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音怀听她这么一说,心情这才好了不少。
“那殿下你可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又只能一个人守着这空落落的鬼王府了。”
这几日有穆如癸柳鹤眠他们在,鬼王府中热闹不少,连带着游音怀也比原先活泼,一想到孟姝去人间,穆如癸和柳鹤眠也要走了,游音怀还有些舍不得。
孟姝要带的东西不多,左右不过几件换洗衣裳,至于兵器……
她抬手,从袖中拿出那把银刀。
“这是什么神武,怎么从前没见殿下用过”游音怀奇怪道。
这刀通体晶莹,隐隐泛着灵气,看起来还与寻常短刀格外不同。
“不是什么神武,只是用惯了。”
不过在她看来,也与神武无异。
她缓缓擦拭过银纹镂空刀鞘,唇角轻勾。
“对了,扶光回浮阙宫了?”
游音怀没多想,下意识道:“是呀,今早殿下离开后神君也就走了,还特地给了我那个。”
游音怀朝着屋中一指,孟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矮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食盒。
那食盒眼熟至极,分明是孟姝特地让扶光拿回的清紫檀食盒。
她蹙眉。
这食盒她昨日不是亲眼看见扶光拿回浮阙宫了吗?怎么竟在这出现了……
游音怀收拾行囊的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什么,想起先前孟姝进屋时问的话,笑着调侃道:“原来殿下绕了那么大一圈是想问神君啊?”
孟姝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她不自然地别过眼,随即转身朝外走:“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第176章
冥府四周开满了彼岸花,暗红色的花苞于阴郁幽光中绽放,风过间透露着诡谲寒意。
冥府向来是忙碌的。
魂来魂往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其中的牛头马面。
随着他们手中钢叉长矛架起,无形鬼力涌动间,刚引入冥的魂魄便乖乖笼入其中,跟着他们的脚步向前走去。
突然间,为首的牛头不知看见什么,凶悍的牛脸怔然一愣,浮现了只有人才有的神情。
他戳了戳身旁的马面,看向不远处一角,低声道:“那个人,怎么这么像殿下呢?”
远处的恶灵浮碑下正走来一道人影,青金云肩下,她身着一身素色轻衣,鲜血般艳红的彼岸花从她裙角轻抚而过,却丝毫不影响其清丽风采,甚至被衬得隐有黯淡之意。
随着那人身影愈近,她额心钿印也愈发清晰。
牛头马面瞳孔一缩,相视一眼后将手中魂魄交于一旁鬼差,快步上前。
“殿下!”他们声音铿锵有力,引得过路魂灵纷纷侧目,皆是惊讶地看向这来。
“这就是鬼王呀?”
“鬼王原来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
魂灵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孟姝却仿佛见怪不怪,神情依旧淡定地朝他们点头。
“好久不见呀,牛头马面。”
其实孟姝归位后,他们也是见过的。
毕竟那日鬼王归来的奇异天象笼罩三界,而鬼族祠堂前更是百鬼群集,其中自然也包括牛头马面。
但或许孟姝并没有看到他们。
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很难想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经历了一番生死跨越,在那血流成河的妄枝山巅魂飞魄散,继而又涅槃重生。
牛头马面愣了愣,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还是马面稳重些,走在前头为孟姝引路,一边与她叙旧。
“殿下不在的这百年间,冥府也并未松懈。”说着,他指了指那各司其职的鬼差。
孟姝来时便发现,冥府上下管理得极好,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相比百年前她离开时并不差,甚至要更为有序。
“这都多亏了神君。”
孟姝抬眸。
马面道:“神君虽是神族,继任突然,却对我们鬼界很是上心,那时候殿下刚刚去世时,鬼界险些大乱,多亏了神君出面,这才重新稳定了民心。”
孟姝回来后,在交接鬼界政务时,长老们也曾与她多次提过扶光。
扶光身为外族,继任鬼王后却能备受尊重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一虽有神君身份使然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他的作为。
鬼界子民们有多爱戴孟姝,那她突然逝世后所引起的混乱便有多大。
可想而知,鬼界这些年来能够安然无恙,扶光在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力。
阎王殿就在眼前。
孟姝今日*来时已经提前告知过阎王,眼下谢必安已在殿前等候多时。
“殿下。”他朝她行礼,清俊的书生面容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笑,只是在此刻笑意方达眼底。
“好久不见呀谢常使。”孟姝笑着点头。
上次人间一别还是在褚镇的时候,那时她和扶光还因庄文周一事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再一见面,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鬼王。
谢必安笑:“殿下还是唤我七爷顺耳些。”
那日孟姝就是鬼王姝一事传到冥府时,谢必安起初是震惊的。
后来转念一想,他才方觉原是自己大意了,死去的故主就在眼前,可他却没认出来,对此,谢必安心中多少有些惭愧。
“阎王呢?带我进去找他吧。”
一走进阎王殿,过去的那些记忆再次浮现眼前,亲切感瞬间袭来,仿佛一切都没变过。
阎王早在殿中等她。
见到孟姝,他又惊又喜,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待阎王拉着她嘘寒问暖好后,孟姝这才有机会说起正事。
书卷铺开在桌案前,朱砂玉笔下,密密麻麻的是一个个人名。
这都是那些无辜受害的玉骨村民。
孟姝眸子一暗:“我算到他们尚在冥府,还未往生,所以特来向阎王讨分薄面,为他们施法超度,下一世投胎一个好人家,免再遭受今生苦楚。”
