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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欢 风歌且行 20924 字 23天前

第21章 妖刀不敬(二)

沉云欢依稀记得那里立着一块很高的石碑, 碑上面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威风赫赫地盘在石碑上,嘴里还含着一颗圆滚滚的珠子。

这种龙盘石碑在仙门之中代表着镇压, 一旦在某个荒山野岭出现这种东西, 就表明此处被镇压了十分凶猛的妖怪, 昭示着生人勿近。

沉云欢当时看到这个石碑的时候,就明白其中含义,但还是往里走了一段路, 毕竟当时仗着手里有剑天不怕地不怕, 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她往里走了几里地, 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法阵。

这个法阵非常古老,若非沉云欢见多识广, 知识渊博, 还真就无法认出那是一个繁琐且强大的封印。这种荒山的封印其实并不少见,在古时候曾有过一段妖魔肆虐的岁月, 人界仙门式微,妖族便大举进犯, 四处作恶。压迫之下必有反抗, 虽说那段岁月不堪回首,但凡人不乏有着百折不挠的魂灵的人, 钻研出专门诛妖的各种法术, 法阵, 法宝, 从而慢慢将妖族诛杀驱逐, 让人界归于宁静。

有些难杀的妖怪,便合力封印起来,在阵法中以漫长的时间来消磨它们的妖力, 所以十四州的荒僻之地,就留下了不少这种封印。

沉云欢当时并无冲进去挑战那些妖怪的兴趣,所以在外面看了一眼之后就走了,却没想到就是这么机缘巧合地走了一趟,倒成了她现在的救命稻草。

翻过那座山坡,沉云欢已经累得有些喘气了,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她挥着刀,晃着玩儿似的一路砍了很多草,凭着记忆来到了那座石碑。依旧是十分威武的石龙,上面满是风吹雨打留下的斑驳痕迹,却难掩龙的霸气。

这石碑不知诞生于多少年前,她站在边上,用手掌抚摸上面仍旧清晰无比的龙鳞,难掩心中的澎湃。先人立法立碑,镇压的必定是穷凶极恶之妖,就算在法阵里消磨了许多年的妖力,依旧不可小觑。

这一去生死未卜,成,她就还是以前的沉云欢,不成,她可能根本走不出来。

只是沉云欢自从修习仙术起,就没有被任何困境难倒,从前不曾怕过,现在自然也不会。

她拍了拍龙鳞,将长刀握在手里,回身对师岚野问道:“这刀结实吗?”

师岚野垂眸,目光落在这把光亮锋利的墨刀上,缓声说道:“千锤百炼之刀,不会轻易折断。”

沉云欢也就这么随口一问,她当然是信任这把刀的,毕竟一路带着过来走到此处,也没有备刀在身,其实一早就打算来炼这把刀。但是她如今的状况,已经不能夸下海口说此事有十成十的把握,很大可能就是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师岚野将她从仙琅宗的脚下捡回去的时候,是她人生最失意之时,她失去了一切,因咽不下心里那口气,不肯服输,非要上仙琅长阶,结果换来了一身重伤。但是如今回想起来,师岚野填补了这段令她茫然的时光,一开始她全身瘫痪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夺回一切,一雪前耻,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被狠狠羞辱,到了后来则慢慢变成了“师岚野今日出门有没有锁门,会不会有小动物来做客”“晚饭会不会有菌子汤”“糖棍这玩意儿究竟是谁研究的呢怎么会那么好吃”等诸如此类的想法。

虽然总说着大恩不言谢,但沉云欢意识到此时有可能是一个分别的时刻,但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些煽情的话语。

她将荷包里仅剩的两根糖棍拿了出来,分给了师岚野一个,说道:“其实你知道我把你带出来,是为了让你扬名立万对不对?”

师岚野接下糖棍,并没有说话。

沉云欢接着道:“倘若事成,日后你再也不会在仙琅宗的外山受欺负了,定有许多仙门来笼络你,就算没有灵骨,有了那些奇珍异宝,你也能安然一生。”

师岚野似乎对那些东西并无兴趣,神色没有起伏,“倘若事不成,又当如何?”

夏日的热风吹来,四周没有一丝杂声,这里生灵退避,只有两人面对面立在庞大的石碑旁。沉云欢把糖纸撕开,咬进嘴里,满不在乎道:“你就在这等着呗,我出来了就是事成,我没出来你就走吧,别回仙琅宗外山了,去个好人多的地方,免得再被欺负。”

师岚野点了点头,说:“那我等你出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听说滇州的菌子极其美味,一到季节便长得满山都是,各式各样。”

沉云欢一听,双眼登时一亮,心说人界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她先前去过滇州两次,没听说过。也有可能是来去匆匆,并未留意那些,就像她从前也不知道这些果腹之食如此美味。

她故作思考了片刻,才慢声道:“你也知道,我这等名气的人物,日后定然有数不尽的事要忙,但如果是你提出想去,我应当不会拒绝。”

沉云欢望着师岚野,认真地问:“你想去吗?”

师岚野在她充满期盼的目光下点头,应道:“想去。”

“好好好。”沉云欢将墨刀往肩上一扛,微微扬起下巴,许诺道:“等我出来,将眼下的这些事了结,我们就去滇州。”

师岚野的眼底应有几分笑意,但是并不明显,若不是细细观察看不出来。他也回了句好,随后就见沉云欢很是随意地冲他摆摆手,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就这么往里走了。

她依旧穿着雪白的束袖长衣,套一层赤红的外衣,腰身束起,长发用蓝色发带随意地扎着,墨黑的发丝垂在背后随着步伐轻晃。

黄昏时分,晚霞绵延千里,遍布天穹,西方天际烧起了火,映得漫山遍野都是红色。

沉云欢脚步慢悠悠的,墨刀搁在肩头,姿势很不正经,似乎还哼起了小曲儿,直到走出很远,在视线的尽头,那一抹红仍旧晃眼,也从未停下来或者回头。

师岚野看不见她了,才收回视线,在石碑旁坐下来,开始了静谧的等待。

深入腹地,沉云欢再次来到那个庞大的古老法阵面前,只见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因常年的妖气滋养,树木长得极其高大茂盛。跟前有两根分别两侧的大柱子,上面刻满了古老的文字,密密麻麻都是镇妖梵文。这里除却草木之外没有任何生灵,静到沉云欢的呼吸声都是一种惊扰。

沉云欢坐下来,先是用袖子随便擦了擦刀刃,其后再割破自己的手指,血液瞬间涌出,顺着指尖往下淌,而后以指为笔,在墨刀上写下咒文。

她落指很重,血流了很多出来,可见伤口割得也不浅,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嘴里咬着糖棍,嗓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目光凝视着自己写出来的咒文,极其专注。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整个墨刀已经被她的血布满,咒文繁琐却清晰,在乱中又呈现出有序,没有任何多余的血渍滴下来。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待血液干了之后,将荷包里一直带着的东西取了出来。路上虽然数次起过动用它的念头,但沉云欢还是非常有本事地克制了自己,就像她硬生生留了两根小人糖到现在一样。

是先前在那座小城里,从泥像里取出来的角。这东西里残存极为纯粹的灵力,相当于一个小巧的储灵法器,沉云欢可以将里面的灵力取出来用,但用过之后就没有了,所以她对此格外珍惜,忍了数次,打定主意用于现在。

她现在是凡体,身体里没有灵力,但是画在刀上的咒文,是沉云欢在很久之前诛杀的妖邪身上学来的看家本领。

这咒文只有一种效用,就是掠夺。只要附着于任何物件之上,就能将其触碰到的灵气吸食殆尽,化为己用,不管是灵力还是妖力。这种掠夺而来的修为,从来都被仙门视为歪门邪道,是以沉云欢当初偶然学会之后,从未用过。

可今时不同往日,任何能够修炼的方法,对沉云欢来说都是可利用的范围之内,她又不是害人,只不过想要掠夺这些妖的力量而已,既然不伤天害理,又如何是歪门邪道?

