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们都在灰色地带中挣扎前行,试图用残缺的尺度去丈量世界的复杂。
毛煦熙看着盖着白布的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情复杂得如千万丝线缠绕,无数疑惑在她脑子里交织,碰撞出的灰烬如她脑中的一片灰色。
卢方死了,开车时为了闪避突然跑出马路的孩子,撞到了一旁电线杆上。电线杆倒下,正好就倒在卢方的头上,听说脑袋都砸开了花,当场死亡。
毛煦熙知道那个路段,因为附近有学校还有很多小食档口,小孩打打闹闹间经常冲出马路,已经发生过几次意外,只是都幸运地没有造成死亡事件。
这一次,卢方死了,那小孩受了点伤,看似一切都是意外,可是……真的是意外吗?
那是卢方上班的必经之路,每天都会路过,如果他有预谋,这场车祸会不会在他的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
直到卢方的遗体推进了停尸间,毛煦熙这才回过神来,身躯无力地靠在墙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己是不是不该怀疑这场意外,卢方的妻子正在外头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可是自己却……
来的路上毛煦熙把卢方的背调看完了,卢方现在意外身亡,他三年前买的意外保险和人寿保险大概会赔上六十至八十万,这场意外至今找不到任何人为疑点。
刚被认定为重大嫌疑人的卢方就这么死了,案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了落地之处。
就在来医院的路上,李野就给她打了电话,说了当时文件被覆盖的时间,许全正好出去外面偷懒吃饭,饭店的老板能作证,也有监控证明。
所以,许全是被陷害的这件事基本能坐实,只是他参与制作黑心食品这件事也逃不掉了。
卓平的死永无昭雪之日,这便是他的报应吗?
墙很冷,毛煦熙浑身都很冷,她没想过自己会冷静得这么可怕,好像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停尸间的空调冻结,想到的都是案子与疑点,脑子下意识地想要隔绝一些不愿被调动起来的情绪。
“毛姐,你还好吗?”
木庭是陪着毛煦熙来的,见毛煦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木庭有点担忧。
“我没事。”
毛煦熙摇了摇头,跟木庭一同往走廊尽头走去,渐渐地就能听见女人愈发令人深刻的抽噎声,低低的呜咽从喉咙传出,想要克制却怎么都克制不了的情绪崩堤。
她就坐在长椅上,一旁还有一个跟她样貌相似的女人正安慰她,一旁正要录口供的警察显得有些无措,只能在一旁等着。
“卢方走了后……他走了后,我怎么活啊?”
女人捂住地脸,哽咽地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哭得一双肩膀在隐约颤抖,偶尔的失态都是哽咽的话语,愣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来,像是早已习惯了所有情绪都收着,就连崩溃都是收敛的。
此刻她内心的悲憾,比她表现出来的多太多了。
毛煦熙记得,毛琰灼病重的时候也是这么躲着哭的,第二天又一派平静地说着她对自己的愧疚,半开着玩笑,只在眉梢眼角或者一瞬的神色才能看出来那早已决堤的情绪。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锁住了毛煦熙的喉咙,眼圈瞬间红了一圈,刚才被自己下意识封闭的情绪顺着某条裂缝泻出,一点点冲垮着她努力建立起来的情绪围墙。
他走了后,我怎么活啊?
女人的话回荡在毛煦熙的脑中,她低下头,眼眶不自觉地渗出了滚烫的泪水,心里莫名浮现的一句话让她的心一阵阵钝痛。
或许只有他走了,你才能活啊!
**
毛煦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浑身无力地靠在自己的皮椅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吊扇转得缓慢,小幸运好像察觉到毛煦熙的心情不佳,跳到了毛煦熙的腿上躺着安慰她。
毛煦熙稍稍把小幸运拢在自己的腿上,然后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徐威看了毛煦熙一眼,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毛姐,刚才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卓平笔记本里被删除的卢方签署过的文件确实都是伪造的。”
“嗯,你继续说。”
毛煦熙睁开眼,一脸疲惫。
“刚小马已经做了一次后台数据复原,这些都是卓平伪造的,而且签名也是他假冒的,也就是说,卓平很可能在制造卢方是黑心食品主谋的证据。”
毛煦熙沉默了下来,脸色又白了一分,她低声道:“这就是卢方想方设法也要杀了卓平,并删除他电脑内文件的原因吗?”
“我猜是的,而且那些录音里,卓平很谨慎的没有提过黑心食品,也没说过亚硝酸钠,只说分成了,卢方也一样谨慎,所以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卢方跟黑心食品有关。”
徐威已经派人去卢方的办公室调查,暂时没有任何的证据,若说谨小慎微,那还得是卢方。然而,卢方只跟卓平有过直接接触,如今两人都死了,如果没有其他证据辅助,那就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卢方是同谋了。
高规划性,高掌控欲,卢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划的呢?
连自己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死了能得到什么也已经预算到了吗?
“而且毛姐……还有一件事。”
“嗯?”
毛煦熙打起精神,抬头看向徐威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耐烦:“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之前冷库人为失误断电两天也是卢方做的,冷库可以通过智能控制系统设置,卢方是最后登录智能控制系统的人,他把电流过载保护阈值设低了,冷库运作时超过了保护阈值,系统便自动断电保护了。”
毛煦熙沉默下来,拢了拢小幸运,它温暖的身躯暖住了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的手心持续冷下去。
“卢方知道卓平想要嫁祸给自己后,便杀了卓平,再用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去收拾自己跟黑心食品有关的证据,并且把杀害卓平这件事嫁祸给许全。”
毛煦熙顿了顿,续道:“卓平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所以他在觉得合适的时机断电,让卓平的尸体被发现,黑心食品的事也压不住了。”
毛煦熙默了默小幸运的猫头,低头看着它睡觉的模样,丝丝温暖把她那些不好的情绪全都驱散。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余泉也听着毛煦熙分析,他拉过椅子,坐在了毛煦熙的身边,虚心向学。
“时间过得越久,变数就会越多,只要他把所有自己与黑心食品有关的证据消灭了,那么时机就对了。”
毛煦熙说完后,余泉便问:“他把卓平的尸体丢得远远的,那他自己便少很多风险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尸体曝光?”