阎王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阎王掌管生死簿以来也是见过不少死魂,死因多么凄惨的都有,可眼下这徐徐长卷铺开,上头的一个个人名都让人止不住叹息。
全村惨遭屠戮,有的甚至死无全尸。
“哪怕殿下不开口,本官也会亲自盯着。”阎王朝她重重点头。
待走出冥府,天色已黑。
她回到鬼王府时,穆如癸他们已经按照孟姝的嘱咐先行一步了。
“殿下,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这样也好有个人照顾。”游音怀将包袱递给她,依依不舍道。
孟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我是去办事的,又不是享乐,哪需要别人照顾,更何况阿爷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人间,我们会彼此照应的,你放心吧。”
说着,她还怕游音怀担心,玩笑地朝她扬眉道:“再说了,我可是鬼王,有谁能欺负得了我”
许是孟姝平日大都是随和温柔的缘故,让游音怀差点忘了,眼前女子可是能率领鬼军驰骋沙场,在三界中披靡无双的女英雄。
游音怀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不过殿下此行真的不带鬼军吗?哪怕让段之芜随行也好。”
孟姝摇头:“鬼界不能无人,政务上有长老们帮我盯着,我不用操心太多,但军中唯有段之芜我才信得过。”
她道:“放心吧,待此事办完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
孟姝仰头看向那夜空中散发着莹莹幽光的照世灯,眸中晦暗一闪而过,她缓缓勾唇,长舒一口气:“一切离尘埃落定应该不远了。”
恶鬼若能尽数渡化,至少能削弱那群神秘组织的大半势力,暂保人间无恙。
……
“土润溽暑,三伏天中。”
人间夏夜里,月朗星稀下,有风自天边吹过,湿热的空气中带着一丝燥意覆盖住这片山林,寂静的幽暗中虫鸣声窸窣而起,风移影动间,有光浮动,似有人影在山林中掠行。
在这空寂的陡峭山头,黑暗中,有一素衣女子驾马飞驰。
疾风吹得她身上衣裙猎猎作响,乌发飞舞下,她身下之马通体近乎透明,蹄携银铃,身披青羽战甲,伴着四溢而出的青芒,鬼气凌厉,于山风中破开黑暗而行。
她半伏着身,随着灵马疾驰扬起缰绳,身姿潇洒:“驾!”
孟姝向来惧黑,可眼下面对幽深漆暗的山林,她的心情所前所未有的开阔,唇角缓缓扬起。
只因在世人看不见的黑暗中,在她身后鬼力涌动,有上百只鬼影穿过层叠林叶从四周各处而涌来,汇聚在她身后,默默跟随着她,策风飞驰在这山间。
深夜的妄枝山静谧非常,时不时有山风从耳边穿过,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银光垂天而落,于在妄枝山脚乍现开。
有两道人影从中走出。
为首青年身姿如玉,清隽无双。
绣着祥云冕纹的锦靴踏落碎叶,黑羽锦袍随风荡下,于幽暗山林划出一道流光,映亮他秀丽姿容,以及那双带着漠然的眼。
有一紫衣男子持剑紧随其后。
他环顾了一番四周,眉头轻蹙,神色凝重道:“主上,这好像有股很浓重的鬼气。”
扶光抬眸,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过黑暗,将藏匿其中的险意轻易看破。
随着一阵诡异的光雾漫起,有什么东西正从林间爬行而出。
那是一只形容可怖的小鬼,彼时正吊着猩红长舌,拖着瘸腿朝二人走来。
看到扶光和不铮时,它凄白的瞳仁一转,略显狰狞的嘴角勾起,带着几分兴奋。
显然这是一只怨气还未渡去的冥鬼,正蛰伏在深夜林中等待倒霉人上钩。
而眼下,它明显没认出眼前人是谁。
许是扶光和不铮并未动用法力的缘故,它以为眼前之人不过是寻常凡人,不仅如此,它贪婪的眼神从扶光身上扫过,目露绿光的吞了吞口水。
为首的这个青年看上去和先前吃过的凡人都不一样,想来要更加味美些。
“是只饿死鬼。”
不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看上去这小鬼道行并不高,否则也不会辨析不出人气。
他正要持剑上前时,却被扶光拦住。
“这鬼不对劲。”青年眼睛半眯,目光凌厉扫过。
眼前小鬼道行虽浅,可身遭鬼气却远比一般冥鬼浓烈,看上去怨气不浅。
不仅如此,那萦绕的鬼气中似乎还有一丝红影缓缓浮动,若不仔细瞧去还真看不出。
经扶光提醒,不铮显然也瞧出了其中异样。
他凝眸一看,不知发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扶光:“像是梅花血印”
扶光神情冰冷,点了点头。
就是那吸引天地怨气,孕育恶鬼的梅花血印。
只是眼下的这只饿死鬼道行太浅,修为不高,以至于身上梅花血印还未成型,恶鬼之力尚未酿成。
山影幽幽中,朦胧月色被树荫遮蔽在后,四周的光亮越来越暗,衬得不远处那只饿死鬼的眼神更为森戾。
第177章
玲珑塔已经归还给孟姝,眼下他们并无收服鬼怪的法宝,再加上神力与鬼力本就相抗,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让眼前小鬼怨气放大,瞬间蜕化为恶鬼。
“没事,大不了我用鬼族法力收了他。”扶光道。
“不可,”不铮变了脸色:“主上,你前段时间刚刚经历反噬,现下法力正是不稳的时候,若再逆转经脉贸然使用鬼力,只怕……”
从黑暗中飘荡而来的小鬼越来越近,那双漆白的瞳孔在二人之间溜溜打转,似察觉什么,沾着干涸血渍的嘴角一咧,诡异地笑道:“小小凡人,能被吾享用是你们的荣幸。”
它逼近,猩红长舌随着它的动作在半空中摇荡。
随着阴森寒意的散发,它身上的怨气不断向四周扩散着,它站在阴影里,歪头看着他们:“吾在妄枝山这么久,难得碰见如此可口的人类,就凭你们,也想跑”
“找死。”
深山里,身姿长立的青年神情冰冷,眼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陡然变化,淡漠眸光下,隐有冷厉杀气脱然而生。
他缓缓抬眸,饿死鬼无意间对上那人目光,只觉得浑身一抖,若有若无的威压逼近,似有天然的恐惧从心底冒尖而出。
不对,眼前之人好像不是凡人……
扶光右手一抬,银芒自掌心一闪而过,就在他要召出蛟月时,远方的黑暗幽林里似有什么破风而来,隐隐浮动着青光。
仿佛感受到什么,扶光冰冷的神情有一瞬的柔软,周遭骇人杀气慢慢散去。
他唇角轻勾,不动声色地五指收拢,那道还未跃出的银芒便湮灭在他掌心。
随着青光逼近,那隐匿在风声中的铃铛声便愈发清晰。