沉云欢将角靠近墨刀,稍微一触碰,上面的咒文开始隐隐散发出血一样的光芒,如同饿死鬼一般拼命吸取角中蕴藏的灵力,缥缈的白色光芒被缓缓吸出。

沉云欢很快就感觉到了灵力在充盈墨刀,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刀的重量变轻了,其后便是她身体的疲累也跟着消失,四肢百骸中涌入暖流,渐渐变得充满力量。同时,沉云欢也感觉到了周围空中遍布的妖气,像极其浓稠的墨汁在空气中铺开,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

等刀上的咒文将角中的灵力全部吸收完之后,整个角便变得灰扑扑的,反倒是墨刀散发出光芒,仿佛已蓄势待发。

沉云欢持刀起身,将嘴里的糖棍吐出,既已万事俱备,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她将刀鞘插在地上,提着刀就往里走去。

踏入柱门的瞬间,柱子上密集的梵文闪过金色的光芒,地上隐隐出现了阵法的纹理,似乎在发出警告。沉云欢恍若未觉,几步走进去,天色就猛地暗下来,原本静谧阴森的树林,瞬间出现了许多妖怪,分布在各地。

它们生得怪异,猪头虫身,虎爪蛇尾,满口獠牙,妖气熏天。

在她入阵的瞬间,所有妖同时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那一双双无比邪恶的眼睛聚集而来,死死地盯着沉云欢,如同穷凶极恶的野狼终于找到了一块鲜美的肉。

这里的妖怪经过法阵的百年磋磨,修为稍微低一点的已经失了灵智,逐渐显出了原始的形态,还有些修为高深的,虽依旧保持人形,但也没了思考的能力,此时全部一动不动地盯着沉云欢,仿佛只要任何风吹草动,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沉云欢撕咬得粉碎。

沉云欢看着这些妖怪,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守在门处的低阶妖,越往里走要对付的妖自然就越凶残,视线往深处只能看到浓稠的黑雾,其他东西都被掩藏,似乎早已在暗中窥伺她这个外来者。

但她今日就是要在这里,舍弃废体,重铸一身灵骨,绝不后退。

“来吧。”沉云欢晃了晃手里的刀,挽了几个刀花活动手腕,继而将锋利的墨刀往身前一指,说道:“看看是谁来第一个来祭我的刀。”

第22章 妖刀不敬(三)

作乱人间, 穷凶极恶的妖怪,已经忘记自己被镇压在这里多少年岁了,随着妖力被阵法磋磨, 心中的恨意却日夜根深蒂固。

人族, 便是它们骨子里的仇敌。

在漫长岁月的折磨中, 它们无法辨别时光的流逝,更不知今夕何年,只知道突然有这么一日, 一个外来者走进了封印阵法之中, 步入它们的领地。

她的身上散发出独属于人族的芬芳, 瞬间就在漫天的妖气中扩散,等同昭示镇压此处的所有妖怪, 有个凡人闯了进来。于是血液里流淌的恨意和许多年未见天光的凶戾妖怪在同一时间往她所在的位置赶来。

沉云欢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妖怪, 收紧了手指攥紧刀柄,抬脚往前走。第一步落下时, 墨刀上猛地溢出一层淡淡的光芒,灵气从刀刃上散开。

这种灵力充沛的感觉实在久违, 沉云欢迅速找回了当初的状态, 仿佛回到当初她立于妖邪面前,剑震九霄的时候。

第一只来祭刀的, 是一只长了两双眼睛的虎妖, 它长啸一声, 猛然朝沉云欢扑过来。同时这啸声也恍若战场上的号角, 刚一落下, 周遭的妖怪全部动身,嘶声不断,争先恐后争抢着她这个误入险地的猎物。

沉云欢的左脚后撤半步, 待那虎妖扑来的时猛然一旋身跃至空中,被灵力浸染的骨骼变得轻盈无比,连带着动作快到无法捕捉。

众妖只觉得眼前的地面一空,正慌张地寻找她的身影时,就听见虎妖骤然传来痛苦的嘶吼声,等它们慌张望去,却见不过这眨眼间的工夫,虎妖已然从当中被劈成两半。

墨刀上的咒文一闪,迅速吸收虎妖的妖力,沉云欢的左脚踩在它的尸身上,也不在乎腥臭的血液溅在身上,动作只有短暂的停顿,下一刻便动起来,纵身扑进了妖群中。

沉云欢当然清楚这些都是开胃小菜,为了避免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并且确保她能尽快积攒起妖力,所以一出手就毫不含糊,凶戾的刀只要落下,必是一刀毙命,绝不给苟延残喘的机会。

众妖尖叫起来,仿佛是对这人族的挑战而感到兴奋,又像是察觉到空中的杀意而惊慌。

沉云欢的身影化作云雾中的飞鹤,时隐时现,缥缈若仙,锋利的刀刃划破长空,泛起尖锐的鸣响,轻易将这些妖怪的钢筋铁骨砍得零碎。

待尸骨堆积成山,她踏着地上的残肢走出,身上已然被血液浸满,原本雪白的里衣也染得赤红,衣摆不停往下滴着血。墨刀倒是干净,随手一甩上面的血珠尽数滚落,仍旧是锋利而锃亮的武器。

虽然沉云欢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但她还是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尽量让脸没有那么脏。守在门边的妖怪几乎被她清理完,身体有些累,不过远远没有到让她喘气的地步,而墨刀也因为吸收了不少妖力,此时原本附着在上面的白色灵力已经几乎消失,取之而代的是墨汁一般的黑气。

那些黑气顺着刀柄,如同毒蛇一般蜿蜒到沉云欢的手臂上,侵入她的身体,附着在筋骨和血液。

沉云欢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前方传来,心里明白,这只是开始,真正难缠的对手,现在才来。

就见前方的黑雾中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来,从样貌上看,约莫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先是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了一下,继而才慢慢从雾中完全走出来,身着破旧的衣裳,冲沉云欢笑道:“你好像很厉害,居然敢闯入这里。”

沉云欢倒也客气,“过奖。”

“他们正在往这里赶,我离得比较近,所以最先来。”小孩往前走,笑容天真纯良,眼睛盯着沉云欢道:“我都不记得在这里多久了,自封印落成,你是闯入这里的第一人。”

沉云欢也朝他走,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笑眯眯道:“看来是我叨扰前辈们了,不过我也是没有办法,在外面遇到点事儿。”

他问:“所以你是进来避祸的?”

