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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落裴府 埋一下

灯火明, 雪压枝。

长街尽头马蹄渐响,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将军一路狂奔,他远远望见了府门前满是裴家苟延残息的下人, 单凭着求生欲望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哀嚎遍地, 说不出来的悲戚萦绕心头。

裴璟翻身下马,太后亲侄双目无神仰面躺地没了气息,他腰间流下的血浸染石阶,在雪夜中尤为刺眼。

裴璟顾不得旁的,仅仅瞥了一眼, 便大步踏过尸身,提起佩剑冲着势焰熏天处飞身而去。

那方位他再熟悉不过,是白玉所住之地。只是这条路似乎比往日里更长了些, 长到怎么也走不过去。

越近, 越觉得窒息。

浓烟滚滚升起,火势仍旧猛烈, 高墙坍塌大半岌岌可危,稍有不慎就会再度吞没,熯天炽地。

再加上府中大多受了伤需要医治, 因此能救火的人少之又少, 一桶桶泼下去,无疑是杯水车薪, 效果甚微。

裴璟赶到时,看到的便是眼前场景, 想起往事种种,他下意识握紧剑,没有任何犹豫抬脚踩进了烈焰边缘。

“将军不可……”时酒伤口未愈被人搀着走来,他试图阻止道, “火势之大,不是你我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

“就算是死也得有尸体……”裴璟嗓音哑了一瞬,“入土为安。”

说着,他不顾阻拦冲入火海,挥剑劈开那把用铁链加固过的锁,抬脚踏破了紧闭的门。

一刹那,灼烧感扑面而来,窜起的火舌躁动不安,死死裹挟着裴璟身躯,仿若要把人生吞了去。

进了屋,裴璟开始近乎疯狂般找寻着屋内每个角落,终于在床榻上找到具不成人样的女尸——

人蜷缩成一团,破开的肉皮与素色衣衫粘连,难舍难分。她往日里如丝缎般的长发,早已消失殆尽,不见踪影。

体型与白玉如出一辙。

裴璟屏气凝神掀开她肩膀上方布料,一道未好全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底,是白玉当年为他挡下致命伤所获。

凿凿有据,无力辩驳。

裴璟难以置信退后半步,他寒潭似的黑眸逐渐迟钝恍惚,颀长的身形险些摔倒。

清醒如他,此刻也忍不住让大火侵蚀了最后一丝理智。

房顶木梁砸落之际,男人下意识将尸体护在身下,转而用背部硬生生接住这一痛击。

一声闷哼。

裴璟嘴角不可遏制地溢出了血。

素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变得狼狈不堪,裴璟半蹲于大火中,一袭玄袍拖地被烧得残破,不见风光。

他用剑颤颤巍巍支撑起身体,而后小心翼翼抱着尸体,步履不停,跌跌跄跄往外走去。

众目睽睽,男人身影背抵着光一步一步走得缓慢,终是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将军你没事……”时酒忍着伤口痛意往前走,忽而看见裴璟怀中所抱,他堪堪止住话头,低声安慰道,“姑娘已去,请将军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

裴璟仰头看天,细碎的雪落在他喉结微微滑动,喃喃自语:“她死前应是怨我的吧。”

怎么能不怨。

脑海中又浮现白玉音容笑貌——

烟花四起,白玉捧着花灯许愿,满心欢喜对他说:“希望将军下次不要失约。”

高墙之下,白玉不着痕迹躲开他的触碰,问:“将军,若是恢复记忆你为我会开心吗?”

幔帐垂落,白玉脸上泪痕未干,发丝凌乱,低声下气:“我知道的,外室连妾都不如。”

日薄西山,白玉跪地抓住他的衣袍,不死心问道:“将军,你当真不信我?”

……

可想着想着,裴璟突然记不清了,记忆的末尾便是美人持剑抵着他胸口,一字一句质问,满眼失望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此生再无瓜葛。”

这回真的再无瓜葛了……

到头来天人两隔,他始终没留下白玉,偌大的将军府也无法困住她了。

白玉离开得决绝不留余地,如若再等一日就好了,她不会死甚至能嫁与他为妻。那是他曾经应下白玉的正妻之位,一言既出不可作废。

除此之外,他应下的雪也没有一同与白玉相看,临头来终究还是失约。思及此,裴璟手中力道不免加重了些。

裴璟伸手从衣襟摸出她亲手缝制的香囊,歪歪扭扭的小字沾了血迹,他想努力看清,却发觉边沿不知何时破开,露出里面平安符一角。

他手指带着凉意万分珍重的将平安符拉出来,连带着还掉落了一张细长的纸条。

展开,入目是白玉清秀字迹——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原来白玉去清涯寺是为了求他平安,险些让她丢了命的玩意儿是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从始至终,从一而终。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头滋生,意乱如麻。

终于,裴璟认清现实……

白玉真的死了,死在了她最喜欢的下雪天,也不知有没有来得及看一眼。火势那么大,飘下来早化成了水,说看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半晌,裴璟敛下寂沉的黑眸,冷风倏地灌进他口鼻,紧接着一阵猛烈咳嗽,气血抑不住地翻涌,大口的血从喉间吐了出来。

胸腔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上气,始终有种难言的绞痛感。男人眉头紧蹙,倍感痛苦瑟缩在暗无天光的雪夜里,融为一体闭目不言……

*

长庆殿,北幽使臣来报。

“我们北幽新帝登基,特来送陛下一份大礼。”说着,使臣双手呈上一幅画卷。

太监高洪动作利索接过,检查画卷没有什么大碍后,他恭敬递给了上位的皇帝。

梁易萧接过并不急于打开,他问:“你们新帝何意?”

