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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欢 风歌且行 20559 字 23天前

第31章 扶摇(二)

沉云欢打小在人前露面时, 手里就抱着一把剑。

她在剑术上的进步和造诣都是旁人无可匹敌的,就连数位在剑道声名赫赫的老前辈见了她的剑法,也要称赞一句天纵奇才。

沉云欢长到如今的年岁, 还未在剑上败给任何人, 也正是如此, 众人看见她腰间别着那柄细长的牛皮鞘时,下意识以为那也是一把剑。

直到她站在灵域中的高台之上,抽出那柄通体如浸黑墨的长刀时, 才令台下所有人都哗然大惊, 声潮涌起。

沉云欢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随意一翻腕,正手握着刀柄, 指向薛赤瑶。下一刻, 刀刃泛起轻微的灵光,仿佛墨刀晕染了空中的轻雾, 将锋利的刀刃拢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眉眼间染上凶戾, 目光锁定了薛赤瑶, 汹涌的气息在一瞬间迸发,待薛赤瑶提剑将要摆出应对的姿势时, 就见面前红影一闪, 沉云欢整个人消失在面前。下一刻, 薛赤瑶感觉到后脑生风, 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来不及任何思考,仅凭着身体的本能往前翻身躲闪。

即便是这么快的闪避,薛赤瑶还是被削断了几缕长发, 刀刃几乎贴着她的后脑勺划过。继而她在空中旋身,出其不意回身刺出一剑,沉云欢动作非常快,似乎在她抬手时就已经看穿她的动作,轻松竖刀抵挡。

一剑一刀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沉云欢腕间轻转,以刀别住剑身,顺着剑刃往上狠狠刮去,只听两刃相磨发出刺耳的鸣响,直逼薛赤瑶握着剑柄的手。薛赤瑶迫不得已暂时松手弃剑,紧接着便是沉云欢动作迅猛的连招,刀刃劈下来时带着猎猎风声,尽数响在薛赤瑶的耳边。

她在这一刻终于切身体会到沉云欢的身法,尽管她将剑术改成了刀法,但还是没有完全褪去她在出招时的飘逸灵动,虽然落刀的时候力道很重,但招数的衔接之间几乎轻盈到无法捕捉。

薛赤瑶的身形顿时变得狼狈起来,她面对沉云欢连番的攻击,只能不停地往后躲闪,稍微速度跟不上就会在身上留下刀口,难以去维持自己的姿态。

沉云欢将薛赤瑶逼得不停后退,直至退到了擂台的边境,薛赤瑶无处可退吃了一刀,肩胛骨立即涌出大量赤红的血液,吃了这一刀,她才有空荡翻身从沉云欢身侧逃离,同时右手掐出手诀,白光一闪,不敬剑自远处飞来,裹挟着强大的灵力,直奔沉云欢的后背。

一阵凶猛的风被剑气带起,沉云欢立即转身,挥刀应对散发着巨大灵力的不敬剑,主动将战场从擂台边境拉到中央。薛赤瑶捂着伤势缓和了片刻,以灵力操纵不敬剑应对,不敢再轻易让她近身。

耀眼的白色光华在沉云欢周身进攻,寻找着她的破绽,只见赤色身影在千百光芒中翻滚旋转,像是舞动着飒爽的舞姿,墨色的刀刃时不时与剑相撞,爆发出汹涌的灵力和震耳脆响。

薛赤瑶略微恢复了伤势之后,将不敬剑召回手中,其后飞身跃至半空,再出手时便迸发了身体里浑厚的灵力,光芒凝结成一把巨剑,从空中往下刺。沉云欢双手攥刀抵挡,只觉得凶猛海浪扑面而来,这股灵力超出想象的强,撞在她的刀刃上时,她就意识到自己无法正面接下这一击。

这恐怕就是薛赤瑶被誉为仙琅宗新代剑修天才的原因,她的身法低劣,剑术一般,根本不像是常年习剑之人该有的招数,但扫出来的剑气醇厚刚硬,灵力充足,绝非一日而成。

墨刀被震得嗡鸣不断,沉云欢只觉得双手猛地一痛,紧跟着筋骨都震颤起来,短暂地失去了知觉,身体被整个撞飞,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她听见自己身体各处的骨头响起咔吧声,但并未感觉到痛,在擂台上翻出几丈远,鞋底用力踩着地面摩擦老长距离,才堪堪停下来。

猩红的血滴落在地面,沉云欢的神识有一瞬的恍惚,抬起手背擦了擦,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嘴角流血了。随后她就感觉到胸腔传来钝痛,双耳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好似有什么压制着呼吸,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遭到了重击,一时竟察觉不出来。

她抬头望去,薛赤瑶的身影依旧浮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浓郁的白色灵光,手中的不敬剑威风凛凛地散发着剑气,她单手负在身后,雪白衣裙翻飞着,如遗世之仙,先前的狼狈姿态一扫而空。

沉云欢不明白薛赤瑶体内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但剑法却烂得出奇,这与她对修士的认知不符。

可是薛赤瑶也根本不给沉云欢思考的时间,持着长剑便飞来,挥舞起凶狠的剑气,朝她连环进攻。沉云欢将身体的速度调动到了极致,在闪躲的同时尝试朝薛赤瑶进攻,只是她有灵力形成的护身结界,沉云欢的刀刃看上去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反而会因为距离太近而躲闪不及,好几次险些完全吃中剑气。

灵光在台中频闪,赤色的身影如游龙般迅捷,在白光中穿梭,台下众人竭力拍掌,叫好声不断,高喊着二人的名字。

沉云欢的身法快如鬼魅,对薛赤瑶发起了轮番攻击也没能打破她的护身结界,偶尔被剑气扫到肢体就会传来剧痛,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震飞几丈远。二人的战斗一时间陷入僵持,薛赤瑶为了不让沉云欢近身不断调整位置,在擂台之中与她拉开距离,但沉云欢缠得很紧,刀刃频频劈下,就算是砍在结界上,那闷响也总让她心惊,惧怕沉云欢的某一刀落下时,砍碎她的结界。

她幻出灵力锁链缠绕沉云欢的双脚,减缓她的动作。这东西极其棘手,尽管沉云欢一瞬间就能斩断,但有会很快凝结出新的,不断地缠上她,沉云欢在灵锁的干扰下堪堪躲避几道剑气,最后却才转身躲闪时被灵锁拖住了脚步,当下没能躲开,后背正中一道猛力的剑气。

她的身体瞬间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狠狠摔在了灵域墙之上,落下来的瞬间吐出一大口血,脊骨,肩胛骨都发出剧烈痛楚。沉云欢掉在了擂台的边缘,重重摔下时发出沉重声响,刀也落在手边,好似整个人死在那了,一动不动。

台下尽是尖声叫喊,一时间各种纷杂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无比吵闹。

师岚野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于人潮中寻到了僻静一角,从灵域开始之后眼眸紧锁红色的身影,没有一刻丢失目标,此刻看着她静静躺在地上,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荡出层层涟漪。

一切哄闹声均不入耳,师岚野的眼里只有擂台边缘,那抹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起来很小的身影。