“不。”沉云欢的话音落下,小孩便猛然发现眼前已经空了,不见人影,下一刻声音竟在他的耳侧响起,如同鬼魅,悄无声息,“我是来向各位借一点妖力的。”

刀刃带起凌厉的风,猛地朝他颈子削去。这妖怪虽然对沉云欢的速度大为吃惊,却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闪避,刀尖只从他侧颈划过,留下长长的血痕。紧接着他痛吼一声,身体顿时发生变化,生出长长的利角,双目变成妖异的黑紫色,寒风从四面八方聚集,将沉云欢围在中心。

妖怪如闪电般动身,黑焰在他双手缠绕,利长的爪子在瞬间连出七八下,每一下都带出赫赫风声。沉云欢挥刀抵挡,只听利器相撞的刺耳声接连不断,她连退数步,调动刀中的妖力卷刃,接下他正面一击。

刀刃与爪子撞在一起的瞬间,妖力相撞,以二人为中心爆炸,劲风横扫而去。沉云欢转攻为守,旋身翻腕,砍、劈、撩、外接各种飞踢和突刺,将身法与刀结合起来,妖气附着在刀上,在连续的打击下,妖怪很快落于下风。

他后知后觉,眼前这人的确不是误入此地,当真有几分本事。

不仅仅是刀法快到难以捉摸,那柄诡异的墨刀竟然也在吸取他的妖力,每一次触碰,就会从他身上吸走一点。这样交手下去迟早被吸干,于是转身要跑。

在他萌生退意的瞬间,沉云欢飞身上前,踩着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踩跪在地,从后背捅了个对穿,刀上的咒文闪烁,很快将他的妖力吸食干净。

沉云欢双目有些发红,这里的妖力毕竟都是污浊,充满阴邪气息,沉云欢未经炼化收为己用,自然极其危险,但这还远远不够。她感到脊骨隐隐发热,那本是她的灵骨,自从灵力消失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这种感觉了。

要想铸灵骨,也要先砸碎废骨才行。

沉云欢继续往前走,踏入浓雾之中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妖力扑面而来,沉云欢飞快横刀抵挡,仍然被震退几丈远,将刀狠狠刺入地面才得以停下来。

抬眼就见一些男男女女陆续出现,有些保留着妖的特征,有些则完全是人的形象,比之方才遇到的妖怪,这次出现在沉云欢面前的都是些看起来便貌美俊朗的妖,身着颜色绚烂的衣裳,各有不同之处,呈扇形将她的前方围住。

他们对沉云欢的态度不同,有些斥责怒骂,恨之入骨,有些调笑打趣,好奇十足,于是周围瞬间又热闹起来,像菜市场一样,哄闹声不止。

沉云欢粗略扫过一眼,发现有些她其实认识,因作恶多端被凡人记录于册,有些则不知什么来历,这空中凝结的妖气无比庞大,排山倒海般扑向沉云欢,一时让她胸闷气短,仿佛是身体感知到危险而释放的提醒。

多说无益,这些在沉云欢眼中都是死尸罢了。她也不再有所保留,调动刀中所吸食的全部妖力,黑雾形成的风环绕着刀刃,逐步扩散将沉云欢笼罩其中,茂密的树丛发出哗哗声响,奏响肃杀的乐声。

沉云欢凝神聚气,呼吸一轻,下一刻便风驰电掣般动身,朝群妖而去。

太阳落下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天幕染上夜色。风声轻缓,偶尔晃过树叶,带起细碎的声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师岚野坐在石碑旁,正将手里的干粮掰成小块,喂给半大的松鼠和山狸。

将他手里的东西吃完之后,山狸从他的袖子里摸出了一根糖棍,好奇地嗅了嗅,用爪子扒拉。师岚野将糖棍拿回收入袖中,手掌覆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动作间似乎有几分温柔,声音依旧清冷平淡,“这个不能给你吃。”

山狸也不争不抢,舔了舔爪子,在他身边盘卧下来。

师岚野又缓声说:“这是留给她的奖励。”

长夜无尽,月色被云层遮住之后,大地陷入一片朦胧暗色,无数邪气躁动奔涌,肆意翻腾。

沉云欢已遍体鳞伤,左臂受了重击无法再动弹,肋骨断了几根,被人当胸一脚踹飞又摔在树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是剧痛,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

墨刀上的咒文泛着血一样浓稠的颜色,黑气在她身边缭绕,沉云欢的双目已经变得赤红无比,长发浸满血披在身上,脊骨也传来剧痛,狼狈不堪。

满地横尸,全是沉云欢砍出来的成果。继当初被封印之后,这些曾经十恶不赦的妖怪,又迎来了第二次人生中的浩劫。

只是沉云欢只身一人,就算借用了妖力,仍旧有力竭的时候,这些妖怪数量太多,越打到后面要面对的妖怪就越强,更有妖力不断侵蚀着她的意识,沉云欢必须极力克制,让自己处于清醒的状态,一旦被妖力掌控神智,她就会化作这些妖怪的一员,被镇在这个阵法之中。

周围传来嬉笑声,有声音说:“看,她坚持不住了。”

“怎么会有人族滋自不量力敢来挑衅我们?”“嗳,但是她也杀了很多妖,是个厉害人物。”“她这般年轻,倘若让她活着走出去,日后恐怕不堪设想。”“不过她身上不是没有灵骨吗?都是一身废了的骨头,只是一直借用妖力负隅顽抗而已。”

沉云欢用刀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血液模糊了视线,眼前的群妖因为她方才的大开杀戒而心生忌惮,隔着一段距离遥遥观察,不敢再贸然上前来,但在他们眼中,浑身重伤,呼吸微弱的沉云欢已经是苟延残喘,死局已定。

议论声如潮水一般钻入她的耳中,沉云欢觉得很累,每一寸骨头仿佛都压了千斤重,光是抬起来就耗尽力气,只能靠着树闭上眼,血液将她的身体包裹,糊住每一个毛孔,她费力地呼吸着,尽量缓解身上的疼痛。

也不知道是走马灯还是什么,沉云欢忽而在这时想起了曾经。

她幼时进仙琅宗,得宝剑,自此名震天下。长辈对她和蔼,同门对她崇仰,外面的人则敬重艳羡她,前半生她顺风顺水,与清风为伍,伴日月而行,要什么便得什么,从不曾体会过挫败的感觉。

人们说她是天命之子,生来在这人间走一遭,便是要享受一帆风顺的人生,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气运。

谁知突然间,她失去了一切,被逐出师门,连带着她的灵力,她的声誉,她引以为傲的宝剑全部失去。细细想来,这对沉云欢来说不过是无妄之灾,甚至到今日,她都不明缘由。

但这天下哪有毫无缘由之事,沉云欢总要得到一个真相,来解答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谜题。否则,就是死,她也不会瞑目。

“她死了吗?”见沉云欢闭着眼睛久久不动,有妖怪发出疑问。

她的血流了很多,这对于凡人来说,是必死无疑。有几个妖怪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地往前走,想要靠近她探查情况,抑或是第一口分食她鲜嫩的骨肉。

然而此时他们却忽然发现,沉云欢的唇在轻动,似乎喃喃着什么。妖怪们以为是死前遗言,于是更大胆了,更向她靠近了一些。

很快,沉云欢从喃喃低语变成郎朗清声,这时妖怪们才发现,她并非说遗言,而是在念一种法咒诀。空中仿佛进入了盛夏,温度逐步升高,连带着风里也添了燥热。可这里常年与外界封闭,不见天光,更无四季,何来夏季一说?

