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异闻-终(2 / 2)

到底是戚子通了解他,见他这副模样,迟疑了一会便走上前喊住了萧无常。

“萧先生,小道有一事,想求先生准许。”他道。

“何事?”萧无常问。

“那几本杂文……能否赠予我们?”戚子通起手道,“权当是暂借我们的,定当好好珍惜。若他日有需要,一定奉还。”

“你这孩子太客气了。”萧无常笑着,将那杂文交在他手上,“本就是这祠堂之物,你且收着吧。他日存放观内,想来也可流传于世。”

“多谢先生!”

“他可是对你们动过手的,”岑吟故意悄声道,“就这么放过他不成?”

萧无常哼了一声。

“你这女道士,看你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谁知挑拨离间的功力才是最一流的。我害怕了。”

“一派胡言!”

萧无常仰头大笑,其余人则舒了口气。阿部其也笑了,看起来似是轻松了许多。岑吟见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便问了一句你年纪轻轻,是因何缘故成了罪鬼?

“我不愿读书,骗了父母,说我弃笔从戎去了,实际却跑去游山玩水。”阿部其叹道,“我犯下罪业,被诱骗此处,没有一日不后悔。如今父母年迈,也不知是何人照料,很是担忧。”

“你哪还有家人。”萧无常道,“你已是罪鬼之身,离开祠堂也是往别处投生,不可能再还阳。”

“我知道。”阿部其惆怅地点头,“我只是想再见一见父母,便足矣。”

萧无常沉思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呲了一声。

“若如此的话,或许我可助你,托梦给家人。”

“当真?”阿部其大喜。

“绝无虚言。”

阿部其叩头便拜,萧无常将他扶起来,示意他不必如此。

“我是要收取些报酬的。”他笑吟吟地说,“就把你那本《地藏经》送给我,如何?”

“自是应当,只管拿去便是。”

岑吟听到地藏经三个字,想起自己房中那本书是阿部其的旧物,也正是因它才招惹上了这间鬼祠堂。可这本书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房间里?是先前就有吗,还是……因为什么目的才被放置在这的?

“会是谁将书放在那间房里呢?”她自言自语道。

“谁最能经常出入就是谁喽。”萧无常在她旁边接话道,“毕竟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家贼?”岑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客栈中人?莫非是……店小二?”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萧无常笑道,“如果他没跑的话。但若是跑了,不就坐实了是他所为吗?”

岑吟心说有理。她收起青锋剑,理了理衣袖,恢复了那一贯冷漠出尘的模样。

因萧无常道天将亮了,众人也不欲在此过多停留,便让阿部其带路,寻祠堂出口离开此地。

*********

同一时间,在迎松客栈外,将到黎明之时,忽然从顶楼窗口处窜出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沿着砖瓦边缘迅速离去。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衣,戴着麻布帽,看样子正是那客栈小二无疑。

但他的速度之快,却绝非寻常人所能为。

此人一路跑着,身形却渐渐缩小,最后衣帽鞋袜悉数落在地上。天边泛起微光时,只见那些衣物中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两只大耳朵一动一动,竟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白狐狸生得十分可爱,通体无一杂色。它抖了抖身体,从那堆衣物中跳出来,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抖,沿着屋檐朝远处奔去。

“切,真是扫兴。”那狐狸竟一边跑一边出言抱怨,“还让他们给跑了。虽说主人不会责怪,到底我也不能甘心。”

它一路跑着,从房顶跳下,柔软的爪子在地面上留下数道印记,远远地朝一处竹林而去。

此时乃是十六日,月圆夜已过,临近天明。那白色的狐狸在石子路上跑着,身姿飘逸轻灵。跃过水面时,脚爪在其上擦出了点点波纹。

大约半个时辰后,它停在一处竹林里,后腿着地蹲了下来,将两只前爪戳在前面。

“主人,小狐回来了。”它恭敬道。

说话时,这狐狸一直眯缝着眼,遥遥望着竹林深处。在那僻静之地,落着一顶颇为精致的辇轿。轿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狐狸,手里正盘着两个核桃,漆黑尖利的指甲来回抖动着,盘得咯吱作响。

“哟,回来了。”那人音调柔长,颇有些妩媚,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咱家就知道,此事怕是成不了。”

“回主人话,萧无常他——”

“咱家明白,咱家明白。”那人笑道,“不怪你。罢了吧。”

一轮红日渐渐升起,照亮了这处僻静的竹林。狐狸看到那轿子上的人一袭内官打扮,身穿赤色飞鱼蟒衣,头戴乌沙巧士冠,右手的拇指处戴着一枚翠绿的扳指,正翘着二郎腿把核桃转得飞快。

他始终背对着狐狸,看不见他的面容。但狐狸知道,主人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他越是不高兴,核桃转得就越快,若是高兴,转得就很慢。

“都是小狐的错。”狐狸歉疚道,“惹主人生气了。”

“遇到萧无常,失败是难免之事。”那人哼哼道,“想当初,他可是咱家看中之人,可偏偏就被西武佛国给抢了先。为此,丰都大帝可是发了好顿脾气。”

“萧无常到底什么来头?竟惹得丰都大帝如此不快?”狐狸惊讶道,“帝君可不是轻易发怒之人。”

“这人啊……值钱啊。”轿子上那人不甘道,“没将他带回东幽冥国,我的损失大了。”

狐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出了口。

“那岑君故……?”