薛赤瑶见她没动弹,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但没有放松警惕,仍然握紧了剑随时准备攻击。

沉云欢看起来好像是败了,她没有再站起来,但是灵域之中不存在意识昏迷的状况,直到对方提出认输,或是意识之中产生了确切的退意被灵域感知,才会结束比试,解出灵域。所以薛赤瑶仍保持备战状态,等着沉云欢反应。

剧痛席卷了沉云欢的身体,让她缓了一会儿才稍微压下了后背的疼痛。

不愧是她从前随身携带的剑,只是被剑气扫一下就这么厉害,要是被刺一剑还得了。

沉云欢抬手,往旁边摸索了几下,摸到了刀柄然后攥紧。

她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慢坐起来,血液将她的唇染得殷红昳丽,脸上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这击重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沉云欢叹了口气,忽而又莫名地笑了一下,喃喃道:“倒是有几分功夫,我还说你不拿出真本事就别想赢我,看来我也一样。”

她手指收紧,以刀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刀身立即流淌出墨汁一样的轻烟,顺着沉云欢的胳膊开始往上蔓延,很快她的手腕开始出现漆黑的纹理,延伸到看不见的袖中,再慢慢爬上沉云欢的颈子。

黑雾越发浓郁,将沉云欢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所有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的变化。

与此同时,薛赤瑶感知到了空中散发出极为浓烈且强悍的妖力,迅速将整个灵域包裹,如奔腾的海浪一般朝她扑面。她手中的不敬剑感知到这股妖力,开始止不住地震颤,发出嗡鸣声响,状似尖锐的警告。

再一看,沉云欢几乎要被墨色的云雾掩埋,那股无比凶悍的妖力正是来源于她的身体。

她站在漫天妖气之中,脖颈爬上诡异的纹理,连带着眉眼也染上几分妖冶之气,于方才判若两人。

惊声四起,大部分人看出了沉云欢释放出了妖力,立即做出剧烈反应,朝着凌云楼阁大声叫喊,要求比试立即停止。楼阁之中的诸位门派长老也乱了起来,惊疑不断,面面相觑。

春猎会本就是以猎妖问道为主,向人界仙门弟子开放的大会,但沉云欢作为问道榜的第一名,却在最后的比试中用了妖力,这完完全全已经违背了仙门修士的意志,堕成妖物,于是台下此起彼伏,慢慢出现了“妖女”的声音,且迅速壮大。

天机门的掌门人晏少知位于长廊的正中央,周遭几人都是人界德高望重的灵尊,面对此等情况虽仍然保持镇定,但也同时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身边站着的晏少知。

毕竟天机门操办了整个春猎会,此时已经是比试的紧要关头,是喊停还是继续,不过是晏少知一句话的事。

第32章 扶摇(三)

晏少知身披宽大的白色衣袍, 衣襟袖摆以及各处都染着墨色,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太极绣纹,臂弯中抱着一柄浮尘。他发须皆白, 头戴紫金冠, 胸口前以金丝所绣的天机门徽文正闪着微光。

他是天机门的掌门人, 亦是整个春猎会最具话语权的人。

台下哄闹不停,众人高喊着妖女,齐声要求停止这场比试。凌云长廊之中, 各个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也低声轻议, 毕竟此前从未出现这样的状况。代表仙琅宗出席春猎会的姜夜更是反应激烈, 连步走向晏少知,拱手道:“晏灵尊, 沉云欢借以妖力参与春猎会的比试与我道坚守之志相悖, 她此番妖纹缠身,恐怕是心志不坚堕入邪门歪道, 还请晏灵尊即刻终止比试,以防我门中弟子被这妖女所伤!”

此言一出, 便立即有几人紧跟着附和起来, “不错,此事非同小可, 恐怕与月前那个被毁坏的万妖阵相关, 应当立即将沉云欢捉拿起来审问清楚。”

“吸取妖力壮大修为, 本身就是与妖邪无异, 沉云欢当不再是我们人族弟子。”

“速速将她拿下!”

晏少知将这汹涌的声响收入耳中, 在一片高声的“妖女”叫喊中,目光落在灵域擂台之上。沉云欢此刻已经完全站起身,那股浓郁得好似泼墨的妖气将她从头到脚缠入其中, 顺着她的肢体蔓延流淌。这个此前被人界仙门谓之“第一剑”的天骄,曾几何时不管在何处,她的身体总是被浑厚纯净的灵力缠绕,放眼整个天下仙门都寻不出第二个人的灵力如她那般干净纯粹。

而此刻,她却变得浑浊不堪,在她的身后凝结而成的黑雾妖气隐隐能够看出那些古老妖族的虚影,密密麻麻,凝结在一起,拔高数丈。

晏少知眸色深沉,面容严肃,想起了半月前她曾踩着云烟而来,敲响他的门,拱手行礼说了一句:“见过老前辈,云欢今日来,并非为了下棋,而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前辈能答应。”

晏少知算得她会走这一遭,没有立即答应,只问她有什么请求。

却见她立于院中,腰杆笔直,神采奕奕的眼眸发着光,对他道:“在晚辈比试那日,不管擂台之上发生了什么,前辈都不可叫停终止比试,直到台中有一人认输为止。”

这本就是春猎会的规矩,就算不用沉云欢所说也会如此,但她却专程走了一趟请求此事,那就足以说明这当中大不寻常。晏少知当时动了动手指,没算出来其中的未知因果,便以下一盘棋为交换,答应了沉云欢的请求。

现如今看见她全身裹缠的妖力,才算是明白沉云欢打的是什么算盘。

周围的闹声还在持续,终止比试的声潮越来越大,晏少知双眉轻抬,忽而轻轻甩动了一下臂上的拂尘,一束微光打出去,极快在空中幻化成巨大符箓灵纹,继而落在人潮之中。随后他淡淡道:“噤声。”

下一刻,整个场地鸦雀无声。

见此状,凌云长廊的众人也对晏少知的态度明朗,先前说话的几人虽未受灵咒影响也闭上了嘴,唯有姜夜不死心,急声道:“晏灵尊这是何意!难道要置我仙琅宗弟子的安危不顾吗?薛赤瑶是我师兄的亲传弟子,她若是受了伤,仙琅宗岂会轻易罢休?”

晏少知并未理会,反倒是他边上站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转头笑道:“灵域之内的比试伤不到实体,姜长老这是关心则乱了。”

姜夜找的理由站不住脚,马上就想换一个,极力反对沉云欢用以妖力参加春猎会的比试,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失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姜夜神色难看至极,立即动用灵力去解除身上的灵咒,却毫无用处,长廊有几人侧身望他,眼中暗含嘲笑,叫他颜面尽失。

晏少知语气平缓道:“夺魁擂台向来是决出胜者才会结束灵域结界,诸位请耐心观赏比试。”

他的声音浑厚悠扬,传遍整个场地,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其后再解开禁言灵咒,那刺耳的喧嚣声果真收敛不少。

灵域之中安静无比,不受外界声音的干扰。天幕不知从何时开始暗了下来,好似天穹飘来一片巨大的雨云,遮住了天日,空中起了微风。

沉云欢缓步走上前,妖气在她的身体周围旋转环绕,秀丽的及腰卷发随风轻飘,仿佛是风在为她造势。

“原来如此。”薛赤瑶冷眼看着她,此时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看不起沉云欢的正当理由,面含讥笑,“沉云欢,你竟然堕入邪道,灵力尽失成为凡民,就那么不可接受吗?”

