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观望四周,这城郊的茶摊虽简陋,却也有不少的人,鱼龙混杂,装扮不一,看来都是要入京的。
“京城不比褚镇,只怕更险更深,你我都要警醒些。”
孟姝听他一说,眉头轻蹙,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扶光说的对,连边远的湘水镇都会有樊宏天这样的奸佞贪官,引出昬鬼一事暂且不论,更何况是这浮华不清的京城?
这的势力更加庞大复杂,过往路人,怕是无一简单,说不定,他们还得想办法接近达官显贵。
“扶光,”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要不然你教我些法术吧?这样哪怕你不在,我也不至于一看见鬼怪就落荒而逃。”
对付人她倒是不担心,孟姝的武功是穆如癸一招一式教大的,自保绰绰有余,可若是遇上什么邪祟恶鬼……
孟姝脖子一凉,又想起了那日野鬼在她背后泼的那些血,以及她仓皇逃窜的身影。
孟姝,你可真是丢人!
一想到这,她就头疼得厉害。活了半辈子,她还从未如此窝囊。
扶光好笑地望向她,眼里带了几分戏谑。不过,她的提议倒是有些道理。
他不可能日日与她待在一处,京城险乱,恶鬼会在何时出现他们尚且不知,为保万一,倒是可以教她一些小术法……
“那你从明日起,每日卯时来找我,不可迟到。”他盯着她道。
“你也太小瞧我了。”孟姝哼道,先前穆如癸在的时候,她可是天还没亮就要去山上采药,回来制蛊练功。
“你们听说了吗,盛王殿下就要回京了。”
在他们身后,有几个人在讨论些什么。
孟姝自小练武听力自然不在话下,茶摊这种地方最好收集消息,他们初来乍到,多听听总归不错。
闻言,孟姝便借机往后挪了挪,只听他们道:“盛王?可是那骁骑将军沈禛?”
“当然,当今圣上三子中,唯有三皇子盛王最为英武披靡,不是他还有谁!”
“可我听说,盛王不是一直领将在边疆吗,怎么突然要回京了?”
另一人拍了拍他,窃窃私语道:“这我们哪知道,看来这京中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盛王沈禛。
孟姝皱眉,“你听到了吗,若我没记错,这骁骑将军领兵三万,常年驻守边疆,如此要紧的人物,怎会突然回京?”
扶光不语,目光有些沉。
沈禛居然要回来了。
……
京城的四月天繁华烂漫,糜丽非常,穿梭在街巷间,远处的红墙黄瓦屹立于灿阳之下,琉璃瓦色绚丽非常,抬眼是错落有致的街坊,熙攘的闹市中,商贾云集,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如织,香车宝马更是数不胜数。
车夫驾着马车将扶光和孟姝送往客栈,这一路走来,孟姝可真是大开眼界。
不同于湘水镇的逍遥自在,也不同于褚镇的书卷飘香,京城富庶热闹,来往烟云皆是糜丽之气,盛大的鼎沸人声之下,的确担得起“万城之京”的名号。
客栈是车夫相荐的,他见二人气质出众,扶光更是穿着不凡,便告诉他们在京城有一家客栈,名为“夜中明珠”,最为出众,这地段和价格自然也是最高的。
一开始孟姝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她身边的这个可是降凡于世的活神仙,钱财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便大手一挥应下了,果然,扶光这个挑剔的“贵公子”也没多说,欣然接受。
一踏入客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高挂的金色牌匾,上头“夜中明珠”四字翩若惊龙,遒劲有力。
雕梁画栋,精贵巧制,丝竹交错下,觥筹掠光,笙歌伴舞,飞延楼台旁的古画更添风雅,清贵异常。
看似客栈,却更甚酒楼。
原来,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夜中明珠”。
孟姝咂舌,这客栈的华贵精丽,倒是让她想起了苏娘子的暮春楼。
“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喝酒?”一位年轻俏丽的小娘子上前,看见扶光和孟姝,笑问道。
见到她的装扮,孟姝一愣,这才发现原来这客栈中的小二竟没有男子,反而全是女子,她们身形打扮都相似,就连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淡色长裳。
这倒是有意思了,“我们住店。”孟姝笑。
“那请二位跟我来。”女子点头道。
“我叫妙音,二位住店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妙音笑着为他们引路,说话间,她多瞧了瞧这姑娘身旁的青年。
清冷疏离,俊美如玉。
不过扫了两眼,她便收回了目光。
京中来往贵人众多,惹了谁都是麻烦。她看向孟姝,倒是这位漂亮的小娘子看上去好相与些。
妙音将他们领到前厅登记,后拿了钥匙,这便带着他们上楼。
来到门前,她将钥匙交于二人,便欲告辞:“姑娘和公子安心住下,若有什么问题大可唤我。”
孟姝眸光一转,叫住了她,“不知妙音姑娘,你们掌柜的唤什么名字呀?”
能在京城经营这家客栈,想来也非一般人物。
孟姝本就是试探一问,原本以为妙音不会轻易作答,谁曾想,她却笑道:“夜中明珠并无掌柜,只有一管事姐姐,名唤妙若。”
没有掌柜……
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旋即笑道:“辛苦妙音姑娘了。”
“姑娘不必客气。”说完,她朝二人点了点头,随即转头下了楼。
“这家客栈好生奇怪,居然没有掌柜,而且客栈中人全是女子。”孟姝眉头一皱。
“她们都是凡人,并无鬼怪。”扶光淡道。
方才进来时他便观察过,这客栈中并没有邪祟鬼怪。
这便奇了。
孟姝原以为这些“姐姐妹妹”说不定都是什么隐藏的妖邪,没想到还真只是普通人。
……
待稍加休整后,孟姝和扶光便决定上街瞧瞧。
京城水深,他们初来乍到,若想获得消息还得多出去走动才是。更何况,要怎么才能查到秦阿蒙的踪迹,还有那桩宁宣六年的陈年旧案呢……
街上,已至午时,可百姓却不见减少。
街头小贩吆喝着,糕点香与说书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孟姝和扶光并肩走着,不过离开客栈片刻,便见到了不远处的宫墙。
“这客栈,的确离皇宫很近。”扶光沉吟道。
那车夫却是没说错,“夜中明珠”富贵迷人,地段极佳,果不其然,往左走是京中集市,往右,便见红砖高墙。
“看来夜中明珠的主人,非富即贵。”孟姝双手环胸,遥望着高高耸立着的宫墙道。
“走吧,去集市看看。”
扶光率先转身走去,二人穿过人流,于人群中穿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京城的风土人情。
路过一小摊,眼见前方围着一群人,孟姝好奇地探了探,却发现是个年轻的男子。
粗布卦衣,布袋蓝包,吊儿郎当,清秀傲气的眉眼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恣意潇洒,在他身旁,高高立起的“问命算卦”四字尤为显眼,不少人围着他,热闹起哄下,年轻人忙得不亦乐乎。
“诶诶诶,别急别急,排好队,都排好队!”柳鹤眠忙得抬不起头,手中龟甲翻过一轮又一轮,眼见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心情大妙。
“家中有患,来源为土。”他点了点面前的卦相,沉吟道。
“大师,此为何意啊?”那百姓一听,难免着急起来。
“卦门为空,似带险意,想来是你家中建宅时乱了方寸,西土过高压过阳气,以至风水不对,招祸家中。”
他摆了摆手,自信一笑:“不过你不必担心,按照我说的做,定能逢得生门。”
孟姝跟扶光远远瞧着,越听越觉得这是个江湖骗子。
直到见年轻人一本正经起卦的模样,她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人看似没个正形,实则还挺能说会道的。”
正忙着占卦的柳鹤眠忽一抬头,便瞧见人群中格外显眼的一对男女。
他眼睛一亮,摆手招呼二人,“姑娘公子可是要算卦?”
