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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不能求同存异,一味地霸权世间,终有一日会被反噬。”卫停吟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太过自负,最后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你不要以为你家尊主定然能撑住,如果一群人想把一个人拉下神坛,那有的是办法。”

“团结就是力量嘛。若日子被这样一天一天地压制下去,他们必然会有一日清醒过来,团结一心的。”

“再说,没有那群仙修,也还有凡人。别看不起凡人,我们也都曾是凡人。”

“世人谁不知道,魔气再这样蔓延盛盈,终有一天,魔修会把所有人都吸食殆尽。”

“不会有人坐以待毙的,谁都不是傻子,猪被杀之前还会嚎呢。天才都是从凡人之中出来的,没准到时候会蹦出一个比你比我比他都厉害的天才,一剑惊天,杀了你我。”卫停吟笑着说,“所以我的意思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枪打出头鸟啊。”

“祁仙人既然能做二把手,总不会这种事儿都想不明白吧?”

“这种,让火一直烧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烧死的简单事儿,动一动脑子就会知道的。”

“还是说,你是明知道有一天火会烧到魔尊身上,还是硬着头皮非要这么干?”

祁三仪脸色一僵。

如同突然扯下人皮,他的眼神立刻变得狠毒恐怖,像一头露出原本面貌的恶鬼罗煞。

祁三仪死死盯着卫停吟。

卫停吟但笑不语。

“你这样忠心的人,还帮着魔尊扬名立万的,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二心吧。”卫停吟说。

祁三仪没有说话。

他用这种阴毒黑沉的目光盯了很久卫停吟,卫停吟分明看见他眼底有几分盘算在回转。

祁三仪估计是在思考该怎么弄死他。

真吓人。

忽的,祁三仪笑了出来。

眼睛里的阴毒和盘算一瞬间消失了,他笑容轻松爽朗,十分纯粹,不掺杂任何一丝杂念。

“怎么会呢,卫仙人,”祁三仪笑着说,“怪不得尊主日日夜夜念叨您,您果真是个惦记师弟的好师兄。若祁某当年有幸能有您这样一位师兄,定不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您说的有理,祁某心服口服。是我眼界狭小了,那我便听从安排,不日便随尊主前往雷渊。”

祁三仪向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走得真快。

卫停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摩挲了下下巴。

看起来,这祁三仪是被他说中了。这些配角真是的,演都不会演一下,演技还没有以前不小心把谢自雪的宝贝花瓶摔碎时装跟自己没关系的赵观停高明。

卫停吟抬起左腿,放到椅子上,抱膝皱眉沉思。

他正头脑风暴个没完,旁边传来一声:“师兄。”

卫停吟一偏头,江恣还坐在方才卫停吟要他坐下的地方。

此刻没了外人,江恣放下了翘起的腿,整个人正襟危坐,两手都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又开始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师兄,”他小声问道,“师兄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

“方才我要打他……师兄不让我打,”江恣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喔,没有。”卫停吟说,“还好,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动手。跟谁学的呢,我哪儿有这么暴躁,师尊也没这么爱打架啊。”

江恣闷闷点了两下头,没答是跟谁学的。

“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卫停吟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江恣这孩子死脑筋,从前卫停吟让他练剑去,他真的从早练到半夜,卫停吟不回去对他说一句可以了,或者提前跟他说练到什么时候,他能练到世界毁灭。

太听话了,就跟个机器人似的,不把指令输入清楚,真的能一根筋到死。

打发完江恣,卫停吟扭回头来,又陷入思考。

这魔界看起来是真的遍地没人安好心,那二把手果然也不是个老实的。江恣这些年心不在魔界,他就打着江恣的名号为害人间……

不仅如此,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江恣这些年被卫停吟的死磋磨得死气沉沉,不问世事,魔界基本就是那个二把手打理一切。

可在外界眼里,祸害世间的就是江恣。

等日后时间一长,众人大怒,便会想尽办法围剿江恣,二把手就能趁机除掉江恣,从而成为新的魔尊。

可若只是这个目的,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头。

要想除掉江恣,他的办法多的是,为什么非要借仙修的手?

他怕不是还想借仙修的手做别的事。

他想干什么?

卫停吟又想起祁三仪刚刚在被他戳穿心事后露出的那个表情。那真是很凶恶的一个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只是想单纯地弄死江恣。

以卫停吟这么多年的经验,这种眼神的人都是要干“大事”的。

大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正想着,身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他一偏头,江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来,还弯下双膝,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卫停吟看过去时,江恣刚仰起头来看他。

“师兄。”

他又叫他,声音越发软了。

还很沙哑。

卫停吟一阵恶寒,抱着腿缩了缩:“你干嘛?”

他这举动伤到了江恣,那只亮晶晶的血眸立刻刺痛一瞬。

“师兄放心,我不伤你,”他连忙挥着手辩解,“我只是……我就是,过来看看师兄。”

卫停吟放下了些戒备。

他松了松身上紧绷的骨头:“看我干什么?”

“师兄……胳膊,怎么样了?”江恣问他,“还痛吗?”

“早好了。”

卫停吟撸起袖子,那只被江恣生拧断过的胳膊完好如初,肤白如雪。

给江恣看过后,卫停吟又放下了袖子:“行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江恣没吭声。

他还是跪在卫停吟身边,一动没动。

卫停吟没在意他,说完这句话就又抱着腿低下头,继续深思。等又过了会儿,他才察觉到有股火热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停留,于是再一抬头,就见江恣还在盯着他看。

卫停吟无语:“你还有什么事儿?”

江恣摇了摇头。

“没事的话你……”

“我想看看师兄。”

“……”

卫停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江恣说,“我就看一会儿,行吗?”

他又开始很诚恳地乞求了。他跪在椅子边上,卫停吟坐在椅子上,看下去时,江恣简直犹如求佛一样求他。

卫停吟实在觉得他没必要,叹着气问:“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江恣说,“师兄最好看了。”

卫停吟一时哑然。

他望着江恣,他忽然发现这人真是瘦了很多。江恣应该真是身体抱恙了,只是穿着的衣物太过宽大,遮住了一些他消瘦的身形。

卫停吟早看出他已瘦得不成样子的,可事实似乎比他看到的还严重些。他这会儿居高临下地俯视江恣,所以才更清晰地发觉,这人真的瘦得没个样儿。

那晚房中漆黑,他也没能打量清楚。

他仔细端详了番江恣的脸。

真是一张青白消瘦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已经过去七年了,和卫停吟记忆里的最后一面相比起来都变了许多。

这双漂亮的剑眉星目眼周青黑,憔悴无比。

看着这张脸,卫停吟竟有些想不起来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从前那个总跟他对着干,不服他管教,跟他大声嚷嚷的少年。

那个他从前总说太血气方刚不服管的小孩,如今竟总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一句跟他对着干的话都不敢说。

但想想也是,他做了那么混帐的事。

可即使如此,卫停吟心中也有些感慨。

“你变了很多。”卫停吟对他说。

他看见江恣僵了一瞬。

他突然低下脑袋,眼神闪躲,连放在膝上的手都猛地攥紧起来。

害怕无措几乎都写在脸上了,这让卫停吟愣了愣:“你怕什么?”

