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稻场残饼,蛮骑入彀(1 / 2)

州来的打谷场在秋初的毒日头下泛着油亮的金黄。

刚脱粒的稻谷堆成半人高的小山,饱满的谷粒裹着细碎的稻壳,被热风催出的甜香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在低洼处凝成黏腻的“秋老虎”之气。

场边的竹席上晒着未脱粒的稻穗,穗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随风轻晃时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无数只虫豸在低语。

薛安都蹲在最大的一堆稻堆旁,脊梁佝偻得像一段被虫蛀的枯木。

他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麻袄,下摆沾着湿漉漉的泥点和枯黄的稻叶 —— 显然是为了装得更像,他特意在浸了水的稻田泥地里多滚了几圈。

手里把玩的半块米饼长着绿霉,霉斑像苔藓般爬满焦黑的边缘,饼屑簌簌落在膝头,混着稻壳粘成一团。

“咳。。。 咳咳咳。。。” 他突然剧烈咳嗽,枯瘦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是他在流民营里学来的本事 —— 前日见一个垂死的老稻农咳得撕心裂肺,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连最凶的兵痞都吓得不敢靠近,唯恐被沾染上恶疾。

身后谷仓的阴影里,沈攸之的重剑队正用稻秸盖住甲胄。

青年将领的虎头盔被稻壳埋了半截,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盯着远处沙丘后的动静。

他腰间的重剑裹着浸了水的麻布,剑鞘与稻秸摩擦的窸窣声,被风吹过稻场的呼啸和远处淮河的涛声盖得严严实实。

“来了。” 沈攸之的低语顺着稻秸缝隙飘过来,像条冰冷的蛇滑过薛安都后颈。

薛安都眼角的余光瞥见三个黑影出现在沙丘顶。

是几个鲜卑斥候,皮袄下摆掖着弯刀,马鞍旁悬着的狼牙棒在阳光下甩出点点寒光。

他们勒马观望时,马蹄刨起的黄沙与稻场的金浪在天际线处撞成一片混沌,其中一个斥候突然指向场边的竹席,用鲜卑语喊了句什么,另外两人顿时笑了起来 —— 那竹席上晒着的稻穗足有半亩,在他们眼里无疑是 “粮仓丰足” 的铁证。

薛安都把米饼往泥里按了按,故意让霉斑蹭上更多黑泥。

他拖着一条腿往谷仓挪,每走三步就踉跄一下,脚踝处的 “旧伤”——其实是用布条勒出的红痕——仿佛随时都会错位。

最前面的斥候果然动了,马蹄声由远及近,鲜卑语的呵斥像碎石子砸过来:“老东西,不想活了吗,看见我们魏骑就跑?”

薛安都猛地瘫坐在地,怀里的米饼 “啪” 地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露出被烟火熏黑的牙齿,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官爷。。。 官爷饶命。。。 小的。。。 小的不是跑。。。”

他指着自己的脚踝,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这腿。。。 去年被一群骑马的大人的马蹄碾过,小的走快了就疼。。。”

斥候勒住马,皮靴踩着薛安都的手背碾了碾:“这里有多少粮?”

“多。。。 多着呢。。。” 薛安都的声音突然亮了些,仿佛暂时遗忘了恐惧。

“那谷仓里。。。 全是附近刚打下来的新稻,每颗都有这么大个!”他边说边比划。

“小的。。。 小的偷偷藏了几坛米酒,就埋在稻堆底下,官爷要是不嫌弃。。。”

斥候的眼睛亮了,那是种混杂着贪婪与轻蔑的光。

他调转马头往回奔,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薛安都满头满脸。

跑出去三丈远后,斥候突然又勒住马,大声回头喝道:“若敢骗我,把你这老骨头碾成稻壳!”

薛安都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挺直脊梁,铁掌在稻堆上连拍三下。

“啪、啪、啪” 的闷响混着稻粒滚动的 “沙沙” 声,像某种隐秘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