸光一深,“那一定是我给你的印象不够深刻。”
话音落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下巴,用双唇封住了她的惊叫。
畹君可以预感到接下来那狂风暴雨般的采撷,不由紧紧地闭上眼睛。
偏巧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明亮的日光涌进来,畹君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做错事被抓个了正着的孩子,遽然从他腿上站起来,低头藏住那满面红霞。
时璲眉心微皱,抬目望向门外。
“啊呀!”
管事陈妈端着一盅汤盏,目光从畹君那红得欲滴的唇色溜到坐着的时璲身上,看到他曳撒前裙顶起的一道弧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又退出去将门带上了。
光线被隔绝在门外,屋里又恢复了影昏昏的旖旎,畹君却不复方才的心情了。被熟人撞见这样的一幕,她可还怎么做人?
她又是懊恼又是难堪,伸手打了他一下,薄面含嗔道:“我都说过我不喜欢这样了!”
好事被打断,时璲心里也不高兴,却还顾念着先哄好她,忙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
畹君正在气头上,挣开他的拥抱,仰着脸羞恼地瞪着他,诸般情绪氤氲在秋水剪瞳里,汇成一点清淡的水光。
时璲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吻那毛茸茸的眼睛。
再抬起头时,他的神色骤然沉了下去,捧着她左脸的那只手微微震颤:“你脸上谁打的?”
第25章 朝来雨
◎她不能轻易放谢畹君离开。◎
脸上谁打的?
畹君愕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左脸。明明已经消肿了,他是怎么发觉的?
可是被这么一问,她凭空生出满腔委屈,非要狠狠告那谢惟良一状不可:“谢……是大哥打的。”
“大哥”二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时璲面寒如霜:“他经常打你?”
畹君想给谢惟良上眼药,又怕过犹不及反倒弄巧成拙,只好道:“没有经常打,只是他前些天吃了酒,拿我撒气罢了。”
时璲将拳头攥得咯哒响,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带起一阵风拂在她脸上。
“这事你不要管。”
畹君忙从后面揽住他的腰,慢慢将头贴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家里上下就紧着他一人,你让他不痛快,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怕节外生枝,有多少委屈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时璲胸口上下起伏着,最终将掌心覆在她交叠的双手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有分寸。”他回身搂住畹君,又忍不住将手放在她左脸上摩挲,“疼吗?”
畹君委屈地点点头。
“我会尽快娶你过门。”时璲斟酌着说道,“等我们成亲了,不跟谢家走动了好不好?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畹君将脸埋在他怀里点着头,心里却一阵阵地抽疼。
等成亲时发现新娘不是她,他该有多崩溃?他不喜谢家人,却为了她接受他们,可她又比谢家人好到哪去呢。
他还在继续嘱咐着:“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就来找我。到金陵卫去找李清、或者到侯府找鹤风,他们会带你去见我。”
畹君只是无言地点头。
时璲松开怀里的人,又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还有公事,先回去了。”
说罢,像是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住,转身阔步走了出去。
畹君怔忡地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空落落的。她摸了摸额头,上面犹带一丝润凉。
小时候,云娘也经常这样亲她的额头。
她独自出了一会神,外头的天渐渐阴下去,屋里便更昏暗了。走出门去,见天边隐有乌云,像要作雨的样子。
畹君怕下雨耽搁了她回城,便打算向慈育堂的管事告辞。
方才被陈妈撞破那样一幕,她到底脸皮薄,没好意思再去见陈妈,便准备去跟杨妈告辞。
屋里院里找了一圈没看见杨妈人,最后在厨房见到了她。
而陈妈正搬了杌子坐在杨妈身边,见到畹君,很宽和地朝她笑:“方才煮了去燥的秋梨莲子羹,你要不要来一盅?”
畹君红着脸摇头:“不了,我是过来告辞的。”
“急什么。”杨妈显然是听陈妈说了方才的事,含笑道,“这么好的事怎么藏着掖着?原来你的亲事是跟那位小时大人呀!不过他们那样的人家,确实不好提前声张的。”
畹君只恨自己早前多事,为什么要点那下头。现在若是不认,少不得在管事们眼里落下个水性杨花的名声,只好含糊地默认了。
陈妈笑道:“我说小时大人上月十五怎么突然过来,敢情是守株待兔来了。上个月没见着你,这个月还来,这份毅力倒是可嘉。”
畹君微微一怔。
原来今儿在此见到他还真不是凑巧,若非她临时起兴过来,他岂不是又要跑了个空?