毛煦熙听了之后一阵沉默,并非觉得自己分析错了,而是因为卢方的想法,或许自己是知道的。
“余泉,看过卢方的背调吗?”
“看过!”
“三年前卢方的妻子患上红斑狼疮,病情严重,照顾一个重病的亲人,你想象过有多痛苦吗?”
毛煦熙说着,眼神黯淡了下去,眼底微微泛红,徐威见了想要把毛煦熙的话打住,可毛煦熙还是说了下去:“我不能揣测卢方是什么心思,但他想要从这个地狱里挣脱,是有这个可能性。”
“他不能有犯罪记录,不能成为凶手,一旦计划都败露,那他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或许他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最后的那一条路。”
毛煦熙说到这里,余泉也就明白了,没有再问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把这案子收拾一下。徐威则是坐到毛煦熙的身边,低声问:“毛姐,你还好吗?”
“没事。”
毛煦熙看向窗外,面无表情,就像灵魂被抽离了一样。
谁都曾走过那一片灰色的地带,心底都有过龌龊而不为人知的心思,也想过自私地活一回。
毛煦熙自认无法用残破的尺去丈量这个世界的复杂,更无法丈量自己有过的自私想法。
她想啊,这一片灰色地带是人们道德界限的挣扎泥泞,也可能是绝望之人的喘息之地。
**
警方无法在卢方那里找到任何关于他参与黑心食品的证据,所以最后只能判定为卢方并不牵涉其中。关于卓平的案子,虽然很多证据都导向卢方,可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卢方就是凶手,再加上如今卢方已意外身亡,案子只能以重大嫌疑人死亡,侦查中止结案。
卢方的意外调查结果也没有什么疑点,虽然卢方是重大嫌疑人但是他并未定罪,黑心食品案也与他无关,最后卢方的妻子获赔八十万的保险赔偿金。
黑心食品一案,莫霜正在积极调查中,她还逮捕了两个上面的人,案件还在调查中,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毛煦熙今天休假,买了点水果,打算去探望白莹,同样休假的萧韫言就充当起了司机,一起去了青木精神病院。
没想到刚到青木精神病院门口,就看到了白莹和田思月一同走出来。阳光之下,白莹依旧有点不适应离开这座精神病院后的每一块土地,显得有些无措。田思月在一旁陪着,低声跟她说了什么,她的焦虑才稍微缓和一些。
毛煦熙和萧韫言就站在街道旁,看着两人出了医院后就往另一边走去。在街道的人群中,田思月牵起了白莹的手,偶尔有人投来的目光,都会被田思月坚定的步伐逼回去。
原来……
毛煦熙怔住,她没想到当初调查报告里提过的白莹和田思月聊过天原来藏着这么一个故事……
白莹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跟上田思月那不急不缓的步伐,步步离开街道的尽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拐弯走入了另一条道路。
萧韫言扭头看向毛煦熙,在她那羡慕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丝丝暖意,那一刻,她很想牵着毛煦熙的手,很想很想……
“小熙。”
“嗯?”
“我们回家吧。”
第42章
没有人是正义的化身,正义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光明,而是人类在混沌中不断靠近的火种。
环海市入秋之后,海风带着初凉拂过街巷,褪去盛夏的燥热,节奏好像都慢了下来。这座罪恶之都唯一的浪漫,或许便是入秋之后,阳光就像是被虑过一层温柔的纱,不再炙热。
毛煦熙跟田思月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她把锦囊用一个更大一点的锦囊套着,交给了田思月。
“Sven,这个交还给你。”
田思月郑重地接过,问道:“你不能做超度吗?”
毛煦熙苦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学的大多比较有攻击性,超度这些需要找庙里的高僧,我做不了。”
让毛煦熙把鬼魂的魂魄打散,她还有办法,只是她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这么做,超度的话,真的是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田思月也只是笑了笑,然后把锦囊小心地放到包里,毛煦熙这才接着道:“我已经用你的头发给她做了化煞,希望这能化解她一些怨气,攻击性不至于那么强。”
“嗯。”
田思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搅动了一下咖啡,道:“谢谢你,毛小姐,听说你开导过白姐姐。”
田思月见毛煦熙听自己说起白莹时并不意外,便知道她早已知晓自己和白莹的关系。
毛煦熙摆了摆手:“不算开导,只是我相信她的供词,也觉得她受累了,有时候人生嘛,就是需要有人扶一把。”
毛煦熙低下头,眼神暗淡下来,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总是唠唠叨叨开导自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样真的很棒了,毛小姐真的谢谢你,有时候扶这一把,真的很重要。”
田思月笑意染上眉眼,提起白莹的时候,她眼底的光总是那么闪亮,像是入秋前的阳光。
有时候爱不爱一个人真的很明显的,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毛煦熙就想起了萧韫言,想起她看向自己时总是柔软的眼神,耳朵就不禁发热。
不该啊毛煦熙!同一个坑你还想跳两次?!
“白姐姐还托我送一样东西给毛小姐。”
田思月从包里拿出一条手绳,并道:“她自己编的,说想祝毛小姐接下来平安顺遂,破案如神。”
毛煦熙听罢,开开心心地就接下了手绳:“谢谢啊,破案如神这个祝福我很喜欢!”
