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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8081 字 10天前

但赤膊族人,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传说在北方极寒之地中,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族群。他们一族中只有男子,以赤膊而闻名,擅驭狼骑射,野蛮凶狠。

而红丝玉的培育缺少不了雪莲草,也缺不了白雪作培。

为了培育源源不断的红丝玉,铸造举世无双的“宝凤楼”,他们就必须要在无望崖后创造一处真正的“雪域”。

为此,他们不惜逆天而行,在人间肆意使用法力,捕捉赤膊人,并用千引蛊将他们钳制,洗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在这片虚幻的“雪域”生活,认为自己还在原本的家园中,甘心为宝凤楼效力。

当清晨破晓的光穿过皑皑白雪,雪原之上的五色经幡再次被风吹动时,破碎的铜铃声将会传遍冰雪大地,赤膊人将其当作“天赐的祝福”。

孟姝站在窗前,看着飘落的雪花于窗纸外融化,点点雪水蜿蜒流淌。

她闭着眼,仿佛真的听到了远方经幡飞舞的猎响,以及铃声的缭绕。

在赤膊族人中有着这样一句传说:“经幡是昭示轮回的灵旗,它的每一次飘摇,都暗示了一次红尘中的重逢。”

孟姝想,既然如此,那就希望今日过后,那些深埋大雪之下的灵魂,都可以与自己的所爱重逢。

第136章

而此刻的雪池旁,早已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

黑衣人的帷帽随风而起,黑纱落在白雪之上,一黑一白,分明的对比间,斜射而下的阳光穿过他们腰间的弯刀,骇人的森然气势下,看着还要比这满目冰雪更为生寒。

有来人的脚步踩在雪中,伴随着阵阵锁链声的响起,震荡在空旷的雪原之上。

狐氅下的石榴红色裙摆随步扬起,在众人的簇拥下,满目春光的胡娘子一身金银,行走在白雪之上炽热张扬,而在她身后正跟着一人。

女子形容狼狈,染血的脏污素裙与前头女人的风光对比鲜明,蓬头垢面下,唯有一双黑眸清透生亮。

彼时她正被人推着,四把弯刀分别立在她的胸前背后,脚下的脚镣每走一步便会发出刺耳声响。

她步履踉跄,粗糙的黑铁磨着她的脚腕,刺痛感源源不断地传来,身后的黑衣人催促着她,每往前一步,底下白雪便会晕开点点红梅。

待到前头女人的脚步停住,孟姝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所站的地方离寨子并不远,背后靠着雪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众黑衣人围圈*而站,在他们的正前方有着一个巨大的天坑。

彼时坑里空空荡荡,只余覆了满地的白雪,看上去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两样。

孟姝不动声色地抬眸一瞥,眉心轻轻一皱。

原来这就是雪池。

站在最前头的女人摆了摆手,见状,雪池旁的黑衣人纷纷变了眼神。

腰间弯刀被抽出,冷冽寒光下,他们举起弯刀横在胸前,刀风凌厉间,白光乍起,涌动的灵力以刀身为线,蜿蜒流淌向四周。

随着光芒的愈发耀眼,阵法将成。

只见原本覆满白雪的雪池中蓦然一震,连带着脚下的雪原都开始晃动。

孟姝连忙稳住下盘,刚一抬头便听见“轰”的一声。

白雪被迸发而出的红光所覆盖,碎雪震裂间,有东西从平坦的雪池底缓缓露出。

先是几乎与雪色相融,森然入目的骨头,再是那形状诡异,像花茎般紧紧缠绕在上头的朵朵艳红。

哪怕胡娘子早已跟她说过红丝玉的真相。

但在这一刻时,孟姝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大小不一,甚至不甚完整的白骨之上,迎着雪原初升的太阳,有诡异的艳红点缀在其中,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攀附着向上,仿佛在贪婪地吸收这天地间的空气,又像饱食血色后的得意舒展。

这就是红丝玉。

是世人为其趋之若狂,求之不得的红丝玉!

也是君主贪婪本性下,妄想霸权永生的国玺。

更是蚕食了无数个灵魂,以其为养分,在欲念之上生长的罪恶之花。

在红光压过雪山之后的太阳,霞色漫天的瞬间里,孟姝看见了飘荡起的帷帽下,那些黑衣人原本无波的面容逐渐变得疯狂,似狼群般贪婪的眼神从黑纱下透出,准确无误地落在雪池中的红丝玉上。

那样的眼神,孟姝并不陌生。

她曾在很多个瞬间里见到过。

卖女冥婚的村民,奸臣樊宏天,宁宣帝,珍宝会的竞卖者……他们的眼神都无一例外的肮脏恶心,又令人发指的可悲。

孟姝不想再看,无力地垂下了眸。

这就是人性,渡鬼所渡不仅仅是恶鬼,更要渡其背后的人心。

她终于明白了扶光那时所说的那句话——

“神虽悲悯众生,可也要看看谁是众生。”

可如果这就是神仙苦苦守候的芸芸众生,扶光,当你看到这一幕时,你会伤心吗

好在,恶的力量是可以被打败的。

当孟姝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坚毅。

此时,一阵飓风从远处扫荡而过,紧接着黑气漫下,有人破开白昼,从中踏风而来。

浑厚的灵力以雪池为中心,向四周震荡开来,附近的碎雪纷纷扬落在地,惊起一阵白烟,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众人全都低下了头,似乎在有意躲避着什么。

在这阵强大的灵力漩涡里,孟姝看见了与曾经屠戮玉骨村一样装扮的奇异黑衣者。

黑袍面纱,腰悬长刀。

孟姝半掩的眸子渐渐冷下。

远方的雄鹰翱翔飞过雪山之上,众多黑衣人踏空而来,于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黄袍者。

他凌驾于层云之上,霸道的黑色灵力于他身侧凝结成刃,彼时正臣服着化作台阶飞向他的脚底,原本围着他的黑衣人一字排开,纷纷垂首恭迎。

随着那人身形的走动,鹤氅落下间,里头黄袍翻飞成影,他的面容藏匿于宽大的帷帽下,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带着上位者的狠厉杀气。