陈妈又凑趣道:“我一早说过你姑娘是有福气的。给他们家当姨太太,不知比当别家的正头奶奶强多少。那位小时大人,听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将来你生了儿子,请封个诰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畹君闻言脸上微微一僵,莫名觉得陈妈的话有些刺耳。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不是姨太太,他说要明媒正娶,聘我当正头娘子的。”
陈妈和杨妈惊讶地对视一眼。
杨妈忙道:“傻姑娘,听妈妈一句劝,这话可千万当不得真。就算他对你有情,他们家的老爷太太也不会同意的。妈妈以前在官老爷家做过活,高门娶妇,很看重门当户对的。”
畹君郁闷地叹了口气。
她方才那句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她何尝不知,她姨妈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郑姨妈早些年,脾性未必就那般刻薄。在侯府蹉磨了十几年,妯娌们冷眼相待,下人们捧高踩低,便是不带刺的山茶花也该长出刺来了。
而那当初一意孤行娶郑姨妈的三老爷,如今跟郑姨妈也是貌合神离、相对无言。
说实话,她可以接受自己跟时瑜变成那个样子,却接受不了她和时璲走到那一步。
畹君惊异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她跟时璲是根本没可能有以后的,怎么会生出这样痴妄的念头?
她惶惑地后退两步。
回城的半路上就下起了雨,她少不得又贴了那车夫一百文钱。
回到家里,云娘怪她到处乱跑,没个姑娘样。畹君没说话,换下微湿的衣裳,拿细葛布擦干脸上的雨迹。
她一向很少头疼脑热,没想到这回却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发低烧。
云娘告了假在家照顾她,只是嘴上也不闲着:“你娘能照顾你一时,照顾得了你一世?赶紧找个可靠的夫家是真。你倒好,正事半点不急,成天去外头乱跑有什么用?淋了一身雨回来,活该叫你病一场!”
畹君闭着眼睛不作声。
她这回的病来势汹汹,不全为那场雨。
过了两天,她的病好了些,偏巧这时谢四娘派人催她回谢府。
畹君只好收拾了东西,强打精神回了谢府。一到谢府,便听说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前两日,那谢大公子遇着了寻仇的,被人押在巷子里一顿好打,浑身上下没块好肉,眼下正躺在家里养伤。
按说谢惟良那欺男霸女的作风,肯定是处处结仇。可他贵为金陵知府的独子,谁敢找他寻仇?
这伙歹人实在嚣张,分明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谢知府气坏了,出动衙门所有府卫去拿人,平时抓刑案都没那份架势。饶是如此,他还嫌不能尽快让那伙歹人归案,要求世侄时璲借兵给他调遣。
时璲不留情面地回绝了他:这等普通滋事案件,不属于金陵卫的职务范畴。
气得谢知府摔了一套汝窑茶具。
畹君听了忍不住直笑。
谢惟良遭这场无妄之灾,肯定是出自时璲的授意。除了他,也没人再敢这么嚣张地行事了。
她心里像吮了早春的花蜜,似有若无的甘甜渐渐从心底逸散到唇角去了。
府衙大张旗鼓地抓了半个月的人,非但没有找出那伙歹徒,倒是抓了不少作奸犯科的青皮,让城里的治安好了不少。
那谢惟良在府里养了半个月的伤,身上牵扯着便疼痛;大夫又吩咐了忌口,好酒好肉用不得;连服侍的婢子都呆头呆脑,哪有行院的姑娘可人心意?
谢惟良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三天两头地发脾气砸东西。
谢四娘过来探望他,心里颇看不上他那颓唐劲,暗道倘若她是个男人,不知比他强上多少。
谢惟良见到谢四娘倒是眼前一亮:“四妹妹,你跟前那个小美人呢?叫她过来陪陪你大哥,我快闷死了。”
谢四娘咬牙道:“大哥,你消停一点行不行?侯府前两天才给我下了聘书,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你亲妹子节外生枝。”
谢惟良啐道:“时璲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他大舅哥被人打了,还不肯借几个兵抓凶。”
“等真成了一家人,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还能不帮你?”谢四娘耐着性子安抚他,又道,“那个谢畹君,我现在要用她,你别招惹她!”
谢惟良半阖着眼道:“凭什么他时璲能动我不能动?四妹妹,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啊!”
谢四娘心里骂他分不清轻重缓急,面上却只得笑道:“大哥,好东西当然是给你留着的。只是她脾气太硬,总得徐徐图之嘛。”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只要敲定和时璲的婚事,就让那谢畹君远远地滚蛋。
可重阳那日在清凉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时璲、第一次见到他和畹君的相处,也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眼里看到那么缠绵的情意。
谢四娘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这个谢畹君动了心思,就能轻易地毁掉她的婚事。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不能放畹君走。
谢四娘坐得离床边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等我的婚书写好,我亲自把她送到大哥你的床上去。但是大哥你得答应我,从此不能让她走出你的后院,不能再让时二爷见到她。”
“这有何难?”谢惟良一下子来了精神,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只是我看那丫头性子烈得很,你有办法让她乖乖驯服?”
他是真喜欢畹君那张脸,还是存着跟她过日子的心的,因此能叫她心甘情愿是最好的。
“妹妹何曾骗过大哥。”
谢四娘胸有成竹地一笑,心中却道:那谢畹君最好是不驯服。惹恼了她大哥,管你什么神妃仙子,他通通都能给你做掉。
兄妹两人各怀鬼胎,相视而笑。谢四娘见目的达成,便起身告辞。
而谢惟良想着畹君那宜喜宜嗔的模样,当下便再也躺不住了,唤来小厮要去行院作乐解馋。
那小厮苦劝道:“我的大爷,您这身上还没好全呢!那些歹人也没抓到,万一出去又遭一顿,那小的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谢惟良一脚踹在那小厮腰上,怒道:“什么时候我要出门还得看人脸色了?那几个杀千刀的爷还怕他们不来,再给爷瞧见,非把他们一个个弄死不可!”