紧接着,一阵凌厉寒风传来,那蹄携银铃,身披青羽战甲的灵马便出现在他们眼中。
而在灵马背上,素衣女子身形翩然,衣袂如风,在空中划出道道流光,与青芒萦绕而舞动。
不铮瞬间就瞪大了眼。
不是因为那女子是他们最为熟悉不过之人,而是因为她背后跟随着的一众鬼影。
浓烈鬼气下,冲天鬼影几乎遮蔽住整个妄枝山,它们仿佛无孔不入,化作道道鬼雾突破层叠的林叶穿梭而来,臣服着、追随着那女子。
随着那人身影越来越近,她收紧缰绳,青羽灵马于空中勒蹄嘶鸣,无形威压迸发而出,而她则唇角勾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气势逼人地垂眸看来:“那如果是本殿呢?”
显然,方才饿死鬼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小鬼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手脚不听使唤地哆嗦着。
不仅仅它的眼睛认出了来人。
它的血脉、灵魂都在叫嚣着,想要臣服。
女子额心钿印昳丽,青墨棠花仿佛有着无形的魔力在夜中散发着夺目光彩,其中,便有着它最恐惧的鬼王之力。
“殿……殿下。”
它被吓得鬼魂一震,连话都说不清。
“原是一只道行不到百年的小鬼,竟敢如此大放厥词,在此作恶,看来还是我鬼界的律令太过宽松。”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腕,故作苦恼地蹙了蹙眉,紧接着,一道青芒从她袖中飞出,她不过挥一挥衣袖,那饿死鬼便瞬间消失在原地,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扶光抬眸望着她,夜色中,清丽素衣翩然翻飞,鬼王钿印下,女子神情恣意,眉目间鬼王气势逼人,却又不失灵动。
这才是孟姝。
百年前的温柔强大,百年后的明媚潇洒,缺一不可,方才铸就了这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她。
见扶光一直盯着自己,孟姝拍了拍手,从灵马上飞身而下。
她跟不铮打了个招呼,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察觉到孟姝的眼神故意避着自己,扶光眉梢一扬,不由得低头嗤笑。
某人,也只有在他酒醉后会大胆些,愿意吐露几分真心话。
扶光双手环胸笑看她,心里却在想。
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还真是个白眼狼。
“主上猜到殿下这两日便会动身来人间,所以……”
不铮话没说完,孟姝却懂了。
她轻咳一声,面上无异,心里却有些发愁。
她之所以急急忙忙动身,还挑在夜里,就是为了避开扶光,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猜准了。
她借着余光偷瞄了一眼旁边树下的青年,却不料径直撞进那双噙着浅笑的深眸里。
孟姝一怔,连忙收回目光。
“对了,穆前辈他们呢?我听苏素说他们都来人间了。”不铮道。
“他们早就到了,现下应在湘水镇。”
知道孟姝要来人间后,穆如癸肯定会一同,柳鹤眠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是凡人,去鬼界也是阴差阳错的小住一段时日,现在也该回来了,倒是苏素……
孟姝起初以为苏素会留在鬼界,却没想到听到他们要走,她便连夜收拾行囊,说要与他们同行。
“暮春楼需要我照看,现下那些中蛊的冥鬼已经无恙,我也该回去了。”
当年她本就是向扶光自请看守人间,如今风波已平,孟姝也已归位,她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孟姝想了想,也好,有苏素在,穆如癸他们便正好可以去暮春楼暂住。
至于她……
孟姝环顾四周,没想到等她再来妄枝山时,一切已物是人非。
“在去中南之前,我还有一件私事需要办,不如我们在暮春楼汇合吧。”
她虽看着不铮,可此话分明是说给扶光听的。
此行渡鬼想要借用天地龙舆图,便少不了扶光相助,既然避免不了,那就顺其自然,毕竟渡鬼要紧,此番大事不能出差错。
但除了渡鬼外,她实在不想让扶光与自己牵扯太多。
孟姝垂眸。
她怕自己到那时,就真的无法狠下心离开了。
扶光明显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嘴角笑意一僵,双手放下,眸色沉沉地朝她看来。
不铮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就在他正要开口时,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回眸一看,收到自家主上递来的眼神。
不铮瞬间了然,静悄悄地先走了。
这里已经是山脚,离玉骨村很近,孟姝没再骑马,而是选择步行下山。
深夜的妄枝山要比白日更为阴森。
茂密的树荫垂下,落在泥土里,活脱像身形扭曲的鬼影,彼时身后静悄悄的,眼前只有树叶缝隙中露下的一点月光可见。
就在孟姝以为扶光和不铮都走了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忽地被人映亮。
她怔然回眸,却见在身后几步外,朦胧的树影里,有一黑袍青年持灯望来。
明亮火光从提灯中跳跃而出,勾勒出他出色姿容,也缠绕上他们彼此对望的影子。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像了。
同样是在一个月影朦胧的深夜,同样是在妄枝山脚,在这幽暗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彼此间充满光亮。
那时的她还觉得自己枯木一具,人生一轮,竟也能在妄枝山遇到了神仙,实乃奇遇。
可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去这么久,而神仙,也早已向她走来。
“你怎么……”
孟姝话还未问出口,眼前人影却逼近。
他持灯看向她,深邃的黑眸里有烛火碎光,也有她的身影。
“孟姝,你说好不再躲我的。”
此话本应是质问,可到他口中,却无端牵扯出化不开的温柔来。
孟姝有些难言地低下头。
他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孟姝咬唇。
其实有好几个瞬间,她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她做不到这么自私。
一个陷入黑暗没有未来的人,怎么能把太阳也一并拽下