手绳是用蓝红两种颜色编成的,色调分明强烈,而且编织很精细,看起来白莹真的是用了心的。
接下来,毛煦熙问了一些白莹最近的状况,也八卦了一些田思月和白莹的日常。田思月也很愿意说,话语中还带了点自豪,仿佛自己得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恨不得给大家都说说。
现在白莹在养身体,闲暇时间就会自修经济学,她已经准备报读环海市的环海大学,完成她的研究生目标。只是这需要一段时间,但是见白莹开始积极生活,这无疑是最大的好消息。
至于田思月,她已经打算暂时留在环海市发展,也已经得到了就业机会,就在一家私人机构里当心理医生,待遇还不错。之后,如果白莹有想要去其他城市发展的话,那就再打算。
说完自己和白莹的事,田思月的那杯冰美式也到底了。
就在此时,萧韫言进来咖啡厅了,她直接走到毛煦熙的身边,跟田思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道:“要回去了吗?”
今早是萧韫言送毛煦熙来的,毛煦熙说了两个小时候再回来,萧韫言就一分不差地到达了。
萧韫言是带着一阵香风来的,飘来一阵淡淡的purepoison香水味,好像把时光中那些温柔的记忆都带了过来一样。
刚才出门的时候这个人身上明明没有喷香水,怎么现在身上就多了purepoison的味道?
毛煦熙疑惑,眼神怔怔地看着萧韫言带着笑意的温柔眉眼,心跳顿时有些快。
要命!这个坑绝对不能跳!
田思月见状,顿时了然一笑:“我们这里已经结束了。”
田思月拿起自己的包,看来已经准备离开了。毛煦熙也马上站了起来,朝着田思月道:“谢谢你的咖啡。”
“不客气,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出来喝咖啡。”
“好。”
毛煦熙应下后,也拿起自己的包,田思月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毛小姐会觉得现在的犯罪成本太低了吗?”
“嗯?”
毛煦熙没想到田思月突然问这个,一下反应不过来。不过田思月很快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然后道:“没什么,我去买些面包,再见。”
“好。”
田思月走到售卖面包的区域,认真的挑选着那些看起来就很可口的面包。
毛煦熙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寒意,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后,今天休假,不宜多思多虑。
“走吧。”
毛煦熙挽起自己的包,和萧韫言一起往外走,准备离开这一片咖啡香。
“你怎么突然喷香水了?”
毛煦熙还是没忍住好奇,推门出去的时候问道。萧韫言微微低头,稍稍挽起自己垂在脸颊边的发别在耳后,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刚去书店看了会儿书,看到一本说鬼怪的书,突然就想起你。”
萧韫言说到这里,毛煦熙还是没明白,然而下一句让毛煦熙的心都滞住。
“想你了。*”
毛煦熙的耳朵开始发烫,恨不得撤回刚才的疑惑,她就不该这么好奇的,尤其是面对萧韫言这种直球选手,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应。
“所以我就……”
“好,可以了可以了!”
毛煦熙实在听不下去了,然后假意走到一旁的玩具铺里,她现在没办法跟萧韫言共处在车子里,萧韫言再说些什么,她就要红温了。
**
车上,田思月把装着面包的纸袋放好,沉静地看着前方,表情渐渐冷下来,一如这个地下停车场,阳光找不到。过了会儿,她拿出毛煦熙给她的锦囊,拆开,把里头的锦囊拿出来,拆开黄符,把里头的蛇头骨拿了出来。
田思月仔细端详了蛇头骨,头骨上画了奇怪的符咒,蛇口内壁写了杨小仙三个字。
那一瞬间,田思月愤怒与悲痛的情绪交织不已,所有情绪汇聚成眼角的艳红,安静的车子内只有起伏不断,又重又急的呼吸声。
“妈咪……”
一些痛苦的回忆钻过时空的裂缝再一次在脑海里播放,小小的她是见过杨小仙怎么陪着田满熬夜工作,在那件小小简陋的书房里有商有量地讨论着事情。
那时候的他们贫穷,但是一家还算和睦,那时候的田满是很疼惜杨小仙的。
后来家里生意有些成绩了,他们搬了大房子,杨小仙和田满更加忙了,经常没时间陪自己,可他们夫唱妇随,做什么都事半功倍,然而杨小仙的身体也因为这样而变弱了起来。可惜,等到家里真的富裕起来了,田满就露出了他的劣根性。
夜不归宿,经常喝得烂醉,衬衫上经常会有女人的香水味还有唇印,杨小仙跟他发生了很多次争吵,有一次还晕倒进了医院,那时的田思月不过十五岁。
她记得有一次在他们争吵后,推开杨小仙的房门,瘦弱的杨小仙满是疲惫地坐在床头,却依旧对着她笑,跟她道歉,抱歉让她经历了这些。那一天,田思月抱着杨小仙哭了很久,可自己的愿望上天没有听见,杨小仙的身体并没有好转。
田思月见过很多次杨小仙在晚上躲着哭,哭得难受了甚至会用刀子割自己的手,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田满的负心。可等到天亮了,她又会温柔地照顾着自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田思月劝杨小仙离婚,杨小仙的不甘心让她考虑了很久,等到她真的决定离婚了,却最终还是病死了。
田思月含着泪轻轻拂过蛇头骨,低声道:“妈咪,我不能帮你做选择,你说是吗?”
“不如我们就用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的游戏做选择好不好?”
田思月拿出一枚硬币,低声道:“妈咪,我知道你在,我感觉到你,这次,你来做决定,字还是人头好吗?”
田思月的手在颤抖,手上的那枚硬币无论如何都无法抛上去。就在这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又轻又冷的感觉,那一瞬间她的手突然就停止了颤抖。
她扭头过去,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可那一瞬间,她克制不住自己泪流满面,隔着两个维度的相望,到底有多少说不出口的思念?