所有妖怪都感受到空气里升高的热意,同时躁动起来,恍然明白这种现象是那濒死的凡人所为。

“阻止她!”忽而有一声尖利的高喊,众人回头,此声竟然出自群妖中年岁最长的老者,她大喝道:“这凡人竟然在催动天火九劫!快阻止她,不能让她习得此法!”

天火九劫的名声太过震响,落在妖怪耳中如惊天之雷,当下也顾不得检验真假,咆哮着一拥而上,齐力朝沉云欢扑去。

并未有妖怪注意到,方才尖声提醒的老妖怪反而转身就跑,飞快逃走,颤声念叨着:“这小丫头竟然是天火九劫的传人,今日怕是大限将至了,能逃一时算一时……”

话音落下,身后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热意,火焰在瞬间炸开,从沉云欢的刀上朝四处迸发,蜂拥而上的妖怪皆被这股迅猛强大的力量震飞,摔得七零八落。

风里着了火,灼热以极快的速度往方圆扩散,葳蕤的枝叶疯狂摇摆起来。

沉云欢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什么咒法,过去她见识了太多各种各样失传已久的秘术,又凭借着自己极强的修行天赋轻易学到,但她一心修仙琅宗地法术,从不用其他。只是方才命悬一线时,这咒法突然冒出来,于是她便想也没想地修习了,随后力量便涌入四肢百骸,充盈她的躯体。

沉云环持刀缓缓起身,鲜红的血顺着她漂亮的脸庞滴落,黑色的妖纹从她的手背往上蔓延,爬过臂膀,顺着颈子攀上她的侧脸,在耳根处堪堪停下。衣物将其他妖纹遮挡,裸露出来的部分显得极为妖冶诡异,又因雪白的皮肤与墨黑的妖纹相称,显得极其昳丽。

刀尖起了火,顺着墨刀往上焚烧着,妖纹蚕食她的理智,火焰灼烧她的身体,沉云欢只觉得满腔杀意,暴戾融入血液,流淌过全身每一根筋骨,叫嚣着毁灭。

她提刀便砍,与妖怪厮杀。烈火刀法在夜中变得绚烂,掀起滚烫的热浪,将周遭的树木尽数点燃。妖怪的嘶吼不断在耳边炸响,锋利的爪子,凶戾的妖力接连打中她,给她造成重创。

沉云欢看见自己的肉体被烧毁,露出森森白骨,骨头又在火焰下被烧得焦黑,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烈火中反复炙烤,被重力捶打。

废掉的灵骨在这样不停地炙烤和重击下寸寸碎裂,痛楚铺天盖地,火焰钻入骨髓。沉云欢觉得好痛,这样的疼痛比先前从仙琅长阶摔下要重过万倍,令她在毫无神志的情况下发狂,嘶声叫喊着,凭借身体的本能挥动手里的刀。

哪怕她骨头寸断,摔倒无数次仍不断爬起来,砍杀的妖越多,刀上吸收的妖力就越多,妖纹遍布全身,将她完全覆盖,滔天的火焰将方圆淹没,化作毁灭一切的火海。

枯竭的灵脉被烧尽,新的灵力涌入她的脊骨,光芒汇聚之中,洗筋伐髓,断骨重生,泛着金光的灵骨又一寸一寸长起来,铸成了支撑着沉云欢从不低头的脊梁。

于火焰中炙烤千千万万遍,昔日废骨燃烧殆尽,其后便是新生,千锤百炼之刀,当配烈火焚烧之骨。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金芒渲染了整片天空,照耀大地。师岚野不知在外等了多少个日夜,忽而感觉到风里传来灰烬的气息,缓缓睁开眼起身,卧在他身边的动物也跟着醒来,伸懒腰舔爪子。

他掸了掸衣裳的灰尘,缓步往里走去,行了二里地,就能看见前方尽数都是火烧过后的荒败景象。再往里走,地上逐渐出现堆积的残尸和泼墨般的血污,大多树被烧得焦黑灰白,少部分还燃着火未熄灭,空气里是尚未褪去的高温,烤着人的皮肤。

越往里走,地上的灰烬就越多,惨绝人寰的战斗过后,妖尸被烧毁,一切平息,满地狼藉,反倒是留下了一地的妖丹。

师岚野在废墟中穿梭,目光搜寻,最后在一棵树旁找到了她。

沉云欢衣衫褴褛,浓墨的长发竟都变成了羊毛般的卷发,又像海浪一样打着卷披在身上,蓬松油亮。她怀里抱着刀,像是累了一样靠坐着树,垂着脑袋休息。

周围只有黑白两色的灰烬,漫天的霞光下,只有沉云欢身上的赤红是一抹亮色。

师岚野走过去,看见她满身妖纹,便坐在她身边,动作很轻地将她揽入怀中,顺手将墨刀从她手里抽出。沉云欢的皮肤滚烫,眉头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肢体完好,身上倒是遍布伤痕,但都不重,似乎在重伤被修复好后,这些小伤反而懈怠了一般。

沉云欢在迷蒙间闻到了师岚野的气味,那种很熟悉的山间草木的清香,于是放心地靠在他身上,贴着他的颈子汲取他身上的凉意来缓解自己身体的热。

师岚野调整姿势,将她抱在怀里,转头看手上这把刀。

仍旧是之前那副模样,锋利锃亮,在晨曦的照耀下隐隐散发出五彩斑斓的黑,上面不见半点血污,连带着先前沉云欢以自己的血液画上去的咒文也全部消失,没留任何痕迹,干干净净。

但师岚野知道,此处封印法阵破碎,就代表这里镇压的妖怪全部死亡,这把刀将它们榨骨吸髓,已然吸饱了万千妖力。

灵骨重铸,妖刀已成。

第23章 春猎会(一)

她的肢体被火焰烧毁过, 又得新生,因此皮肤呈现出高温时的粉色,上面的妖纹诡异华丽, 像布满尖刺的荆棘将她裹缠住。身体贴上师岚野的时候, 让半昏迷状态的沉云欢隐约感受到有凉意涌入身体, 将她筋脉和血液里的灼热冲散,缓解。

她的呼吸慢慢平静,眉头也舒展开, 无意识地扭动了几下, 自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沉沉睡去。

师岚野将沉云欢拢在怀里,捋起她的袖子, 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有些是刀的气息反噬,有些则是烧伤, 不过这些并无大碍,都是皮外伤。

换了一身筋骨的沉云欢, 也长出了一头仿佛被火焰烧卷的墨发, 平添几分稚气。师岚野手上动作很轻,用十足的耐心给她擦去脸上的血污, 逐渐显出一张睡梦中的沉静脸蛋。

太阳逐步升高, 光芒映照大地, 在一片焚烧过后的废墟之中, 年轻的男女相拥而坐, 姿势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空中满是烧焦的气息,却又在送来的微风中,夹杂着青草花木的味道, 编织出宁静。

沉云欢也不知道这一觉是睡了多久,睁眼的第一感觉,便是身体很轻。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暖洋洋的,像是经过了仔细的清洗和擦拭,排出所有污浊。

随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件衣袍上,从颜色看,应该是师岚野的。她缓慢地坐起身,用手揉了几下困倦的眼睛,转头望去,就见师岚野果然在身后不远处,只穿着白色的里衣,正弯身捡地上的妖丹。

她的身侧几尺远,插着那把被她炼化的墨刀,折射着太阳的金光,看起来威武无比。在她翻身动的第一时间,师岚野已经转头投来了视线,像以前那般寻常地问她,“醒了?觉得饿吗?”