见她沉默,扶光知道是自己说中了。
他看着她,眸色黯然,眼里没有怒意,只有抑制不住的心疼。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包裹在掌中,将她握紧。
“孟姝。”
她听见他叫她,她抬头,几乎要溺在那双潋滟着温柔的黑眸里。
“如果你累了,不妨回头看一看,不管你用什么借口骗我,推开我,我都愿意陪着你。”
好不容易伪装起坚强盔甲的心口一软,有什么东西破开一道口子不断涌进。
孟姝与他四目相对,被他牵着的那只手开始发热发烫。
她知道,她已经彻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玉骨村内一片凄凉。
无人的村落隐匿在这偏远山脚下,低飞的乌鸦在黑夜里穿梭,与残垣中衔枝而过。
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惨白的月光照过竹楼的青瓦,高高立起的石碑旁早已长满野草,险些将其淹没。
夜风拂过竹铃,伴随着来人的脚步,溅落在这石子路上。
“这就是玉骨村”
未免有些太过安静了些,倒像是无人居住的荒村。
扶光侧眸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这个布满孟姝成长痕迹的地方。
孟姝点头,目光却怅然。
“从前,它不是这样的。”
她踏过眼前断落的木垣,缓步走进村里。
在她记忆里,玉骨村祥和而美好,这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一到夜里,村中烛火点亮,暖意会笼罩每户人家,伴着饭香与欢笑。
远不是现在这般死寂。
第178章
他想起她方才的话,不知觉察什么,忽地抬眸,看向前方有些落寞的身影。
四处泥土上还沾染着些深浅不一的污印,借着手中提灯,扶光看清了它。
像是干涸的血迹。
青年握着提灯的手一抖,似乎发现什么,连呼吸都停滞一瞬,看向孟姝的眼神骤然一变。
直到今日他才方知,从京城一别后,在他与孟姝分离的那段日子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怪不得……
扶光握着提灯的指骨因用力而突起,紧抿的唇绷直,内疚地垂下眸。
怪不得那时在玉人城再见时她情绪如此低落,他为何没早点察觉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脚步的停顿,孟姝回头,见他紧蹙着眉垂头思索的模样,她眼睫一颤。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日带扶光来,孟姝就没打算瞒着他。
夜影下,借着提灯漾出的幽光,女子走到他跟前,他抬头,却看见她嘴角扯出一抹笑,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都过去了,我早就放下了。”
四目相对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间,扶光俯身抱住她。
“孟姝,是我不好。”
她愣住,半晌才回神,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怅然的神情瞬间柔和下。
她笑着,手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放在了他的背,带着安抚。
“扶光,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给我道歉。”
她从他怀里撤出,抬头看着他:“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庆幸。今日我去冥府为他们超度的时候,我见到了他们,看着他们发自肺腑的开心,我第一次无比庆幸我是鬼王。”
幸好在他们惨死后,她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所以啊,”孟姝笑道:“我们都不必再纠结过去,以前的那些,都只是我们的一段修行。”
说完,她故意没看他,转身朝他招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和阿爷的家。”
她好像真的释然了,放下了一切,也包括他。
扶光看着她远走的背影,耳边浮现的却是她方才的那番话。
他垂眸,抿了抿唇,将那抹酸涩情绪压下,握紧手中提灯快步跟上她。
没了光,她会害怕的。
木屋内的烛火被人点燃,孟姝将火折子吹灭,环顾了一番四周。
还好,除了有些灰尘还能住。
她看向走来的青年。
这门框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低了,猝不及防被勾到玉冠,他停顿一瞬,耳间悄然爬上一抹嫣红,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随之弯腰走进。
孟姝憋住笑,故意装作没看见,给他指了指:“今夜你先睡阿爷的房间吧,明日取出寂云后再一同去湘水镇。”
寂云是上古神武,威力非凡,自百年前孟姝陨灭后便坠落于妄枝山巅,现下想要将其拔出,并非易事。
最关键的是,还要看它是否愿意认孟姝为主。
除此之外……
“孟姝,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扶光道。
孟姝走向房内的步伐一顿,还未等她拒绝,青年便接着道:“神武一旦拔出,定会引得山石动荡,妄枝山附近虽说没有别的村落,但为了以防万一还需布下阵法,以免伤及无辜。”
他说的事正是孟姝先前所考虑的。
她明日拔剑时不能分神,有扶光在倒是能帮她布阵。
可是……
她眉头轻蹙。
这两日她和扶光的交集实在太多了些,照这样下去怕是难以收场。
似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扶光勾唇,将手中提灯往桌上一放,率先一步转身回房,并将房门合上。
孟姝:“……”
她无奈叹息。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渡鬼之事要紧,其余的到时再论。
与此同时在三界中某一处,阴湿大殿中静谧非常,除了黑石板下时不时传来的流水声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进,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黑纹面人推开殿门,身上衣袍还沾染着外头深夜中的露汽,径直走向水镜前打坐的黄袍人。
“孟姝去人间了!”