沉云欢停在与她相隔两丈远的地方,没再往前,毕竟薛赤瑶一直警惕她的近身,若是再靠近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她随意地晃着手腕,转了几个刀花活动疼痛已经消减大半的身体,掌控好从妖刀中调取的妖力,继而抬眼冲她露出个笑容。

妖纹之下,沉云欢的面容更加昳丽,仿佛巧夺天工的仙作。她说道:“薛赤瑶,你有资格定义何为邪道吗?你这身灵力从何而来,你心里不清楚?”

薛赤瑶脸色骤变,惊得持剑的手一颤,险些没握住剑,失声道:“少胡言乱语!”

“你剑法烂得出奇,剑招更是来来回回只会三四招,你此前根本就没有修炼过,甚至可能未入道。”沉云欢将刀缓慢抬起,墨刃涌出黑色光华,迅速卷上她的手臂,逐渐形成一个战斗的姿势,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积攒了这一身的灵力,但今日,你败局已定。”

话音落下的瞬间,沉云欢的身体如全力出动的豹子,顷刻间就逼近薛赤瑶的身体,双手握刀,从上空往下猛劈。薛赤瑶自惊慌中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锋利无比的刀刃就悬在了脑袋上方,扑面而来的强大且混杂的妖气重重压上身体,仿佛从骨骼中发出了被震慑的哀鸣。

她立即捏指调动身体的灵力,反手抬剑挡住这狠厉的一劈。只听“铛”一声巨响,强悍的妖力与灵力相撞,以二人为中心发生了爆炸,引爆的气浪往外翻滚,二人的头发纷飞,衣裙滚滚。

沉云欢的状态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薛赤瑶匆忙应对几招,墨刃狠狠劈在剑上,将她的手震得止不住颤抖,最终只能先往后退拉开距离。沉云欢的身形神出鬼没,前一刻还在面前几丈远,下一个就出现在薛赤瑶的身后,身法利落刀法凶狠,戾气侵染了她的眉眼。

台上白光与墨色交织缠斗,冷硬兵器频频相撞发出巨响,两人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在灵域来回,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就能交手十来招。如此频繁的较量,很快众人就发现薛赤瑶的剑术以及身法都极差,若不是有灵力护身,她早就被沉云欢砍成了肉酱,与沉云欢飘逸的身法相比,她实在太过笨拙。

但薛赤瑶的剑招有相当厉害,她将不敬剑抛至半空,后翻数丈,指尖凝出白光,刹那间空中幻化出千百长剑,化作狂蜂乱舞,围绕着沉云欢攻击。其后她再以灵力凝结巨剑,长锁纠缠沉云欢的身体,仅仅站在几丈外就让沉云欢应接不暇,难以脱身。

不敬剑散发出绚烂的光彩,从黑雾中脱颖而出,好似雷云天幕下的彩虹,在浑浊的妖气中穿梭,仿佛在擂台上织就了一副“降妖除魔”的好戏。

沉云欢没想到薛赤瑶的灵力高深到了如此地步。每次在她觉得已经试探出薛赤瑶的极限时,她都能再次释放出更强更多的灵力,而沉云欢却无法一下子从妖刀中调取太多的妖力,再加上不敬剑原本就是妖邪的克星,这样强大的灵力压制对沉云欢本身就是负担,再有剑的加持,她很快就落了下风,受到剑气刮伤。

见沉云欢开始不敌,薛赤瑶飞身上前,将剑握在手中,再次与她近战,剑刃上携带着巨大灵力,每次一剑,群众都会爆发出高昂的呼声,仿佛她已经战胜了曾经擂台上的不败王者,实现了后浪推前浪的壮举,将沦落邪道的天骄击落。

沉云欢分明还没有倒下,没有认输,却好像比试结果已定。

天色骤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彻底暗下来,乌云遮了天幕,空中起风,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似乎一场雨落下,春猎会的魁冠便会易主,老天也会为天才的陨落而洒泪。

沉云欢躲闪不及被薛赤瑶一剑刺穿肩胛,血洒了满地,红得刺眼,退了数丈停下。

台下的叫好声连成一片,宋照晚、奚玉生和顾妄三人站在宽敞的高处观看比试,此时见台上形势如此,当下也顾不得追寻沉云欢身上的妖力从何而来,皆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宋照晚急得要死,脑门都出了汗,不停地用锦帕擦拭着,“这可怎么办啊?云欢姐不会真的要输吧?!”

奚玉生倒看起来镇定些许,唉声叹气了半晌,又对宋照晚道:“莫要在此刻唱衰,比试尚未结束,说不定云欢姑娘逆转绝境……”话虽然如此,但他的语气充满不确定,甚至越说越小。

“那可不成啊!我押了云欢姐很多灵石呢!”宋照晚的脸色看起来像是想哭,许是觉得这关头不是在意灵石的时候,于是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是说我不希望云欢姐输!”

“少安毋躁。”这二人从比试开始就一直未停过说话,叽叽喳喳吵得很,赶在这紧张的关头,顾妄也忍不住叫二人安静些,又道:“沉姑娘向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她赶上台应战,必有其底气。”

顾妄没有将话明说,其实说白了就是沉云欢这个人太要面子了,好像生来就是把体面戴在脸上的,不能容忍自己在人前丢脸,所以但凡她上台,就绝对有了自己的底牌。

“不认输?”擂台之上,薛赤瑶见沉云欢狼狈至此,气势已比方才上场时强许多,已经将剑半收,认定了自己是十拿九稳的冠军,更在心里隐隐感激沉云欢动用妖力,为她赢来的荣光再添一笔辉煌。

沉云欢半跪在地,手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以刀支地,撑着身体,同时以喘息不断平息身体的疼痛。

正想着如何回话让薛赤瑶能够不痛快时,她忽而察觉到空中有了风意,起初是只有微风,但雨云遮天,这会儿已经吹得将她长发和衣摆尽数撩起,且风力以非常快的速度变大。

这阵风赶过千山万水,匆匆自人间而过,终于来到了沉云欢的面前。

她抬头,手背擦拭唇边的血,弯了弯眼眸笑着说:“不,才刚开始。”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仿佛是天响应了召声,大风骤起。

火焰从她的刀尖开始燃烧,沿着墨刀往上,缓慢地在沉云欢身上燃起璀璨的烈火,她身后凝聚的妖力猛然拔高十数尺,百妖发出咆哮尖声。

薛赤瑶震惊地看着她身上的变化,见她身上逐渐燃烧起火焰的同时,空中原本浓郁的妖气竟然开始消散!

见状,台下众人自是不明所以,不知沉云欢此刻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凌云长廊上的诸人却都猛然变了脸色,连一派波澜不惊的晏少知此刻也难掩神色之中的惊愕。

宋照晚惊声:“呀,云欢姐怎么着火了?”