江恣支支吾吾几声,没说出话来。

“没变那么多,”他说,“真没有……没有的。”

卫停吟愣了会儿神,才明白,江恣好像很怕卫停吟觉得他变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

“师兄……伤全好了吗?还疼吗?”

江恣又这样问他。

“好了。”卫停吟回答。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江恣说,“对不起啊,师兄……”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说的第几次对不起了。

他认错态度倒是很好,没得挑。

卫停吟揉了揉脑门,心里越发烦躁。

看出他的不耐,江恣喉头微哽:“师兄,是还怪我吗……”

“那不废话吗?你以为这事儿是你抢了我一个法器还是你不小心绊倒我了不成?能那么容易就放下吗??”

卫停吟忍不住对他喊起来,江恣一个哆嗦,闻言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抬眼。

卫停吟气哄哄地靠了回去。

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他江恣要是一直王八蛋打死不承认,或者混账得理直气壮的觉得没问题,卫停吟就能一鼓作气理所当然地生气。

可偏偏江恣也觉得对不起他,态度这么好地频频道歉,这么多年又这么可怜,卫停吟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生气。

可他又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

可江恣又这么可怜。

可他那晚确实太混账了?

思索片刻,最终“江恣那晚太他爹混账了”这个想法占了上游,卫停吟气不过,抬脚想踹他,可脚一抬,看见江恣还低着脑袋十分卑微,还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卫停吟这一脚又下不去了。

到最后,他骂了一声,伸手过去狠推一下他的肩膀,站了起来,指着他:“我——”

——我真恨死你了我?

他本想这么骂,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那晚江恣抱着他哽咽,说卫停吟不可以恨他。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卡带了。

卫停吟指着他,默了一瞬,气哄哄地改口:“我讨厌死你了我??”

放下这话,他甩袖离去。刚走到门口,江恣焦急地叫住他:“师兄?”

“又干什么??”

卫停吟回头,江恣正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问他:“我做什么师兄能消气?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你自己想啊混蛋?”卫停吟气得声嘶力竭,“能做什么补偿给别人还要人家亲口提??好像我逼你做的一样?你是呆瓜吗你??”

第28章 咒法

喊完这句,卫停吟就火冒三丈地甩袖离开。

回到屋子里,他碰地摔上了门,越想越生气,嘟嘟囔囔地骂着江恣这个死混蛋。

他气得头昏脑涨,捂着脑袋坐到一把椅子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稳了稳心神。

这个小混账……

算了,江恣的事儿过会儿再说。

卫停吟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深皱几分。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得解决。

“喂,404。”

卫停吟对着空气叫了一声。

系统立刻飘了出来。

【系统编号404,竭诚为您服务。】

——没错,他这个该死的系统编号是404。

第一次跟它绑定的时候,听见它这个破编号,卫停吟差点没喷水。

这编号总给卫停吟一种这系统会随时拍拍屁股跑路的感觉。

不过好在编号和本人有分别,这系统是靠得住的。卫停吟入职穿书局的时候就和它绑定,七个世界以来系统基本没出失误。

卫停吟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圆瓶灵药,在手上盘核桃似的盘了起来。

他问:“还能查角色背景吗?”

以前在这里任务还没完成的时候,每次遇到新角色,或者卫停吟需要时,系统都可以帮助他查询背景。

就像○度○科。

【可以。】系统说,【您本次回归是重返岗位,之前的一切功能都可以照常使用。】

那可真不错。

“查祁三仪。”卫停吟道。

【收到,即刻为您开始调查。】

【调查需要一定时间搜索,请稍候。】

系统面板变成了咕噜噜转圈的加载中的表示。

卫停吟便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盘着药瓶,等了一会儿。

祁三仪这个角色,之前他有所耳闻。

只是没见过。

作为升级流的男主,江恣当然有和魔尊邱愁对打过,而且是在卫停吟还在的时候。

虽说对打,但也不是杀个你死我活。上一代魔尊虽说不是个东西,但双方也是点到为止——邱愁是个疯子,见血就兴奋,最喜欢的就是干架,什么事儿只要尽了兴就爽了,爽了就会收手。

爽不到的话,就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爽。

哪怕弄死成千上百人。

江恣的剧情里,就有一次是和魔尊对打。那次对打之后,仙魔两界有了契约,得来了两百年的太平。

虽说最后江恣又让这世间不太平了。

江恣那次和魔尊交手,卫停吟也在,可那次他并没见到祁三仪。

在死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祁三仪的存在。

也可能是剧情不需要,他才一直没知道。

【宿主久等,已为您找到角色“祁三仪”的相关资料。】

卫停吟回过神来,他看向系统面板。

面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祁三仪的资料。这一页就跟简历似的,旁边贴了个大头贴证件照,所有信息一目了然。

卫停吟从上到下划拉了一遍。

系统还在一旁贴心地讲解:【“祁三仪”已在世八百年,是上一代魔尊邱愁时代入魔的修者。在入魔前,他是凡世的散修。】

散修即为不入任何门派的仙修,修为参差不齐。

【在一次修炼功法走火入魔后,祁三仪成为了魔修。随后又过数十年,某次他与魔界的上一任二把手偶遇,双方厮杀后,祁三仪杀死了上一任二把手。】

【这一幕恰巧被邱愁见到,于是祁三仪顺理成章地到了魔界继任,成为了邱愁新的二把手。】

毫无亮点的剧情。

卫停吟心中评价。

【之后,祁三仪就在魔界做二把手做到了如今。】

【只是……】

系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卫停吟不耐烦,“磕巴什么,有屁快放。”

【只是,我检测到,在四百年前,祁三仪杀死上一任二把手时,他的修为水平在短时间内有了显著提高。】

“那不是当然的吗?”卫停吟面露无语,“魔修就是吸人精气以增进修为的啊,他杀了人家,就把人家的精气吸……”

话到一半,卫停吟突觉不对。

不对啊。

这个世界观的设定里,人一旦死了,精气便会消散。

他把人杀了,上哪儿吸去?

是杀的时候留了一线命数吧?

【怪的不止这一点,宿主。】系统说,【根据记载,邱愁在收祁三仪为二把手之后,祁三仪的面容逐渐变幻,最终竟然与前一任二把手有了七八分像。也就是在变幻成您的面容前的,那一张“原本”的脸。】

卫停吟盘着小圆药瓶的手骤然停下。

空气在一瞬间停滞。

系统说完这话,卫停吟脑子嗡了一声。

片刻,卫停吟倒吸一口凉气,又慢慢呼了出来,平稳了一下呼吸。

把系统最后这句话又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卫停吟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眼瘸。

他抹了一把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站起身,把小圆药瓶扔回桌子上。

“给我找这生死城里的‘藏经阁’。”他说。

*

日落月升,血月高挂。

魔界入夜了。可今夜天上却乌云重压,盖住了那血色的月光。

今夜阴沉。

时候已经晚了,生死城中的魔修大多都已歇息。

城中只剩一片血红的安宁,四处不见半个人影。

死亡一般的安静中,忽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来人一身干练黑衣,腰挂一柄长剑。空无一人的廊道上,这道人影显得十分突兀。

他在两侧血烛红彤彤的照映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直到走到卫停吟的门前。

他伸出手,手上红光渐显。

红光顺着门缝潜入,接着一炸,门便吱呀一声,往后开了几寸。

黑衣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他推开门。

屋中烛火尽熄,一片黑暗。

卫停吟睡下了,来人见到榻上已盖上被子,伴随着一呼一吸而起起伏伏。

黑衣人微眯起一双血眸,目露几分嘲讽。

他走到桌案边,从怀里取出一小纸包。他拿起案上茶壶的盖子,将纸包置于其上,轻抖了抖,便有丹红色的草叶细碎地坠入其中。

黑衣人嘴角边的笑越来越难压。

待纸包里的草叶洒完,他直起身,把茶壶盖子盖了回去,纸包收回怀中——

“下的什么毒?”