孟姝仿佛有所预感,在抬眸的那一瞬间里,她总觉得自己有一刻对上了那人的眼神。

那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锐利诡谲的眼。

生寒得让人心惊。

孟姝指尖不由自主地一抖。就在此时,胡娘子忽地跪下,艳红色的裙摆随风荡起,倾泻于白雪之上。

她面含笑意,恭敬地朝半空行礼:“属下,拜见尊主。”

随着人影的笼下,黑衣人静静垂首站在他身后,白锻锦靴无声踏落,碾碎冰雪,缓缓走来。

他站在雪池前方,黄袍帷帽下的目光先是扫过池中红丝玉,继而唇角轻勾,落在跪着的女人身上。

“平身吧。”

声音不似想象中的苍老,嘶哑无波中,带着一丝诡异。

孟姝眸光一沉,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她确定,所谓的尊主,一定就是那个幕后黑手——豢养恶鬼,试图祸乱人间的“白眉道士”。

可真的是否白眉……

孟姝冷笑。

对于这种有着强大法力的人来说,他既然能给青公子弄张人脸面皮,那么如今他在人前所展现的声容,多半也是假的。

“多谢尊主。”

胡娘子笑着抬头,可当她的眼神再次落在黄袍者的身上时,却有一瞬的停顿。

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被她压下,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故作讶异:“尊主今日怎的没亲自来”

他法力强大,方才离得远了胡娘子尚且没有看出,如今再一凝眸方才发觉,原来眼前的人像并非那人本尊。

氤氲缭绕的黑色灵力如水波般在他脚底漾开,高大莫测的身影隐匿在鹤氅黄袍下。

这哪是真正的人影,这分明是那人凌空点化的镜像分身!

胡娘子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紧成拳,她拼命隐忍,这才隐下了眼底的阴鸷。

后头的孟姝闻言,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镜像竟低声一笑,仿佛带着些许嘲讽:“见到分身,一如见到本尊。怎么,你有不满”

胡娘子低垂着眼,脊背有一瞬的僵直:“属下不敢。”

“只是,”她重新稳住心神,强挤出一抹微笑:“属下本以为,既抓到了那女子,尊主会亲自过来。”

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那镜像一顿,继而嘴边再度勾起一点弧度:“是么”

他的目光越过胡娘子卑躬屈膝的身影,准确无误地落在众人身后。

那脚带锁链,素衣褴褛的女子身上。

冷风吹过她的衣摆,染血的素裙荡起又落下,白雪融化在她发间,继而没入那双漆黑幽亮的眼。

黄袍身影走向她,抬手屏退了那钳制着她的弯刀,对上那双许久未见的眼。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继而落在她脚腕的黑铁锁链上。

那人镜像的眼神隐匿在帷帽之后,孟姝看不清他的,可隔着帷帽她仿佛感受到了,那掺杂着诡异兴奋又包含嘲讽的眼神,正从那一双眼睛中透露出,阴恻恻的落在她身上。

良久,她听见那人开口:“许久未见,谁竟敢对我们殿下如此粗鲁”

他的声音隐匿在风后,嘶哑粗砺地让人脑袋发疼。

破碎的声音随风传来,孟姝听得并不真切,只感受到了他扬起的语气后,那故作的嗤笑。

倒是胡娘子,她毕竟也是修炼之人,隔着飘扬而下的白雪,那番话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殿下

她皱眉。什么殿下

心中疑窦四起,仿佛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胡娘子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它。

她抬脚,刚走近那,便看见那人镜像负手而立,正上下打量着孟姝。

那双幽沉的眼眸隐匿在袍后,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竟再轻笑着出口:“没想到再活一回,你居然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一次,因为他靠得近,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孟姝耳中,如同破天惊雷,惊起一圈涟漪。

强压着心中疑窦,孟姝镇定抬头,蹙眉看向他,眼里带着冷意:“你究竟是谁?”

“李念晚、林家父女、庄文周、秦鸢、宁宣帝,还有玉骨村人……都是你的手笔吧。”

女子的目光丝毫不惧,锐利如冰矢,静静地看向他。

闻言,黄袍人微怔,继而察觉到什么,眉梢微扬。

“是,又如何?”

他道:“如今的你,如同凡尘蝼蚁,又能奈吾何”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蔑视道:“孟姝,你猜猜,我找你找了多久”

那老头真能藏。

好在,终于让他找到了。

第137章

孟姝抬眸:“你说什么?”

他的话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先前埋藏在心底的许多疑虑一发不可收拾地涌进。

孟姝蹙眉,指尖竟有一瞬的发颤。

生来厄运,天生招鬼,棠花青玉……还有那股她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难道就只是个巧合吗?

隐藏在宽大帷帽下的眼神仿佛洞悉了孟姝心中所想,见状,他勾唇一笑,嘶哑的语气阴凉传来:“看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谁

孟姝猝然抬眼,下意识握紧拳头,凝眸看向他:“什么意思我就是孟姝,也只是孟姝!不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急了”他笑:“我还以为你和她一样,但现在看来,如今的你,还是太弱了。”

又是这个“她”。

孟姝咬牙,他们到底都在说些什么,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孟姝

不知想到什么,她眸光忽地一顿,不可置信的神色自眼底漾开,惊惧间,似有冷意爬上四肢百骸,带着后知后觉的惘然。

“很巧,她和你有着一样的名字,她叫孟姝。”

“会的,会永远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她是第九代鬼王,孟姝。”

“……”

那些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画面翻覆在脑海中,孟姝只觉得指尖冰凉得可怕。

是了,曾经也有一个女子名唤孟姝。

与她不同的是,那是曾经叱咤百鬼,驰骋疆场的女鬼王。

“不可能!”她红着眼,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隐有锥心痛意传来:“我不是她,我只是我自己!”