奚玉生的面容也尽是茫然,下意识转头求助身旁的师兄,“知识渊博的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云欢姑娘从前并不会御火术。”

“这火焰……”顾妄的双眼中满是震撼,甚至瞳孔微颤,紧紧盯着擂台之上,惊惶道:“难不成,是天火九劫?”

第33章 扶摇(四)

“师兄, 师兄。”奚玉生见顾妄怔怔出神,似乎知道些什么,嘴里的低喃又听不清楚, 便耐不住性子喊他, “你知道云欢姑娘这火是什么术法吗?”

宋照晚更是着急, 拽着他的胳膊摇起来,“你在做什么?快说话呀!”

顾妄惊觉自己失态,猛然回神, 转而对两人道:“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相关描述, 但也无法确认是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

奚玉生连忙压低声音道:“师兄尽管说, 此处只有你我三人,就算猜错也无人知道。”

顾妄沉下眉眼, 肃声道:“你们可听说过天火九劫?”

天机门的万书楼, 被誉为人界最大的书卷宝库,收录了来自各地的书籍, 还保留了不少古时候留下的罕世孤本。顾妄平日里就喜欢去万书楼翻阅古籍,曾了解到万法本源。

说是如今这人界的所有术法, 都是凡人为了抵御妖邪, 壮大人族而借以世间万物的生灵钻研出来,归根结底也是凡人术法, 由代代相传不断衍生, 才有了如今这五花八门的类别。

但在上古时期, 有些被称为“人神”的人, 他们得天授意, 习得神法庇世,也是如今人界万法的本源。

起源于天,授之于人, 这些法术,被称作神法。

天火九劫便是古神法之一。也是那为数不多的古神法中,最为奇特的一种,非正非邪,是万邪克星,也是人间禁术。此神法分作三境九劫,下三境为风水木,中三境为阴阳星,上三境至今没有确切记载和事迹证明,传闻曾有人突破过上境,但皆是虚无缥缈,没有根据的说法。

这些古老神法本就得天授之,不可传承,经历过千秋万代,如今也早就没了踪迹,就连书籍上的相关记载也寥寥无几。现存的百家术法之中能够与神法沾边的,类如天机门的掌门人所习之法,也是根据古神法衍生转变而来,算不得正宗神法。

还有传言说,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古神法,修炼天火九劫之人都不得善终,古往今来有不少人焚于烈焰之中,无人落得好下场,因此在失传的岁月里,天火九劫也逐渐成了人间禁术。

顾妄盯着台上,慢声道:“天火九劫可焚尽世间万邪,古籍上言,此火焰在炼化妖邪时会隐隐发出五彩光华,你们看沉姑娘身上的火焰,正是如此。”

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听闻,便同时朝擂台投去目光。

沉云欢身上所燃烧的火焰,在迅速炼化她体内的妖力,从而散发出极为夺目的光芒。与寻常的火焰不同,这样的火散发出绮丽的色彩,好似融入了世间万灵的颜色,在炼化妖力的过程中变幻多端,宛若古神补天之石散发的光辉。

风势不断加强,自四面八方而来,茂密的树冠齐声奏响,台下群人议论的嗡嗡声不断,凌云长廊的众人也惊疑失色,神态各异。

人山人海之外,师岚野立在郁郁葱葱的树下,满树的叶子纷飞哗然,吹动他浓墨长发,碎发掠过平静漂亮的眉眼,擂台上的一波三折,好像并未引起他情绪上的变化。

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无边的天穹,沉积的乌云已经遍布视野,分明方才还是万里晴空。他想起今日出门前,沉云欢站在院中打湿了手举在半空,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今日会有一场雨,从而带来呼啸的狂风。

沉云欢等的正是这场烈风。

她在这一个月内,曾数次尝试修炼当日在万妖阵中所习得的天火九劫,但是这神法晦涩难懂,她又只是刚重铸灵骨,体内并未积攒多少灵力,因此每一次将灵力转化为火焰时都失败了。

很快她就明白,要想修炼天火九劫的下境,就必须在擂台之上,大量调取了墨刀中的妖力之后,她的身体和经络的状态才能引起火焰。被火焰灼烧炼化的妖力开始涌入她的骨骼之中,化作丝丝缕缕的灵力,充盈她枯竭的灵骨。

她闭上眼睛,仿佛融入了风中,自由自在,不受任何阻挡,无孔不入。

霎时间,世间万物之声皆传入耳中,她听见了很远之外麦浪簌簌翻滚,茂叶哗哗飞舞,山洞传响,飞鸟高鸣,被风送了千里,化作力量走过沉云欢全身的经脉,与她融为一体。

薛赤瑶立于她的身前,见她开始了这种诡异绮丽的变化,不由得心生惶恐,此时也顾不得旁人会指摘她小人行径,见沉云欢一动不动,便要提剑上前,彻底击垮她。

谁知她不过脚步刚一动,呼啸的烈风便扑面而来,空中灼烧起来,燃起滚烫的热意,风里着了火,赤焰拔高数丈,以沉云欢为中心形成风涡,在她周身环绕。

沉云欢站起身,眼眸睁开时一抹红光似一闪而过,眉眼看似平静,却好似千军万马压境而过,薛赤瑶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气势,这股压迫和灼烧让她当即难以喘过气,忙捏起护身法诀不停后退。

狂风席卷人间,众人惊声不止,几乎都不知道沉云欢使的是什么招数,只有零星几人知晓内情。

“是天火九劫。”顾妄此时也已经笃定,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沉声道:“薛赤瑶要输了。她的选的时机不好,五月晴朗温和,晴空数日,偏偏今日骤起强风。沉姑娘应是要借风纵火,可谓天机相助。”

大风四起,火焰烈烈,沉云欢立身火海之中,身后凝结的妖气之中是刺耳的哀鸣和嘶吼,漆黑的墨刀被她握在手中,烈火在刀上炙烤。

薛赤瑶被空中的灼热逼得一再后退,双眸惊恐,面对这样火焰缠身的沉云欢,竟从骨子里迸发出了惧怕,握着剑的手隐隐颤抖,不得已将护身结界一再加强抵御空中的燎烧。

却见沉云欢慢步上前,每一个脚印都留下火种,咆哮的狂风从她的背后吹来,让一头浓墨般的卷发恣意飞舞,拂过精致的面庞,掠过满是倨傲的眉眼。

天火九劫·下境——

沉云欢红唇轻启,淡声,“扶摇。”

下一刻,火焰燎上狂风,在空中渲染数十丈,如奔腾汹涌的火海呼啸着从沉云欢的身后冲出,直奔着薛赤瑶而去,在她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空档,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火焰乘风直上云霄,炽热在空中爆发,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天地也被这灼烧的光芒照亮,映在台下每一个人的眸中,似有撞破灵域,冲出擂台,覆盖天穹的凶猛架势,吓得众人本能惊叫逃窜。

幸而灵域并未破碎,擂台之中的烈火烧上九重天,在那些从世间各地汇聚而来的风中肆意,仿佛拥有焚烧一切的强悍力量。

薛赤瑶被四面八方的火焰包围,铺天的滚烫立即让她感到十分痛苦,即便有护身结界的抵挡皮肤也感受到了灼痛,可正当她想要召出剑阵抵御风火之时,沉云欢突然持刀而动,身形似乘了风的助力,快得无法捕捉。

她只觉得面前突来一股强劲的火焰,下意识抬剑抵挡,只听“咚”一声闷响,沉云欢的刀已经砍在她的结界上,紧紧有一瞬的停顿,沉云欢立即下了第二刀。

刀刃烧着烈火,刹那将结界砍得粉碎,薛赤瑶没有了保护完全暴露在结界中,刹那被火海淹没,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使得她尖锐地喊出了声:“啊——!”