孟姝一愣,与扶光对视,皆是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不解。这好好的,怎么问上他们了?
孟姝试探性地上前,见她靠近,柳鹤眠笑得更欢了:“你好啊姑娘。”
“……”
她不用多看,便察觉到了身后百姓阴恻恻的眼神。
说好的排队呢。
她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不问卦,呵呵,路过,只是路过。”说完,她带着扶光转头就走。
见她离开,柳鹤眠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原想抬手叫住他们,奈何眼前百姓催得紧,他只好作罢。
可惜啊可惜,难得遇见合眼缘的,想给别人免费算一卦,未曾想没有缘分,罢了罢了。
街头“半仙”呵呵一笑,也没多想,旋即就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第56章
孟姝和扶光逛了一圈,见无异常,正准备绕回“夜中明珠”时,却发现前方城门处的告示上正贴了什么,一群百姓围着讨论。
孟姝眼皮一跳,与扶光相视一眼,随即上前。
“麻烦让让,多谢。”她挤入人群,等看清榜上内容后,面色一喜。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揭下皇榜,在身遭百姓的一阵哗然中,转头去找扶光。
“你看。”她将上头内容指给扶光,后者蹙眉,顺着孟姝的手看去。
原是贵妃身体抱恙,宫中太医相看无果后,宁宣帝怜惜有加,特张贴皇榜找寻天下名医为贵妃治病。
这倒是个机会。
扶光抬眸看向孟姝,读懂了她眼底的笑意。
“走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进宫。”
医师的这个名头孟姝刚在褚镇用过,没想到到了京城居然也能派上用场。
在回客栈的路上,女子愁眉苦脸,纠结道:“我身为女子,借用医师的名头还好入宫,那你怎么办?”
她倒是有身份了,可扶光呢?
他身为男子,宫闱之地本就难进,若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让人无法抗拒的理由,扶光又该如何进宫。
扶光皱眉,这他倒是没想过。
人间皇宫最多规矩,稍有不慎,也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吧,”孟姝眼睛一亮,扶光心头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女子便开口道:“不如你我装作师兄妹,而你精通药理,我擅长布针,若想要医治得当,你我二人的配合最为重要,如此一来便不能分开,不就都能进宫了!”
扶光一愣,神色有些无奈。
“孟姝。”
这法子,跟当时在褚镇所用旗鼓相当。
“那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她摊手。
……
熹微顺着熙攘的人烟洒落京城,东升的旭日染红护城河的波光,映照在高墙竖起的琉璃瓦上,落下点点璀璨。
宫门的侍卫见孟姝和扶光是揭榜而来,匆匆进报,不久,一位小太监便踏步赶来。
兴许是天气暑热,他抬手勾下袖中的手帕,轻拭了拭额上的薄汗,这才夹起嗓子笑着问话:“二位就是揭下皇榜的医师?”
孟姝第一次见太监,虽早有预料,却还是被这甜言蜜嗓惊了一惊。
她眼眸一闪,压下眼底的讶异,从容道:“正是,”她抬眼看向扶光,“我和我师兄游走江湖行医多年,此次恰逢路过京城,闻言贵妃娘娘患疾,特来求见。”
那小公公闻言,抬头打量了一番孟姝,继而又看向扶光,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要入宫,为了装的更像些,孟姝特地给扶光准备了一身轻简的素衣,奈何神君的姿容太过出众,孟姝出门前瞧了又瞧,发现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清贫的医者,倒更像话本中家道中落的公子,头疼地皱了皱眉。
“扶光……”她忍了又忍,斟酌着道:“你这样,宁宣帝都怕你是来乔装篡位的。”
“……”
“要不然还是换个法子吧。”他皱眉。
孟姝上前,踮脚凑近些看他,扶光一抬头,便见两人近在咫尺,他若垂眸,便可瞧见女子细密的眼睫,不过片刻,鼻息自会缠绕相接。
他眉头一跳,悄然后撤一步,孟姝却对此浑然不觉。
她发现扶光最为惹人的便是这一双眼眸,秋水般深意的眸子明亮中带着疏离,乍一看冰冷如霜,细细瞧来却又饱含温情。
似雪中出鞘寒刃,又如日下蒙烟暖玉。
孟姝一顿,将他鬓边碎发拨了拨,又调整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慢慢吞吞出了门。
还好还好。
见那小太监并未起疑心,引着两人顺利进了宫门,孟姝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扶光才不似她这般提心吊胆,他瞧见她的小动作,眉梢一扬,唇边带笑。
他早就想好了,实在不行便借着月黑风高混入宫中,只要他想,这凡间谁能发现得了他?
不过,她爱折腾便随她去吧。扶光轻摇了摇头。
通过几番交谈,孟姝这才了解到,这位引路公公原是宁宣帝身边高大总管的徒弟,名唤高文,入宫不过两年,如今跟在宁宣帝的主殿乾昭宫当差。
“原来是高小公公。”孟姝眼睛一转,随即轻笑着从袖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碎银递给高文,“我和师兄得幸入宫,不知日后能否留下为贵人医治,只得多仰仗公公了。”
高文呵呵一笑,自然地顺势收下银子,狡黠地扬了扬眉:“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少见。”
孟姝只一味地点头,笑而不语。
果然,这一来一往,高文对他们亲近不少。
从宫门走到贵妃的寝宫“昭华殿”还有些距离,高文一边领路,一边*跟他们介绍了不少内情。
宁宣帝原有四子,大皇子为皇后陈氏所出,可惜早年夭折,此后皇后再也无嗣。二皇子沈从辛为宠婢遗腹子,三皇子沈禛则为德妃独子,是现三子中威望最高,兵权最重的皇子,年纪轻轻就被宁宣帝封为骁骑将军,领三万兵权镇守边疆。
而四皇子沈褚礼,便是当今太子,为贵妃楼氏所出,最得宁宣帝看重,与其兄沈禛不同,沈褚礼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而著称。
而孟姝和扶光此番进宫,顶的就是为太子之母,当今贵妃楼璇兰治病的名号。
“前头就是昭华宫了,”高文躬身道:“我就送两位到这,皇上已提前嘱咐过,若有什么吩咐,二位只管知会宫内的管事姑姑便是。”
看来宁宣帝对贵妃还真是上心。
孟姝拱手,“多谢公公。”
待目送高文离开后,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这才朝前头的巍峨宫殿走去。
先前听高文说,当今贵妃楼璇兰乃楼兰公主,从嫁入宫中后便宠冠至今,而昭华宫竟与宁宣帝的乾昭宫同字,看来贵妃盛宠,所言不假。
刚踏入昭华宫的大门,便见一姑姑早早就在前头侯着了,看到孟姝和扶光走近,她迎上前来,面带笑意,慈眉善目道:“这两位便是医师吧?”