她怒极反笑,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黄袍男人,嗤道:“你千方百计将我引来,定是鬼话连篇。”

眼前的情况似乎在朝别的方向发展。

不止孟姝,胡娘子顿住脚步,心中的疑窦也越来越大,直到她看向眼前素衣女子的眼神有一瞬的变化。

“你不信”那人镜像再上前一步,步步紧逼道:“那你为何不敢将你的异样告诉扶光,你在怕什么?”

他摊手一笑:“怕他觉得你是怪物?还是怕,你会控制不住地杀了他就像杀了那些人一样……”

“闭嘴!”

孟姝怒吼道,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连带着脚下铁链都发出刺耳的声响。

胡娘子站在一旁瞧着,见镜像被孟姝吸引去了注意,垂下眼眸,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掌翻动,与此同时,雪池内的红丝玉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闪烁了一瞬。

有利爪踏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声声狼嚎。

紧接着,有人大吼道:“尊主,小心!”

“嘭——”

有红光自雪池中迸发而起,化作根根利刃破空而出。

几乎同时,女子脚下的铁链应声断开,有银光从她袖中飞出,在瞬息里化作长戟模样,她身如残影,凌空一挥。

蛟月于她手中挥出,用尽了仅剩的神力,银光乍泄间,猛地一击将眼前的镜像击退。

察觉变故,帷帽下的镜像眼神有一瞬的晦暗,尤其是在他看见蛟月后,瞳孔忽地一缩,待他反应过来之时,长戟已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胸口。

强大的神力震动传来,他胸口一麻,体内灵力紊乱间,加上胡娘子手中所化丝线的牵扯,他被蛟月一把打向雪池中,继而被千丝万缕的红线所织就的网钳制在半空。

红线一端由底下的红丝玉迸发而出,另一端则牢牢握在胡娘子的手里。

变故来得突然,四周众人刚反应过来准备上前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牵制住。

他们低头一看,黑袍荡起的瞬间里,有同样的红线不知在何时缠绕上了他们的脚腕,带着诡异的刺痛,将他们狠狠拽入池中!

双琅刚带着赤膊人驰狼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突如其来的灵力爆发向四周漾开光波,震碎了一地雪花,红光笼起的中间,黄袍人被红线缠绕着牵制在半空,而其余的黑衣人则滚落在雪池中,在身体触碰到红丝玉的那一刻,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传来。

有血色自空中崩裂开,浓重的血腥味溢上,双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上一秒还毫发无损的人,竟在一瞬间里炸裂开,碎肉伴着血气重重坠落在雪池中,继而被贪婪张扬的红丝玉尽数吞噬。

随着红丝玉身上所发出的红芒越来越刺眼,那雪池中的惨叫声便越来越大。

胡娘子站在雪池之外,向来泼辣的眼神暗下。

随着底下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看见半空之上的黄袍镜像有一瞬的僵硬,她不由得唇角勾起,慢慢的,随着她笑意越来越浓,她开始展臂大笑,张扬的红裙飘舞又荡下,女人几近狰狞的神色暴露在天光下。

雪狼嚎叫的声音长扬上空。

“尊主!”

双琅翻身而下,急急赶来。

待他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狠狠地咬了咬牙。

还是来晚了!

当他察觉这疯女人的异样赶来时,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出手!

他的目光冷冷扫向一旁的孟姝,刚要上前抓住她,却发现喉间突然涌上一抹猩甜。

回眸一看,不仅是他,那些跟着他来的赤膊人也纷纷面露痛苦,有的甚至抱腹栽倒在地,死不瞑目的双眼中似有什么从中爬出。

就连不少雪狼也已双腿蹬直,瞳孔发白的僵硬在雪地里。

双琅察觉不对,一边运起灵力稳住翻涌的气血时,一边狠狠瞪向孟姝:“你居然下了蛊!”

他怎么忘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仅武功高强,还有着一手下蛊的好本事。

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蛟月残余的神力,孟姝看着它消散在自己手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看来是下在雪莲草中的蛊虫发作了。

只要是拿过雪莲草的人,蛊虫就会顺着他们身上的血腥味繁衍滋长,再慢慢地传给下一个人。

直到传遍整个寨子,包括那些雪狼……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目光无波却又嘲讽地露出一抹微笑:“怎么,你们宝凤楼可以下蛊,我不行”

她扭了扭有些发麻的手腕,歪头看向他,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该死的女人!

双琅气极,却碍于身上蛊中作怪,每当他想要使出灵力时,却发现经脉运转受阻,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嘴角渗出。

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再贸然动武,否则只怕会爆体而亡!

“尊主。”他抬头看向半空中的人影,眼里带着焦急与恳求。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乞求那人能够救他。

但奇怪的是,自从方才被牵制后一直到现在,那镜像镇定得可怕,仿佛早就猜到孟姝和胡娘子会有这一出,只是一味地垂眸看着,仍由底下的黑衣人挣扎死去。

不同于已经杀红了眼的胡娘子,孟姝静下心来,便立马感到不对。

这种感觉,自胡娘子点明眼前的来人不过是那人镜像时便有了。

虽说是镜像分身,但也是由本人幻化而生,与本尊同根同源,灵力相连。

再加上镜像和本尊不能同时出现,若能在这杀了镜像,想必也会对本尊造成不小的反噬。

这也是为何在情况有变后,胡娘子和孟姝仍要动手的原因。

但怪就怪在,从刚才到现在,一切进行得太顺利了。

以那人的谋划和实力,不应该如此……

猎风吹起胡娘子的衣裙,她身形屹立于白雪之上,直指那被困于红线中的人影:“当年你因红丝玉害我爹娘时,可想到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精心栽培的邪玉所反噬!”