原本闭目的黄袍人忽然睁眼,幽暗眸子中寒波沉沉,让人心中生骇。
“你说什么?”他蹙眉,一挥衣袖站起。
“我说,孟姝去人间了。”黑纹面人不耐烦中又带着几分疑惑:“你说,她会不会是发现了那处的恶鬼……”
“不可能。”黄袍人抬眸:“那恶鬼没有我们的命令,还没有开始动手,鬼界是察觉不出它的怨气的。”
原先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被打乱,黄袍人难掩烦躁,他蹙着眉,在殿中踱步,心里在快速盘算着。
“这只恶鬼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再被他们得逞。”
不知想到什么,他回眸,阴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寒意,阴恻恻看向那黑纹面人:“你且先盯着她,若她真的是去那的,就别怪我们再杀她一回。”
临走时,他还叫住了他:“对了,恶鬼大军一事办得如何了?”
黑纹面人闻言回头,得意地扬了扬唇:“放心吧,我做事向来神不知鬼不觉,再给我一段时日,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
次日是个艳阳天。
三伏天是夏季里最为酷热的时段,妄枝山内更是如此。
茂密的树林层叠着,风意吹不到这头,就算吹到了也带着难捱的闷热。
虫鸣窸窣间,光影顺着树叶缝隙洒下,将这原本阴暗可怖的山林短暂地笼上了一层光亮。
妄枝山的山顶就在前头。
孟姝和扶光飞身而下,脚步落在碎叶上,发出簌簌声响。
妄枝山的山顶有一裂谷,该裂谷裂隙极窄,却从山顶一劈而下,若非妄枝山草木茂盛的原因,定会看出这山隐藏的两半之态。
许是上古战场的原因,这山头阴气极重,伴随着鬼影掠行,凶兽频出,引得世人忌惮不已,所以也鲜少有人会发现这山的异样。
孟姝看着眼前的裂缝,深不见底的黑暗罅隙中带着低低异响,像是鸟兽蛰伏的嘶鸣声。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他了然,手中神力涌动间,金色光芒瞬间四散而开。
随着青年的飞身而起,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快速结印,浮动的金光在他指尖翻涌,并隐隐有着向外扩张之意。
无数金芒如流星般坠落而下,他悬浮于光圈中,强大的神力以他为中心蔓延而开,逐渐覆盖整个妄枝山,将山顶至山脚层层包围。
他保持着结印的手势,见状垂眸,朝地上的孟姝点头。
孟姝神色一敛,紧随其后的,青色光芒迸发而出。
随着她运起法力,女子额心的棠花钿印愈发耀眼,在晴日下散发着莹莹华光。
“嘭——”
孟姝抬眸,额间鬼王印一闪,鬼王之力旋即向四周震开。
突然间,脚底下的山体开始动摇。
无数蝙蝠鸟兽从裂隙中惊翅飞出,带着嘶哑的鸣叫,形成一片黑云,顿时笼罩住妄枝山头。
碎石从山间滚滚而落,震得层叠林叶四摇八晃,似有什么要从中现身而出。
扶光稳住手中神力,指尖翻飞间再次结印,金色神光与青色光芒缠绕直上,几乎冲天而起。
随着一声嗡鸣,黑暗的裂隙被突如其来的光明照亮,有什么东西挣破了包裹着它的层层山石,正在向外不断抽身。
那嗡鸣声悠远绵延,像是梵钟余音般一点点向外扩散,充斥着人的耳膜。
孟姝控制着法力,衣裙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站在鬼王之力所幻化而出的棠花上,随着手中法力的不断打出,棠花带着她的身影缓缓浮升至半空,青色光芒瞬间遮蔽天日。
若非扶光设下了结界,这奇异天象怕是会惊动三界。
结界已经稳定,现在就看孟姝的了。
扶光收手,拂袖落地。
他看着半空中青色灵棠上的身影,浓厚鬼力将其萦绕,随着女子一声低喝,脚下妄枝山的动荡便愈发强烈。
“寂云!”
裂隙中有东西逐渐逼上,伴着寒芒乍现,身上所覆的经年山石簌簌掉落,刻着繁琐符纹的青金镂柄随之而出,如同蒙尘的珠玉再次现世,强大的神武气息暴露在天光下。
扶光凝眸看去,眼眸微眯。
那就是上古神武——寂云剑。
随着孟姝鬼王之力的彻底释放开,她心神一震,仿佛与那即将现世的神武宝剑意念合一。
彻响九霄的剑鸣声震荡而开,覆着银芒寒光的剑刃破山而出,一点点映亮了上头的神秘符纹,于天光下散发出凛冽的剑气。
见状,孟姝一喜,忐忑的心终于落下。
时隔百年,她再次见到了这把曾与她出生入死的神武。
她抬手,呼喊它的名字,就像百年前那般:“寂云——”
原本竖立在妄枝山上空的威武神武猛然一震,随着光芒闪过,其剑身轻颤,瞬间化成了寻常长剑的大小,迅速飞向孟姝的掌间。
在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一道青芒从寂云身上划过,擦过它寒光凛凛的刀刃,随即消失在刃尖。
孟姝抬手,一手持剑,一手轻抚过它,仿佛再次回到了百年前她出征时的景象。
那时的她曾对它说:“愿我们都能好好的回来。”
而眼下,她亲自践行了诺言。
“寂云。”她唤它
“好久不见。”
第179章
蜿蜒而至的湘水如同白带般缠绕,波光粼粼中,流水涌动,泛着碎华。
眼见前头就要入镇,孟姝和扶光没再用法力腾云,而是选择步行。
前方人烟一下子多了起来,伴随着热闹的叫嚷声,不管是出镇还是入镇的,都络绎不绝。
二人并肩走着,彼此衣摆交缠,孟姝看向身边青年:“方才多谢你了。”
多亏了扶光相助提前设下阵法,否则拔出寂云剑如此响动,怕是会引得山崩地裂,到时候莫说路过行人了,就连妄枝山都不一定保得住。
虽说在来时孟姝已经做好了打算,大不了她自己费力些一心二用,一边设结界一边拔神武,但总归没有两人来得方便。
扶光挑眉看她:“只是口头谢谢”
孟姝愣:“那你要什么?”