田思月忽然想到了之前网上流传着一句话,你所害怕的鬼,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
“妈咪……”
叮——
硬币被抛了上去,硬币的两面在空中反复旋转转换,好像人生的选择,反反复复地在拉扯。
**
毛煦熙在玩具铺里绕了一圈,刚出来就感觉到一阵寒风从她身边掠过。她的心脏骤然收缩,胃部翻腾,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萧韫言见毛煦熙突然一阵踉跄,马上把人扶着,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毛煦熙摇了摇头,脸色一阵苍白,看着刚风吹的方向,目光不禁沉了沉:“没有,我没有不舒服。”
刚才那剧烈的不适感只是发作了几秒的时间,就像有什么强大的能量冲撞了自己的身体,而后一切感觉又化作了虚无。
“你还说没不舒服?脸都白了。”
萧韫言还是不放心,便拉着毛煦熙到一旁的长凳坐下。毛煦熙却只一直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一样,最后叹了口气。
她放过了自己。
“算了,选择即是命运,这件事我不该再干扰了。”
毛煦熙低喃了一句,萧韫言听到了,可是她没有细问下去,只是低声问:“好些了吗?”
“嗯,走吧。”
毛煦熙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了刚才田思月那句话。
毛小姐会觉得现在的犯罪成本太低了吗?
毛煦熙坐上了车,怔怔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幽幽地问了一句:“萧韫言,你觉得动用私刑对付恶人是正义吗?”
萧韫言沉默了几秒,目光朝着前方看去,渐渐沉下来:“我们谁都不是正义的化身。”
“无论是以法律惩处还是以私刑惩罚都不算正义,因为伤害永远都无法被抚平。”
萧韫言的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像是在茫茫大海中,那空荡的回响:“或许是我对正义的要求太高,但正义从来都不是以血还血的对价,以血还血不过是我们人能追逐到的公平,而正义的意义应该是阻止下一个悲剧的发生。”
“如果正义的意义只止于审判和惩罚,那这不过是一种体面的暴力罢了。”
萧韫言的话在这里止住,像是所有的风浪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她神色依旧从容,可眼底却透着一丝苍凉的冷漠,随后在看到眼前洒满大地的阳光时,又恢复了清澈明亮,她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毛煦熙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向萧韫言,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觉得呢?
第43章
我们那渴望自由的灵魂,何时才能挣脱世俗的枷锁?
女人拖着疲惫地身躯打开老旧的铁门,她随手把电单车的钥匙丢在玄关上。打开灯,就看见满地的狼藉,还有客厅那张茶几上放着吃完却没收拾的杯面盒子,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味道。
女人不耐烦地啧了一生,脱下工服,脸露怒色:“你吃完东西为什么不收拾!妈妈说了多少次,收拾收拾收拾!”
女儿一脚踢开脚边的沙发抱枕,听不到回应,她怒气更深,叉着腰怒问:“你死去哪里了?!”
说完,她去打开了第一间房门,没人。她怒气冲冲地关上了门,一声巨响之下,好像家里的家具都跟着颤动了一下。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有个人坐在里头。
一个剪了寸头的男人坐在镜子前,用心地描绘着口红,瘦弱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裙,露出瘦骨嶙峋。听见门打开,他缓缓转过头,露出那张被粉底刷得惨白无比的脸,那张大红嘴唇微微勾起,抹了蓝色眼影的眼睛微微垂下,看着女人露出惊恐的神色,他显得更加得意。
“妈,我美吗?”
男人轻轻用手托着自己的脸,微微歪头,满足地看着吓得坐倒在地上的女人,那大红嘴唇的弧度更大了,像一张即将张开的血盆大口。
“很美对不对?”
男人依旧在笑,眼底却渗出一丝丝的红色,最后汇聚成一滴血泪流下:“我明明就很美,你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我?
为什么要伤害我?
**
今日秋风有些凉,毛煦熙套了风衣出门,坐上萧韫言的车子时,还能闻到残余的purepoison香水味。
今天的萧韫言也穿了风衣,是一袭黑色的风衣,内搭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西装裤子,让她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然而,在毛煦熙坐上车的时候,她投来的一抹微笑,却让毛煦熙觉得这个人也并非那么难以接近。
其实,她俩之间,难以靠近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就在此时,萧韫言的手机响了,毛煦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文医生’,好心情突然就碎了,她别过头去,好像企图让自己从这个空间摘离。
然而,萧韫言没有接,关了声音后就开车出停车场了。
“今晚你可以做饭吗?好久没有吃你做的菜了。”
萧韫言依旧用着商量的语气,这让毛煦熙刚才紧绷的心情慢慢地缓解下来:“如果没有突发事件的话。”
“好。”
萧韫言心情不错,路上还哼了歌。毛煦熙觉得上帝有时候是不公平的,给了萧韫言好样貌,好脑子,好家世,还给了她一副好嗓子。她突然想起大学里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学姐,那个学姐唯一的缺点就是唱歌五音不全,毛煦熙还以为上帝是公平的,怎么到萧韫言这里这个理论就不成立了呢?
毛煦熙到办公室没多久,徐威就收到了电话,说田满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毛煦熙问,并没有什么意外,她既然把选择权交到了田思月的手上,那么她就没有打算再干涉。
“说是浑身剧痛,但是医生找不到原因。”
毛煦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徐威便说了下去:“他估计就是装的,狱警只是来说一声,我可不管了。”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毛煦熙可太明白了,如果田满这么轻易地就死去,那又怎么能消除杨小仙心底的恨?