二人点头,孟姝率先开口:“我姓孟,姑姑喊我孟姝便好,这是我的师兄,名扶光。”
扶光点头。
“原是孟姑娘和扶公子。”姑姑抬眸一扫,讶异之余不免心生欣喜。
这两位医者,仪容出众,举止得体,让人顿生好感。
她抬手将人迎进,“奴婢唤崔九,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也是昭华宫的掌事姑姑,娘娘听说今日两位要来,早早就吩咐我出来侯着,两位请。”
孟姝闻言,想起他们今日所来缘由,开口问道:“不知贵妃娘娘所患何病,现今如何?”
崔九一愣,眉梢染上几分愁绪,勉强苦笑道:“前头的太医看了,只说是头风,可娘娘上吐下泻的,夜夜不能安寝,还时常说些胡话,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不见好,自张贴皇榜以来,这几日多多少少也有些医者上门,可他们竟都是为了赏金而来,真才实学不过寥寥,可让人发愁得紧。”
说着,她拿帕子捻了捻眼角不存在的泪珠:“你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是希望主子平平安安的最好,如今娘娘一病倒,真是叫人心焦。”
孟姝回头看了一眼扶光,继而抬手拍了拍崔九的手:“崔姑姑不必心急,我和师兄行走江湖多年,也看过不少疑难杂症,定会想办法还娘娘玉体康健的。”
几人一路说着,跟着崔九左拐右拐,终于穿过层叠华丽的花坛游壁,来到楼氏安寝的内殿。
“二位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待崔九走后,孟姝和扶光这才光明正大地打量这昭华宫来。
花团锦簇,玉石画梁。
这便是盛宠不衰的象征。
孟姝看向扶光,低声问道:“可有看出什么异样?”譬如邪祟鬼魂之类的。
扶光却摇了摇头。
竟然没有?
孟姝皱眉,那贵妃夜不能寐是为何?若真是头风,她可不信这宫内太医竟治不好。
不过片刻,崔九便过来传话,贵妃让他们进去了。
隔着一扇屏风,孟姝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宠冠后宫的女子。
因着身体虚弱,吹不得风,这殿中的窗楣压得紧实,只剩几缕幽光顺着缝隙落入殿中,散落在洒扫得发亮的地上,身形瘦弱的女人虚倚着榻边,一双柳叶眉下杏眼美目若隐若现,碎光照在屏风上,映亮了那活灵活现的衔珠鸾鸟,也映亮了女人羊脂玉般吹弹可破的肌肤。
她身着藕色珠绣宫服,外头虚罩着一件绛紫宫袍,并无过多缀饰,却仍挡不住那雍容出尘的气质。
楼璇兰一手撑额,听见外头来了人,吃力地掀起眼帘,强撑着力气问道:“可是医师来了?”
“民女孟姝,与师兄扶光一同见过贵妃娘娘。”
屏风外,有两道身影绰绰,楼璇兰抬眸望去,招手跟崔九说了些什么。
崔九叫过孟姝,将她先领入了屏风后。
待走近了些,孟姝这才发现,这位贵妃娘娘的身子实在是弱。
隔着锦帕,她搭上楼璇兰的脉,旋即抬眼对上了她。
楼璇兰虚弱一笑:“如何?”
孟姝敛下眉,“娘娘并非头风,”她起身缓缓道:“娘娘脾胃卑寒,想来是常饮冷酒所致,除此之外,便是气血空虚,脉力不足。”
“如此看来,本宫也无甚大碍了?”楼璇兰语气平平。
不过瞬息,孟姝便读懂了她的意思,连忙弯腰拱手:“非也,娘娘还中了毒。”
“哦?”楼璇兰抬眸,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你倒是细说说,所谓何毒。”
“姑娘可是瞧错了,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怎会中毒呢?”崔九一扫先前慈眉模样,厉声喝道。
孟姝并未抬头,弯着腰镇静道:“民女在药理上的造诣不比师兄,不妨让我师兄进来瞧瞧,他定能看出娘娘所中何毒。”
屏风后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楼璇兰皱了皱眉,闻言看向屏风外,的确有一男子身影,即使隔着朦胧屏风也依稀可辨玉树之姿。
她抬手,示意崔九让人进来。
扶光刚一走近,便隐隐察觉到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并非凡人,眼力耳力更是毋庸置疑,虽然隔着屏风,可他早就将这景象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几人的谈话。
可做戏便要做全套,他故作浑然不觉,待得了崔九示意后,这才就着帕子为楼璇兰搭脉。
“如何?”她挑眉,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越看越觉得非同寻常。
此番姿容和气度,怕是京城都少有,就连褚礼见了,也难免稍稍逊色。
楼璇兰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半阖着眼,眉间染上几分疲倦之色。
“我师妹所说没错,娘娘的确是中毒。”
“师妹”二字一出,孟姝愣了愣,差些没憋住笑露馅。
只见扶光胸有成竹,语气平缓,淡然道:“此毒名为解忧,虽不会要人性命,可时间一长便会让人越来越虚弱,以至气血亏损,危及寿元。”
闻言,楼璇兰猝然抬眸,不过瞬息便隐去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楼璇兰自宫中长大,见多识广,神色处变不惊,可崔九就不一样了。
孟姝早生警惕,在扶光刚要说出毒名时便提前观察崔九神色,果不其然,当她听到“解忧”二字时,眼角轻颤,险些败露。
原来如此。
孟姝无声一笑,她懂了。
第57章
方才把脉时她便发现楼璇兰脉象异常,隐有毒侵入肺之兆,但这毒又不同寻常,寻脉而生,难以察觉,这不禁让孟姝想起了穆如癸曾提到过的一种毒药,名为“解忧”。
解忧此毒极奇,隐藏于人血脉络之下,更无色无味,就连中毒之人都看不出何异样,虽不会直接要人性命,但也会随着日子增长,使人身体亏空,耗气而终。
这样一种世间罕见之毒,鲜有人知,穆如癸曾说,它源自于楼兰,而楼璇兰,正是楼兰公主。
“解忧”虽难寻,可对于楼氏来说,就显得轻而易举了。
也幸亏方才孟姝机警,在与扶光擦身而过时将此消息传给了他,这才有惊无险,也借机证明了二人的实力。
“楼璇兰有问题。”身侧的青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突然道。
孟姝抬眸,“我也看出来了。”
在提到“解忧”时,崔九明显神情异样,想来是知情的,如今又让他们在殿中等候,久久不召,看来楼璇兰的病情另有隐情。
说不定,中毒只是一个幌子,恰巧这个幌子被他们所发现。
过了一会,内殿传来动静,孟姝抬头,见崔九从内出来。
她挥了挥手,屏退了殿中婢女,旋即走向孟姝和扶光。
崔九看向孟姝,笑容不似方才时温柔似水,倒带了几分沉重,“男女大防,娘娘不好请二位都进去,劳烦姑娘随奴婢走一趟,辛苦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跟着崔九走了进去。
同样的屏风前,不同于方才的昏暗沉闷,崔九把窗子打开了些,阳光顺着宫檐上的角兽洒了进来,床榻上女人眸色沉沉,百无聊赖地拨着手中的玉珠,孟姝走近时看了一眼,想来是外头进贡的上好玉石。
楼璇兰像有重重心事。
将孟姝带进坐下,崔九朝楼璇兰躬了躬身,旋即走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内殿内,便只剩下楼璇兰和孟姝两人。
镂金琉球状的香炉内,熏香如烟,木质香料厚重却不刺鼻,馥郁香气传来,竟难得的让人沉心静气。
“这是陛下最爱的沉香。”软榻上的女人突然道。
她抬眸看向孟姝,笑着问她:“孟姝,你觉得我的毒,可有解?”