一声满含笑意的询问自他身后响起。

黑衣人吓得浑身一抖,回头望去。

黑暗之中,一袭水色长衣十分清晰。

而那双橙色的眼睛更是惹眼,令人完全无法忽视。

是卫停吟。

卫停吟那张脸笑意吟吟,眼中却尽是挑衅。

黑衣人目眦欲裂。

他难以置信地又看向床上,那里仍然在一起一伏,看起来着实是睡得很香。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拔剑一挑,被子被挑飞起来。

被子下面哪儿有什么人,那就是一团圆乎乎的法球。

这法球正运转着一团火灵灵气,是最基础不过的运转灵气的法术。只是灵气忽大忽小的,才让被子一起一伏。

黑衣人这下神色彻底扭曲了。

他转过头,卫停吟还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望着他。

卫停吟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腿放在地上,一腿放在椅子上,两手抱着膝。

“别这个眼神看着我嘛,”他说,“我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感觉不出来有人想害我。我更不是个花瓶,明知道有人想害我还能无动于衷。”

“对吧,祁三仪?”

外头天上的血月忽然乍破乌云,露出月光。

月光投进屋内,顺着窗棂方方正正的边框,斜斜打在那黑衣人身上。

那正是祁三仪。

那张和卫停吟七分像的脸,此刻却冰冷阴狠如毒蛇。

被抓了个正着,祁三仪却并不慌乱。

他笑了声:“卫仙人心思细腻啊。有这等谨慎小心的心思,也难怪尊主会有今日的实力。”

“只是心思太细腻,也不见得是好事。心思太细,便是疑心,疑心,可就最伤人心了。”

祁三仪说着,把怀里的那纸包拿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毒,这是上好的怀红花,是顶好的仙药。我是忧心卫仙人的仙体,才偷偷为您找来的。”

“怕您顾忌我与您白日里有过不愉快,这才……”

卫停吟嗤笑一声:“最好真不是毒。”

祁三仪手上一僵,脸色微变。

“也不用那么着急,坐吧。”卫停吟说,“我有话问你。”

祁三仪没有坐。

他眼里又多了几分警惕,站在那里沉默地打量了许久卫停吟,想从他脸上打量出一些他所图为何的蛛丝马迹。

可卫停吟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脸毫不在乎。

祁三仪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不坐,卫停吟也不强求,只耸耸肩道:“你爱坐不坐咯。”

“那我们聊聊吧,祁三仪。放宽心,我不怪你要给我下毒。要给我下毒的人多了去了,你现在做也得从一百人以外开始排队。”

“所以用不着担心,我都懒得跟你计较这件事。”

“我们聊聊江恣吧,怎么样?”

卫停吟点了两下自己的膝盖,语气轻松,“你是下属,做下属的,哪儿有不想骂掌柜的呢。”

“聊聊吧,”卫停吟说,“你觉得江恣,怎么样?”

祁三仪眼中的警惕并未放松。

“尊主自然是厉害的。”他说,“卫仙人又为何要聊这个?难不成,您觉得尊主不好?”

“那就不知道了。”卫停吟道,“能喜欢我这么个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我至少觉得他审美不太行。”

没想到卫停吟舌尖一转说出这话来,祁三仪抽了抽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现在的确觉得他很不好,很想骂他。不过再讨厌呢,管还是要管他的。”

卫停吟说,“江恣这小子,从以前开始就一根筋,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还总爱钻牛角尖,气性还特别大,动不动就跟人生闷气。”

“现在虽然好多了,不过气性一上来,旁的人或物变成什么样,干了什么事,他都当看不见这点,还是跟以前没变。”

“就比如,旁边的二把手干了什么,他都能无视。”

“不过大概也有他的道理。本来身体就不好了,身边有个能帮自己料理一切事务的二把手,自然不好的地方也会当没看见的。”卫停吟笑起来,“但是啊,你如果把他逼急了,我想他也不会还是装瞎的。”

祁三仪一挑眉:“比如对您出手么?”

“我想是的吧。”卫停吟说,“所以你才选了下毒,不是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手上那什么大红花是什么毒,但应该是慢性挥发的那种。事后只要做好编排,就能让江恣顺理成章地以为是仙修所为。”卫停吟道,“到那时,他就会去找仙修打架,我就会成为再次让他开战的一把刀。”

“江恣也不会再想着去管好下面的人,魔修也不会再受他所制。毕竟我要是复生回来还又出了事,他就会比从前更疯癫,祸害世间。”

“这就是你要的,对吗?”

祁三仪但笑不语,眯了眯眼。

“卫仙人真是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不是这么用的。”卫停吟说。

“可的确是您忧心过头了呀。”祁三仪摊开双手,作无奈状道,“虽然我的确是一心为了尊主的霸业着想,但也不会做这么激进之事。谁看不出来,尊主对您用心之深?我若动了您,岂不是在送死?”

“卫仙人不也说了,我若是对您动手,尊主也不会再坐视不管。更何况,我若是真有这心思,那也该等一等再说呀。白日里我刚和您有了不愉快,第二日您若就中毒了,那岂不是……”

“因为你不得不这么做。”

卫停吟打断了他。

祁三仪话语一顿。

他脸上笑意尽散,阴沉着脸望向卫停吟。

卫停吟还是那张毫不在乎的笑脸,只是眼中多了许多自信与坚定。

祁三仪皱起眉。

卫停吟这张该死的笑脸落进眼中,祁三仪只觉一阵恶心。

“因为你不得不这么做,对吧。”卫停吟重复了一遍,笑道,“毕竟,江恣如果真的把雷渊关上,你就完蛋了。”

祁三仪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他说。

“又来了,你真会说笑。”

卫停吟哈哈笑了声,放开了抱膝的手,也放下了那只腿,将另一条腿抬起来,踩到椅子上,另一只手手肘搁到膝盖上,托腮笑着望他,“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现在的修为都怎么来的。”

祁三仪脸色立刻黑如滴墨。

卫停吟面露嘲讽,把脸往自己手心上蹭了蹭,扬起几分头,低眸望他:“我一早就觉得奇怪了,怎么都想不通。江恣他肯定是不会做什么找与我相似之人来替代我的事的,他不是这种烂人。再说,如果真替代了,这些年就不必还死抓着一具尸骨不放。”

“从他对你的态度来看,他也是没把你这张脸当回事。”

“那就奇怪了。假设你变作这张脸是为了试图取代我,以此在他那里得到一些好处的话,那你后来发现这张脸并不管用了,为什么又没换下来?”