扶光轻笑一声抬眸,颔首想了想,缓缓道:“要不然你再请我吃一次糖人吧。”
许是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孟姝讶异地眨了眨眼,随即摇头一笑:“没想到神君大人表面上不显,却也喜欢这小孩子的玩意呀。”
她抬手大气一挥:“好!不就是糖人么,我给你买,想要多少有多少。”
区区糖人,她堂堂鬼王还是买得起的。
前方过了闸桥便是镇口,孟姝和扶光一同向前走去,擦肩而过的人群中却传来几句高嚷的交谈声。
“真的是被金子浇灌的死人”
“那当然,我当家就是跑票号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周围人纷纷侧目。
那头裹缠巾,身穿褐色布衣的大娘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见状连忙噤声,催促着身边人道:“走走走,大白天说这些也不怕晦气。”
金子浇灌的死人
孟姝将目光从那匆匆离去的几人身上收回,脚步没停,眉头却轻轻蹙起,与扶光低声道:“你方才可听到他们说的”
扶光点头,闻言也有些奇怪。
那几人说的没头没尾,更不知真假,让人听了疑惑不已。
许是街巷传言罢。
孟姝没多想,眼见前方就要到暮春楼了,她步伐不由得加快起来,轻车熟路地从后门绕进。
这座酒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瑰丽,日光从金镂窗楣洒进,落在玉石地砖上,映得楼中古铜雕画熠熠生辉。
而位于正中心的金铜色牌匾上,“暮春楼”三字遒劲潇洒,带着豪气。
如今天色尚早,暮春楼中还没有什么客人,大堂中只零零散散坐了几桌。
孟姝和扶光刚一进楼,便有人快步迎上。
不是福源。
来人是个身着鹅黄素裙的女子,孟姝下意识抬头,目光微怔。
她总觉得眼前之人熟悉,可还不等她叫出对方名字,对方便先激动看来:“恩人!”
她看的是孟姝和扶光两人。
孟姝突然记起了她的名字:“李烟”
当初渡化李念晚后,扶光救下了那失踪的十九名女子,并让苏素将她们收留在了暮春楼。
眼前之人眉眼熟悉,正是当时拦下孟姝和苏素,向她们提供衙役搜村线索的人。
见孟姝还认得她,李烟难掩喜悦,连忙将二人迎进:“二位是来找苏娘子的吧她就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
当初多亏了孟姝和扶光将她们这些女子从樊家村解救,还留她们在暮春楼做事,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所。
若论恩情,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她感激涕零地朝二人行礼,扶光虽对她没什么印象,但通过她和孟姝的交谈也多少猜出什么,朝她点头。
孟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楼中的确多了不少新面孔,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
孟姝问她:“你在暮春楼过的可还适应”
自从离开后,孟姝也就去西疆前来过一次,那时恰逢楼里客人多,还是福源招待的她,她也没注意到这些被收留下来的女子。
李烟走上楼梯,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笑应道:“苏娘子和福源小哥对我们都很好,姑娘们都很喜欢这里。”
不同于底下的人多眼杂,楼上静谧,除了几人落在木梯上的脚步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李烟将他们带上三楼,示意道:“娘子就在房里,两位请。”
“多谢。”
孟姝和扶光朝她点头,拐进走廊,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吱吖——”
房门被人从内打开,苏素一抬头就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容,惊喜道:“主上阿姝,你们来了!”
“他们来了”
里头传来穆如癸的声音。
门被彻底打开,孟姝小跑走近,朝穆如癸道:“阿爷!”
原本坐在桌前悠哉悠哉喝酒的小老者瞬间站起身,抱住了走进的孟姝。
他拍了拍她,目光瞥过紧随其后的扶光,扶光朝他行礼:“穆前辈。”
他轻咳一声,板着脸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孟姝:“取寂云剑可顺利”
孟姝笑:“放心吧阿爷,顺利得很,而且……”
她看了眼扶光,顿道:“多亏了有神君相助。”
闻言,穆如癸沉着的脸这才稍显放*松。
他轻哼一声,看上去还对前几日鬼王府那场闹剧耿耿于怀。
说来也奇,若放在百年前,穆如癸哪敢对扶光这样他也没想到,这位神君看着高高在上、面冷淡漠,实际上还挺重情义的。
穆如癸不由得感叹。
人间一行,当真是改变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不铮昨晚就到了暮春楼,刚刚正好也在房中。
他朝扶光走去:“主上。”
扶光朝他扬眉,嘴角噙笑:“办得不错。”
不铮知晓他是在说昨晚的事。
幸亏自己有眼力见的先走了。
不铮挠了挠头,心下却泛起了嘀咕。
主上对孟姑娘当真是不一样,从前哪见过他这个样子堪比枯木逢春呐。
孟姝跟着穆如癸坐下,环视一周却好像发现什么,疑惑道:“柳鹤眠呢?”