她相信这只是这场折磨的开始,还有很多很多的劫难正等着田满。
这或许,就是田满应该吃下的恶果,即便这个结果并不是毛煦熙想要的。
今天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毛煦熙帮忙徐威做了几分侧写报告后,便快快乐乐地下班了。
今晚毛煦熙做的粤菜,她跟萧韫言吃得还算愉快,如果没有文瑾逸打来的那通电话的话。
“有事吗,文医生。”
萧韫言不堪其扰的接了起来,里面的女人说了句:“韫言,出来吃顿饭好吗?”
“没空,如果文医生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萧韫言挂了电话后,正在剥虾的毛煦熙问道:“你俩是吵架了吗?”
毛煦熙一直都尽量避免问起文瑾逸的事,之前在西餐厅遇见,毛煦熙也忍住不问,这次还是没抵得过好奇心。
“没有,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毛煦熙怔了证,把虾子送进自己的嘴里,吃完后才问:“她不是你的白月光吗?”
说话时,毛煦熙的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讥讽,她知道不对,但是忍不住,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这样克制不住才会化作利刃。
可是面对萧韫言,毛煦熙有太多债想要讨了。
“我曾经以为是,可后来才认清,原来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萧韫言抬头看向毛煦熙,那一眼的深情与渴望,毛煦熙却丝毫不接招:“那你认清得挺迟的。”
冷笑一声后,毛煦熙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端起自己的碗筷去厨房:“所以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说不定你迟些又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文瑾逸,毕竟你好像从来都认不清自己的心。”
说完,毛煦熙就进入厨房了,她看不到萧韫言的表情,也不想见到她的表情。
一个成年人,在感情中居然不知道自己喜欢谁,而且还这么多的后知后觉?这未免可笑了点。
其实萧韫言也并非没有缺点,就比如在感情中,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女。她怎么可以做到一边跟自己亲吻上.床,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女人的呢?
想想,毛煦熙都觉得恶心,水龙头的水又不禁开大了些,想要洗清手上的什么脏东西似的。
“小熙。”
萧韫言站在厨房门口没有进去,看着毛煦熙拼命地搓洗自己的手,目光逐渐暗淡下来:“我已经认清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不会改变的。”
“我已经认清自己的心了。”
萧韫言眼眶泛红,却始终没有踏进厨房,好像此时此刻,她俩无法再靠近半分。
“失去你,是我活该。”
**
失去你,是我活该。
真是该死的,毛煦熙怎么会因为这句话而失眠呢?该失眠的不是萧韫言吗?
有点头昏脑涨地来到办公室,刚放下包包,徐威的座机就响了。所有人纷纷看了过去,清晨里警局响起的电话总让人感觉到不安,或许大家都被训练出了一定的直觉——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徐威接了起来,然后便开始拿起纸和笔记录东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收拾了。
案子来了。
电话挂断,徐威直接点了三个人,金宣儿,毛煦熙和余泉,拿起刚才记录下来的地址就出发了。同时收到电话的还有刑侦一队专属法医部的萧韫言,两队人马又在电梯里相遇了。
“徐队,什么案子?”
刚才匆匆忙忙的,现在余泉才有时间问,正好法医部的人也在,也一并说了。
“在金华路三段的后巷发现一具男尸。”
徐威恨不得现在就抽根烟压压惊,也不是没试过一大早就遇到命案,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
好好的一个早上,好心情都坏了。
“金华路三段的后巷,不是那些搞金融的经常摸鱼抽烟的地方吗?”
余泉去过那里几次,经常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或站或蹲地在那里抽烟聊天,不过到了晚上那里就会格外的冷清,没有什么人会经过。
“对,就是那里,发现尸体的是清洁工。”
萧韫言一句话没说,出电梯后就带着赵晓雅直奔自己的车子,脸色比平时还要冷。
“你们吵架了?”
金宣儿看了眼萧韫言的背影,然后转头问毛煦熙。毛煦熙眼底的青黑有点明显,更显她今天心情不好:“没有,我们有什么好吵的。”
说完,毛煦熙快步上了车,金宣儿啧啧了两声。
所以就是吵架了。
金华路三段后巷拉了警戒线,毛煦熙众人先萧韫言一步到,死者就躺在垃圾堆里,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不散的酒味。高大壮硕的身躯诡异地穿着吊带连身裙,脸上画了又浓,颜色又不搭调的妆,还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高跟鞋。
毛煦熙的脸色骤变,这死状透着无比诡异的感觉。
痕检员和摄像员在搜证,目光也忍不住多往死者那里多看几眼,仿佛看着这世界上最不搭调的东西全都凑在了一起,给人一种过目不忘的视觉冲击。
“这是怎么回事?”
徐威皱了皱眉头,一旁的警察便说了刚才清洁工说的。这个男人是附近金融公司上班的,清洁工见过他几次,他经常会到后巷来抽烟。
清洁工还在垃圾堆里翻到疑似是这个男人的西装衬衫,但是都被剪烂了不少。
泄愤行为?
毛煦熙没有靠近死者,而是观察了一下尸体状况,她发现死者□□染满了血迹,印在了淡蓝色的裙子上。她又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打斗痕迹,是熟人犯案?
就在这个时候,萧韫言来了,她看到死者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开始了她的工作。
只是死者被化了浓浓的妆,表面上看不见什么问题,而……
萧韫言目光落到死者的双腿之间,微微皱了皱眉头:“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相信胯.部的伤口是死后或在无意识中造成的。”
她顿了顿,续道:“死者其他部位有擦伤,并没有致命伤痕。”
萧韫言伸手摁压在死者身上紫红色的尸斑上,一摁尸斑便短暂地消退,几秒后又浮现出来:“死者血液流动性依旧强,推测死亡时间为6至8小时前……”
萧韫言看了眼手表,道:“即昨晚凌晨12点至2点之间。”
毛煦熙听完萧韫言说的话,忽而感觉到一阵寒风自自己背脊爬过,她转身看去,身后除了一堆食物残渣,垃圾和烟蒂,就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有什么东西在窥探?