她笑着笑着,似有眼泪夺眶而出,滑过艳丽的红唇:“如今,这些红丝玉将以你,和你手下的骨血作肥,我终于可以为他们报仇了……”

胡娘子站立于风中,飘零白雪拂过她的裙摆簌簌而落,她双手作爪,闪烁着诡谲红光的丝线从她指缝穿出,伴随着女人脸上神色的扭曲,继而缓缓收紧,最后在半空中绷紧,有雪花从上头飘过,竟被锋利的丝线从中斩断。

风色涌动间,杀意与生机相伴。

半空中的人影衣袖随风而动。

孟姝眼神一凝,突然看见什么,刚要出口制止胡娘子时,下一秒,只见她手中的数根红线应声而断。

灵力散开的瞬间,胡娘子被自己弹回的灵力逼得连连后退。

血色自她口中喷涌而出,倾洒在白雪之上,绽开朵朵罂粟。

她惊惧抬眸,对上了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的,幽沉带寒的眼。

“唔。”一股强大的吸力抓向她的脖颈,下一秒,她的身子如残叶般飘荡而出,轻而易举地被那人抓在手里。

“想杀我”黄袍帷帽下,有声音缓缓流出。

胡娘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痛恨的眼神死死地瞪向他,不甘之中带着绝望。

见她这副模样,黄袍下的人仿佛看见了可笑的事,一边收紧手上的力气,看着她逐渐痛苦的神色,不由得满意的低笑出声。

不知他附在胡娘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胡娘子瞳孔一缩,不安的挣扎下,恐惧的神色逐渐在眼底蔓延开。

他道:“人怎么能弑神呢?”

第138章

随着黄袍人手中力道的不断收紧,胡娘子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话,方才还狠绝的眼神渐渐软下,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带着不甘。

就在此时,一道冷光闪过。

梨木短刀破空而来,猛地刺向他掐着胡娘子脖颈的手。

那把短刀的速度极快,镜像隐藏在帷帽后的双眼微眯,本以为那刀会被他的护身罡气所弹开,却没想到那刀刃竟在空中拐了个弯,继而狠狠擦过他的手背。

猝不及防地,他手上力道一松,胡娘子无力的身子瞬间掉落而下,被疾跑而来的女子稳稳接住。

“啪嗒——”

梨木短刀掉落在雪地中,震开一地碎雪。

他抬手一看,在刀刃擦出的伤口上隐有灵力涌动。那灵力至真至纯,竟能破开黑烟,出乎意料的伤了他。

黄袍下的人影唇角轻勾,咬牙而笑:“好,好啊,是我小瞧你了。”

他抬眸,锐利寒凉的目光朝孟姝看来。

“没想到,扶光不仅给了你蛟月,居然还给了此等灵器。”

孟姝正接住胡娘子,见她脸色惨白,有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唇角流出,她手腕一翻摸上她的脉搏,随即眉心一蹙,问道:“你还能坚持吗?”

她的脉象实在太虚弱了。

胡娘子靠在她怀中,眼神却始终死死盯着半空中的人影。

她眼眶一片猩红,彼时正带着浓浓的恨意,刚想开口,却仿佛有股力量压入胸口。

“噗——”大片血色自她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涂着艳红蔻丹的手垂落在地,继而艰难地抓过孟姝:“我……我应该是坚持不住了。”

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可眼中悲戚却让人看得心里生寒。

孟姝有些不忍地皱眉。

胡娘子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如今她们毕竟是站在同一阵营里,就现在的情况而已,她们已经落入下风。

孟姝刚想出口制止她,让她留着力气别再说时,女人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孟姝,你让我放的人我已经放了,现在他们应该……应该已经找到了出口。”

随着女人嘴唇的翕合,又有鲜血涌上,孟姝想抬手帮她擦掉,却被她摁住:“你,你能不能答应我……”

她眸里含泪:“帮我,帮我杀了他!”

孟姝顿住。

如今胡娘子的模样,与过往风光泼辣的她大相径庭,很难不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可孟姝还是冷静下来,她侧目,对上那道从半空中传来,一直幽幽盯着自己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胡娘子:“此人太过强大,胡娘子,此番是我们大意了,我们杀不了他。”

此人不知是神是鬼,孟姝虽有一身武功,可若是对上修炼之人,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从方才的情形来看,她是杀不了的他的。

至少现在的她不行。

“不。”胡娘子闻言,有些激动地扯住孟姝的衣袖,猛地摇头:“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因为你是,你是……”

后面的话她未说完。

大片血色从她唇边涌出,渐渐染红了她的衣襟,继而蔓向她的胸口。

随着女人瞳孔一空,她抓着孟姝的手无力垂下,雪花飘荡间,孤独地覆落在她僵直的睫毛上。

四周仿佛有一瞬的寂静。

簌簌而落的雪花覆满孟姝的衣摆,她察觉到什么,当她回过神来,伸出颤抖的手探向女人的鼻息时,她早已气绝。

不知是这泼天大雪的缘故,还是孟姝的心凉,她感觉怀里的躯体慢慢僵冷,继而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原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男子得意的笑声围绕在耳边,孟姝却充耳不闻。

她抬手,轻缓地抚过胡娘子死不瞑目的双眼,旋即缓缓起身,将她安稳的平放在地,捡起掉落在旁的大氅,重新披回她的身上。

艳丽的石榴红色裙摆被白色大氅一点点覆盖,孟姝的表情冷静得可怕,她眸色深沉,将手中拽着的大氅一点点拉上,直到完全盖住女人的脸。

明明相识不久,甚至立场不同,可孟姝还是给她保下了最后的体面。

当坠下的雪花一点点飘落在大氅上,当胡娘子的尸体几乎与这片雪原融为一体时,孟姝才重新抬头。

冰冷晦暗的目光静静看向那道笑声传来的方向。

双琅在灵力周转的作用下,体内作乱的蛊虫渐渐平稳,他虽仍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可此时,那道包含嘲讽与得意的目光正朝孟姝瞧来,他眉梢微扬,似在告诉她。

“你看,到最后,你们还是自不量力。”

孟姝没有理会他。

淡淡的眼神只在那头停留一瞬,继而重新看向那浮向半空中的人影。

他正负手而立,冷风吹起他鹤氅下的黄袍,袍衣作响间,几缕黑发从肩边露出,男人隐匿在帷帽下的面容实在难辨,可孟姝却还是看出了他此刻的神情。

那双幽沉莫测的眸子,正含着笑意玩味地看向她,似乎像在看,行至末路,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可他却又像在等。

从方才到现在,他始终没对孟姝出手。

也是这一点,让孟姝心怀忐忑。

此人城府极深,其真实意图又让人捉摸不透。他分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她,甚至可以将她带走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他没有。

他分明可以直接杀了胡娘子,却偏偏让她受尽折磨,在孟姝怀中死去。

垂在身侧的拳头不断收紧,孟姝眼眸微抬,有道冷光从眼中一闪而过。

她明白了。

他在激怒她,可激怒她能得到什么呢?