咔嚓一声。那人忽然将手里的核桃捏得粉碎。

“这个人,咱家一定要!”他声音十分阴森,竟带了些戾气,“这可是神女看中之人,若不赶快下手,恐怕又给人抢了!”

“主人……您太心急了……”

那人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

“起轿。”他吩咐道,“你也过来,咱家还有事要办。”

那狐狸立刻起身跑过去,跳在他膝头上,将尾巴包住身体,蜷缩成一团趴在那人怀中。

那人伸出手摸着狐狸上好的皮毛,听到它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起轿了。”他不耐烦道,“你们这些毛孩子,找打不成?”

随着他的话音落,旁边一处丛林里走出四个孩童来,个个冷着一张脸。这些孩童看样貌不过七八岁,穿着一身短褐,梳着两个朝天髻,脖子上都戴着银项圈。

他们慢吞吞地来到轿子四周,将那轿杆压在稚嫩的肩头上,用力抬了起来。

虽说是孩童,但这四人脸上却无任何表情,抬着一人一狐似乎也不觉吃力,反而脚步飞快,行走如风。

轿上那人懒洋洋地靠着,也不说话,只摸了摸那小狐狸两个硕大的耳朵。

小狐狸忽然睁开了眼睛。

它的瞳孔是紫色的,琉璃一般,灼灼发亮。那四个抬轿的孩童也皆是琉璃紫的眼瞳,虽光华璀璨,但极为冷漠。

竟不像是生人的眼睛。

“升官发财。”轿上那人喃喃道,“纳尔命来。”

轿子极快地走着,瞬间消失在竹林深处。

*********

“就是这里了。”

祠堂之内,阿部其带着一干人穿过花圃,经过石桥,转了许多弯后,停在了一处朱漆大门前。

他示意众人稍待,自己则上前推了推木门,谁知门却纹丝不动。

“糟糕……我忘记了,”阿部其慌了,“锁匙一直是先生保管,若无锁匙,只怕插翅也难飞。”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萧无常却摸出了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在他们面前晃动。

这串钥匙是黄铜制的,上面生了些铁锈。萧无常显然早有准备,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根本不清楚这又是什么来路。

“李竟山身上拿的。”他得意道。

“你还偷东西?”岑吟讶然。

“我拿得光明正大,怎就变成偷了?”萧无常不满地说着,抖了抖那串钥匙,“要不是我,你们怕是要困在这一辈子。”

他将钥匙递给阿部其,吩咐他开门。

他待人的态度颇有些傲慢,有时不经意便有命令之嫌。岑吟猜测这或许与他的出身有关。

传闻中说薄命郎君乃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不知这门户究竟有多大。

岑吟盘算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之人。她决心回去后找机会盘问他一番。

这时,她听见萧无常示意众人闭上眼睛。

岑吟想了想,便照他说的办。再睁眼时,众人已来至迎松客栈之外。

自己毫发无损,旁边那两个小道士还在,萧无常也在,但罪鬼阿部其却不见了踪影。

萧无常见她四下张望,觉得好笑,示意她不必找了。

“他被我收在身上了。”岑吟听见他道,“我先去送他见一见亲人,稍后再来寻你。”

言毕,他也不等自己回应,冲着众人作了个揖就离开了。

这白面郎如此我行我素,实在狂妄。岑吟也来不及同他置气,转身便回了客栈,找到那掌柜的,直截了当地问小二在哪里?

“贵客恕罪,这这这我我也不知道啊!”掌柜的满头冷汗,连连告饶,“今日一早,人就不知上哪去了!怠慢了客人,我正要找他算账呢!”

“果然是他!”岑吟怒道,“跑得倒快!”

她心知必是寻不到了,追也无用。身后的楚尚游冲着掌柜大发雷霆,她无心多听,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打算回房休息一下。

“君故前辈,那位萧先生就这么走了,当真无事吗?”戚子通在一旁问。

“他地藏经还没取走呢。”岑吟很是不屑,“我以为……他这般器量狭窄,小肚鸡肠之人,就是苍蝇头上有铜钱他都会拿的。”

“前辈怎知他性情如何?”

“面相如此啊。”岑吟却冷笑,“都画在脸上了。”

戚子通和楚尚游哑口无言。他二人活活折腾了一夜,早累得不像话了。平静下来后,三个人互相别过,各自回了房间。

临睡之前,岑吟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还不忘收整衣物。但她收着收着,忽然从包裹里翻到了一个空白的书本。她翻开来看了看,原来是师兄临别时赠予她的尘嚣录。

[“这本尘嚣录你拿着,是我亲自装订,里面全是空白竹纸。”]先前送她下山时,余峰曾对她道,[“可沿途记录你所经之地,所历之事,所见之人。日后若有需要,也可从中查证。”]

岑吟想了想,便来到桌前坐下,取出笔墨来,翻开至第二页,将近日之事一一记录在案。

记录完毕后,她看了看,确认无甚缺漏,便在记录之下,额外添了一笔。

【临泽城,月圆夜,迎松客栈,杀祠堂罪鬼,逢白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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