白光自双手流出,重新将薛赤瑶包裹,沉云欢的刀却不肯留情,照着她的脑袋往下劈,落刀极重,火焰立时将她烧得皮肤溃烂,隐隐显出白骨。

沉云欢的火竟有着不可抵挡的气势,卷在刀刃上从上而下,毫无间隙地劈砍。

薛赤瑶毫无脱身的时间,只能忍着剧痛双手攥着剑柄,横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抵御,那烈火之刃落在剑上,发出刺耳铮鸣的声响,震得她从腕间到手臂的骨头都痛得失去知觉。

沉云欢眉间染上狠戾,一刀比一刀响,一刀比一刀重,周身火焰流转,焚烧让薛赤瑶痛苦不堪,最后双腕竟发出“咔吧”一声,生生被沉云欢落刀的力道打折,握不住不敬剑而脱手。

沉云欢见她的剑已经脱手,便收了攻击,只将左手往她面前一指,火焰就乘风而去给她当胸一击,将薛赤瑶打得翻飞出去,狠狠摔在擂台边缘,倒在地上喷了一大口血。

空中燃烧的火焰在瞬间消失,万丈光芒褪去,只剩沉云欢立在擂台之中,赤衣墨刀,长发飘摇。

沉云欢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微微扬起下巴,对薛赤瑶道:“认输。”

薛赤瑶几乎被烧得面目全非,目光充满恨意,盯着沉云欢,她仍不肯认输,咬牙□□着几次尝试爬起来,但最终都摔下去,此时灵域判定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还击能力,便开始分解。

很快灵域分解完成,二人从伤势状态也恢复如初,两块玉牌浮现在空中,其中属于薛赤瑶的那块玉牌从当间裂开,在所有人的眼前四分五裂,掉在地上,变成废石。

人潮汹涌的叫喊声再次冲入沉云欢的耳朵,万千人拍手叫好的声音齐响,惊叫声此起彼伏,恭喜和赞誉这位夺下了魁冠的胜者。

那些喊着“妖女”的声音似乎又消失了,能让沉云欢听见的,全都剩下了无尽的赞叹。

她低头,看见不敬剑就落在前方几步远,没有灵光环绕,仿佛只是一把很寻常但也很漂亮的剑。沉云欢走向前,弯腰将剑给捡起来,握在手中。

已经弃剑从刀的剑修天才,又重新拿起了她昔日的配剑。台下的声音渐渐小了,声潮褪去,慢慢静下来,众人都不知她要做什么。

第34章 不敬世间唯一

分明才几个月, 但沉云欢再次握住剑柄时,却好像翻过了许多年岁。

那些剑招刻在了骨子里,不管她再如何改成刀法, 握住剑柄的一瞬, 脑中还是立即浮上了曾经使用过千百回的招数。

不敬剑是沉云欢的, 这是天下人的共识,如今她战胜了薛赤瑶拿回自己的宝剑,似乎没什么不对。

薛赤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尽管身上的伤痕已经全部消失, 但那股灼烧的痛感似乎还隐隐残留, 让她脸色铁青,更何况败在这擂台上的打击对她而言是巨大的, 面子倒是其次, 她承载了仙琅宗上下的希望和师父的叮嘱,根本不知要如何回去交差。

眼看着沉云欢将剑捡起, 她咬牙道:“这剑已经是我的了。”

沉云欢轻轻一挑眉,“我们比试前的赌约, 你输了, 当然该履行约定。”

说话间,仙琅宗的几个弟子已经快速上了台, 两个女弟子左右站在薛赤瑶身侧将她扶住, 另有几个男弟子气势汹汹地站在边上, 顿时呈现出沉云欢一人面对多人的情形。

真是奇了怪。沉云欢心想, 她是赢下了比试, 又不是平白作恶,怎么这些人的神态看起来好像是在责怪她欺负人?

看着这几人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似乎因惧怕又不敢说, 沉云欢就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刀,询问:“是谁想再跟我比一场?”

“沉云欢,这比试尚无定论,你赢得不正当。”柳沼道:“你方才在比试时用的是妖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已堕入邪道,没资格参加春猎会!师叔已向上禀明,长老们会主持公道!”

其他几人赶忙跟着附和,并要求:“你快将赤瑶师妹的剑还回来。”

沉云欢对妖力一事也懒得向这些人解释,只是提及了不敬剑,她就得多说两句了,“这剑是薛赤瑶亲口答应了我的赌约,是我赢来的,凭什么让我交还?”

“什么赌约?我们可不知,别是你自己擅自做主曲解了赤瑶师妹的意思。”柳沼说这话的时候,暗地里捏了捏薛赤瑶的手臂,暗示她直接不认此事。

话音落下,忽而从沉云欢的后方传来一道劲风,蓝羽扇从她的耳边擦过去,直奔柳沼,正中她的胸口,将人打飞摔在地上,其后蓝羽扇飞回。

沉云欢转头,就见宋照晚已经上了擂台,接下扇子后将下巴一扬,大步走来,“那日在台上的赌约,你们这些不知当属正常,毕竟你们连前一百名都没进。”

奚玉生落后半步跟在后面,来到沉云欢跟前先是朝她拱拱手,笑道:“恭喜云欢姑娘,今年又是榜首,这连续四年摘得魁冠的壮举,怕是往后多年也无人能够打破。”

沉云欢一手拿刀一手拿剑,不太好还礼,便冲他笑了笑说:“过奖。”

顾妄紧随其后,因身形高大又面容严肃,当即压了对面的气势,往奚玉生边上一站,沉声道:“灵域已破,即代表胜负已定,你们若是对春猎会的规则有何异议,可回去向你们师父或是掌门提出,将由他们与我天机门的掌门交涉,还轮不到你们当众在此质疑。”

宋照晚冷声嘲笑,“仙琅宗的弟子从前倒不见有这般寻衅滋事的小人行径,不知今年为何频频失了体面。”

宋照晚出自蜀州大族,顾妄又是天机门的得意门生,就算不看身世只论修为,二人在春猎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仙琅宗一众弟子自然不敢招惹。

更何况其中还站着一位奚玉生。此人身份神秘,满身华贵,广结好友,便是天机门也对其相当礼重,此三人与沉云欢站在一处,莫说是仙琅宗弟子,就算是他们的师叔这会儿下来了,也未必能以前辈的身份压他们一头。

薛赤瑶见状,心知当时在台上定下赌约时那么多人做证,今日台下又聚集了人界各个仙门的人,已是不可能再拉下脸来不认,损毁自己和仙琅宗的名声,便抿了抿唇,表现出退一步的样子道:“我自然可以应诺,但若是不敬剑不认你,我也没办法。”