孟姝莫名想到了自己身上那股控制不住的力量,方才男人的话又一点一点冒进她的脑子里。

她究竟是谁

孟姝伸出手,看着自己被胡娘子的血染红的手心,被风雪磨砺的指节冷得让人发疼,她却忽然静下心来。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那股力量出现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她却不得已不这么做。

哪怕这样,会落入那人的圈套。

在抬手的那一刻,孟姝脑海里闪过了很多。

她仿佛看见了过去深陷黑暗迷障的自己,看见了这段日子来走过的大小地方,看见了那些被渡厄的鬼怪,也看见了无望崖外穆如癸他们焦急不已的面容……

还有彼时正躺在寨子里,昏迷不醒的扶光。

她说好要带他出去,好好活着出去。

孟姝闭上了双眼,手心收紧成拳。

“如果你的出现真的如扶光所说一样,是为了保护我,那么,就请再帮我们一次。这一次,我要清醒着掌控你,成为你。”

冷风猎响间,苍茫的雪原之上,白霞漫天,隐于半山之后的太阳重新浮现,金光垂洒于白原。

簌簌而落的白雪覆盖在苍茫大地上,伴随着女子的重新睁眸,从她身边落下的雪花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

雪擦过那斑驳的素白衣娟,瑰丽青光于雪原上绽放,带着神秘而肃杀的气息,破开身遭一切外物,雪花被崩裂成烟,轰然一声向四周荡开,惊起一片飓云。

而在这片青光的中心,女子的衣摆被风荡起,衣袍重新落下的瞬间里。

青印棠花现,鬼王睁眼生。

“这,这是……”站在青光之外的双琅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力光波震得头脑发麻,待到白烟散去,他放下护在眼前的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耀眼的青色棠花跃出白烟,于半空中绽开一瞬,荡起千层雪波,继而重新落回女子的眉目间。

青墨钿印下,随着耳边风声的呼啸,那风雪似乎有意避开她而走。

与此同时,鬼族祠堂外,琉璃檐瓦下的古着铃铛溢出一声低响。

原本守在祠堂外正在打哈欠的小老儿忽地睁眼,仿佛感受到什么,拄起拐杖就往殿里跑。

他身形实在矮小,身旁拐杖都比他高出半个头。

他急急跑着,白色胡须在风中晃荡成影。

供奉着鬼族先魂的祠堂不比其他殿宇瑰丽,却更为恢宏。

见他的走近,殿前的守卫朝他拱了拱手,白须老儿却一心盯着前头。

随着他轻敲拐杖,原本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

有光亮顺着门隙透入,倾洒而下落在殿中雕像上。

青光乍现间,女神雕像光华流转,额间隐有棠花孕育而开。

“这这这这这………”

啪嗒一声,拐杖掉落在地,小老儿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后,突然大叫一声,连拐杖都没来得及捡,一边朝外跑一边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出大事了!”

雪原之上青光漫天。

强大的灵力震波后,雪尘滚滚而落。

“终于让我等到了。”

半空中的镜像人影一抖衣袍,放下挡去涌来风雪的手臂,一抹诡异的笑从他唇边勾起,隐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从眼神中迸发而来。

“嘭——”

强大的鬼力化作光剑掀翻风雪直击而来,黄袍人影身形一动,运起法力挡在身前。

一青一黑的光波涌动间,震得脚下雪原频频抖动,满山白雪倾覆而下,滚落着带起惊天尘烟!

双琅被这双方对峙的威压所波及,一时间心神一乱,竟气血翻涌,有猩甜涌上喉咙,喷发而出。

尘烟荡起的飓风落在女子扬起的衣摆之后,孟姝单手在前,负手而立,随着手中青色光芒的愈发耀眼,她眉心的棠花钿印便愈发夺目。

她冷静抬眸,半眯起的眸子里,竟浮现出几分与她年龄全然不符的上位者威压。

“你苦心孤诣,为的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力量吗?”

她勾唇:“我就站在这,有本事,你来拿。”

话音一落,四周狂风乱舞的瞬间里,仿佛有百鬼嘶吼的声音从中涌现,拔地而起的力量里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如同翱翔而出的巨兽猛地吞向黄袍人。

那股力量死死咬着自己,竟有一瞬慢慢地破开他的法力,缠绕上他的身周。

痛意随着孟姝法力的侵蚀漫上,带着灼烈的杀气,一点点击溃黑烟。

这就是鬼王的力量。

痛苦中,有兴奋神色逐渐爬上帷帽下猩红的双眼中,带着让人心惊的疯狂。

那神血的力量呢?

他阴恻笑着。

想必,只会更加强大。否则百年前,他们就不可能输了!