沉云欢认真感受了一下肚子,摇了摇头。

“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师岚野又问。

沉云欢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舒坦极了,没有任何异样,便答:“没有。你怎么进来了?”

师岚野朝她走来,“在外面等了许久,见此处光芒冲天,料想你出了什么事,就进来看看。”

沉云欢说:“哦,我知道了,你又是想来捡我。”就像之前在仙琅长阶那次,师岚野也是拿着扫帚守在旁边,那回他指定是等着她摔得不行了再来把她捡走。

师岚野嗯了一声,说:“怕旁人将你捡走。”

“太危险了,下次我不让你进的地方,不要随便踏入。”沉云欢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来,此时师岚野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从袖子摸出一根糖棍,递到了她的手中,沉云欢当下面色一亮,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喜色,接下后将话锋一转,“不过你做事向来稳重,选择进来定然也是有你自己的考量。”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沉云欢将最后一根糖棍咬在嘴里,体会到了幸福。她盘腿坐起,先探查自己的身体,看见身上各处都有一些简略的包扎,皮肤已经恢复成了白皙的颜色,原本遍布在上面的妖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云欢做事谨慎,先前并未将掠夺的咒文写在自己身上而是写在刀上,就是怕这些浑浊的妖力将她的神智撕碎吞噬。

这些未经炼化的妖力如若全部被她吸入体内,那么她就不再是人族,而是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物,最后的结局也必定是沦为没有任何思想的行尸走肉。所以她炼了妖刀,将那些妖力封在刀中,如此一来便只是借用而已。

此招风险极大,沉云欢刚铸成新的灵骨,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妖力,所以必须尽快学会如何控制取用妖刀中的力量。

此前沉云欢曾说过灵骨可以后天练成。

但过了十岁之后,长一岁便难十分,过了十八岁之后再练出灵骨的人,至今都没有出现,至少所有古籍上并未有确切记载,然而沉云欢就成为了这万中的唯一。

她咬着糖棍,对师岚野说:“虽然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但我们出去之后,一定会有人问起此处封印的万妖为何消失了,我希望你能对那些热情探知真相的人如实解答。”

师岚野把妖丹拢起来,随口道:“会有人问我?”

“你放心,肯定有的。”沉云欢起身,惊奇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卷发,然后找了发带随便扎起,跟师岚野一起捡遍地的妖丹。这些妖丹都可以算入春猎会的计分,不会再有人比她更多了,又全是古老的妖怪,沉云欢拿下春猎会第一赛段已经是注定的事。

二人捡了许久,最后盆满钵满,一个包袱都装不下,还用师岚野的衣服兜了很多,两人各背了一大包,往前山走。

路上沉云欢了解到,自从她踏入石碑之后,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春猎会的第一赛段接近结尾,余下还有七八天的时间,足够赶回去。

两人回去的路上必然会路过那个村子,沉云欢远远就看见天机门立下的封路石,荒败的村子里一片寂静,似乎事情已经解决了,此处也被暂时封了起来,后续则由天机门继续调查。

沉云欢停下来想了想,掉转走过去,抽刀咔咔两下就砍了封路石,径直往村子里去。

村落满地残碎的白骨无人收殓,纸钱随风飞扬,风声也似带着若有若无的哭声,悲凉凄惨。村中一户搭着篱笆院的房子里,一个身着桃粉色长裙的艳丽女子与小女孩并肩席地而坐。

粉色长裙的女子正是先前出现在小庙中的女魔头扶笙,她手里捏着一张纸,视线落在上面,语速很慢,声音很温和地读着:“你我血浓于水,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妹妹,盼早日与你相见。”

边上的小女孩依偎在她身边,扭曲的残肢蜷缩起来,软绵绵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臂,问:“笙姐姐,没了吗?读完了吗?”

扶笙道:“就写了这些。”

阿荷怔怔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还能见着阿姐吗?”

扶笙说:“当然可以啊,我带你出去后给你姐姐捏个新的身体,把你姐姐的灵魄放进去,这样你就能与她见面了。”

阿荷眨了眨空洞无神的眼睛,“可是我看不见。”

扶笙说:“我可以再给你捏一双眼睛,我什么做不到?你这耳朵不就能听见了吗?”

阿荷听闻,便扬起灿烂的笑容,夸赞道:“是啊,笙姐姐真的很厉害!我都许久没有听到声音了!幸好在这里遇见了你,否则我还不知道阿姐一直都与我是同一个身体,原来她也找了很久呢,我还以为她早就离开了这里去了外面,把我遗忘了……”

小姑娘像是高兴,碎碎念了很多话,但越说到后来,声音却越小,肢体也开始化作细沙般飘散。她清楚自己身体的状态,也早已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却仍然因为扶笙的话感到开心,空洞的眼中缓缓流下一行血泪。

虽说心中仍留着最大的憾事,但有这样的结果,她也已经足够满足。

阿荷抱着那张写满了字,留在桌上许多年的纸,将脸颊贴上去,很快她的身体也变成了烟沙,最后随着穿堂而过的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谢谢你,笙姐姐。”

扶笙垂下眼眸,抬手摸了摸风中飘散的细沙,轻叹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刚出门,就正与翻过篱笆门进来的沉云欢正面遇上。扶笙眉毛一挑,将沉云欢从上到下打量,只觉得她身上有了变化,但一时看不出来是哪里变了。

“你们这一身是什么行头啊?”扶笙纳闷地问道:“怎么这些时候不见,比之前还狼狈了?”

沉云欢有妖刀在手,此时说话更是半点没有客气的意思,张口就道:“别问我的事。”

扶笙听这语气,马上又将她细细看了一眼,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后山的那个万妖封印阵怎么突然破了?”

“这个可以问。”沉云欢指了指师岚野,“你问他。”

扶笙一时觉得沉云欢这性子被外人诟病真是太正常不过了,但还是转头朝师岚野问:“怎么?你破的?”