说完,她藏在袖中的手掐起诀法,念起召剑法诀,同一时刻,不敬剑开始嗡鸣作响,响应主人的召唤。

沉云欢紧紧握着剑,以灵力去镇压,不敬剑却抗觉得更为激烈,四溢的剑气充满攻击性,顷刻就在沉云欢手上划出伤痕,血流不止。

不敬剑仍是当初的样子,只是沉云欢这次握住它时,已经感知不到与它共鸣的灵智。

这是当然的,因为不敬剑已经易主,在它被赠送出去之前,自然要毁灭其中与沉云欢缔结的灵智,如今的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

它认了旁人为主,自然要听主人的召唤。

宋照晚露出担忧的神色,“云欢姐,你的手……”

奚玉生轻叹,也劝道:“云欢姑娘,还是先将剑放下吧,免得手上伤得太深。”

同时擂台之下也纷纷低声议论,无数话语汇聚如海,扑在沉云欢的身上。听来听去,无非是沉云欢如今修炼妖力,沦为妖邪,已配不上这把斩妖除魔的宝剑。

薛赤瑶顺势道:“灵剑不认废主,如今就算你重炼修为,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沉云欢。”

沉云欢低眼,看着手上流出的殷红血液,顺着指缝往下滴落,有不少滑入袖中,剑柄也变得滑腻。她不断收紧力道,不敬剑就震颤得更厉害。

沉云欢入仙琅宗的时候,年岁还小,不知是不是与父母生离的缘故,不大喜欢亲近旁人,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有一日,她坐在师父的身边仰着面往天上看,看见白云蓝天下飞过一行秋雁,云朵渐渐凝成了一把长剑的形状,于是开口用稚嫩的声音说:“师父,云欢想学剑。”

隔日师父就赠了她一把上品灵剑,自那之后,沉云欢再也没有将此剑离手。

又一年,大雪如鹅毛,沉云欢在斩妖中不慎将剑砍出个豁口,师父让她换一把,她不肯。她站在雪地里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以冰雪淬炼,忙活了一天一夜,才将豁口补得看上去与原本没什么差别,只是由于她铸剑技艺不精,到底还是在剑上留下了一条细痕。

沉云欢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将剑高高举起,越过头顶,朝着漫天卷积的乌云望去,在黯淡的天光下,隐隐还能看见她当年留下的一条细痕。当年她为了修补此剑,身上被雪浸透也无暇顾及,浑身都是冷的,但是看着修补好的剑时心头却是火热,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日后绝不会再让不敬身上出现一个豁口裂痕。

沉云欢在这十多年的修道之路上,每一场战斗,每一次胜利,都是不敬剑陪伴在侧,与沉云欢共享了无量风光荣誉。

如今她曾经的灵力尽数失去,不敬剑也认了新主,可笑的是,她给不敬剑赐了姓名,开了灵识,用十多年的时间让它成为一柄闻名天下的宝剑,而今他们却说她沉云欢配不上不敬剑。

没有这样的道理。

沉云欢松开了手,灵剑立即朝它的新主人飞去。沉云欢的眼睛盯着剑,持刀的手腕一甩,刀刃瞬间缠绕炽烈的火焰,热意翻滚,逼得左右两侧的宋照晚和奚玉生同时后退几步。

下一刻,她的身影就如风般奔了出去,几个大步之后高跃半空,双手攥住刀柄,刹那间追赶上了灵剑的速度。

薛赤瑶一惊,仿佛在这一刻看穿了她的意图,立即舞动双手释放出灵力朝着灵剑而去。只是这时候出手已经太晚,沉云欢与灵剑相隔咫尺,她的烈火之刃高举,照着长剑狠狠劈下,动作只在瞬间。

落刀之处正砍在当初那一条因她铸剑技艺不精留下的细痕上,只听一声尖锐巨响,滚烫的气浪在空中爆开,狂风飞舞之间,灵剑应声而断。

先是断成两半,其后细密的裂痕爬满剑身,而后“砰”一下炸开,碎成千万块,再也无法黏合,碎裂满地。

台下哗然大惊,仙琅宗弟子齐齐喊出声,就连薛赤瑶也大受打击,惊愕失声,完全没想到这把坚韧不摧的灵剑,只一下就被沉云欢砍断了。

沉云欢落地,踩在晶莹的碎片之上,若冰雪覆眉,眸中尽是寒霜,望着薛赤瑶道:“便是我沉云欢不要的东西,也断没有让别人捡去的道理。”

昔日沉云欢一剑在手,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管在何地都令人仰慕追捧,今日她跌落山巅又站起,弃剑换刀,同样能登峰造极,足以向天下人证明她曾经所拥有的荣誉声名,靠的不是仙琅宗,更不是那把灵剑。

仅仅是她自己。沉云欢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总是会赢。

沉云欢将手中的墨刀举起,朝着台下众人高声道:“这世间唯有一把‘不敬’,就是我手里的这一把。”

或许有许多人此前并不理解,但此时也明白过来,只有沉云欢的“不敬”,才当得上是天下灵器榜的第一,不是某一把剑,某一把刀,重要的是它为沉云欢的兵器。

于是世上就再没有不敬剑,只有妖刀不敬。

“我不再是任何仙门的弟子,今后便是逍遥天地的散修,不管我修习妖术还是神法,都不受宗门管辖,所以不劳各位费心。”沉云欢将墨刀缓缓收回刀鞘之中,抬眼对薛赤瑶道:“帮我向仙琅宗掌门带句话,我迟早会带着雪域的真相去找他。”

沉云欢说完,便也不打算在擂台上停留,抬手将覆在半空中的玉牌拿下,与此同时夺魁鼓齐声奏响,浑厚悠扬的钟声传遍汴京,昭示着今年春猎会的魁首诞生。

她朝宋照晚三人拱了拱手,约定晚些再见,一起喝一杯,得几人答应后才转身离去。

沉云欢拾阶而下,顺着来时天机门所铺设的路离开。台下闹哄哄一片,此时更是什么声音都有,又是精彩的比试,又是断剑当中下了仙琅宗的颜面,又是沉云欢用妖力之事没有后续,各种事掺杂在一起,议论声要掀翻擂台。

凌云长廊之上,晏少知轻抚着拂尘,看着沉云欢离去的背影,双眼一弯,脸上尽是笑意。其他仙门的长老也无法平静,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不错。”晏少知笑着道:“她所使的,正是神法天火九劫。”

比起天火九劫,引用妖力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虽说此神法被列为人间禁术,但那也是没本事修炼的人以道貌岸然的理由强加,若当真有人得了天授修炼这万邪克星的神法,供起来都来不及,谁又能指摘一句她的不是?

她行过吵闹的场地,逐渐走到较为清静之处,眼眸左右转着,在周围寻找师岚野的身影。随后手指突然被捏了一下,她毫无察觉被猝不及防惊了一下,低头一瞧就对上了师岚野浓黑的眼睛。

他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跟前,站在路阶下仰头望着她。

沉云欢朝他举起左手,正反翻了翻,给他看掌心和手背的伤口,此时也终于褪去了脸上的冷霜,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嘴角耷拉着,语气很不满,“这把破剑竟然不认我。”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先前流出的血不少,大面积染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眼。

师岚野从怀里掏出了锦布,低头给她擦拭手上的血液。沉云欢下了一层石阶,身高与他齐平,又轻哼一声说:“是它先伤了我,我才砍它的,我有错吗?”