第139章

这股强大的力量波及雪原各地,白雪震落间,就连寨子内的昏迷不醒的人似也有所感觉。

黑暗中,扶光好似走了很久。

那股交织的灵力与他相抗,黑烟缭绕之下,缠着他意识海的黑烟越来越霸道浓烈。

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感觉的确不好受。

伴随着潮水般的刺痛,禁锢着神力的封印迸发出强烈的暗芒。

就在此时,有道温润的青光从天而降,直直破开四周缭绕的黑烟照射下来,于前路破开一抹光亮。

黑暗中,青年缓缓睁眸。

象征着神圣无垢的神印重新于他额间浮现,金光闪烁间,神丹之上的黑烟封印有一瞬的黯淡,继而不断颤动着,仿佛摇摇欲坠。

“银绣!”女子一声呵斥。

先前掉落的短刀重新回到她的手中,青光笼罩在它身上,随着女子的眼神愈发凌厉,那梨木短刀竟飞身而起,于空中幻化出无数残影,飞掠着与袭来的黑烟相撞。

“嘭——”的一声,被炸开的云层与雪山相崩裂,尘雾笼绕下,天地间仿佛有一瞬的静谧。

几乎同时,在扶光的意识海内,金光冲破禁锢,带着另一种与神族灵力截然不同的气息,无数烈焰倾洒而下,吞噬了那叫嚣的黑烟。

不好。

雪原之上,站在尘雾中的镜像仿佛感受到什么,狐裘下的身形一晃,蹙眉抚上了胸口。

他怎么忘了,如今的扶光不仅是神君。在百年前他早已走过洗神台,体内除了神力,更有鬼力!

而他的*封印只能封住他的神力,却偏偏忘了,扶光惯会铤而走险,哪怕逆转经脉使用鬼力破局,也未尝不可!

帷帽下方才还淡然闲适的神色忽地一敛,他冷冷抬眸,收紧了拳头。

遭了。

他抬手挡住孟姝猛烈的攻击,继而双手合十,随着雪池底扭曲的红芒再次亮起,那些贪婪的红丝玉正无休止地叫嚣着,竟从池底生出无数只触手直伸向空!

当红芒伴着黑烟在空中交织,古老的符文阵咒从中笼下,两相契合间,竟灵柱冲天,将孟姝紧紧包裹在内,蛰伏于阵法浮动的灵力下,似有什么蠢蠢欲动,不断叫嚣着向前冲击。

在雪域之外,无望崖前的几人也感受到了这股地动山摇。

碎沙落石晃荡间,穆如癸最先抬眸。

他眉头紧蹙,忍不住就要冲进去。

苏素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穆老,你不要冲动!”

在他们身后,柳鹤眠正紧紧扒着身旁的劲袍男子,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荡给晃摔。

手持长剑的紫衣男子亦神色肃穆,他好心拉了柳鹤眠一把,听到苏素的话,刚要抬眼看去,却被身旁的柳鹤眠轻声叫住:“不铮兄弟,扶光和孟妹妹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吧。”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逐渐弱下。

一连几天过去了,无望崖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从那天他们从里面出来后,这无望崖仿佛自己落下了什么禁制,无论柳鹤眠再如何依法炮制,都无法寻得那日的入口,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闻言,不铮向来平静的脸色有些难看,握紧手中的长剑,沉默着垂下眸。

前方穆如癸仍与苏素在争执:“苏素!如此大的灵力动荡,里面一定是出事了,无论如何,哪怕拼上我老头子的性命我也要将阿姝救出来!”

苏素虽焦急,却还保持着些理智。

反观穆如癸,她总觉得奇怪。

这几日来他分明才是最冷静的那个,可不知为何自从到了这无望崖外,他就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穆老……”她话未说完,后头突然走上一年轻男人。

他容貌出色,英气逼人,一身如墨黑衣下,神色冷厉得宛如地狱杀神,从柳鹤眠身边走过时,使得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段之芜快步上前,手中斩魂刀一横,拦在穆如癸身前。

他眸色冰冷,静如山石,如今正盯着穆如癸,气势逼人:“这位前辈,里头局势不明,若不想害死孟姝,还望冷静。”

穆如癸抬头,眼睛一眯,竟丝毫不惧地对上他。

眼前人,也是好久不见了。

穆如癸冷冷一甩衣袖,黑着脸站在一旁。

不是他要急,只是事关孟姝,他不得不担心!

一想到孟姝在里面可能遇上了那人,穆如癸就一阵心焦。

那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从百年前就知道,这下好了,竟还是没瞒住让他们寻到了这头来,早知如此,在玉骨村出事后他就应该反应过来,人间不能留了!

越想,穆如癸心中越是气闷,一拳打在沙壁上,震起一圈碎石来。

段之芜看着,眼眸却愈发幽沉。

在接到苏素的传音后,他和不铮便马不停蹄地从鬼界赶来。

他没想到孟姝在人间居然也会遭遇不测。

想着,他握紧了手中的斩魂刀,目光倏然冷下,投向眼前的长崖。

一旁的苏素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心头咯噔一跳:“段左使,你向来最是冷静,如今主上困在里面,鬼界便只能仰仗你,事态紧急,你可切莫冲动。”

苏素正奇怪,段之芜的杀神之名可是出了名的,这位“鬼将军”可谓是叱咤风云,大军压阵都临危不惧,如今竟然难得看到有几分着急

苏素想,段之芜对扶光向来尊卑有序,甚至过分疏离,什么时候竟如此关心他了?

不过也是,扶光如今任鬼王。事关鬼界,他自然是最最上心的。

想着,苏素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眼前想进却又进不去的无望崖。

也不知道主上和阿姝他们在里面怎么样了……

强大灵力的冲击下,雪尘滚滚,漫天红光笼罩而起,孟姝被控制在内,头顶的符文颤动着,时不时渗出几声低吟。

这阵法像是刻意为了她而准备。

孟姝收回银绣,刚想冲破阵法,头脑却蓦然一痛。

她猛地抬眸,看向那隔着阵法与她对望的黄袍人。

随着他嘴唇的翕合,脑海中疼痛愈发剧烈,那声声低吟仿佛要了命的箍咒,一点点攥着她的头,不断收紧。

四面八方突然涌上一阵冷风,紧接着,那熟悉的哭喊声与嘶吼声再次传来——

“原来她就是……”

“就是她啊。”

“吃了她,吃了她!”