“以我对江恣的了解,你顶着这张脸在他旁边晃悠,只会让他对你越来越不爽。”卫停吟笑道,“应该因为这张脸挨过很多原本不必要的打吧,小兄弟。”

祁三仪低下脑袋,眼眸仍然死死盯着他,那眼中多了许多杀意。

“看来我说中了。”卫停吟说,“那这样一来,你还顶着这张脸的原因就更令人无法理解了。”

“所以呢,我就这么想了。”

“你该不会是换不下来这张脸吧。”

“比如说……你精通一种邪术。这种邪术能帮助你从他人身上吸取精气以外的修为——比如金丹、法器、灵力、佩剑等等。但是有一个怎么都没法遮掩的副用,那便是,你的面容会受到影响。”

祁三仪死死盯着他,不作言语。

卫停吟丝毫不惧,继续说着:“你长成这样,必然是吃了与我有关的什么东西。可我人都死了,你肯定吃不到我的东西。”

“但是呢,我人虽已死,世上却也还有与我有关之物。”

“你吃了江恣的心魔。”卫停吟道,“对吗?”

祁三仪扬起嘴角,嘴角浮现起诡异的弧度。那是一个极其恐怖的笑,他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卫仙人,”祁三仪笑道,“你是第一个猜到的。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发觉这件事的。怪不得江恣为你入雷渊都不后悔,也怪不得仙界那么多人都追念你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卫停吟笑意更深:“那还是算了吧。”

祁三仪忽然把语气放松下来:“如你所说,江恣许多心魔都是受着魔渊影响才生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早已受了魔渊诅咒了。”

“打从进入那里起,魔渊便施加了咒法在他身上。那不会随着他离开魔渊而消散,那咒法会变成一条在他体内的毒蛇,无时不刻不在侵扰他。”

“那东西掏走了他七魂六魄里的三魂二魄,使他身体抱恙,夜夜受魇,极易走火入魔。即使是离开了雷渊,咒法也不会消散。”

“他从来没从那吃人的魔渊里离开过啊,卫仙人。”祁三仪笑着说,“即使时至今日,魔渊也还在生出他的心魔,无穷无尽。我只在七年里吃上百来个,他察觉都察觉不出来。”

卫停吟脸上笑意渐散。

“你要埋上魔渊,魔渊便会先收回所有该归于魔渊的、如今流落去了人间之物。”

“当然,天下的魔气会被收回,我吃过的心魔也是。但你以为,身上打了咒印的东西,还能幸免吗?”

“魔渊不会让任何一个活人离开的。”祁三仪说,“那可是天劫中才会开的深渊,你明白吗?那……是天道的一部分。”

“入了天道之渊,你还想让他去把天道埋平,活着离开?”

“都活了上百年了,烦请别做这种美梦了。”

祁三仪吃吃笑出了声。

卫停吟沉默不语,面色骇然地望着祁三仪。

片刻,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出来,放下椅子上的腿,往下一蹦,站了起来。

他揉着后脖颈,边叹着气边站直了身子。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

“你想办法?你想什么办法?”祁三仪想笑,语气都忍俊不禁得直颤,“那是天道,我的大仙人,从天顶上蹦下来个真仙人都不会有办法的?”

“或许吧,但我可以去申请一下。”卫停吟淡然地说出一句,“毕竟江恣如果死了,世界就毁灭了。”

祁三仪莫名其妙:“哈?”

“我说的是我这边的事。”卫停吟说,“你不必在意。现在你要在意的事情是,我已经把我要知道的事情问完了,拔剑吧,我要杀你了。”

祁三仪面露怔愣,眨巴了两下眼。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把“我要杀你了”当着他的面说得这么清楚。

卫停吟心不在焉似的,声音都变得慢吞吞地:“你在‘尊主’身边,还偷吃‘尊主’的东西。虽说偷吃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你吃了也就吃了……可我看你这模样,并不是因为心魔会被收回才如此慌张的呀。”

“你还想干点儿别的什么吧?比如等日后时机成熟,杀了江恣。”

祁三仪脸色一僵,瞳孔一缩。

卫停吟又一次看了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一切。

“果然,”他笑起来,“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会演戏啊。那拔剑吧,小子。”

“对我这个,过去天下第一剑仙门下的,上清门的亲传二弟子——卫停吟。”

“拔剑。”

他说着,手已经从脖颈上放下去,抓住了见神剑的剑柄。

剑已出鞘。

出鞘的剑身烧起橙红的火光,火光照亮魔界血红漆黑的夜。

也照亮卫停吟冷然的脸庞和橙红的眼睛,和祁三仪那张怔然不安的、与他有七分像的脸。

*

轰隆一声巨响,生死城中的什么地方传出爆炸的大动静。

声音几乎就炸在耳边,所以江恣当即被从噩梦中惊醒——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事了,他的噩梦一向又臭又长又难醒过来。

他被吓得一个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

他捂住摔得作痛的后脑勺,抬起头,还迷蒙的耳边又接连传来声响。

声音离得很近,似乎就是卫停吟那间屋子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江恣吓疯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了出去。等他推开门一看,卫停吟那间屋子已经烧成火海。

江恣吓得白了脸。

他忘记了他师兄这个天赋异禀的火灵根根本不怕火,忘记了他师兄从前挂在嘴边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有火就等于娘来了”,也忘记了有火烧起来就等于他师兄必定会凯旋而归。

所以他冲了过去,边喊着师兄边要冲进火海里救人。

可刚迈进去一步,就有一只手推出来,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往后推出去了好些。

江恣踉踉跄跄被推后几步,抬头一看,卫停吟完好无损地从里面走了回来。

“瞎嚷嚷什么,”卫停吟一脸不耐,“火修还能被火烧死?你脑子坏了?”

卫停吟浑身上下一点儿脏都没沾到。

江恣这才想起来,卫停吟不怕火。

他松了口气。

还没松懈片刻,心都还没来得及从嗓子眼里放下去,卫停吟就接着问他:“你那个二把手,你怎么看?”

“哎?”江恣怔了怔,“他怎么了?”

“少问废话,我问你怎么看他。”

“还怎么看……很烦人,从前要不是我身体不好,料理不来太多事务,早把他弄死了……要不是师兄拦着,我白天也就把他弄死了。”

“哦。”

卫停吟这样“哦”了一声,然后从背后拽出来一个焦尸,咚地扔到了江恣脚边。

“你的二把手,”他说,“师兄勉为其难地如你所愿了,明天你找个新的吧。”

卫停吟说的话和表情都太坦坦荡荡——很少有人把“杀了人”这种事儿表现得这么坦坦荡荡,于是江恣愣在了原地。

江恣愣着看着他从火海里走出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卫停吟又指指身后:“找几个水修来,师兄把你房子烧了,找人来给你师兄灭火。”

也很少有人把“我把你房子烧了”说得这么坦坦荡荡。

江恣看着他愣了良久,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和卫停吟下了山去,在某个小镇上见过的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是家养的,不小心把那户人家的几个盆子弄到地上之后,就站在台子上,这样一脸傲娇地望着很是无奈过来收拾的主人。

简直和卫停吟现在一模一样。

于是江恣噗嗤笑出了声。

“笑什么?”