孟姝莞尔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忧亦然。”
言外之意,有解与否,还需问问下毒之人。
楼璇兰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眉眼一弯,蓦然笑起来。这个姑娘如她所见,很是聪明,只是这宫里,有时并不需要这么多聪明人。
屏风后一时安静得出奇。
楼璇兰半阖着眼,过了良久,似在斟酌着什么,这才出声问她:“孟姝,你可愿帮帮我。”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孟姝一抬头,便对上了她的眼神。
透过那双漂亮的杏眼美目,孟姝仿佛瞧见了一汪清池下暗藏的挣扎与悲伤,她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了何事,这才会让堂堂贵妃不惜借用下毒一计,更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无奈,让这看似强大骄傲的女子走投无路,向孟姝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透露脆弱,乞求帮助。
这一切,是孟姝所没预料到的。
“孟姝位卑,身为医者,不知能帮娘娘什么?”
楼璇兰笑了:“帮我瞒下解忧。”
这一次,孟姝却直视她的眼神,语气凝重,带着几分真心:“娘娘解忧一计,虽说高超,不为常人所察,可这毕竟是毒,依我所观,娘娘中毒已有月余,毒入肺腑,无疑是自断后路。”
楼璇兰一愣,原以为孟姝他们只是寻常医者,看不出“解忧”之毒,如法炮制,将其同前头太医般打发即可,只是没想到她不仅知道此毒,医术还如此高超,了解的这般详细。
孟姝起身朝她行礼,“娘娘病情严重,还需多加调理,我去让崔姑姑按照方子给娘娘煎几副药。”
看着女子往外走的背影,楼璇兰却唇角轻勾,渐渐放下心来。
她知道,孟姝这般,便是答应她了。
楼璇兰转头看向一旁的香炉,沉香袅袅间,纱幔飘飘,金石玉璧。
她突然垂眸一笑,尽是苦涩。
到了外殿,崔九早就给扶光上好了茶水点心,孟姝给扶光递去了一个眼神,随即在他旁边坐下,再等了一等,便是崔九来告诉他们,贵妃娘娘已派人告知陛下,决定留下他们二人暂住昭华宫,为她治病。
孟姝和扶光跟着崔九一路行至偏殿,想来楼璇兰对他们格外重视,偏殿如此之大,竟都直接划给了他们,十来间房屋中,只住了他们二人。
多半是考虑到男女有别,深宫后院更是忌讳这点,崔九将孟姝和扶光的屋子安排在了偏殿的一东一西,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园子,孟姝看了看,莫名有些头疼,这不就意味着,若有事要商量,她还得“跋山涉水”去找扶光?
崔九倒没察觉孟姝的为难,带着婢女为他们安置好屋子后,这便向他们告辞,并吩咐到,若楼璇兰有事,会再派人来差遣他们。
待送走了崔九,孟姝便同扶光在偏殿的园子里坐了坐。
看着这四周四四方方的红瓦高墙,金石玉器下,怕是藏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今,宫倒是顺利入了,可那桩宁宣六年的陈年旧案和秦阿蒙的线索,又该从何查起?
孟姝皱着眉,除此之外,今日昭华宫的异常,倒更是让她心生疑窦。
“据先前高文所说,楼氏自病来哪也不去,就连昭华宫也未曾迈出一步……”孟姝有些奇怪:“你说,她不顾一切也要给自己下毒,又不想让旁人察觉,是不是在有意隐瞒躲避些什么?”
扶光抬手喝了口眼前的茶,这才缓缓开口:“能让一介贵妃这么做的,想来定是大事。”
他放下手,看向孟姝,“林敬先前是大理寺少卿,宁宣六年的旧案卷想必也在大理寺中,你我今晚不妨前去探探。”
“好。”孟姝点头。
宫中多鲜花,灿阳高照的晴日里,馥郁的花香飘过层叠的宫墙,琉璃瓦下,树重柳绿,伴着假山流水,渐欲迷人眼。
“对了,”红墙下的少女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眸子一亮,有些雀跃地看向对面的青年:“你不是说要教我法术吗?不如就现在吧。”
说好每日卯时,可今日忙着进宫,竟也忘记了这事。
扶光倒是淡定,他笑而不语,指尖凌空一点,一本神族术法的手札便落在桌上。
他颔首,示意孟姝看过,“想要修炼法术,首先便要凝聚神识。”
孟姝好奇地翻开这本古老繁冗的手札,里面多是她看不懂的奇异文字。
她细细读了一通,却发现连第一页多半都看不懂。
“修炼不在于眼,而在于心。”
扶光一手斜撑着额,抬眸看向孟姝,语气带上几分懒倦,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给俊美如玉的青年仿佛渡上了一层神光。
他唇角勾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正经:“所以别用眼看,用心感受试试。”
用心……
孟姝听着,缓缓闭上了眼,尝试着关闭五感,意识与手中手札相连。
四周的风似乎静止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墙不再,绿柳摇曳带来的馥郁芬芳消失,万物重新归于寂静,一时间,孟姝差点以为世上唯剩自己一人。
在她的意识海里,万籁俱寂的前方浮跃着一本紧闭的手札,上头神光充盈,古老而厚重的气息传来,孟姝尝试着想要上前,却发现始终有一道薄雾阻止着她,再一挥手,却发现薄雾只消失了一瞬,旋即又重新出现,一直横越在她与手札之间。
孟姝倏然睁眼,不解地皱了皱眉,“怪了,我明明已经静下心,为何眼前始终有一道迷障,让我看不清前方?”
迷障?