分明身处白雪之原,孟姝却倏然感到眼前一黑,她睁着眼,却怎么都捉不住眼前的光亮,只能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熟悉的窒息感从心口涌上,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她额前落下,滚入带血的斑驳素裙。

脑海中那不断传来的声音仍叫嚣着,孟姝抱紧了头,怒吼道:“滚!”

她颤抖着,强迫着自己抬头,她的眼前分明一片黑暗,可她还是凭着感觉,准确无误地隔空瞪向了他:“你究竟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可回答她的只有那双诡异含笑的眼。

随着阵法的不断收紧,孟姝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身上流失,她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彼时只能虚喘着气,痛苦逼上她心头,令她几乎心神俱散!

这种痛苦比以往来得更要强烈。

不知为何,孟姝突然觉得身上特别痛,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着自己,其中最深最尖的一根,就刺在自己的心口。

伴随着女子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她瞳孔忽然睁大,额间棠花钿印忽地一颤,继而有点点流光从中四散溢出。

“原来这就是神血……”

那人好像看见什么,倏然一顿,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激动神色难掩。

“你如今还未完全觉醒,力量不稳,竟然还敢与我大打出手,”他笑:“我不过略施小计,果然,唯有逼你出手,方能现出神血之力。”

神血是什么,她又是谁

在濒死的瞬间里,孟姝仿佛看见了玉骨村老人们说的走马灯。

她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魂魄一点点被抽走的感觉。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瞬间里,她看见了好多。

里面有一盏盏腾空升起的孔明灯,有她陌生的雕梁街道,河水潺潺间,红玉髓灯笼正随风摇晃。

还有穆如癸、柳鹤眠、苏素……还有好多好多人的脸,可无一例外的,他们的神色都很陌生,看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冰冷。

孟姝哭喊着走近他们,可每当她靠近一分,他们就退后一步。

恍然间,无力伴着失落涌上心头,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就好像向生的人存了死志,心灰意冷间,面对那般眼神,她竟然甘愿在这黑暗里堕落。

就在孟姝即将闭眼的那一瞬,她的眼前突然刺入一道光亮,温暖的包裹住她。

那光亮炽热而无垢,神圣不可侵,就像九天之上的太阳。

可黑暗之中哪来的太阳

她忽感身子很沉,破碎的素衣身影从天中疯狂下堕,泪从她眼角落下,竟毫无征兆,不偏不倚地砸在来人温软的衣袍上。

第140章

四散飞出的灵力间,有月袍身影从中穿出,他手持长戟,震裂的阵法碎片如同流星般,擦过他的身侧往下坠落,却无一例外地被金光所冲刷,湮灭成灰,消散在雪原之上。

他飞身而过,手中蛟月化作流光猛地向前冲出,稳稳的接住了那道往下坠落的素色身影。

金光乍现间,来自神的威压向四周漫开,地动山摇的震感愈发强烈,簌簌白雪往下落着,覆上女子长翘的睫毛。

素裙与月袍交织,扶光分明抱着她,却感受不到怀中人的体温。

他垂眸,呼吸忽地一滞。

她的衣裙早已染上脏污,血色与融化的雪痕相融,飘拂的青丝掠过她的脸,苍白的脸色下,唇角渗出的血渍还未干,双眸紧闭着,气若游丝。

而在她手中,还紧紧抓着银绣。

谁也没想到,扶光居然挣破了封印!

镜像被神力余波逼得连连后退,胸口传上一阵闷痛,紧接着他眉心一蹙,鲜血自嘴中喷出。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阴暗殿宇内,光滑的水镜前,打坐的男人倏然睁眼,飞舞的黄袍落下,点点猩红滴落在冰冷黑石板上。

山海倒倾,天崩地裂。

这就是神的力量。

雪崩荡烟间,底下的双琅身形一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神力震得五脏六腑移位,经脉爆体,血雾从他口中喷出,他猝然瞪大了双眼,狠狠栽倒在地。

此刻的无望崖外,一股强大的法力破开长崖。

“轰隆”一声,巨石带着落沙滚滚而下,崖外众人皆被这股力量逼得接连后退,柳鹤眠更是差点被掀翻,幸亏不铮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苏素好不容易站稳,有些震惊的抬眸。

“是扶光。”段之芜看向那长崖,不知在想什么,眸子一暗,沉吟道。

穆如癸蹙眉拂开了眼前的沙尘,神色有些凝重。

这是神的怒气。

他握紧了拳,神力之强大远非常人能想象,这也是为何天道有规不允许在下界擅用神力的缘由,如今扶光这一出手,对他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更何况……

穆如癸更加担心起来。

能逼得扶光如此生怒,想来里面情况不容乐观,难不成是孟姝……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穆如癸突然拦住段之芜:“有神力相助,如今无望崖的禁制已松动,我们要速速起阵,趁这机会破崖救人!”

段之芜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眼前这老头子实在古怪,可如今并不是他怀疑的时候。段之芜飞身而起,鬼力迸发间,阵法符印渐渐笼罩住整个无望崖。

见状,他朝他们点了点头。

苏素和穆如癸相视一眼,纷纷运功相助。

那边的不铮安顿好柳鹤眠后也快步上前。

一时间,灵力汇聚,光芒乍现于无望崖上空,热风裹着黄沙滚滚向前,破空而起的力量席卷着天云,炸起一片尘烟。

雪域内,迎着掀起的浩荡白雪,青年抱着怀中的女子从中缓缓走出。

金光垂洒在他脚下,古老的神符跳动着,浮跃的灵力神圣而无垢,偌大雪原沐浴在神力的洗礼下,蛟月震空而出,不过一瞬,原本还地动山摇的雪域便恢复安稳。

雪花四散而落,那长戟带出的神力却没有消失,反而化作神武金身,随着扶光的眸色越来越冷,那长戟竟于半空中不断放大,最后遮蔽天日,嗡鸣颤动间,猛地朝前击去。

因扶光破开了封印,在封印反噬之下本就虚弱的镜像身形飘忽,眼见那神武朝他袭来,他想运起法力躲避,却怎么也避不开。

轰然一声,金光四溢而起,漫天雪花震落而下,风吹落了那黄袍帷帽,不甘的眉眼间,一张枯老的人脸面皮重重掉落在地。

随着黑烟的散去,那镜像身影忽地一灭,彻底碎化成灰。

“嘭”的一声,黑石板下血水突然炸起,暗红色水渍洒落在石板上。

“怎么了”外头有人走进,待看清眼前景象后惊了一惊。

水镜前的男人紧捂着胸口,喷出的鲜血落在他的黄袍上,晕开点点红梅。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后,再次抬眸间,眼里一片阴寒。

他攥紧了拳头,几乎咬牙切齿出声:“扶光!”