第44章
我们都很美,不是吗?
回到办公室后,毛煦熙一边撸着小幸运,一边看着现场的照片,死者这个死状,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而且他的胯.部明显受了严重的伤害,凶手厌恶男性吗?凶手是女性?
不,死者的身高至少有1米7,而且体型壮硕,显然有健身的习惯,一个女性要怎么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下,再穿上裙子呢?
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这样对于一个女性来说难度还是高了些。
“死者背调出来了。”
余泉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纸来到毛煦熙的面前,徐威和金宣儿也马上凑了过来。
“死者名叫江上育,三十岁,父母都在国外,在飞扬金融上班,是小组组长,未婚,没有女朋友,但有不少暧昧对象。”
余泉指了指自己桌上死者的手机,道:“刚查了查,暧昧对象多的推测应该没错。”
“死者是环海市的本地人,小学和中学都在环海重点学校上学,大学是环海国际金融大学。”
余泉顿了顿,续道:“刚打电话过去调查过,他在公司虽然跟其他小组有竞争关系,但是为人还算不错,在公司并没有太大的利益和金钱纠葛。”
“至于感情方面,我也没发现他跟哪一个暧昧对象有严重的感情纠葛,暂时查到这么多,我现在就要出去继续调查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余泉年轻,总是活力满满的,跟章铜一般都是一起行动的,只是今天章铜没有被点名,余泉难得独自行动了。
“暂时没有,查一查死者昨天去了哪里,重点查一下他的人际关系。”
徐威说完后,余泉马上应下就拿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毛姐,侧写现在可以写了吗?”
金宣儿问,她低头看了一眼毛煦熙手里的照片,还是觉得心底一阵发寒,这到底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女装穿到死者身上呢?
“还不行,我想先等萧医生的报告才写。”
只是萧韫言才刚进行解剖,而且还得帮死者卸妆,估计不会这么快结束。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对女性这个角色有一定执着,或者对男性有着仇怨的情绪。”
毛煦熙低头又看了一眼照片,低声道:“或许对‘美’有很独特的理解。”
金宣儿听了后,五官皱了起来,看着那厚厚的妆容,还有颜色搭配冲击力极强的眼影,腮红和口红。
有点一言难尽。
“我去法医部等,有什么发我手机上。”
毛煦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徐威正要跟上去,就被金宣儿拉住:“徐队,你瞎吗?”
“啊?干嘛?”
怎么突然骂人呢?
“她跟萧法医闹别扭呢,你现在跟过去,那她俩一会儿岂不是没有单独聊天的机会?”
金宣儿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毛姐刚才不是说了吗,叫我们有事发她手机上,这就说明她不想别人跟过去,徐队,你傻不傻,智商全用在办案上了?”
徐威一听,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好你救了我一命!”
徐威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后缓缓坐下来,朝着金宣儿竖起大拇指:“还好有你!”
金宣儿白了徐威一眼,然后道:“我去查一查江上育上学时的情况,不跟你说了。”
徐威随后去了法证部,催促他们快点把检验结果送出来,给他们点压力。现在一队破案率高,莫霜对他们很器重,法证部也不敢怠慢了,效率快了真的不一样,也不用天天拿着电话跟法证部扯嘴皮子了。
毛煦熙在法医部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她在法医部的办公室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又开始翻看刚才的照片。
什么仇什么怨呢?桃色纠纷?
可按余泉说的,江上育没有女朋友,几个暧昧对象也很和谐,如果是去过什么地方惹上了麻烦,那对方应该是临时起意杀人。然而,临时起意的杀人,怎么可能会准备这些裙子化妆品什么的。
这是有预谋的,或许还预谋了很久。
过了不久,余泉就不断往群组里发信息过来,大致是说了江上育的家庭情况。江上育家庭中上,生活环境不错,而他的父母也已经知道了他遇害的消息,正在回国的路上。
然后群组里就发生了谁去应付江上育父母的事而吵了起来,毛煦熙没有再看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转来熟悉的脚步声,萧韫言那一寸高的通勤鞋走起路来总有一种个利落又飒爽的感觉,毛煦熙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下了这个节奏。
都怪萧韫言有事没事老往刑侦一队的办公室跑。
萧韫言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毛煦熙后先是一愣,然后回头看向赵晓雅:“你先把那些送检。”
“好的,萧医生。”
赵晓雅也看见毛煦熙了,知道萧韫言故意支开自己,虽然有些失落自己不能八卦,但是稍微吃到瓜的她还是努力地压着上扬的嘴角,往法证部去了。
“我稍微整理一下法医报告就好。”
萧韫言朝着毛煦熙微微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意不达眼底,那双眼分明还透着深沉的疲惫。
毛煦熙皱了皱眉头,办公室就这么沉寂了几秒,毛煦熙才道:“今晚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萧韫言坐在电脑前,有些惊喜地抬头,眼里的疲惫像是在这一瞬间被扫空一样。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笑道:“今天想吃牛肉。”
“好。”
毛煦熙只是应了一句,然后又被萧韫言看得脸颊有些发热,马上转移话题:“江上育的死因是什么?”
“窒息,喝酒的同时还吃了过量的药物,这抑制了呼吸中枢,导致昏迷和呼吸功能障碍,最后呼吸衰竭致死。加上酒精和药物引起的恶心让死者无意识中呕吐,而呕吐物堵住了气管,加快了死亡。”
萧韫言顿了顿,道:“现在死者胃里的药物晓雅已经送检了,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了。”
毛煦熙听了后,疑惑道:“被灌药的?”