扶光轻蹙眉头,旋即抬眸望向她。
他观孟姝有天赋,这才大胆让她尝试,可她未曾修炼过,身为凡人,怎会在尚未成形的意识海中看到迷障……
一种猜测在他心底浮现,鬼使神差的,他竟拿出了另一本手札。
与方才那本不同,这本外观更为厚重神秘,繁琐符文间,灵力凌厉,让人心骇。
他递给孟姝,抬眼间,语气依旧平缓,看不出情绪:“你再试试看。”
孟姝接过,重新闭上眼眸,这一刹那与方才格外不同,刚一阖眼,她便感到神清气爽,血脉畅通。
这一次,眼前的迷雾消失不见,她清晰而真切地看见了那本手札。
扶光说,要用心看。
她屏息凝神,气沉丹田,不过瞬间,她便感到在广袤无垠的意识海中身轻如燕,萦绕青芒下,眼前的那本手札带着一股凌厉却又熟悉的气息,随心而动,在她眼前缓缓翻阅……
身体内似蕴藏着一股沉睡已久力量,在浓烈的灵气光芒下叫嚣着,挣扎着,要与那本手札近些……再近些,仿佛它们天生同属一脉。
突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孟姝顿时睁眼,手紧紧捂上心口,仿佛溺水重生般拼命地喘息着。
扶光察觉她的异样,刚要开口,对面的女子却神情兴奋,激动而欣喜地告诉他:“扶光,我成功了,我看见那本手札的内容了!”
扶光一愣,四周的清风重新吹入,孟姝欣喜间,并没有察觉到对面青年的异色。
红墙黄瓦下,青年眼眸微垂,神色晦暗,一抹复杂自他眼底划过。
他没告诉孟姝,后来的这本手札,并非出自神族,而是鬼族。
第58章
屋内,跳跃的烛火爬上了四方的案台,在座前,一位年轻男人面色沉沉,略显英武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后,平白染上几分厌戾神色。
在他座下,洋洋洒洒跪了一排人。为首的男子身穿浅色官服,颤颤巍巍的,始终不敢抬头。
在他身侧,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跪下垂首,“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力,还望殿下恕罪!”
在满室惊惧中,座上的男人缓缓抬眸,一双阴鹫的眸子下,冷意横生。
“可笑,”男人轻蔑一哼,眼中满是狠意:“本应是我们做局将他困杀于颍州,没想到,如今倒被他反将一军。”
他抬手,扶上跪下之人的肩膀,就在那侍卫以为他会放过他们时,谁知他竟狠狠发力,捏上他受伤的左肩。
鲜血“滴答——滴答”地声声落在地上,染红了他座下名贵的白羊脂玉,血腥味自四周蔓延开来,那侍卫却只能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男人却笑了。
他用着沾满鲜血的手轻拍了拍侍卫的脸,看似柔和的笑意中暗藏冷锋,低下头来,看向他:“你可知此次失手,险些将本殿都赔了进去。”
闻言,底下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明明是春夏之夜,他们的衣襟却一片濡湿。
男人豁然站起身来,一把抽过旁边的长剑,寒刃白光闪过间,还未等那侍卫反应,众人只见,鲜血漱漱而下,一颗人头便碌碌滚落在地。
屋内顿时惹起一阵惨叫,男人冷笑着扔下手中的剑,手指轻勾,屋外瞬间涌入一群遮面黑衣的死士,不过片刻,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外头下人依旧持灯忙碌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金雕玉刻的华灯上璧彩疏疏,美人灯影随风而动,摇曳着映亮了窗纸鲜红一角。
屋内,抛洒的血色染红了牌匾上的“高风亮节”四字,男人背着身,无声轻笑。
……
入夏的夜连空气都是闷热的,在京城的另一角,两道身影趁着月黑风高,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处官署内。
暗红色的大门外,带刀官兵沉目凶武,在他们上头,“大理寺”的官匾赫然显目。
孟姝轻功甚好,不过片刻便大约摸清了里头布局。
她朝隐匿在暗处的青年挥了挥手,身轻如燕般向前掠去,在她不远处,青年紧随其后。
大理寺是官家重地,守卫森严不说,暗器刀刃更是无数。
孟姝带着扶光左拐右拐,费了好大功夫,这才终于摸入了安放案卷的卷宗阁。
此阁共有三层,第一层为官员处理公务、翻阅卷宗所用,自第二层起,才是卷宗的真正摆放之地。
孟姝与扶光一路飞檐走壁,掀开顶层砖瓦往下一望,确保无人后这才悄然翻入。
阁中的灯火不甚明亮,孟姝跟着扶光遁入一排书架后,这才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这内部,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分头找去。
“宁宣四年、五年……七年……”
孟姝眉头一皱,顿感不好,这架子上其余年份的都有,却唯独缺了宁宣六年的案卷。
当年京中究竟发生了何等秘案,知情人不过了了不说,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见扶光走来,孟姝向他招了招手,压低的语气明显凝重:“还真是被你说中了,这卷宗怕是早已不在大理寺。”说不定,已经被人焚毁。
“如今一看,大理寺这条线索怕是断了。”她有些担忧道。
扶光若有所思地垂眸,眼中划过一抹暗色,“不一定。”他看向孟姝:“林敬此人公正秉直,做事严谨,说不定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以他的秉性,探查重案如此要事,不会没有记录。”
他环顾了一番四周,认真道:“你我分头行动,看能否找到官员手札之类的存放之地。”
孟姝点头。
卷宗阁内,昏黄的灯火下,浮掠着的烛影爬上一排排案卷,在静谧的内室中,两道身影分路而行,扶光留在三层,孟姝则独自前往二层查找。
这一层要更加昏暗,几乎见不着光,孟姝一顿,掏出袖中的火折子轻轻一吹,眼前的景象瞬间明亮了不少。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空旷处挪到书架后,仔细翻找着上头的东西——
四农集、异国志……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孟姝蹙眉,手在无意中不知触碰到什么,木架旁传来“啪嗒”一声,门外的官兵瞬间警惕起来,持刀就要往里进。
孟姝暗叫不好,正欲吹灭手中的火折时,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手中火折掉落,周遭顿时陷入黑暗中。
与此同时,外头的官兵正推门进来,窸窸窣窣的,似在交谈些什么,可孟姝现在显然没精力去想这些。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的脑中“嗡”的一声,冷汗瞬间爬上她身,不自觉地颤栗由心口传来。慌忙间,她下意识地去找身旁的东西扶,却不想碰到了一双温热的手。
见那官兵越走越近,青年许是怕她因着黑暗无措间叫出声,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倾身压近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别怕,是我。”
他的声音似有着莫名的魔力,渐渐的,孟姝的心竟慢慢静下来,精神也不似方才那般紧绷。
透着黑暗,她眨了眨眼,身前的青年近在咫尺,锦缎月袍压着她的白色裙裳,淡淡菩提香透过夏季的薄裳钻入她的鼻中,而他的手依旧捂着她,孟姝甚至都可以听到,寂静处他们心跳交错的声音。
不自觉地,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她的耳朵悄悄地红了。
扶光一直警惕着那两个官兵,他们持刀转了一圈,见一切如常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青年刚一回头,便见到自己怀中的姑娘睁大着眼,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中透露着无措,就这般直勾勾地望向他,而他的掌下,是细腻柔软的肌肤,和那温热的红唇。
刹那间,扶光心头莫名发痒,如触电般瞬间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向来清冷无情的面容上竟染上了几分绯色。
孟姝眼前仍旧是一片黑,她看不清楚他,只感受到他的松手,宛如黑暗中顿时只剩下自己一人。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摸索到扶光的衣袖,旋即抓住。