无望崖外,随着几人合力,眼前的长崖逐渐浮现一道石门,柳鹤眠定睛看去,发现竟是那消失的入口。

他一喜,连忙朝几人喊到:“成功了,我看见入口了!”

他话音刚落,穆如癸他们正要看来,便见那石门轰然一动,隐约有人影从中跑出。

苏素紧蹙的眉头一松,惊道:“是那些失踪的百姓!”

不仅如此,在凡人看不到的视角里,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冥鬼,看上去像是受了一些伤。

段之芜也看过来,眸光一寒:“他们都出来了,怎么不见孟姝和扶光”

苏素回神,随即反应过来,心下一沉。

是啊,那些失踪的人鬼都逃出来了,可孟姝和扶光呢,他们又在哪

眼见着藏匿在远处的破风军现身接应了那些逃出的百姓,可石门处却迟迟看不到再有人出来的身影。

段之芜神色一敛,难得的心慌浮上,作势就要进崖。

“老头子我跟你一起!”穆如癸紧随其后,气势汹汹的就要杀进去。

见状,苏素也无法再冷静,与不铮一起,带着柳鹤眠就要跟上。

可就在他们即将踏进石门的那一瞬,突然有道屏障将他们阻隔在外。

“这是怎么回事?”柳鹤眠疑惑道。

“怕是这无望崖,我们进不去了。”穆如癸眼神一黯。

换而言之,或许他们就从未进过真正的无望崖。

雪域内,在积雪深覆的雪山上,有人的脚印一深一浅陷入雪中。

青年温软秀丽的月袍被雪水泅湿,他顺着蛟月指引的方向,抱着孟姝一步步向前走。

冷风吹起他的衣摆,俊美如玉的面容染上霜雪,雪花拂落间,衬得他的神情更为冰冷了些。

比起这白雪之境,他的怀抱显得尤为温暖。

怀中的女子有些发抖,不断往他怀里缩,惨白的面容上出现几分痛苦神色,紧蹙的眉头下,眼睫不安的颤动。

“孟姝,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收紧了抱着她的手,不管他怎么给她输送神力,她的身体就好像一块的朽木,油尽灯枯般,怎么修补都无济于事。

扶光一时间有些心慌。

难以抑制的情绪涌上心头,陌生的酸楚生出,伴着丝丝锥痛,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

他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不断跟她说话,祈求她不要彻底闭眼。

眼前的雪路一望无际,待他终于爬上山顶,雪山的冷风簌簌灌进。

他弓着腰,借着身躯和衣袍将孟姝往里护得更紧了些,风雪扑打在他身上,露出在外的手掌早已被磨红,可扶光却无暇顾及这些。

迎着雪风,山头间隐有铜铃声作响。

抬头间,白茫茫的大地上,忽有一抹鲜艳落入他眼。

那是赤膊族人所信奉的,传说中的五色经幡。

寒风刺骨刮过,经幡被风雪吹得猎猎作响,于雪山之巅摇曳迷离,日光穿透云层落在它身上,洒下层叠的碎影。

扶光抱着孟姝的手掌却倏然覆上一点温热。

他低头,看见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一点点染红了她的衣裙,继而染上了他的手。

“孟姝,孟姝!”

他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青年无措地将人放下靠在怀中,声嘶力竭地呼唤她的名字。

可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扶光眸色一变,怅然的心慌间,他听着孟姝愈发虚弱的呼吸,心口仿佛被狠狠攥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开始疯了般给她输送神力,哪怕不管他怎么做,那些神力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涌回来。

可扶光倏地很害怕。

他从未这么害怕过一个人的死去。

无意间,他瞥见自己脖间的一抹青绿。

那是她的棠花玉。

他一愣,将青玉取下,仿佛明白什么,眸中情绪涌动间,他看向她,苦涩低喃:“你个傻子。”

“这是我阿爷给我的护身符。”

女子的声音伴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护身符,护身符……

扶光再也忍不住,他跪坐在雪山之巅,在雪山经幡下俯身拥住她,有泪自青年脸庞坠落,灼热的湿意砸在女子的脸上。

风雪吹拂下,她似感受到什么,眼睫轻动,隐隐苏醒,艰难地、挣扎着睁开眼。

似乎是看到他的泪,孟姝有些意外。

她扯着苍白的唇笑了笑,带着一如既往地调侃,故作轻松地嘲笑他:“哭了啊……”

她抬手,轻碰了碰青年的脸。

扶光微怔,见她突然醒来,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竟落了泪……

青年的眉目被风雪染上惊愕和无措,垂眸看向她时,只听见孟姝虚弱的几近被风声揉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落入他的耳中:“我还没死呢……”

她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真真是要教扶光气死。

可她的痛苦是肉眼可见的难捱,鲜血从她唇边不断涌出,嫣红染上了那片干涩惨白的唇瓣,滴落在白雪里,晕开了触目惊心的斑斑印记。

“别说了。”扶光温柔地为她擦过唇角的血,将眼里溢出的情绪再次压回去,艰难地抱着她起身。

风雪湮没了孤旅人随风扬起的衣角,血色落在他的步履后,滴滴滚烫而触目,如同艳色红梅,凄美地消失在雪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