江恣摇摇头:“师兄……好像小猫。”

卫停吟莫名其妙:“有病啊你?滚?”

第29章 蓄窝

房间里烧得火海熊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房梁都咔咔地惨叫。

很快就有魔修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

原本空无一人的廊道上瞬间就挤满了人,江恣大手一挥,就从里面揪出来几个水修,叫他们赶紧灭火去。

生死城中的魔修们修为都了得,被揪出来干活的水修动作很快,没多久,这屋子里的火海便被扑灭,剩下了一屋子焦炭。

卫停吟看着这满屋子的黑灰,不但没做任何忏悔,还一脸面无表情地表示:“烧得真彻底啊。”

旁人:“……”

“真是一位功力深厚的火修。”卫停吟漫不经心地赞叹,“定然是一位丰神俊朗、器宇轩昂、善解人意、两袖清风、仙风道骨、英俊潇洒又玉树临风的火灵根修者。”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了。

魔修们对他露出一阵或恶寒或无语或鄙夷或暴躁的视线。

可碍于江恣还在这儿,他们没人敢发作。

火灭了,江恣便挥了挥手,挑出两个人来,让他们把脚边这具焦尸丢出去胡乱埋了,又让其他人都滚了。

待人都走干净了,江恣回过身来,问卫停吟:“师兄怎么突然对这姓祁的动手?”

“看他不爽。怎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江恣忙挥挥手,“不过是个魔修,没了他,也有千千万万个能顶上,万万谈不上什么麻烦的,师兄别在意。我只是没想到,师兄竟会突然这样做罢了。”

“我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儿还不够多吗。”卫停吟说,又转头看他,“怎么办?我屋子烧了,没地方睡了。”

卫停吟转身过来,叉腰望着他。

江恣比卫停吟高些,这样站得极近彼此对视时,他得低一些头才能与卫停吟对望。

卫停吟一脸倔强,梗着脖子台头和他对望。

他就这么很倔很理所当然似的跟他说:“给我找个新地方睡。”

江恣哭笑不得:“好,我给师兄找新屋子……”

“我要睡你那屋。”

“哎?”

江恣愣住。还没等他回过神,卫停吟就已经手叉着腰,从他身边略过去,往他那间屋子的方向走过去了。

等卫停吟走出去一半的路,江恣这迟钝的脑子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忙追上去:“师兄??”

江恣追到他身边去,吓得话都结巴了:“师兄怎么突然要睡我的屋子?我给师兄找个新屋子不好吗?我那屋……”

卫停吟“啧”了声,停下脚步,转头对他怒目而视:“烦不烦啊?我都说了要去你那屋睡?怎么了,你那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好给我看不成?”

江恣喉头一哽:“那倒不是……”

“那就起开。”

卫停吟推开他,往他那屋直直走了过去。

江恣神色慌张,又朝他伸出手,出言想做阻拦,可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没来得及再出口说几句话阻拦他,江恣就突觉一口气血攻心,噗地一口血反上了嗓子眼来。

竟然因为心太急,遭了气血攻心……

绝望之下,江恣觉得自己真是个太倒霉的人。

江恣捂嘴咳嗽起来,卫停吟只以为他是普通咳嗽,回头瞥了他一眼,不但没停下,还催促了他一声:“进来喝热水。”

然后就走进去了。

江恣更绝望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停吟走到他的屋前,推开门,进了他的屋子里。

然后果不其然,在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之后,卫停吟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江恣两眼一黑。

他往旁边一倒,扶住墙,深吸了一口满口血味儿的气,脑袋发昏。

卫停吟站在屋子里,望着江恣的床榻。

他眼睛都瞪大了。

房间里亮着血色的红烛,红光血淋淋地照着这间房。那张被照映得血红的床榻上,杂乱地堆满了白衣。

卫停吟走过去。

那一堆白衣几乎在床榻上蓄成了个窝,满满当当地围了一圈,只在中间留出来一片空位,留给人睡。

白衣件件发皱,足以想象得出,睡在这张床上的人,是何等抓过这些白衣,又是何等把脑袋埋在其中,以求一夜安稳过。

卫停吟对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

他脑子里忽然有些乱——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他其实不用动脑子就知道。

可不知是事实太难接受,还是他没想到江恣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卫停吟站在床前沉默了很久,都没消化下这个事实。

卫停吟低手抓起一件白衣。

白衣被抓起时,又从衣间滚落出来一件什么东西。

卫停吟把那件小东西拿起来。

是块玉佩。

玉佩如雪般冰透,表面生了许多裂纹。有血顺着裂纹浸入其中,冰透的玉佩内被晕染上丝丝缕缕的血。

玉佩上刻了“上清”二字。

卫停吟把它翻过来,背后还刻着一个“卫”字。

卫停吟心中哑然。

是他的玉佩。

上清门亲传弟子人手一块的手持玉佩。

玉佩下面坠着的流苏也染了血,结了血块,原本柔顺的流苏变得干干巴巴。它不再晶莹剔透了,不知是谁的血浸润了进去,它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如玉般透亮了。

卫停吟突然喉咙都干涩起来。

他又拿起手上这件白衣,毫无疑问,这是他穿过的白衣。

卫停吟站在这张用他“生前”穿过的衣服做成的“窝”前,良久无言。

直到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

卫停吟失神到僵硬的骨头终于一动。他回过神来,回头望去,就见江恣咳嗽着走到门前。

他头发披散,眼睛又红了,歪着身子,摇摇晃晃地,似乎身体又遭了重创。

他靠在墙上,整个人像一把风雪里微弱的篝火,随时都会湮没熄灭在风中。

“师兄。”

江恣哑着嗓子叫他,咳嗽个不停,“师兄,我……”

他想解释什么。

红光之中,卫停吟看着他那把消瘦的骨头,耳边又响起祁三仪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说,江恣身上可是有咒法的。

跳下雷渊的一瞬间,雷渊就在他骨头里打上了那道咒印。

哪怕他爬出来,他跑到天涯海角,那道咒印都不会消失。

那东西会永远永远藏在他的骨血里,变成一条毒蛇,让他夜夜受魇,走火入魔,身体抱恙。

它会永远永远提醒他。

你是个死人,你该回来了。

没人救你。

你是个死人。

江恣看起来很想解释什么,可他咳嗽得说不出话,也停不下来,更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他咳得声音沙哑,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低了下去,连靠着墙都站不住,慢慢滑跪了下去。

咳嗽好久,忽然有人抓住了他一只胳膊。

“我会想办法的。”

卫停吟突然这样对他说。

江恣一怔。

“师兄会给你想办法的,”卫停吟说,“都给你想了多少个办法了,不差这一个。再说拿我衣服而已,我又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不跟你好了,别着急。”