最后半句虽是问句,像是很虚心请教的模样,但却是万万不能说有错的。师岚野仔细擦着她的手,淡声道:“你自然没错,它也愿意被你砍。”

这话倒是说得让沉云欢心里觉得妥帖,她将腰间的玉牌拿出来给师岚野看,原先上面的金字“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冠”字,她道:“你拿着这块玉牌去找天机门的人,领那些夺魁后的奖赏,我懒得再去走一趟。”

有些血迹已经干了,擦不掉,师岚野就用锦帕暂时将伤口给包起来,然后伸手去接玉牌,扯了两下却见沉云欢不撒手。

一抬头就见沉云欢唇线拉直,脸色已经隐隐有了不满,便道:“恭喜夺魁,虽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你在擂台有了新突破,也是一件喜事。我观仙琅宗那人的剑法,完全不能与你相提并论,这一场比试,你赢得理所应当。”

这话显然夸到点子上了,沉云欢瞬间眉眼一舒,尽管脸上没有笑意,语气却轻快不少,顺手将玉牌给了师岚野,说道:“不错,她剑法烂得出奇,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这对沉云欢来说根本算不上酣畅淋漓的战斗,薛赤瑶畏手畏脚,只仗着强悍的灵力保护自己,论起身法来根本接不了她两刀,十分无趣。

但今日妖力走遍全身经脉,烈火的滚烫浸染骨骼,那些赞誉和风光尽数翻过后,沉云欢此时也觉得疲累了。

她让师岚野转过身,然后踩着石阶伏在他背上,顺势揽住他的脖子,已经摆出了让他背自己回去的架势,但嘴上还是要说:“其实这场比试对我来说根本不累,非常轻松,只是剩下的路我懒得自己走而已。”

师岚野表示理解,低低应了一声:“嗯。”

然后将她背起往前行,所有喧嚣声都会在背后远去,他现在要带她回到安静的,只有他们二人的小院。

第二卷 牵丝偶

第35章 与天争道必受天罚

一场大雨落在汴京城, 疾风短暂地在城中停留,随后便带着沉云欢赢下春猎会,修炼神法, 亲手斩断曾经的佩剑, 当众宣布自己不再是任何仙门弟子的消息越过十万八千里, 以极快的速度在十四州传播。

凡风所过之地,皆落下了这些消息。

关于沉云欢的各种传言这数月以来经久不息,而今那些灵力尽失, 被仙琅宗逐出宗门的消息已经不再重要, 时隔千年岁月, 天火九劫重现人间,自然在人界千百仙门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间各大门派都蠢蠢欲动, 开始竭力准备将沉云欢收入自己门下的事。

至于输了比试又断了佩剑的仙琅宗弟子,除却三两声嘲笑之外, 已无人问津。

大雨将歇,夜幕降临, 伫立在春猎会场地的巨大灵体已经换成了沉云欢当下的模样, 褪去华冠锦衣,她手持墨刀, 一头乌黑秀丽的及腰卷发, 仍旧是从前那恣意潇洒, 睥睨众生骄傲的模样。

奚玉生为沉云欢操办了一场庆功宴, 凭借着自己的人脉邀请了各个仙门的杰出人物, 在汴京第一酒楼摆了数十桌酒席,出手相当阔绰。

沉云欢从前也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往年赢下春猎会领了奖赏之后, 踩着剑就飞走了,惯常独来独往,今年情况特殊,她在无意间结识了宋照晚和奚玉生二人,此二人似乎对热闹的场合情有独钟,尤其是奚玉生,他的人缘好到夸张,几乎将半个人界仙门之中说得出名号的人都请来了。

在这种场合,不论真情还是假意,他们都要端着酒杯笑着对沉云欢道一句恭喜。

沉云欢便也端着客套的笑,举杯共饮,等应酬完一轮前来道喜的人,她就已经微醺,眼睛周围染上薄红,坐下时悄悄打了个小酒嗝。

她身旁坐着师岚野,对面则是穿着锦衣的奚玉生,桌上另有蜀州宋氏的宋照晚,天机门弟子顾妄,陇州望族昙闻戈、昙妩二人,少将军楼子卿,另有与沉云欢同为苏州人士并且在问道榜得了第四名的许乔。

这一桌男男女女都是当下人界之中赫赫有名,年少有为的人物,在当地都有一番荣誉,只有师岚野籍籍无名,且性子凉薄,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坐在这场宴席的核心人物,如今正风光无量的沉云欢身边。

两人甚至坐得很近,到了一对话就看起来像是窃窃私语的地步,沉云欢喝得脑袋有些晕,一些养成了习惯的小动作便不加掩饰地展现出来,比如吃到了不喜欢的食物,咬一口过后转手就给了师岚野。

因为师岚野之前经常吃她剩下的饭。

桌上几人将两人这动作收入眼底,心照不宣地无视,其中昙妩主动向她问道:“沉姑娘,此番春猎会落幕之后,不知你可还有旁的事要忙,若是得闲,我和堂兄代表崆阳宗邀请你前去陇州游玩,届时由我们崆阳掌门亲自招待你。”

陇州地处偏远,那里的人血脉混杂,就好比昙妩、昙闻戈这俩堂兄妹就与中原地带的人长得截然不同,他们鼻梁高耸,眼窝较深,眼睛是浅淡的灰绿色,不论男女都生得柔美。

沉云欢想了想,回道:“暂时没空去,我得去蜀州走一趟。”

听闻此言,宋照晚双眼一亮,因为蜀州正是她家,她立即接话:“云欢姐要去蜀州何处?可是要去锦官城?”

沉云欢道:“尚不知,我从前听闻炼器仙人方寇松隐居蜀州,此行便是想要去找他,向他求一个刀鞘。”

此事还要从白天下了春猎会的擂台之后说起,在师岚野背着沉云欢回去的路上,她的刀鞘突然炸裂,把她吓了一跳差点从师岚野背上摔下来。

不敬刀内蓄满了汹涌的妖力,又在擂台上被烈火煅烧,普通的牛皮鞘根本装不了它。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妖刀必须找到合适的鞘,一来需要镇压里面的妖力,二来则方便她随取随用,随身携带。

沉云欢其实也早就有为这个妖刀寻一个好鞘的想法,毕竟是她的武器,当然不能随便。方寇松此人在早些年间以炼器闻名天下,其一生都在钻研法器,甚至炼出了一件能够称之为仙器的宝物,因此找他锻造武器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年纪大了之后,他退出宗门在蜀州隐居,已有几年没了消息,沉云欢倒不一定能找到他,只是总要去蜀州碰碰运气,毕竟她想给自己的刀寻一个最好的鞘。

谁知奚玉生却道:“这可太巧了,你所说的方大师,去年还与我家中长辈有来往,我可托家中长辈写一封拜帖送去给方大师,如此也免得你去蜀州苦寻。”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沉云欢一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奚玉生。