扶光呼吸一滞,刚要嘲讽她,却忽然记起她惧黑。
黑暗中,孟姝听见了青年的一声轻叹。
她刚要出声,却发现那人动了动似要走,她便将他的衣袖扯得更紧了些,随即便听见扶光几乎是咬着牙出声:“我在帮你找火折子。”
他弯下腰,捡起了方才黑暗中掉落的火折,吹亮后递给她。
“拿好了。”
孟姝知晓方才自己闹了笑话,有些不自然地接过,决意不再看他,转头间,发现在她刚刚靠过的架子旁竟出现了一个暗柜。
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发现里头放着好几本书卷。
孟姝将其一把掏了出来,借着火光一瞧,发现竟是历任大理寺重要官员的手札笔记。
她惊喜一笑,从中找了一找,果然找到了一本压在底下的,署名为“林和贤”的手札。
欣喜将方才的怪异氛围一扫而空,孟姝站起身,示意扶光过来看。
青年皱着眉上前,借着浮掠的烛火,少女缓缓翻开了手中的书卷。
果真如扶光所说,林敬做事认真严谨,这本手札正是记录了他自任大理寺少卿以来,所查过的大小案件。
宁宣六年……
孟姝顺着他所记录的年号时间,顺利找到了其中关于宁宣六年案件的记载。
时间一点点流逝,见孟姝眉头越皱越深,扶光扬眉看去,却发现林敬的记录并没有那般浅显易懂。
许是为了不泄露机密,他手札中的文字多是巧妙暗喻,并非平铺直叙。
“此地不宜久留,先拿走,回去再慢慢看。”扶光道。
……
宫灯映照的红墙黄瓦下,夜中的拂柳依依,随风飘扬的柳絮落入御花园的池塘一角,轻轻泛起点点涟漪。
已是深夜,在昭华宫的一处偏殿内,有一间屋子仍点着灯。
案桌前,扶光和孟姝分席而坐,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桌前的古旧手札上,静静地不知看了多久,同时,扶光研磨提笔,边看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手札,将那张纸平铺在案桌上,手指轻扣了扣,示意道:“手札中简略所记,要点不过这些。”
折翼之燕,垂首之柳。
林敬所记,是什么意思呢?
孟姝皱了皱眉,一手撑着腮,歪头想了又想,目光无意中瞥到了窗外一角。
皇宫不似别处,哪怕时至深夜,可外头的宫灯依旧明亮辉煌。而在夜中摆肢摇曳的,正是柳树……
“是宫内!”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扶光双眼微眯,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夏季已至,宫中所种最多的,便是柳树。
可若案子关乎皇宫,事情便棘手了。
“那这燕子,会不会是代指宫中的某位妃嫔?”孟姝沉吟道。
“有可能。”或许是宫中秘辛,大理寺这才没有声张,决定秘密查案,因此经手的知情人不过寥寥。
可究竟是何等秘密,竟连累林敬被贬,若他后来并不疯魔,兴许还会惨遭灭口……
第59章
刚一走近,便见崔九正招呼着宫女往内送东西。见到孟姝,崔九轻笑道:“姑娘可用过早膳?我正要去给娘娘送膳,姑娘若没吃,我便吩咐她们再送些。”
孟姝笑着摇了摇头,“今早已有几位宫女姐姐送过,”她把目光投向了崔九手中的食盘,打开一看,都是些清热下火的吃食,其中不乏有些滋补的山珍。
“姑姑倒是上心了,娘娘身体有恙,这些正好能补气血。”
崔九闻言,先是捂嘴一笑,将食盘递给了身旁的宫女,挥手让她们先送进去,随即看向了孟姝。
“这些东西都是太子殿下专派人四处搜寻来的,要说上心,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是比不上殿下的一片孝心。”
太子,沈褚礼?
说起来,除了昭华宫上下,他们未曾走动,也未碰见过其他人。
传闻这太子温文尔雅,克己复礼,如今看来,也颇有孝心。
“早膳用完,例行施针的时间也要到了,我随姑姑一同进去吧。”
崔九点头,将孟姝迎进殿中。
再见楼璇兰,她还是如昨日一般,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虚倚在榻上。
被崔九伺候着用完了膳,楼璇兰擦了擦嘴,招手让孟姝过来。
眼前的女人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平日里的养尊处优让她尊容华贵,可多日的连番病累,竟让她神形憔悴,日渐消瘦。
孟姝扶起她,“娘娘身子空虚,久卧难免乏力,平日里不妨让崔姑姑她们扶着出去转转,心情也会舒畅些。”
楼璇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昨日一见孟姝和扶光时,便觉得他们气度不凡,绝非常人,此番进宫想了也是另有目的,可她并不在乎这些。
人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与宫中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相比,她倒是觉得,孟姝的眼中清明澄亮,是个能相与的人,昨日与其袒露心迹后,她能感受到孟姝灵慧外表下隐藏的几分真心。
入宫数十载,能见真心,是最为可贵的。
对上少女的眼神,楼璇兰觉得,相处下来,她是愈发喜欢这个姑娘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看过别人,只是红墙高深,她自诩情真切意,却抵不过他人无心。
除了宁宣帝的乾昭宫和皇后的慈福宫,昭华宫便是宫内难得的宝地。
楼璇兰喜欢侍弄花草,宁宣帝宠爱她,便将昭华宫四周都种上了鲜花,就连御花园也只在昭华宫前头不远处。
四月的天气正是春夏交替的好时候,别处都难免暑热,可昭华宫却冬暖夏凉,宫内花园里的一湾清池流水潺潺,里头荷花开得正盛,蜻蜓立荷,凉风习习,伴着灿阳下的暖意,让人心情舒畅。
楼璇兰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动过了,自服下“解忧”后,她便日日纾困于寝殿中的那张四角床榻上,并非是不能走动,只是心中有忧,心死莫过于身亡,困于黑暗的人,是不敢触碰阳光的。
孟姝和崔九各站两边扶着她,看着花圃中盛开正浓的芍药,楼璇兰犹豫了片刻,尝试着伸手,想要摸一摸那肆意绽放的生命,可还未能碰到,她便先心生了退缩之心。
孟姝见状,替她摘下了那朵芍药,放在她的手心。
“古语中将芍药誉为‘花相’,更有花中美人之称,如今正是万物生长,蓬勃向上的好时候,孟姝觉得,娘娘不妨为自己做一次芍药,去争一争这春光。”
虽不知楼璇兰究竟背负何种苦衷,甚至不惜用下毒这种险计,但透过她的眼眸,她窥见了她曾经的风骨和骄傲。
同为女子,她希望她重拾鲜亮,去看看这春光明媚。
楼璇兰一愣,眼中划过一抹错愕。
这些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样说。
身为异国公主,她远嫁和亲,离家已有数十载,在这宫中多年,唯有从宁宣帝那得到过几分温暖。
想到他,楼璇兰的眸子一暗,再一抬眼时,她已恢复了往常的淡然,仿佛那片刻的失神本就不该出现在*一国贵妃身上。
“母后。”
远处走来一行人。在太监随从的簇拥下,为首的男子身着杏黄色朝服,上头用金线绣着四爪蟒纹,头戴紫玉冠,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斐然气度,姿容出众。
待他走近了些,孟姝抬眸,打量着男子。
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近时,可见长相俊秀,形容出色,虽身着严肃官袍,可他面带温和笑意,眉目流露着尔雅之气,意气风发,谦卑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想来这位,便是当今太子了。
沈褚礼刚一踏进昭华宫,便看见楼璇兰被几人扶着赏花。
楼璇兰自病后便不愿出来走动,纵使沈褚礼怎么劝都无用,今日竟难得可贵得出来晒晒太阳。
他笑着上前,正准备说话时,便发现人群中有着一个生面孔。
这位姑娘,他还从未在宫里见过。
她身着白裙素衣,与周遭华贵不同,站在嫣红花群中,不仅没有沾染俗气,更是超脱似仙,看似格格不入,实则宛然错落人间,锦绣浮华皆与她融为一体。
沈褚礼上前,向楼璇兰请安。
“原是殿下下朝来了,”崔九笑道:“看来今日娘娘的心情是要好上加好了。”
楼璇兰的心情看着确实不错,面上笑意也多了起来。
她拉过沈褚礼的手,轻轻扶起了他:“不是与你说过了,东宫事忙,不必常常来看我。”
顺着楼璇兰的目光,孟姝也看向他。
先前她还奇怪,楼璇兰为和亲公主,所诞皇子便有异国血脉,哪怕楼氏再为得宠,沈褚礼再为出色,可前朝从无立异国子嗣为储君的先例,宁宣帝又怎会力排众议,立沈褚礼为太子?