“不,没有挣扎的痕迹,是把药物磨成粉末融进酒里喝下的,在胃里找到些许还未完全溶解的药物粉团,推测是凶手有意让死者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喝下药物。”
毛煦熙听罢,皱起眉头,然后又问到了死者胯.部的情况,萧韫言道:“是用刀状利器切砍,血肉模糊。”
萧韫言说得平静,可毛煦熙想象到那个画面,脸色都不禁惨白了几分。
哒哒哒……
萧韫言敲键盘的声音很有规律,很快声音就停了下来:“好了。”
随即,萧韫言站起来,从打印机那里拿出了几张纸,夹好,放到文件里,递给了毛煦熙:“死者除了一些小擦伤和胯.部那里的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表面伤痕,不过死者的肝脏轻度脂肪变性,估计是有长期喝酒的习惯。”
“那就是说,凶手知道死者这个习惯,所以有了杀人的计划,那肯定是熟人才对。”
毛煦熙说完后,又皱起了眉头,可是目前死者身边的人都没有这个动机,莫非是一个一直默默留意着死者的人?
那凶手又为何要一只默默留意死者,积怨已久?
“小熙。”
萧韫言的一声轻呼让毛煦熙扭头看去,温热的手指已经来到了毛煦熙的眉间,轻轻揉了揉:“别老皱眉头,想不通的可以跟我说,或许我可以为你分担。”
毛煦熙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缩一缩:“只是在想死者是不是跟谁积怨已久。”
“等你做了一个侧写,或许凶手的画像会更加清晰。”
萧韫言说完后,毛煦熙迎着萧韫言柔和的目光问了一句:“你觉得凶手是男性还是女性?”
萧韫言一下子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毛煦熙轻笑:“看来我们的想法都一样,我也无法判断凶手是男性还是女性。”
“从死者的死状和外观来看,像是女性动的手,可是按照死者的体型,从现实考量,却像是男性动的手。”
萧韫言听了后点了点头,认同毛煦熙的话,并道:“别担心,这么独特的行事手法,一定会找到更多线索的。”
“嗯。”
一整天下来,余泉并没有在江上育的人际关系中找到疑点和嫌疑人,金宣儿查了一天江上育上大学时发生的事,也找不到太多的疑点。
随机杀人?
法证部那里也很快有了报告出来,死者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而胃部的药物和现场呕吐物的药物结果一致,是抗抑郁的药物。然而,江上育并没有抑郁症,也没有其他精神疾病,那就说明,药很大可能是凶手的。
抗抑郁药是需要医生出具的,徐威打算从这条线索去调查。
下班前,毛煦熙看着一堆堆冲进手机对话框里的信息,不禁叹了口气。
今天她还没写侧写,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下笔,总觉得这个凶手是个矛盾的个体。她承认自己一些主观的判断让她迟迟下不了笔,她应该写下凶手是男性的,可是她却总觉得是女性。
毛煦熙打算用一晚上去整理一下思路,明天再写。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也是早晨的办公室,徐威的座机又响了。见徐威接电话时脸色越来越沉,大家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毛煦熙都还没放下包包,就又跟着徐威出去了。
今天,毛煦熙很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杀戮之气,它笼罩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着人们,像是随时吞噬人类的野兽。
巅峰路二段后巷,毛煦熙看着眼前穿着一袭绿色吊带长裙的男死者那死不瞑目的样子,脸色渐渐地苍白起来。
不是惧怕死亡,也不是惧怕恶念,而是惧怕……
她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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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们身体里都住着很多小人,他们争吵,打架,混乱,轮流掌控着我们的选择,他们那么地复杂,无法被任何标签定义。
毛煦熙看着眼前穿着绿色吊带长裙的死者,他脸上一样涂上了厚厚的粉底,绿色的眼影,大红口红,还有那粉粉的腮红,配上那死不瞑目的模样,这是毛煦熙无法适应的视觉冲击。
死者的双目圆睁,眼结膜出血,眼球突出,再加上他脖子上那条无法被忽视的深褐色的勒痕,让人不难猜出他的死因。
毛煦熙的目光又落到了死者的胯.部,一样染满了血污,血迹顺着那黑黑的柏油路流了出来。
萧韫言正蹲在死者身边检查,毛煦熙的脸色却倏地一变,顿时苍白无比。
她扭头看向身后,刚才寒意袭来的地方,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那里只有一条脏臭的污水沟。
可是,她明明感觉到了一道探究且不友善的目光,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魔鬼,正判断着她这个敌人的实力。
“怎么了?”
徐威感觉到毛煦熙的表情和反应都不对劲,也跟着四处看了看,低声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毛煦熙摇了摇头,然后道:“只是觉得,有人在窥探我。”
徐威一听,还以为是痕检员那小子,毕竟那小子总是来烦自己叫自己给他毛煦熙的联系方式,自己都拒绝了。
“不,不是人。”
徐威本来还要开口说痕检员的事,可毛煦熙这句话让他浑身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总觉得,祂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毛煦熙又四处看了看,可她实在是找不到任何感觉和痕迹了,像是一阵无形无味的风,一下子就散得无影无踪。
“毛姐,你有感应吗?”
徐威感觉浑身都毛毛的,尤其是看了死者的死状后,更觉得浑身发毛。
“一点。”
一点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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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个受害者总是让人觉得不安的,上头也更加重视起来,就连莫霜也亲自来到刑侦一队的办公室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煦熙,侧写出来了吗?”