他身着雪白织金衣衫,长发绾起,所戴的白玉冠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又因面容白俊,笑意温和,一眼望去时还以为不是凡间人,仿佛来自天界。

平时出手阔绰,满身法宝,这些都算平常,奚玉生的交际能力也可以用他性子好来解释,只是他在展示自己人脉时总是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出,一些很了不起的关系,在他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也变成了很是平常的小事。

但沉云欢并无探究他身世的兴趣,也没有对奚玉生客气,只举杯对他道:“那就劳烦你了,算我欠你个大人情。”

奚玉生连忙举杯与她碰了一下,说道:“云欢姑娘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如今你可是咱们人界的传奇人物,多少人怕是挤破脑袋也要与你结交,我能够与你结识已算幸事,更何况我不过是帮你送个拜帖,也不算什么大忙,正好我也闲来无事,可与你一同前往蜀州。”

师岚野瞥他一眼,不是很明白此人讲话为何要这么怪异,分明以一个“嗯”就可以回应,偏偏说了那么多。

无用的话。

然而沉云欢对此却很受用,当即乐开了花,欣然表示欢迎奚玉生的同行,然后与桌上人举杯畅饮,喝得不知东南西北。

于是师岚野又觉得沉云欢喜欢听人夸赞的话也是陋习,因为未必每个说好话的人都出自真心,如果别人一夸她就高兴,很容易上当受骗。

他认为沉云欢应该听一些逆耳之言,以磨炼心智。但说这些话的人不能是他,所以师岚野希望出现一个人担任此角色,而且队伍里不需要奚玉生这样的人。

沉云欢喝得酩酊大醉,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最后只得匆匆与其他人道别,乘了奚玉生安排的马车回去。师岚野一边给车夫指路,一边还要照看沉云欢别摔下座椅,等到了小院已经是深夜。

师岚野向车夫道别,将沉云欢抱着下了马车,回到院中将门一关,周围又寂静下来,白日里的吵闹如退潮一般,终于让师岚野的耳朵舒适了些。

沉云欢在车上睡了一觉,睁眼就见已经回到院中,她从师岚野的身上滑下来,又觉得天旋地转,嘟囔一句,“好晕,想吐。”

晚上在宴席吃得太多,也喝了很多酒,沉云欢的肚子现在圆滚滚。她尝试用灵力去缓解,但刚一催动灵力就觉得身体发热,隐隐有些不适,于是即刻停止。

师岚野给她喂了一颗化食丹,又道:“我去给你煮解酒汤。”

沉云欢听了,也迷迷糊糊跟去了厨房,在那小板凳上一坐,支着脑袋看他在灶台前忙活。

“师岚野……”沉云欢突然醉醺醺的开口,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你这性子太窝囊太没用,日后若是离开了我,是不是又要回去给人洗衣裳做苦力?”

师岚野的手一顿,“不会。”

沉云欢问:“不会什么?”

师岚野神色平静,低声说:“不会离开你。”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沉云欢嗤笑一声,从腰间拿出墨刀,因为没有鞘,暂时用麻布一层一层裹起来,上面还画了镇压咒文,只不过几个时辰,麻布各处也已经出现裂痕,撑不过今晚。

沉云欢抚着刀身,慢声道:“我前往蜀州,不仅仅是寻刀鞘那么简单,那鬼村里的邪阵一定与蜀州的仙门有关,事关沧溟雪域,我不可能坐视不管,此去定然危险重重,我的修为不及从前,你又没有灵力,我若带着你,恐怕会害死你。”

她说得很慢,但不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显然这番话早就在心中有过考量,话里话外都表示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在此处与师岚野分道而行。

师岚野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转头,与沉云欢对上视线,问道:“我于你来说,是拖累吗?”

沉云欢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而后答:“并非,只是我要去的地方,要做之事都极其危险,你去不了。”

若是从前,沉云欢不会考虑这些,她虽不喜欢与人同行结伴,但保护个人是完全不在话下的。但今时今日,她修为大不如从前,掌控不了妖刀,也无法将天火九劫运用自如,只才刚学了下境中的一劫,这样的修为若入危险之地,自保尚不能肯定,又何谈保护没有灵力的师岚野。

她在春猎会上处处都带着师岚野,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其后也打算将春猎会的奖赏都给他。如此一来,就必定会有许多仙门积极招揽他,他就不必再回仙琅宗的外山受欺负。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沉云欢总是开不了口,今日也是因为喝醉了,加上春猎会的事都结束才会说出来。

窄小的厨房内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似乎陷入了僵持。

沉云欢从小到大从不会因为分别而触动情绪,向来是与人道别后便走得干净利落,只是今日好像酒意上头,想到与师岚野分别,她难得觉得心里空空的。

头晕得厉害,沉云欢用手撑着额头,难受得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师岚野的表情,想从这个厨房里出去。

只是还没等她动作,手腕上突然传来微凉,是师岚野攥住了她的腕子。

沉云欢根本没意识到他的靠近,仓促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师岚野的眼睛好似永远平静无波,黑眸像是万丈山崖一般深邃不见底,掩藏着令人难以窥探的秘密。

“你是我捡来的,自然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师岚野直勾勾地看着沉云欢,语气里并没有温和陪伴之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话音落下,沉云欢还来不及细细思考这句话,体内就猛然翻滚起剧烈的灼烧之感,沿着经脉迅速蔓延全身,焚烧着每一寸骨头。剧烈的痛苦汹涌袭来,她只觉得心口一闷,当下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皮肤在顷刻间爬满妖纹,如同数百条活了的蛇,不停地蜿蜒变幻,身体的温度急速升高,到了灼人的地步,令她如坠岩浆之中,痛苦无比。

天火九劫本就非凡人之躯能够修炼,所以天授也是天罚,练世人不能练的神法则必定要承受世人所不能忍之痛苦。

更何况沉云欢又是以妖邪之力修炼,灵气在周身经脉游走之时,也等同埋下了祸端,未经完全炼化的妖气会在她的体内与天火九劫产生剧烈冲突,会燃烧她的经脉,熔断她的骨骼。

师岚野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沉云欢到现在还未察觉。

他半蹲下来,将坠入烈火焚烧之中的沉云欢揽入怀中。沉云欢在万分痛苦之中立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袭来,本能地去追寻,下意识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将脸颊贴上他的脖子,粗重又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他的颈间。

师岚野抱着身体滚烫的沉云欢,微微敛起双眸,而后牙齿一用力,咬破了舌尖,血液瞬间在口中蔓延。他低头,用手掌卡住沉云欢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再俯下头贴上她的唇。

师岚野将沉云欢的唇瓣撬开,不停流血的舌尖越过牙关探进去,轻易寻到了她的舌头,亲昵地与她勾缠在一起,缓慢而柔和地舔舐。

血液里独特的腥味充斥沉云欢的口腔,津液蓄满后被她出于本能吞下,随后那股令她不断追寻的凉意便顺着喉管迅速抵达心口,再由心口往全身扩散,被烈火折磨的经脉立即得到了巨大缓和,痛苦在迅速消失,或者说,被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