这家伙最爱热闹,没道理不出现。
苏素给孟姝和扶光倒了杯茶:“他今早接到封信,说有急事就先走了,还特地让我转告你们,说等他办完事后再来寻你们。”
孟姝有些惊讶,柳鹤眠游历四方惯了,从未见他被什么牵绊过,居然也有有急事的时候这倒是稀奇。
“他可说去了哪里?”
孟姝又有些担心,这不像柳鹤眠的作风,难不成是有什么难事?
苏素摇头:“他走得急,我问他他也吞吞吐吐的,但看上去神情不是很妙。”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疑惑。
“这样啊……”孟姝叹道。
这家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也没个武功傍身,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扶光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慰道:“没事的,柳鹤眠机灵得很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三清铃。我那天在鬼王府中见到他练三清铃练得挺好的,想来也是与那法器有些机缘。”
孟姝点头,目光看向窗外:“但愿吧。”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渐黄昏,又是快一天过去了,在这看似祥和的人间里,实则暗藏波谲,一切看起来都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其中最令人担心的,还是那藏匿其中的恶鬼。
随着夜色笼下,屋内烛火逐渐亮起,在桌旁正围着五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开的长卷。
随着屋中灵力涌动,神光倾泻间,红色幽光暗暗蛰伏,那长卷飞至半空,其间画面飞速变换着,直到那代表恶鬼气息的黑点彻底停下在某处。
“北部……”
黑点的位置落在了中南地带的北部,差不多在德水一带。
孟姝蹙眉:“看来想要得到更加详细的位置,得尽快启程去中南了。”
她抬头看向苏素:“苏娘子,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得就走,你是要跟我们一同去还是留在暮春楼”
其余人纷纷看来。
苏素神情微顿,沉吟道:“我留下吧,暮春楼是鬼界在人间的重要据点,联络着许多冥鬼,这里不能无人看守。”
她目光凝重地看过每一个人:“之前我们已与那些黑衣人交过手,此番渡鬼只会更加危险,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朝扶光道:“主上,若有任何事需要我支援的,尽管通过印信传信于我。”
扶光点头:“你在湘水镇也要多加保重,那些人之前已经盯上了玉骨村,想必也早就摸到了湘水镇,我会让不铮时刻与你联系,万事小心。”
临近分别,谁都不知道此行会遇见什么,屋内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见状,穆如癸挥了挥衣袖,负手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生死离别,别都丧气着个脸。”
他重新拿起桌上酒壶,酒香弥漫间,他朝他们举杯:“来,让我们一起祝彼此万事顺利,等恶鬼事毕后,我们还要聚在暮春楼,喝美酒!”
其他人闻言一笑,随之站起拿起眼前的茶杯,暖色灯火笼罩间,杯盏交融,酒水与茶水碰撞,倒映出彼此笑颜。
“祝我们万事顺利,再聚暮春!”
第180章
穆如癸抓起腰间酒壶,正要仰头喝一口,却发现酒壶早已一空,他蹙起眉晃了晃,确保一滴不剩后这才叹息着放下。
外面日头正盛,他掀起轿帘往外一望,险些被这吹来的燥风糊了一脸。
“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孟姝正靠着轿子,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书籍,闻言抬头看来:“现在已经进了中南地带,应是快了。”
穆如癸瞥见她手中那起着毛边的旧书,不由得讶异道:“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这正是那本《神鬼录》,上次借给柳鹤眠后他就一直随身带着,许是这次走得匆忙就落在了穆如癸包袱里,还是前几天孟姝帮他收拾东西时发现的。
孟姝随手翻着,轻笑道:“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这本书还挺写实的。”
虽说多少有些杜撰的夸张的成分,但里面所记载有大半都是真人真事。
就拿其中一篇的“鬼王轶事说”来看……
孟姝的目光扫过上头文字,轻哂摇头。
她倒是愈发好奇,这本书会是出自哪个人之手了。
马车行在碎石小路上摇摇晃晃,远不比官道平缓,但小路要比官道快多了。
扶光和不铮在另一驾马车里,前方刚好路过一茶水铺,孟姝扶着穆如癸下车,刚一抬头,便见前头围了一群人。
看那架势,像是官兵模样。
孟姝走上前,与扶光并肩:“这是出了什么事?”
正巧不铮去打探消息回来,闻言道:“是官兵正在抓逃犯,领头的看起来还是京城来的人。”
逃犯
孟姝蹙眉,抬起目光越过人群,朝前看去。
“起来!”手持长矛的官兵喝道,从茶摊人群中抓起一人,惊得四下百姓纷纷退散。
被抓起的人是个身穿绛色马褂,头戴圆帽的中年男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许是没想到会被人发现,他下意识想逃却被人推搡在地,彼时正颤颤巍巍地后退,腿软得都站不直。
“官……官爷,你们别抓我呀,我只是一个替人办事的,你们要找就找我掌柜,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其中一个官兵从地上拎起他,冷声一笑:“你怎么知道你家掌柜没有乖乖束手就擒”
闻言,那男人吓得身上肥肉一抖,面如死灰地垂首。
“带走!”