师岚野此前已经答应了沉云欢,眼下便如实回道:“是她破的,并且杀尽了里面的所有妖怪。”

扶笙登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沉云欢,忽然又看见了二人身后背着的大包袱,惊得颤声:“你们这身后背的不会是……”

“妖丹呗,还能是什么。”沉云欢说完,又等了一会儿,见扶笙没再说什么“厉害、震惊,实力可怕”之类的话,觉得现在的对话就是浪费时间,于是将刀往外抽了几寸,说道:“虽然我现在不是仙琅宗的人,但也不会与妖邪为伍,你站在我面前是何意?觉得我不会砍你吗?”

扶笙当下就感觉到了对面迎面扑来的汹涌刀气,立即往后一跃,跃上房顶,心中暗叹这位仙门天骄果然性子乖张,喜怒无常。

她将手一甩,朝沉云欢扔了个东西,却被她当作暗器随手一挥,用刀砍成两半。

扶笙:“……烦请看清楚了再动手可以吗?不识好人心!”

落在地上后,沉云欢才看见是一个储物灵袋,仰头对她道:“刚才不算,再给我一个,我可以当作没在这里看见你。”

扶笙又给她扔了一个,说道:“这算是偿还你先前没有追杀我的恩情,而且你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之人更得我喜欢,我希望今年春猎会的榜首还是你。”想了想,她又说:“我在你身上压了很多灵石。”

沉云欢捡起储物锦囊,卸下自己和师岚野身上的重担,把妖丹全部放进去,随意摆了摆手,道:“又让你赚一大笔,快走吧。”

扶笙扬起一个笑,冲她挥了下手,道了声再会,其后身体化作烟雾消散。

沉云欢将灵袋给了师岚野,刀合入鞘进屋子里走了一圈,见桌上的信不见,也没有停留。随后二人又去了村南的小庙。

庙外被特地围了一圈封路石,瓦顶尽碎,墙壁断裂,是激烈战斗后留下的痕迹。沉云欢依旧是手起刀落,几下砍了封路石,进入小庙中。就看见庙中的尸骨已经被清理干净,原本堆满血污尘土的地面此刻变成了一个庞大铁铸阵法。

阵法已经被毁坏,但仍旧能从上面的咒文推断出这是什么阵法,沉云欢只看了两眼,马上就说:“原来如此,这里竟然有这种阵法。”

周遭一片寂静,师岚野低头认真看着阵法,并没有丝毫要接着她的话询问的意思,但沉云欢此时已经忍不住了,就主动接上自己的话,说道:“这是一种子母阵,子为阴阵,母为阳阵。子阵中汲取的东西皆会汇聚到母阵之中,即便远隔千里,也能启用。”

如此看来,正如沉云欢先前所猜测的一样,这村中所发生的惨事,其实是彻头彻尾的阴谋。那些惨死在村里的所有人都被吸收了某种东西,可能是阴气,也可能是魂魄,汇聚于不知藏在何处的母阵之中。

这意味着非常严重的两件事,其一,会使用阵法,就表明幕后凶手必定是仙门中人,即便如今不在仙门之中,也必定是正儿八经拜师学过的人;其二,有人正在人间以这种邪法害人,此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还有不少藏起来的未被发觉。

沉云欢立即想到了更深,也更为严重的一层,严肃道:“这几年沧溟雪域的封印一直都有松动的现象,摇摇欲坠,若是这些东西与沧溟雪域有关联,就说明极有可能已经有人着手谋划解除雪域的封印一事。”

虽说扶笙这女魔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此次破了鬼村的封印,应当也是为了让这个子母阵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走漏风声,仙门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人界震荡不安,所以天机门才会用了那么多封路石将此地暂时封起来,应当是回去报信,等着上面的人商议对策。

沉云欢沉默许久,继而转头对师岚野道:“此事不要随便对别人说。”

“还有那些封路石,也不要说是我砍的。”

“别人若问起,就说没来过这里。”

第24章 春猎会(二)

沉云欢与师岚野踏上回汴京的路途。先前拴在树林里的马早就跑没了踪影, 两人步行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一个村落。

村中的人十分热情好客,招待了他们吃饭, 还提供了房屋让他们暂歇一晚。沉云欢虽然重新拥有了灵骨, 身体状态比之从前好了太多, 但体内的灵力微乎其微,对吃饭睡觉等事还是很积极。

次日一早,村里的老大爷要进汴京城卖木雕, 顺道送二人一程, 两人就搭上了牛车, 与那些木雕坐在一起摇摇晃晃着赶路。

路上这几日,沉云欢一直在竭力练习怎么掌控刀中的妖力, 然而这些妖力混杂阴毒, 一旦到了她身体承受不了的界限,就会蚕食她的灵智, 因此所用的时间不能过长,借取的妖力不能过多。

妖刀势必会随着她的修炼而变强, 她很有可能在某次不慎过度使用妖刀之后, 被彻底击溃了灵智,沦为刀的工具。但沉云欢要想压制妖刀, 就得尽快提高自身的修为, 可修炼天火九劫又必须借用刀中的妖力, 所以沉云欢要在两者之间维持住平衡, 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路上走了七八日, 赶在三月底到达汴京。此时已经是春猎会第一赛段的结束时期了,城中专门划分出了一块不小的区域当作春猎会第二部分的场地。

沉云欢跳下牛车,在身上拍了拍, 又捋了捋长长的卷发,确保自己衣着端正,形象如旧。师岚野在后方朝带他们进城的老大爷道谢,顺道给了一些银钱作为报酬。

城中热闹极了,五湖四海的仙门弟子混入街道,激烈地讨论着春猎会的事情。沉云欢这次进城没再戴幕篱,其实她本身也不喜欢戴遮面的东西,好像显得她多么见不得人一样,此次大摇大摆地进了城,立即就有人发现了她。

同上次一样,立即就有看热闹的人将她团团围住,人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搜寻,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一星半点的狼狈或是挫败,然而失望落空。

沉云欢将手落在腰间的刀柄上,精致的面容蒙上一层冷霜,傲慢无比,“让开,刀剑无眼,伤到了谁我可不管”

拇指顶着刀柄出鞘,轻微的锋鸣声在空中响起,不过轻轻一个动作,凛冽的凶意乍现,朝四周扩散去。周围顿时安静不少,趁乱叫喊取笑的人也噤声。

汴京城内严禁斗殴,这样的律法在其他大仙城中几乎都有,可沉云欢要出手打谁根本论不上斗殴,也就是一脚的事,谁都不想用自己的肋骨当例子。

沉云欢往前迈出一步,前方被围堵的路当下便开始松散,陆陆续续让出了一条道路来,她便顺着这条路出了包围圈,她就这般带着师岚野招摇过市,尽管一路上引来许多惊异的目光,却仍坦然自若。

行至春猎会的区域,沉云欢看见空中飘着的问道榜上,此时是薛赤瑶的名字挂在榜首。

她从那个村子离开之后,在后来的时间里猎杀的妖丹统共得了七千多分,甩了第二名五百分左右,显然实力也是很强的,最重要的是仙门之中此前并无她的名号,这刚崭露头角便如此引人瞩目。

人人都在议论,说没了个沉云欢又来了个薛赤瑶,仙琅宗今年怕是又要拿春猎会的第一,还说薛赤瑶会成为第二个沉云欢,更有传闻说仙琅宗一直暗地里培养薛赤瑶,为的就是早就料到沉云欢会有如今这一天。