明眼人都知道,若日后沈褚礼登基,我朝大权岂不是相当于分出去一半?
思绪飘忽间,孟姝才发现沈褚礼不知何时看向了她。
“这位,莫非就是孟姝姑娘?”他笑。
昨日有人来报,有两位医者揭下皇榜入宫奉医,而楼璇兰,竟破天荒地将其留在了宫中。
“孟姑娘和扶公子都是我宫中的贵客,她一来,我的病仿佛都好了不少。”楼氏道。
孟姝闻言,向沈褚礼问好,心中却有些奇怪。
看这样子,沈褚礼似乎对“解忧”一事并不知情?
沈褚礼并未过多注意孟姝,他接过崔九的位置,与孟姝一同扶着楼璇兰往前走。
眼下宫中的花开得正盛,清风拂柳间,皆是满目明媚。
孟姝却想起了林敬手札所记的那只燕子。
“拂柳引燕,这谷雨之后便是立夏,宫中如此多的柳树,按理说应吸引不少燕子才是,怎的一只也不见?”她故作不解,问道。
闻言,楼璇兰一顿,未曾多想,反倒是沈褚礼看了她一眼。
楼璇兰:“你初入宫中不知,陛下不喜燕子,因此每年这时候都会提前派人逐燕。
孟姝眸光一闪,旋即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孟姝唐突了。”
带楼璇兰逛了一圈后,孟姝被留着一同用了午膳,再出寝殿时已是下午,刚走出不远,便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是高文得了宁宣帝的吩咐,前来给贵妃送东西。
孟姝顿时计上心头,向前走去。
“高文公公。”
高文转过身,见是孟姝,面带笑意,捏着声应她:“原是孟姑娘。”他掐着兰花指,和气一笑,“姑娘好福气,既得了娘娘青眼,还需细细照料才是。”
孟姝点头称是,旋即自然地与他攀谈起来,借机用同楼璇兰一样的由头问他关于燕子的事。
果不其然,他的回答和楼璇兰大差不差,皆是说宁宣帝有多么讨厌这飞入宫中的燕子。
可太监毕竟是太监,不同于楼璇兰的斟酌警惕,他一讲起来便止不住话头,孟姝便顺势问了下去。
“那这是为何?”
高文白了她一眼,故作神秘道:“这就要从多年前说起了,那时候这宫里的宠妃还不是当今贵妃娘娘,而是……”
他偷偷摸摸地望了望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附在孟姝耳边,低声说道:“而是惠妃,燕无瑶。”
燕无瑶……
孟姝眼眸一闪,这便和林敬的手札对上了,想来他所记之燕,便是代指这位惠妃娘娘。
“那如今这位娘娘身在何处?”
高文却更为小心翼翼了,他欲言又止,可实在是憋不住,只好低声与她说:“早就死了!”
果然。孟姝眼眸一暗,看来这便是折翼的谜底。
“死时可是宁宣六年?”她道。
高文一惊,“你怎么知道,”旋即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什么,连忙拍了拍嘴,找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传闻当不得真。”
想了又想,似觉得不够安心,叮嘱孟姝道:“你可千万别乱说,这事在宫中是忌讳,若是被贵人听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还朝她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孟姝向他保证了一番,又苦口婆心地承诺自己绝不会乱说后,高文这才安心走了,走之前还应下了孟姝的银两。
孟姝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不说?那是不可能的,她还得告诉扶光呢!
若是高文知道,她转头就将他卖了出去,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第60章
桌上所摆的书籍,正是那日给孟姝的鬼族手札。
屋内,青年眸光晦暗,薄唇紧抿。
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哪怕有些慧根,也不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更何况,那日的神族法术,在她初次尝试时,竟会出现迷障,再加上她对鬼族术法似乎天赋异禀……
扶光并未告诉孟姝,只有修习过他族术法后再修炼别族术法的人,才会遇有迷障。
他原本对孟姝的身份不再存疑,可在她身上,似乎有诸多巧合不能解释。
但扶光并不认为,这些“疑点”,孟姝自己知道。
若是连孟姝都不了解自己的身份,那事情便变得不简单了。那个被她唤作“阿爷”的穆如癸,究竟是善是恶……
扶光收起手札,起身走到窗边,恰巧看见外头刚刚回来的孟姝。
女子神情轻松淡然,脚步轻快,似得了什么好消息,正要向他报信。
一时间,扶光竟有些犹豫。
换做往日,孟姝这般有诸多疑点的人定会让他想方设法查个透彻,若查不清,便威逼利诱,掀出底细,再者,若是怀恶之人,便杀之。
可如今,他倒难以抉择。
窗外的女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斜照的日光倾洒在她身上,给娟白素裙镀上一层银光,少女脚边姹紫嫣红,世间万物,难得的平凡美好。
“扶光!”孟姝跑进屋中。
他收起思绪,神情重新恢复漠然。
“可是有收获。”
他倒了杯茶,放在孟姝面前,孟姝自然接过,痛饮了一口后,兴致勃勃道:“还真是被你算准了。”
许是方才跟高文套话后有些口渴,她又倒过茶水喝了几口,这才将方才得到的信息与扶光一一道来。
“燕无瑶。”他眉梢一扬,这个名字倒是陌生。
看来宁宣六年的那件秘案,便事关这个女子。
“可其余的信息,高文那怕是生了警惕问不出来了,还需我们自己去探探才是。”孟姝道。
扶光点头,“楼璇兰如何?”