见那人被捆起押过一旁,孟姝这才发现在茶摊右边的树林前还有着一辆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烈马,而马上身披铠甲的魁梧男人却有些眼熟。
他的脸侧有道浅疤,神情肃穆威严,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眼漫着若有若无的血气,看上去当是久经沙场。
那几名官兵押着人走近,朝那人拱手:“将军,人已抓到。”
可意外的,男人的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
他分明也看见了孟姝他们,见状眼眸微眯,反应一瞬后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孟姑娘”
他走近,目光在孟姝脸上停留,有些惊讶道:“真的是你”
扶光和不铮皆疑惑看来,就连刚刚走上的穆如癸也有些意外:“阿姝,你认识这位将军”
将军……
孟姝蹙眉看向眼前人,眸光却略沉。
这张脸,这道疤……
她的确有印象,但在她印象中那人并非将军,而是沈从辛的走狗。
眼前画面再回到上巳节那一夜,游船上,她曾躲在窗外亲眼看见过此人堆起满脸笑意对沈褚礼谄媚,可实际上那一船官员皆是沈从辛的人,自然也包括眼前人。
见孟姝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肖飞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懊恼地皱眉。
完了,他忘记孟姝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正在他踌躇间,面前女子却开口:“将军如何称呼”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将士,于马上翻飞的黄色旌旗停顿。
那是皇室亲军的旗帜。
她仿佛明白什么,面色有些冷,却依旧平静地开口问道。
肖飞魁一怔,也不知道她是否认出自己,只好点头抱拳道:“鄙人姓肖。”
“原是肖将军。”孟姝朝他回礼:“不知将军离京而来,抓的是什么人?”
肖飞魁常年混迹军营,粗鲁莽夫一个,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考虑到眼前是孟姝……
他犹豫一瞬,有所保留道:“几个贪犯罢了,没有什么大事。”
孟姝闻言点了点头,就在肖飞魁与她告辞,准备骑身上马时,不远处的女子却笑着朝他开口:“将军回京,替我向陛下问好。”
纵使肖飞魁再怎么迟钝,却也看出了孟姝这笑意不达眼底,还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他心头咯噔一跳,心想,完了完了,还是暴露了。
肖飞魁竟是沈褚礼的人。
直到今日才反应过来的孟姝不禁冷笑。
虽说她早就知晓那日上巳节刺杀不过是沈褚礼请君入瓮之举,但她还是没想到,原来那日游船上,从始至终被做局的任只有她和沈从辛罢了。
估计沈从辛至死也不知道,这看似拥护他的文武大臣,其实都是沈褚礼的棋子,所以他最后才会落败。
只是她比较好运,沈褚礼没想杀她。
想着,孟姝眸光渐渐冷下。
“阿姝,你怎么认识那人的”穆如癸道。
“没什么,就是之前在京城恰巧碰见过。”她拿过穆如癸手中酒壶,指了指前头的茶摊:“阿爷,这方圆几里怕是没酒了,你且喝喝茶将就一下”
穆如癸难耐地咽了咽口水,可孟姝所说不假,这附近看起来荒凉得很,哪还有什么别的酒肆?
他只好摆手:“行,喝茶就喝茶吧,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孟姝笑着点头,随即转身去茶摊里为穆如癸打茶去了。
望着孟姝离去的背影,扶光眉头轻皱,想起方才她与那肖将军对话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夏季的夜幕降临得尤为快,为了赶路,孟姝一行人并没有住旅店,眼见夜色渐深,郊外小路静悄悄的,四下并无人烟的模样,孟姝这才放心的将天地龙舆图拿出,免得等会驱动宝物光芒散开时,让过路凡人察觉了异样。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树林边,扶光掀起轿帘坐进孟姝这辆马车,不铮则引走车夫,为了以防万一在外放风。
马车不算大,眼下围了三个人显得有些逼仄。
他们团团围着,孟姝将手中龙舆图放至中间,朝扶光点了点头。
他了然,心念一动,无垢神力自他指尖跃出,将中间的天地龙舆图与红丝玉相缠,随着龙舆图一阵轻颤,四散而出的光芒越来越大,那图卷徐徐展开。
这一次他们处在中南地带,再翻开天地龙舆图时卷中景象更加清晰了,就连那抹黑点所带的恶鬼之气也愈发浓郁。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跟着黑点而缓缓移动,直到它彻底稳定,落在某一处。
龙麒城
三人相视一眼。
随着“啪嗒”一声,龙舆图光芒暗下,掉落在车榻上。
孟姝捡起收好,却有些奇怪抬眸:“这龙麒城不是商贾发源之地吗?其繁华不落于京城,这恶鬼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隐藏在这,当真是愈发猖狂了。”
龙麒城城如其名,古来素有龙脉之称,当年我朝太祖起兵之地就在此,后来又因占据四方交汇地利,成为了商贾的发源地,其票号钱庄势遍全国,无人不知。
若单论富庶,怕是京城都难一比。
“看来此恶鬼的鬼力,远比我们先前所遇更要强。”扶光看来。
孟姝说的没错,那群神秘人敢将恶鬼孕育在此地方,便说明其实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恶鬼多以吸食怨气而生,人越多,说明它们所能得到的怨气就越大。
“这些小贼,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穆如癸愤愤道。
孟姝闻言,神情也有些凝重:“我之前曾与天帝商议,觉得这些人的目的意在三界,绝非搅乱人间这么简单。”
穆如癸咬牙:“百年前灭世之战的惨状不能再重演,无论如何,这只恶鬼我们必须降服,不仅如此,还得尽快揪出这群神秘人所在才是。”
说中,他好似想起什么,看向孟姝:“前些日子你说鬼界有奸细,如今可有眉目。”
说到这个,孟姝目光一沉。
“有,但是还不够。”
她从之前让段之芜找来的军中人员簿中曾发现,这些年来鬼军中时不时便会失踪一些人,并且大多是边防封地的缘故,这才让段之芜没有察觉。
再联系从官窑瓷瓶发现的线索…
孟姝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此人在鬼族中定威望极深,手才能伸到宫中和军队里。
这样一来,范围就大大的缩小了。
孟姝心底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但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还不打算跟穆如癸讲,怕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毕竟此奸细,很有可能也与当年青墨之死有关。
孟姝想着,不自觉握紧了拳。
接下来,就看段之芜那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