那小厮忙跪了下来,口中直道:“大爷息怒、息怒!”
他转了转眼珠,决定说点别的话来转移谢惟良的注意。
当下搜肠刮肚,想起一件事来,忙膝行到谢惟良面前,陪笑道:“大爷,有件喜事,想必您还不知道罢。”
“什么喜事?”
“大爷还记不记得,当初关您进卫所的那个兵卫?”
谢惟良脸一黑。
他可太记得了!
毕竟他在金陵横行无忌,偶有不长眼的兵吏敢给他不快,事后他也能立马把人收拾了。
然而他那不可一世的英名,却折在一个小小的骁骑兵卫手中。
那个兵卫,在元宵当天抓他进牢房关了一夜。出来后他要收拾那人,偏偏那人是时璲的手下、偏偏时璲要驳他的面子,非但没有黜退那人,还提了他当亲卫!
有时璲罩着,他想动那人都无从下手,生生吃了个哑巴亏。这事只要一想起来都叫他辗转反侧,恨不能将那人抽筋扒皮。
谢惟良横了那小厮一眼,啐道:“非要给爷找不痛快是吧?”
“不是不是!”那小厮连忙摆手,又涎着脸上前,“老天爷替大爷报了仇,把那人收了!”
“什么?”谢惟良一挑眉,“他死了?”
“是,是。前些日子金陵卫不是剿匪嘛,他死在那群匪徒手里了。”
“呵!真是苍天有眼!”谢惟良大笑起来,“你去跟布政司打个招呼,不要发放他的恤银。”
“嗐呀!”那小厮道,“那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他妹妹早把恤银领走了!”
谢惟良眉头一皱。
过了半晌,方摸着下颌道:“他妹妹?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大少爷的仇家,下面的人自然是摸得一清二楚。那小厮忙道:“他家里只有一个年近七旬的祖母和一个妹妹。”
谢惟良锁着的眉心渐展,阴恻恻地一笑,拍了拍那小厮的头道:“走,报仇去!”
第26章 晚来风
◎谁会想不开跟知府公子过不去呢?◎
十月一过,寒气渐重。
初五这日,畹君一早从谢府出来,先去府库领了时璲十一月的俸银。
回到家里,畹君给了些银子让云娘添置冬衣。
她本有心多给些,又怕云娘生疑,干脆便只给五两银子。反正往年过冬,家里还拿不出五两来置冬装呢。
在家里吃过午饭,畹君又到绸缎庄裁了三尺红绸。
原来周茹要为她兄长服九个月的大功,正好到明年正月除服。考虑到周婆婆年纪大了,周茹便和方二将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待成亲后和周婆婆搬出杂院。
畹君算了算时间,明年二月她应该还没搬去临安,正赶得上他们的婚礼,便打算绣一顶凤穿牡丹的红盖头送给周茹,以贺她新婚之喜。
从绸缎庄出来,她又去了方二做学徒的鞣皮坊。
方二与她在周家见过几回,彼此也算熟识。见她进门,忙迎上前来:“谢姑娘,你怎么来了?”
畹君道:“我想做对护臂,有没有合适的料子?”
“有!”方二话不多,低头便去给她翻找起来。
畹君对着他的背影补上一句:“要最好的。”
方二翻了匹二尺见方的鹿革给她:“这是我们坊里最好的料子,弹韧耐磨,很适合做护臂。”
畹君接过来一看,那匹鹿革软韧沉手,透着柔润的光泽,一看就是极好的料子。她非常满意:“多少银子?”
方二忙道:“姑娘是阿茹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好收姑娘的银子?这件鹿革也是我鞣制的,就当送给姑娘了。”
畹君如今不缺银子,怎么肯占他的便宜?
两人推脱了一番,畹君见他执意不要,便拿出十两银子递到他手上:“方二哥,多谢你的好意,那我就收了你的料子。这银子也不是给你的,你拿去打几件好看的钗环送给阿茹,姑娘家喜欢这些的。”
方二听她这般说来,便不好再推拒;也怕其他伙计看到不好,只得收下了银子。
他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又对畹君道:“做护臂,绳子也是顶紧要的。我鞣几条弹韧的鹿皮绳出来,下个旬日姑娘过来取就是。”
畹君听罢,连连谢过他,这才走出鞣皮坊。
拿了皮料,她又去买了衬布、缀片等材料,回到家里慢慢画样子。
上回谢惟良的事,怎么说时璲也是帮她报了仇。畹君见他箭法了得,想来经常搭弓射箭,便准备做一对护臂回报他。
佩兰拿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看,见畹君在鹿革上画了尺寸,忽然伸手一指:“姐姐,这是不是给时家哥哥做的?”
畹君心里微微一惊,含笑看她:“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