莫霜坐到毛煦熙的身边,语气温和,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她知道大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催也是没有用的。毛煦熙喜欢莫霜这一点,只要大家都在尽心尽力,她就能抗住上面的压力,保护他们。
她是个好领导。
不过还是那句,总觉得什么时候听过她的名字。
“正准备写。”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因为第二个受害者,所以毛煦熙对自己的侧写更有信心下笔了。
性别:极大可能为男性,具有一定的社会遮掩能力,偏瘦弱。
年龄:20-35,受害者是其同龄层。
作案动机:仇恨驱使,可能与身份羞辱和性别否定有关。
性格特征:高控制欲,仪式化强,具报复心理,情绪障碍或人格障碍倾向。
社会表现:表面正常,有较强伪装能力,孤僻或在社交圈中不被接纳。
危险等级:中高,极有可能重复作案,符合反社会人格与人格障碍特征。
莫霜看完毛煦熙的测写报告,问:“为什么会是偏瘦弱?”
毛煦熙沉默了几秒,才道:“我怀疑凶手的自我性别认知为女性,既如此,我认为他的体态也会故意维持在跟女性差不多的程度。”
莫霜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一样。
“对了,海家兄弟的判决出来了,海荣因包庇罪判了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六个月,海华防卫过当致人死亡罪判了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这个结果还不错,毛煦熙想,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莫霜说完后,又说会这个案子,她指着毛煦熙电脑上:“仇恨驱使,会是什么样的仇怨?”
毛煦熙听罢,扭头看向金宣儿,道:“金宣儿正在调查两个死者上学时……”
毛煦熙还没说完,金宣儿就倏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把笔记本抬了过来:“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金宣儿把笔记本抬到两人面前,然后道:“死者叫任刚,跟江上育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就读同样的中学,环海二中。”
“凶手很可能是跟他们一个学校的,只是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才动手呢?”
毛煦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她道:“可能有什么事成了导火线,可以查查他们最近见过什么人。”
只是毛煦熙深知,有时候导火线并不一定是死者这里挑起的,也可能是凶手本身发生了什么而爆发的。
“好,我查一查他们在学校发生过什么事,也查一查最近他们见过什么人。”
说完,金宣儿又把笔记本抬了回去,然后拿起自己的包包和证件小跑出门。
徐威正好在金宣儿出门的时候回来,他道:“法证部那里还是没能在现场采集到指纹,现场也没有找到更多有用的证据。”
这个结果毛煦熙并不意外,她认为凶手还有余裕为死者化妆,这说明他对现场的掌控十分有自信。
“我已经跟法院申请了调查许可,一会儿我就要去查一查医院有精神疾病病人的名单。”
徐威拿起自己的皮外套,莫霜听了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有我在会顺利一些。”
徐威瞬间感动得只差感激涕零了,有莫霜在,发生了什么也有她扛着,徐威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那我就留在这里等法医报告。”
毛煦熙说完后,莫霜点了点头,道:“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络我。”
莫霜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就跟徐威离开了。毛煦熙想了想,还是去了法医部等一等萧韫言,她实在没有办法闲在办公室里。
还好,萧韫言的验尸速度还是很快的,就在她推开门的时候,都不用萧韫言开口,赵晓雅就已经率先开口:“萧医生,我先去法证部拿些报告。”
“好。”
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报告。萧韫言会心一笑,应了一声后,就让赵晓雅去了。萧韫言坐了下来,还是那句话:“稍等,我整理一下报告就好。”
毛煦熙也没有催促,只是支着脑袋看着手机里刚才现场拍下的照片,她问到:“死者是被勒死的吗?”
“嗯,而且按照他脖子上的伤痕,应该是他戴着的那个金链勒的,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嗑药,意味着被杀时意识清醒,可偏偏他并没有挣扎,脸部呈惊恐的表情,感觉死前曾看到什么让他恐惧的事。”
萧韫言停了下来,然后把一组照片放到毛煦熙面前:“你看他肩膀位置。”
毛煦熙仔细看了一眼,刚才在现场没有留意,现在才发现死者的肩膀上有几道黑色的指痕,而且诡异的是,这些指痕很纤细,不像是男人的手。
“黑色的指痕……”
萧韫言点了点头,道:“可是提取不到指纹,这跟当初我处理溺水案时,那些死者脚脖子上的痕迹是一样的。”
毛煦熙脸色冷了下来,拿起照片反复地看了死者肩膀上的痕迹,萧韫言又补了一句:“我抹了抹那痕迹,感觉是灰烬,刚已经让晓雅送检了。”
“灰烬?”
毛煦熙眉头紧蹙,脸色越来越沉,萧韫言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低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如果凶手手上有灰烬,那么一定会沾到行凶的金链上。”
毛煦熙道。
“嗯,金链上的确没有灰烬,而且如果凶手要清理的话,应该把肩膀上的痕迹也清理才是。”
萧韫言也补了一句。
“如果这不是人为的话,那么这很可能是我专业的问题了。”
毛煦熙顿了顿,神色冷然道:“这是火烧鬼的痕迹,火鬼怨重,祂们生前遭受皮肉内脏焚烧剧痛,灵魂在脱离□□之前可以说得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怨念不止重,还尖锐,带着很强烈的攻击性。”
萧韫言转了转椅子,整个人面向毛煦熙,那得体服帖的白色衬衫在可此刻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
“那是什么意思?”
萧韫言也皱起了眉头,她作为法医自然要以科学证据为主,但是这些话从毛煦熙口中说出来,那就很有参考价值了。
“我怀疑凶手被火烧鬼附身了,而且这情况除了杀人手段不同,凶手侧写不同,跟当年旧红木村的案子有相似之处。”
听到‘旧红木村’四个字,萧韫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道:“所以当年你师傅会去旧红木村,也是因为那个案子有蹊跷?”
“对。”
毛煦熙眼中透着不甘与愤怒,毛琰灼一片好心,甚至不惜耗费心神去做结界,可偏偏那些人却说她是神棍,乱神怪力,迷信封建,对她进行了无礼地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