说起来,倒是让她想起了沈褚礼,可没有实质的疑点,孟姝也并未多言。
“楼璇兰还是一如既往地病累,我始终弄不清,她究竟瞒下了什么秘密。”
在这位贵妃的身上,似乎还存有颇多疑点。
就在孟姝整理思绪时,眼前的青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布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上头还沾着许多泥土和草絮。
刚一离近,孟姝便闻见了一股极奇作恶的腐味。
她皱着眉捂鼻,伸手一开,陈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包里赫然森森,极致的腐臭与烂泥的腥味交织在一起,不过一眼,便震得人心发麻。
这不是白骨又是什么!
孟姝瞪大了双眼,错愕地看向他:“这是你从哪找到的?”
扶光却不以为然,淡定道:“冷宫旁。”
不仅如此,这白骨中还夹着一块玉石,像是死者生前所带。
他抬手揉了揉额心,随意地靠在桌上,手指随意地指了指那包白骨,松弛得仿若不是森森人骨,而是什么普通物件。
“只是不知是何人扔的,今晚还得找土地问问。”
那刺鼻的臭味源源不断,孟姝虽不太害怕这些,可这味道实在难捱,不由得又离远了一些。扶光见状,大手一挥,那袋布包便瞬间消失原地。
孟姝强忍着想要作呕的冲动,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去屋外吐去了,就连晚膳也不想用。
日落月升,夜幕已至,偏殿园子中,空无一人。
孟姝早跟楼璇兰打过招呼,自己行走江湖闲散惯了,不适应下人在旁伺候着,便让楼璇兰将偏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撤走,仅留了殿外守门的两个。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扶光和孟姝行事。
星河顺着长夜悬挂于宫墙,繁星散落于湾池,风漾起池中涟漪,夏荷飘摇间,凉意清浅,夜漫花香。
青年身形如玉,姿容胜仙,静立于夜中池边,他一手捏咒,垂眸默念着什么,一道金光自他指尖跃出,坠入地底,不过片刻,静谧处传来点点声响,一个矮小的人影自土中钻出。
来人满头白发,身形侏儒,躬偻着身,手拄木制繁纹拐杖,灵气萦绕间,一张皱巴的小老头模样浮现在眼前。
孟姝跟着扶光已是见过不少灵异神怪,可当看见土地时,她还是眼眸一亮,有些新奇。
那土地公倒是可爱得紧,一抬头见到孟姝,他惊了一惊,又仔细瞧了瞧,发现的确是一凡人后,吓得连忙捂住了脸,急忙便要重新钻回地底。
惨了惨了,怎么让凡人碰见了,这下可要领罚了!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背后传来一道阻力,浑厚充盈的神力勾着他,似带着有意无意的压迫。
土地霎时间顿住,僵硬的转过身,当看清背后之人时,瞬间腿软。
“神……神君大人,您怎么在这?”
谪仙面容,清冷无情,此人不是扶光又能是谁?如此高强的法力威压,天上地下不过尔尔,哪怕扶光已自辞神职入鬼道,可他在三界的威望依旧不容小觑。
毕竟众仙友都知道,其乃天诞之神,神力与责任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没了神职,可法力地位仍在,名头不过是名头。
而此等人物,又岂是他一小仙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土地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真神。
他颤颤巍巍地向青年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不知神君召唤小仙,有何吩咐?”
孟姝不止一次讶异于扶光的地位威望,一路走来,各路神仙都对其尊敬有加,不敢冒犯,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那夜野郊外,扶光对自己的自述。
若他当时并未辞去神职,背离神族,现在的他,是不是会更加不同?那时的扶光,或许早已是福润三界、登临顶峰的神坛之神吧。
他明明身处凡间,周遭宫灯烟火,璀璨浮丽,而青年身披月银,强大披靡,皎若天人,可孟姝还是莫名地感到悲伤。
她一手捂上心口,不解的皱了皱眉。
最近自己的异样,实在太多了。
扶光静静地垂眸看向土地,见他神情紧张,不免一笑:“你不必害怕,我是有事相求。”
此话一出,土地倒是将头压得更低了。
他一小仙,能为神君做些什么?
“神君言重了,我……”
扶光:“抬头说话。”
“……”土地尴尬地笑了笑,勉强直起身来看向他,却发现扶光不知何时已蹲下身来,与他平视着。
土地一愣,心中一暖。
扶光将那包白骨放在他面前,“辛苦你帮我看看,此布包是何人所扔,可有印象?”
土地皱着眉上前,拄着拐杖绕着白骨转了一转,细细端详。
见他神情为难,扶光倒是平静,“不必紧张,想不起来便算了。”
“此尸早已腐烂成骨,我观其状,怕是已死多年,你记不清也是正常。”
他施法翻出了包中的那块玉石,是一个腰坠模样的玉牌,扶光问道:“或许这个,你有没有见过?”
先前他猜测此玉可能是死者所有,后来一想,若是埋尸者也并非不可能。
土地想了想,脑中灵光一现,激动地跺了跺脚:“对,这个我见过!”
但是在何人身上见过……
土地年纪大了,脑袋也不甚灵光,这些年来也是例行公事,从未遇见什么要紧事,更不记得这么多。
他头疼地揉了揉脑袋,眼睛转了又转,蹲在池边细细琢磨了一番,目光无意间瞥见一旁的孟姝,眼眸忽地一亮。
“我想起来了!”他激动的站起身,“是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的是宫服,常年在御花园附近游逛。不过……我已经数十年没看见过她了。”
穿着宫服的女人,想来是宫中的妃子,莫不是燕无瑶?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皆看见了彼此眼底对深意,但据这些尸骨的身形骨骼来看,这是一具男尸,想来并不是燕无瑶的尸身。
可她的玉坠,怎会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什么印象?”扶光问。
土地摇了摇头,他记性不好,更何况是一些陈年旧事。
扶光也没再为难他,直起身来示意他可以走了。得了准许,土地瞬间喜笑颜开,“噌——”地一下溜入地底,不见踪影。
“看来在土地这,也得不到太多有用的线索。”孟姝倒是有些苦恼。
宫中竟会埋有白骨,如今死者身份不明,燕无瑶的事情始末他们也还未曾了解。
“要不然明日,我旁敲侧击问问楼璇兰?”她道。
扶光想了想,轻点了点头:“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燕无瑶之事既是宫中秘辛,你便要多加小心,切勿让楼璇兰察觉异样。”
扶光转身看向远处繁华三千的宫灯,萦绕不绝的奢靡之气笼罩在这一方高墙上,黑夜中的紫禁城华美瑰丽,成为了人间最为耀眼的明珠,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古水下,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