卫停吟难得地说话很有耐心。

江恣这要命的咳嗽还真的立刻好了许多。

心口上堵着的一口气血消散,江恣深吸一口气,又轻咳两声,眼眶突然发酸。

他哆嗦着,往前爬了半步,抓住卫停吟,往他身上轻轻一靠。

他又哭了。

他边咳嗽边哭,这次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嚎啕又浑身发抖。

他抱着卫停吟,两手很用力地把他往怀里按。这是个和卫停吟第一次又见到他时一样太用力的拥抱,用力得他骨头生疼,仿佛要被对方生生揉碎一样。

但卫停吟这次没有动,也没有喊疼,只是皱了皱眉。他忽然想,或许在那暗无天日炼狱一般的三年里,这个人也是这样无数次抱着他,哭着喊着叫他的名字,求他睁开眼再看自己一眼的。

是这样吗。

是这样过来的吗,江恣。

卫停吟问不出口。他在怀抱里抬了抬头,看着被血烛染红的头顶,忽然想起不久前——对他来说的不久前,江恣飞升之前,他问自己,如果飞升了的话,以后该如何和卫停吟见面。

他那时候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说,飞升了还见什么面,飞升了江恣就过好日子去了。

江恣好像就不高兴了,他说他不要扔下卫停吟自己去过好日子。

卫停吟就觉得这小子真有孝心,于是就笑了。他很不负责任地想着把人哄走他就能完成任务离职了,之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于是就乱揉一把他的脑袋说,想什么呢,他迟早也会飞升,到时候还会见。

江恣这才高兴,满面红光地说那约好了,他要上去给卫停吟先探路,然后转头兴高采烈地就跑走去闭关了。

很多蛛丝马迹的。

卫停吟想,其实江恣没藏住,他一点儿都不高明,到处都是他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可是卫停吟那时候只把他当个任务目标,没在意这满地都是的细节。

他从来都是被草草扔掉的工具,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不愿见他死,也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他跳下深渊。

被他扶持成了气运之子的江恣,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月落下半个天边,夜色又深几许。

江恣抱着他哭了半个晚上,等眼泪都哭干了,才收了声。

卫停吟扛起他一只胳膊,扶着他躺上了床榻。他没动江恣蓄成的窝,把他放好之后,自己也往另一边的床榻里面一坐,长舒了一口气。

卫停吟没吭声,就靠在自己衣服堆成的小山上,对着满屋子的血烛发呆。

这么呆了会儿,他感觉到了一阵视线。于是转头一望,见江恣捂着脑袋,一只血眸满是忧愁地凝望着他。

“干嘛?”卫停吟问他。

“没。”

江恣哭过又咳过,声音哑得不像样。他躺在枕头上,又咳嗽两声,吐字都断断续续地问他,“师兄……真不在意吗。”

“拿我衣服做个窝而已,这事儿谁小时候没干过。”卫停吟说。

江恣哑声笑了:“我不小了呀。”

“也没大到哪儿去。”卫停吟说,“我是你师兄,你在我这儿就永远是个小屁孩。”

江恣苦笑。

“我昨日白天里找你,你这张床上还干干净净,晚上一来就堆成这样。怎么,你是每晚才把这窝堆起来?”

“白日里堆起来……怕师兄突然来找我。”江恣说,“从前都是抱着师兄的剑,师兄把剑拿走了,我又做错了事,惹了师兄生气……不敢找师兄要什么,只好昧着良心,把师兄的遗物都先昧下来……”

他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只哈哈笑了声,不再过分阐述。

卫停吟望着他,江恣笑起来时,那只血眸微眯,笑意莫名凄哀,看起来越发可怜了。

卫停吟没有答话。

他只是看着江恣,他看着江恣的笑。夜深了,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安静得他只能听见江恣沙哑地笑着。

在他这个笑里,卫停吟喉结微动。

思索片刻,卫停吟还是告诉他:“祁三仪临死前,告诉我了。”

“你那个什么咒印的事。”

江恣脸上笑意微窒。

“在哪儿呢?”卫停吟问他,“听说会在身上烙印。”

江恣没吭声。

他低头望望卫停吟,又扬起脑袋,看向别处,口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师兄别看了。”

卫停吟无动于衷。

他仍然盯着江恣,还一挑眉:“不愿意给我看呗。”

江恣还是没吭声。

他还慢腾腾地翻了个身,面向墙里,不愿意再看卫停吟。不知道是不愿回答他,还是不敢再和他说下去。

孩子大了,都有事儿不愿意告诉他了。

卫停吟笑了声,这样想着。

他直起身,边从床上爬下去边说:“不愿意说也行,谁没有秘密呢。反正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但是……我就是想问你啊,你明明知道,这个状况下,埋了雷渊你就会死,为什么还向我提议要去埋雷渊?”

江恣没吭声,还是背对着他。

“这也不愿意说啊。”卫停吟无奈,转头离开,“那好吧。”

他转身一走,江恣立刻一抖,起身道:“你去哪儿??”

“找床褥打地铺,蠢货。”卫停吟回头白他一眼,“我怎么可能真跟你同床共枕。我只是说要管你,又没说原谅你了。”

江恣在他身后一阵无言。

片刻,他病歪歪地起身来,慢悠悠地朝卫停吟走去,轻咳着说:“不在那边……这边,我给你找吧。”

卫停吟正在满屋子搜寻他放床褥的地方。

听了这话,他点头说好,回身跟着一身病骨的江恣走了。

第30章 灵根

在地上铺好了地铺,卫停吟躺了下来。

脑袋挨上枕头,他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师兄。”

江恣又叫他。

“嗯?”

“我也有一事……一直很想问问师兄。”

“什么?”

“当年雷劫,”江恣哑声,“为何师兄,突然要自刎于崖边?”

卫停吟不说话了。

一片血红的烛光里,他望了片刻头顶的天井,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艰难干涩地回答:“当时,真的只是想让你快点儿飞升。”

“想让你别有挂碍,”他说,“我也好早点儿解脱,对大家都好。”

他这话是真心的,江恣却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他。

凭良心讲,卫停吟真觉得自己最后半句很莫名其妙。江恣是这世界的土著,原住民,如果他是江恣,听了他后半句话,肯定会疑惑不解满脑子问号,问他一句什么意思。

可是江恣没有。

江恣没有问他,只是床榻上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停吟循声望去,见他往墙面那边又缩了些,只留给他一个漆黑消瘦的背影。

卫停吟叹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江恣。

他其实回来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恣,更准确的说是觉得对不起这世界里的大多数人。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个世外人。在这里活了两百多年,对他来说跟做一个公司的项目毫无区别。

项目做完了,他就走了。

等江恣疯了,他回过头来,才神一恍,傻了吧唧的发现,哦,这里的人都是活的。

然后卫停吟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他花了两百年扶持起来的主角,没几天的空就从天命之子变成疯子一个,还被锁进了那个他给自己划定的死地里。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这个混账穿书局的傲慢员工太轻视他们所有人。他激进地一剑自刎了,在那之前无数的日升月落里,他都被能够结束这该死的穿书生涯的快乐蒙蔽了双眼,没注意到身旁的小孩和以往的目标不同,也没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不一样。

江恣是唯一一个没把他当工具的任务目标。

也是唯一一个卫停吟没好生送到该有的HAPPYENDING去的任务目标。

“江恣,”卫停吟叫他,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江恣还是没回答他,但是卫停吟知道他听见这句话了。他听见很清晰的吸气声,但江恣没把这口气呼出来。