这些虚无缥缈的传闻倒不足让沉云欢在意,只是她又听到了不少人对她的嘲笑,说她只在春猎会开始的时候露了个名字,其后便不见踪影,眼看着春猎会的争猎结算了她仍没有动静,恐怕只是出来装装样子,实则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此人说这话的时候,沉云欢正坐在他后头吃烩面,她听了许久,最后一块面条吸进嘴里,又喝了两口汤,随后放下筷子起身就往那人的脊背上就是一脚。

就这一脚,踹倒了人,踹烂了桌子,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也将沉云欢重新出现在汴京城的消息给扬了出去。师岚野赔了银钱,将此事善了后,沉云欢自是一刻都等不了,抓着他便快步赶往登记台。

春猎会的参赛者将妖丹送往登记台,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环境下去检验妖丹的年岁以计分。妖丹分为甲乙丙等四个等级,千年以上便算甲等,计分最高,往下则递减。

今日是争猎结算日,搭建起的高台之上排列着满满一百个座位,正当间的一个座椅尤为醒目,比旁的位置都要高,且以红木嵌金丝打造,当间有一颗金黄色的水晶石,成为高台中最特殊的座椅,那便是争猎第一的宝座。

左右两侧各有黑木银丝座,大小略有差异,此为第二和第三的位置。

高台的上方悬着凌云楼阁,长廊以半环形排列,廊下站着不少人,中间的几位是天机门的掌门以及大长老,其他则是各个大仙门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仙门弟子。

沉云欢粗略扫了一眼,并未看见仙琅宗掌门,此次代表仙琅宗来的是以前在宗门里看她十分不顺眼的小师叔,当然,如今已经不是师叔了。

便是这地方人那么多,也十分肃静,所有人都在等着结算开始,沉云欢赶到的时间刚刚好。她从人群中穿越,原本安静的场地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但是她行过的地方,皆掀起了低声议论,虽然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小,但数量众多,也立马显得周遭吵闹起来,惹得人回头张望发生了什么事。

沉云欢动作很快,从人海的最外围快速靠近高台,而后手撑着台边,轻盈地翻身一跃,就落在了上面。

“云欢姑娘!”奚玉生最先打破了这样的气氛,快步从台上的人群中行出来,欣喜道:“许久不见!多日前我在村中醒来时,不见你们二人踪影,还一直以为你们是遇见了什么危险,这些日子担心得紧。”

随后如同巨石砸入平静的湖泊,登时激起了汹涌波澜,沉云欢的名字在人群中散去,台下吵闹起来。

今日也算是沉云欢在出事匿迹之后头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昔日锦衣加身,到底让人素净了许多,但幸好有红衣相衬,并不显得落魄。她腰间佩着破旧牛皮所制的刀鞘,及腰的卷发散在身上,全身上下仿佛焕然一新,唯有神色不改,一如既往的倨傲。

沉云欢不论在何地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她早已习惯,只是此时不是与人叙旧的时间,她冲奚玉生摆了摆手,道了句:“闲了再说。”而后抬步走到登记台处,抬手敲了敲桌面,对那计分的几个弟子问道:“现在应该还可以交妖丹吧?”

几个弟子露出为难的面色,转脸看向凌云楼阁处,“这……”

台下立即响起众多反对的声音,喊着今日是结算日,交妖丹的时间已经过了,还有些自然是持反对意见,认为沉云欢既然说了要交妖丹,自然要看看她能交出多少,很快两方便争执起来,吵得震天响。

忽而凌云楼阁上传来一道法术,如钟声般厚重无比,在场地里扩散,所有仙门弟子受到灵力压迫,立即噤声,周遭又归于宁静。

天机门的掌门此时站出来,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慢声道:“结算尚未开始,既在规定时间内交妖丹,便仍可计算在内,无可异议。”

既然是天机门的掌门人开口,自然也无人敢反驳,沉云欢便将锦囊打开,将里面的妖丹倒入一个类似聚宝盆的东西里。

楼阁中几人低声说笑起来,仙琅宗的热闹他们未必稀得看,只是沉云欢这样的千年难出其一的天才,在仙门之中不仅仅是受仰慕那么简单,如此能力出挑的人,身上自然而然肩负着重担和无上荣光,倘若沉云欢并没像传闻中灵力尽失,仙琅宗不要,自有无数仙门争破头要她。

妖丹哗啦啦倒了一大堆,被聚宝盆尽数吞掉,其后冒出了丝丝缕缕的光芒,颜色分明。几个弟子赶忙着手记录,台下所有人屏气凝神盯着,台上那些目前位于问道榜前一百的人也十分紧张,气氛达到前所未有的僵持。

只有沉云欢看起来泰然,或许是早就知道了结局,所以她没有任何期待,而是扒着锦囊翻看,发现了里面竟然还有不少银子——沉云欢以为他们早就穷得响叮当了,这些都是师岚野的私藏!

漫长的等待过后,几个满脸惊恐的弟子将头堆在一起,经过反反复复的核对,最后在玉简上如实记录了沉云欢的得分。只听一声钟鸣响彻长空,半空中投射的问道榜进行了更新,原本位于第一的薛赤瑶被挤成了第二,沉云欢的名字从天而降。

紧贴着她名字的,便是师岚野,二人名字后头无属门派,跟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壹万柒仟。

宛若一声惊雷炸响,满场响起震声哗然!

一万七千分!甩了第二名的薛赤瑶整整一万分!如同完全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二人明明白白地分了出来。这同时也是春猎会自举办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积分。紧跟着一声震耳的锣响,意味着已到结算时刻,问道榜的名次生成,春猎会的第一部分结束了,台上众人可根据自己的名字寻找座位。

只是一时间无人动,皆将目光落在沉云欢的身上。

她抬步,踩着满场哗然往前走,越过众人来到最前方,那里站着一身雪白长裙的薛赤瑶。几次见面她都是如此,美眸清冷,飘飘若仙。沉云欢只将目光短暂地在她身上掠过,便大步往前走,直奔着那最高处的座椅而去。

与薛赤瑶擦肩的瞬间,沉云欢的手忽然被她扣住,几根指头按在了她手腕各处,沉云欢在她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却并未闪躲,只是偏头对她认真问道:“摸出什么了?”

薛赤瑶脸色青白,紧紧皱眉,松开了手,声音阴沉又低,“沉云欢,你灵力全无,虽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获得那么多妖丹,但上面那个第一的位置,你敢坐吗?”

