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雪下起来了,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像撒豆子。
火塘里的火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把众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还记得在流民营的日子不?”
王老汉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楚。
“那会儿天天死人,早上起来推开门,门口准躺着几个,冻得跟石头似的,被野狗拖得七零八落。”
张老汉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
“咋不记得?我亲眼看见有妇人把刚生下来的娃扔进冰窟窿,说是与其活着遭罪,不如早点解脱。”
他说着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现在好了,娃们能在暖炕上睡觉,能吃饱饭,还能跟着识字先生念书。”
胡老头想起村里的识字班,是主上派来的先生教的,娃们学得可认真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学堂等着。上次他路过学堂,听见文书教娃们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娃们问这是啥意思,先生说,以前的日子就是这样,现在跟着主上,就不会再这样了。
“所以啊,”胡老头接过话头,声音有点哑,“更得让娃们去从军。咱这些人,这辈子就这样了,能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但娃们不一样,他们得有前程。”
周老头靠在墙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听到这话,他忽然睁开眼看向胡老头:“你知道涅盘军的规矩不?进了军,就得签死契,战死了,尸骨都未必一定能回来。”
“知道。”
胡老头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起来,“但总比饿死、病死强!我家老婆子要是知道娃能进涅盘军,在地下都能笑醒!”
屋里又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雪声越来越大,像有人在外面撒盐。
赵老汉忽然站起来,走到周老头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周老哥,你是军属,跟军中的人熟。求你帮个忙,问问啥时候能招兵。村里的娃们,个个都盼着呢。”
其他几个老汉也跟着站起来,屋里顿时挤挤挨挨的。
王老汉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块焦黄的糖块。
“这是我家娃换的,说给周老哥尝尝。求你多费心。”
周老头看着眼前的焦糖,又看看众人冻得发红的耳朵、裂着口子的手,忽然叹了口气。
他想起去年冬天,这些人还跟黄狗似的抢东西吃,如今却懂得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求人。
“我不是不肯帮。”
周老头拿起一块焦糖,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只是军中规矩大,我家老大也只是个伍长,人微言轻。”
他顿了顿,看向胡老头,“不过,涅盘军几日后回定军山,到时候会在山下扎营。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家老大,让他给透个信。”
胡老头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像火塘里重新燃起来的火苗。
“真的?”他往前凑了两步,差点被凳子绊倒,“多谢周老哥!多谢周老哥!”
其他老汉也跟着道谢,屋里的气氛又活泛起来。
王老汉把焦糖往周老头怀里塞,张老汉忙着给周老头添酒,连最沉默的李老汉都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牙床。
周老头摆摆手,把焦糖放回王老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