卫停吟歪歪脑袋,望向旁边摇曳的血烛。

看着那轻轻摇曳的火光,卫停吟突然就想,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两百年前的事涌上了心头。

*

那年杏花微雨,卫停吟把江恣从清心池里捞出来之后的次月,谢自雪出关了。

卫停吟把江恣带上山,给谢自雪探过灵根后,探出了江恣是个平平无奇最不适合剑修的木灵根。

自己走上上清山的人物,却是个最平平无奇的木灵根——这让跟着来山宫里旁观的几个亲传都略感震惊。

萧问眉还好,她是个无情道,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只是震惊地缩了缩瞳孔,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表示。

卫停吟更是个手握剧本早知如此的穿越者,也跟她一样,只是瞪了瞪眼睛演了个过场,并无其他表示。

可那会儿沈如春和赵观停还都是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虽说这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却经历了世事艰辛才上山来的,可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碰见事情总爱交头接耳两下。

于是山宫里,这俩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很清晰地余音绕梁了:“怎么回事?怎么是个木灵根?”

“不是说是独自上山来的吗……那不该是天赋异禀的吗?”

“搞什么嘛,亏我还跟你赌一定是个跟我和师兄一样的火灵根?什么人呀,亏了我五十文铜钱……”

话越说越过分了,谢自雪咳嗽了两声。

沈如春跟赵观停才住了嘴。

江恣虽然听不太懂,但他感觉得出来事情不太对。卫停吟眼见着这小孩越发局促,原来白皙的脸蛋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面红耳赤,惴惴不安地望着谢自雪。

谢自雪没说什么,冷冷地挥了挥手,让江恣离开了。

江恣欲言又止,看起来很像给自己辩解两句留个机会。可他最后也没说出什么,紧张不安地绞着衣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山宫。

卫停吟早知如此,没说什么,靠着墙抱着双臂闭目养神。江恣临出宫时,朝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卫停吟装瞎了。

没办法,他也无法做什么。

从此刻被谢自雪亲自探出木灵根开始,到未来宗门遭到魔修袭击,江恣被一道天雷劈出两个异灵根为止,这中间的艰苦时日,都必须他自己来抗。

根据系统要求,卫停吟不能插手。

只能装瞎。

等江恣走了,卫停吟才直起身,放下双手,没事人似的走过去。

谢自雪把天灵机收回了山宫仓库。他一挥手,那巨大洁白如月牙般弯的法器便化作一道白光,流星般往后飞去,回归了仓库。

卫停吟把里屋的茶壶端出来,给谢自雪拿到了外屋的桌案上。

谢自雪果然如系统给他的记忆里一样,坐到了这个桌案的后面。

卫停吟给他倒了杯茶,询问:“这该如何,师尊?木灵根的话,可就不适合上清山了。”

“对剑修来说,最废的就是这木灵根。不如让他去玉清山,做个药修丹修……在这方面,木灵根可是个宝贝。”

“不可。”

谢自雪端起他倒的茶,眉眼低垂,声音虽轻柔如风雪,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他上了上清山来,便是一生都要留在上清山上。此生不死,若仍要修道,便不得换山更师。”

“我知这不讲理,可这是规矩。”

他说着,端起盏,喝了一口茶。

卫停吟早知他会这么说,丝毫不意外。只是一想到江恣接下来这一年要过的苦日子,就不禁苦笑一声,眼神往屋外瞟了瞟,很是同情地分给了已经离开此处的江恣一个眼神。

有的修真文,规矩还是很迂腐。

尤其一些新兵蛋子写的坑文,世界观不完全,设定没做好没做全,为了自圆其说,这个世界自己来自行补足的话,就会尤其如此。

可有什么办法呢,说话的是他卫停吟的师尊。卫停吟再厉害,身份也只是个亲传弟子。

他不能跟师尊顶撞,于是就只能作壁上观,静观其变。

这也是系统的要求。

这之后,谢自雪给了江恣一个杂役的位置,让他在山门里扫地擦桌子,还把他的舍院改排进了最下等的落雪院。

那里是门中杂役的地方,多是灵气低下还需修行的弟子们。那些弟子们只要经过七年一次的试炼,得到许可,便可从杂役之位升至弟子之位。

可不论灵气如何低下,那些杂役都是招仙期内通过选拔入门的杂役弟子,灵根都是经过谢自雪挑选的。

经过认可的和没经过认可的,当然相处不来——更何况江恣身上还有作者给他的“必受欺负”的buff。

可想而知,他在落雪院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之后的一年里,卫停吟时不时地会去看看他。

每次去看他,这小子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过得很惨。

有时候他是被赶去洗衣服——卫停吟也不知道,都他爹的修仙了,到底有什么必要还要洗衣服?

作者脑子有坑。

反正江恣被赶去洗衣服了,飘着大雪的天,他冻得满手都是疮,手都冻得动不了了。

有时候他还会在扫地。暖和的时候也就算了,那些畜生连暴雪天都让他出去扫。

结界都不会开的小孩,又没吃几顿好饭,好几次都被风掀走了。

卫停吟真是很少见这么惨的,在允许的范围内帮了他几次。

有时候是给他送冻伤的疮药,有时候是给他送能防风雪的灵药,有时候是在他被掀走的时候把他给拉回来。

各种各样,想到什么就帮什么,但从来不在他面前露脸。

时间久了,卫停吟从系统那儿得了个成就称号。

【上清山热心市民】

然后卫停吟把系统打了一顿——只是象征性地对着面板挥了几拳头。

就这么暗中观察暗里相助地过了一年,江恣终于挨到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三清昆仑山被魔修袭击了。

*

宗门遭袭这天,血流成河。

尸横遍野。

事情发生的突然,当日下午,山门突然让人一把火给点了,山底下响起一片惨叫。

卫停吟带着系统赶下去一看,魔修已经到了山下。住在山下一些舍院的弟子们遭了殃,哭着喊着往山上跑来。

卫停吟持剑下山,路上瞧见魔修们都跟疯了似的神色扭曲,大笑着追着弟子们砍,便拔剑砍杀好几个,待靠得住的援助来了,又御剑往山下飞去。

来的是魔修之中也很臭名昭著的一个疯子,他酷爱杀人吃人,以最恶心的方式为自己吃罪业,涨修为。

此人是魔修之中的散修,不在上一代魔尊邱愁的生死城中,但名下也有一群能供他吆五喝六的小弟。

他就带着这么一群小弟杀上门了。

恰逢那天谢自雪出了门——真是个强者遇剧情必定被ban的定律,江恣这一生出事无数,有80%的概率谢自雪都有事儿,不在,勿扰,回不来,离线。

他那天是被叫走去无生宗里开仙会了。仙会是仙修界掌门们每五十年一次的大例会,谢自雪是这掌门之中的掌会人,绝不可缺席。

这魔疯子就是瞅准这一天上清山无主,才打上了门来。

此人做事恶心,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居然也有许多追捧者,更有很多效仿他修行方式的魔修。卫停吟御剑下去,就看见一群魔修边杀人边吃人,一群活人活像一群饿狼,其中有一人听见声音,抬头望向御剑而来的卫停吟时,嘴里还叼着一只断臂,满眼饿狼似的精光。

卫停吟好悬没在剑上吐出来。

太恶心了?