沉云欢轻嗤一声,嘴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慢声道:“我到底有没有灵力,你迟早会知道。”

话音落下,她抬步往上,踩着几层石阶上了最高处的红木座椅。成为整个场地的中心,所有人将目光凝聚于她,议论的声潮如狂风恶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尽数灌入沉云欢的耳朵。

她轻轻闭眼,忽而又感觉回到了从前,就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荣耀,铸就了沉云欢的前半生。

沉云欢转身,殷红的衣摆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浓墨的卷发垂在肩头背后,风华无双。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座,姿势相当随意乖张,金色的光芒很快从两侧往她头顶汇聚,片刻后一个祥云金叶冠凝结而成,戴在她的头上。

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翠绿玉如意缓缓飘落,被她接入手中。

在满场震撼的呼声中,春猎会争猎部分结束,沉云欢以绝对的遥遥领先,拿下第一。

第25章 春猎会(三)

春猎会的第二部分, 为夺魁。

问道榜根据争猎排出了名次,前一百名每人都会得到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当前名次。这并非最终排名, 想要攀升排名的人可以越名次向上面的人发起擂台挑战, 一次最多可越二十名。而对于前十名, 规矩则更为严苛,不可越级,若想往上爬, 只能一个一个击败上方的人。

换言之, 作为问道榜第一名的沉云欢, 只有第二名的薛赤瑶有资格发起挑战,但这挑战一旦发起, 任何战败的一人都会掉出十名之外, 成为第十一名。

不争不少年,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 若是缺了斗志才是仙门的没落,所以春猎会的奖励无比丰厚, 极力鼓励弟子们积极往上挑战, 在满满一个月的时间里,不限制挑战次数。

沉云欢要想夺魁, 就要守住第一名的宝座整整一个月。当然,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流程, 毕竟前三次的春猎会都是如此, 昔日败在她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谁也没能将她从宝座上赶下去。

沉云欢坐在高高的座椅上,视野开阔,将台下林林总总的人尽收眼底。春猎会总会给第一名无上光荣, 成为万众瞩目,那些震惊、仰慕、妒忌的目光汇聚成海,将她淹没。

她的目光在人山人海中转啊转,最后落在了偏僻的一角,那里只零散站着几个人,却轻易让她抓到了师岚野的视线。他站在茂密的树下,一身朴素简单的黑衣,长发半绾,散下来披在肩头,漂亮的眉眼盛满平静,淡无波澜。

周围的喧嚣吵闹,与他无关。

沉云欢冲她微微扬了扬下巴,隐隐露出了几分得意,好像在说“看吧,我以前可不是在吹牛。”

玉牌送到了她手上,羊脂玉刻着金字,上面是磅礴大气的字体“壹”,沉云欢并未佩戴在身上,而是抓着上面坠着的红缨子吊儿郎当地甩着玩儿。

锣鼓震响,台上的人纷纷起身,朝凌云楼阁上的诸位前辈行礼。虽说春猎会是天机门操办,但除却天机门和皇室会给出各种奇异宝贝作为奖励之外,各大仙门也都会给出一样宝物成为奖赏,以资鼓励少辈积极参与,勇争第一。

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正是人界仙门的未来。

各位长辈乘风离去之后,沉云欢踩上了宝座,对台上剩下这九十九人喊道:“各位。”

众人纷纷抬头看她,就见沉云欢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举起来,晃着手里的玉牌,金色的字体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个月,欢迎大家来向我挑战,要真是让我连着四年拿春猎会的魁冠,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沉云欢一直如此,那些诟病她性子的传言非虚,她的不可一世从来不加掩饰,但就算是这样,照样有人冲她大声赞扬,吹捧,对她崇敬,仰慕。

慕强是生灵的天性,不管是人,还是牲畜。

喧嚣声中,奚玉生率先走出来,抚掌轻笑,连声赞道:“合该是你,合该是你,云欢姑娘,你在争猎竟然得了一万多分,春猎会办了那么多年从未有过先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宋照晚也两步来到她身边,想当然道:“这还用想,云欢姐那么厉害,自然是凭实力杀来的,总不能……”她话语稍稍一停,视线游移,慢慢落在薛赤瑶的身上,仿佛意有所指:“是靠宗门的人偷偷帮忙得来的吧。”

柳沼与薛赤瑶站在一处,听到这话立即回道:“宋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咱们问道榜上有谁的妖丹是靠同门之人帮忙得来的,你大可以明说,想必天机门不会对谁有偏颇。”

宋照晚冷笑了一声道:“你急什么,总归不是在说你这六十七名。”

沉云欢听了这话,才往宋照晚和奚玉生的腰间看去。奚玉生是四十五名,宋照晚则刚好卡在第十名,都还不错,至少是前五十名。

在春猎会上,不论家世宗门,只论名次,宋照晚呛声之后,柳沼果然不再说话,显然被戳到痛处。

沉云欢在宝座上站了一会儿,并无什么有血性的人敢当众向她宣战,便觉得没意思,打算下去找师岚野,顺道向奚玉生二人问一下先前的情况。

她错身从薛赤瑶身边走过时,看不出是故意还是无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旋即就听薛赤瑶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当然觉得,你能守住魁冠?”

沉云欢笑意一深,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对她道:“怎么?你很有信心?”

薛赤瑶望着她,神色平缓,已经从方才那种糟糕的情绪中恢复如常,“师父既然让我来参加春猎会,便是对我寄予厚望,我自然不甘屈居第二。”

见二人站在台上对峙,气氛僵持,周围的人迅速停下看热闹。

沉云欢和薛赤瑶并不熟识,然而两个人的名字在城中被提起时总是连在一起,尤其是那把闻名天下的宝剑,所有人都发现了,如今沉云欢腰间佩戴的武器,根本就不是不敬剑。

眼下又十分巧,两人一人是第一,一人是第二,薛赤瑶若想夺魁,就要向沉云欢发起挑战,这一战,必不可免。

沉云欢余光看见四周堆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才转过身,与薛赤瑶正面对上,嘴边挑着懒散的笑:“薛赤瑶,你我二人交手打擂台,光是挣个魁冠多无趣啊,不如另添赌注?”

薛赤瑶并未露出惧怕的神色,直直地望着沉云欢的眼睛,问:“你想添什么赌注?”

沉云欢等的便是这一刻,眉眼一沉,无端给面容染上几分乖张,“你若是输了,就将不敬剑还给我。”

周遭众人议论纷纷,沉云欢此话也坐实了不敬剑如今在薛赤瑶的手中。

此时仙琅宗的其他弟子已经上了台,来到薛赤瑶身边,男男女女各有三四人,都是沉云欢眼熟的同门。

大师兄虞暄此次并没有来,其余这几人都是昔日师叔座下的徒弟,那位师叔不喜沉云欢,连带着弟子也不喜她,以前在宗门里尚能恭敬喊她一声云欢师姐,现在不是同门,他们又拥护薛赤瑶,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沉云欢,你究竟想如何?”当下便有一男子站出来,斥责道:“赤瑶师妹的剑,是掌门亲自授予,乃是仙琅宗首席弟子的专属,你如今被逐出仙琅宗,已经不配拥有它。”

然而此人忘记,沉云欢向来是不喜欢听别人的训斥的,话音才刚落下,她的脚就踹了出去,速度快到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惨叫,那男子直接被踹飞出去,滚下了高台。

沉云欢仍是站在原地,面容带笑,又凶得不得了,“我在跟人说话的时候,烦请不要插话。”

先前灵力尽失也就罢了,今日有妖刀在身,沉云欢忍不了一丁点,不出两脚,旁人还以为她这第一的玉牌是白白捡来的。

四周噤声,逐渐安静下来,无人再议论,跟在薛赤瑶身边的几个弟子更是怕沉云欢这个曾经的师姐怕得要死,连眼神都不敢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