他捂着嘴转过头:“这作者他爹的报社的吧?”

【好人写不出来。】系统附和。

底下弟子们还在惨叫,顾不上跟系统掰扯,卫停吟从剑上跃下。

手中剑身轰然遍布火灵气,他一剑劈下。

正惨叫的弟子们见他来了,纷纷大喜:“卫师兄?”

“卫师兄来了??”

“我们有救了?是卫师兄??”

一群弟子狂喜,卫停吟转手一道剑气劈出去,转头大骂:“高兴什么,打不过还不赶紧跑??”

弟子们如梦初醒,赶紧招呼着同门们往山上跑去。

卫停吟以一敌百,杀得眼都红了。不多时,萧问眉也带着一群干练的门外弟子们赶来。

山脚下杀得血流飘杵。

他们那时候打得艰难,主要是那魔疯子太难对付。

卫停吟早知如此,便循着系统安排,演技很好地败下阵来,随后那魔疯子便杀上了山。

一路杀到了弟子们藏身的舍院前。

卫停吟跌跌撞撞地晚几步追了进去,看见那魔疯子将手伸向了江恣。

江恣表情懵然,望着那疯子伸向自己的沾满鲜血的手,脸色惨白。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卫停吟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的。

毕竟他很少看见任务目标要死。

但没等他咯噔完,头顶便轰隆一声巨响。

——江恣的天雷来了。

*

天雷降下,一声巨响,劈下一地焦土。

和焦土中央的那个小孩。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等萧问眉急匆匆地解决后面的魔修,追上门来,看见的就只有那刚刚还狂悖无道丧心病狂的魔疯子躺在了地上,已然是被重伤濒死的模样。

他浑身都是雷光,身子一动都不能动,还凭空多出许多爆裂的伤口,身下已然一片血海。

明明还在抽搐还在呃呃啊啊地叫骂,他却动都动不了了。

舍院前院里,也已经血流满地。所有弟子们吓得挤作一团,躲在后面的屋内,院子里空荡荡的,站着的只有离大门不远的卫停吟,和站在那魔疯子脚边的江恣。

只有这个魔疯子,躺在地上。

江恣那孩子站在那里,傻愣愣的,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他好像失神了,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萧问眉忽然看见江恣手里有一团雷光。她震惊讶异地瞳孔一缩,又眯了眯眼,收剑入鞘后,边抹掉嘴角的血,边走上前几步,低声询问卫停吟:“怎么回事?难道刚刚那道天雷……”

卫停吟僵硬地转过脑袋。

他手上还拿着剑,转过来的脸上笑意僵硬。看起来,他比萧问眉还震惊。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

卫停吟僵硬地朝她笑了笑。

“是啊,”他说,“刚刚那道天雷……好像是要告诉我们,这可不是个废灵根。”

“雷灵根不成?”萧问眉大惊。

“如果是那样就好办多了……”

“哎?”

“血……血灵根?”

远处,吓得缩成一团的弟子群中,不知谁炸开声音,喊了这么一嗓子。

那人很快腾地站起来。他吓得脸色比魔修还扭曲,他指着江恣大叫:“大师姐?那是血灵根?他有血灵根??”

这一嗓子撕心裂肺,江恣浑身一抖,终于也从失神的恐惧中醒了过来。

他如梦初醒地抬头,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就听身后那声控诉继续歇斯底里地喊:“他刚才手中有血光,他一抬手,那疯子就不动了?”

“随后他挥了挥手,疯子身上就爆血了?是他杀了那个疯子?用血灵根杀的?虽说也有雷光……但他定是用了血灵根?”

“他有血灵根?一定有?”这弟子喊完,又看向四周,眼神恐惧渴求地求证,“是吧?诸位?诸位都瞧见了吧?”

有人忙不迭地点头,也有人连忙出声附和。

“是的啊?大师姐?”

“洪师兄所言不假,那个杂役的确手里出现了血灵根?”

“有血光,我也瞧见了?”

“我也是?我瞧得真真的?”

附和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如同讨伐的游行,如同一波接一波的海浪,一声更比一声高。

江恣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如其来的对他的讨伐吓得他连连往后退。可退后几步,他往身后一看,见身后也是一片空空荡荡,就停在了原地。

他尴尬地四处望着,缩起肩膀,看起来弱小无助,十分想逃——纵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是明白的。

他被讨伐了。

萧问眉难以置信地望着江恣,眼中惊疑不定。

卫停吟只觉头疼。他早知这一切会发生,便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江恣。

背后是讨伐的杀气,萧问眉是惊疑不定的警惕,只有卫停吟看起来分外情绪稳定。

于是在看了一圈四周之后,六神无主的江恣居然把求救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卫停吟。

卫停吟本来不想管的。

因为他现在的系统面板上的任务简介就他爹的明晃晃的用标题正文的宋体黑白分明地写着【遣散人群,不与主角交流,并承诺向谢自雪汇报】。

不让交流啊。

兄弟。

这不让我跟你交流啊。

卫停吟很为难地看着江恣。

江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卫停吟跟他对视两秒,没撑住,败下阵来——江恣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像个小流浪狗了,眼睛里都在冒泪光。

卫停吟揉了揉脑门,脑袋更疼了。

他瞥了眼任务面板。

不得不说,卫停吟觉得自己还是很会打擦边球的。

后面弟子们的讨伐声还在响,声音越来越高了。

“行了,”卫停吟出声打断,“烦不烦啊你们,不就是个灵根吗?”

弟子们声音一顿。

他这话有点招仇恨,有些弟子们向他投来不可相信的目光:“卫师兄?”

萧问眉也皱皱眉:“阿吟?”

“血灵根的确不太好。”卫停吟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可这小孩是用这灵根杀了魔修,又不是动了你们之中的谁。如果他不动手,我跟你们大师姐也难敌此人,还不知道会死伤多少。”

“就因为这灵根晦气,便不认他对你们有救命之恩,呜呜嚷嚷地就要把他就地正法?讲不讲道理?”

一席话,弟子们鸦雀无声。

“知道你们刚遇上魔修,心里害怕,那也不许这样寒同门的心。”

卫停吟这样说着,终于收剑入鞘。

他脸上被划到了,留下来的一道口子里淌下鲜血来。卫停吟取下手上的半手手套,擦掉脸上的血,回头道:“等师尊回来了,我去报告此事。”

“这血灵根怎么办,待师尊回来了再说吧。”

萧问眉点点头:“是该如此,我们不能私自决断。”

“在那之前,先把山门收拾好。”卫停吟说,“受伤的弟子们都该把伤口处理处理。我这就去玉清山和虚清山看看情况,玉清山主和虚清山主都是在的。仙会有七天……今日才第三天,还得过几天,师尊才能回来。”

“先请玉清山的人来罢,他们是药修。”萧问眉道。

“是。”

卫停吟回身就走了,没有多看江恣一眼。

但他看到江恣对他投来感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