说来也巧,他这边皇城才叛乱完。

北幽国就出了个从未听说的九皇子,谋略颇多不出一日功夫,便将弑父夺位的太子从皇位上踢了下来。

兵行诡道以少胜多,可谓是不世奇才,倘若他日两国交战,恐怕不好对付。

使臣答:“陛下打开便知晓了。”

梁易萧挑眉,他手指一推,画卷缓缓在长桌滚动,熟悉的美人面容直冲眼底,浮起阵阵波动。

高洪在皇帝狭长的双目中隐隐窥到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讶,正当他想一睹画中之物时,便听到了使臣开口。

“我们新帝已寻到怀玉长公主下落,想着特地交于陛下,以此来维持两国情谊,千秋万代。”

梁易萧反手合住了画卷,挡下旁人的视线,沉沉发问:“长公主现今在何处?”

使臣回应:“寻到长公主时受了点伤,现下人还昏迷着,不过请陛下放心,我们新帝派人在好生医治了。”

梁易萧忽地站起身来,询问:“长公主可有大碍?”

使臣摇头:“皮外伤而已,陛下无需担心。”

梁易萧指节轻叩桌面,脑中紧绷着的弦一松,如释重负:“若平安接回怀玉长公主,他日北幽有难,朕必出手相助。”

北幽新帝才翻身上位,宫中根基尚浅,如今正是需要人帮衬之际,不宜开战。

而梁易萧也经历了场大乱,城中死伤无数,当下需抚慰朝廷官员和城外百姓才是,等过了冬也该在一众寒门子弟中挑选些人才进宫了。

又客套几句,使臣退离宫殿。

高洪识趣道:“恭喜陛下。”心心念念的怀玉长公主要回来了。

梁易萧抬手一指,命令道:“你去找裴璟务必将怀玉长公主带回来。”

“奴才遵命。”高洪退了几步,适时想起来什么,于是干笑几声,“奴才福薄,未曾见过公主真容,怕路上出了差错。”

“朕倒也忘了。”梁易萧抵着额角,“一会儿朕会差人送你长公主的画像,还有长公主府中的老嬷嬷会一同前往。”

“倘若怀玉长公主带不回来,或是出了任何差池,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他嗓音发沉,弥漫在整个宫殿中,让人不寒而栗。

耳闻。高洪背脊僵得厉害,他冷汗直流,知晓皇帝脾性向来阴晴不定,那所谓后果不用想也清楚,死路一条。

他咽了口唾沫,埋头一磕:“请陛下放心,奴才定会将怀玉长公主带回来。”

见高洪弓腰退出宫殿,梁易萧摩挲手中通身泛白的玉良久,他不自觉眉头舒展,久违的笑意又重新浮现在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

长姐活着就好,他还来得及弥补。

高洪迈着步子走出宫殿,那股施加在身上的威压所余无几,他顿感浑身一轻,慢慢扬眉吐了口气。

“高公公。”有小太监呈着画卷走来,恭敬道,“这是怀玉长公主的画像,请您收好。”

见高洪接过,小太监又道:“接回怀玉长公主可是大功一件,奴才先行祝过公公一路顺利,下面几个可是盼着您高升,好带带我们这些个不懂事的。”

字字句句入耳,皆是说到了他心坎上,高洪颔首摆足了架子:“那是自然。”

说完,他解开了画卷系的小绳结,下一刻,窥见怀玉公主容颜,他嘴角渐渐变得僵硬,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

画中人与前段日子在将军府中所见外室容貌别无二致,说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也不足为过。

高洪曾亲眼目睹也放下厥词,将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活生生打进了血泊中,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又或许是那外室容貌纯属巧合,长得相似而已,看来也只有去将军府一趟才能弄清事情真相了。

倘若此事传到梁易萧耳中,他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抵,粉身碎骨也不足以能平息这位年轻帝王之怒。

小太监见高洪失神,提醒道:“高公公?长公主府的老嬷嬷还在外面等着呢,您莫要耽搁了时辰。”

“知……知道了。”

目送着高洪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小太监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平时趾高气昂的公公竟有些魂不守舍,走路也拖拖拉拉,如同行尸走肉般没有生机。

将军府前一如既往清净,门可罗雀。

天际阴沉不见光,没有风,消融的雪在周遭化开将人裹了一身冷意。往里院里走,他鼻尖弥漫起泥土的湿味儿,压着人透不过气。

时酒看见高洪到来虽心有疑惑,但还是拄棍迎了过去:“高公公,来将军府有何事?”

“陛下让裴璟将军随咱家出去办件事。”高洪自然察觉到了府中氛围沉重,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养在府中的姑娘去了……今儿是出殡的日子。”时酒叹息,“既是陛下有令,那公公且随我来吧。”

闻言,高洪一把抓住时酒手腕:“谁,谁死了,可是那位外室?”

时酒点头:“火中没了的。”

外室死了。

那她就不是怀玉长公主。

自己也不会被死,要知道对皇室中人使用私刑被人发现,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高洪平复心情,不死心追问:“千真万确……她死了?”

时酒不明所以道:“人命关天,骗公公作甚?”先前追着姑娘非要问责的是他,如今这般反应倒是反常,实在叫人摸不清头脑。

“没什么,带路吧。”

看时酒不似说假话,高洪的脊背不禁挺直起来,又恢复了原来目中无人的模样。

走到前堂,白灯笼高挂两侧纹丝不动,堂中赫然摆放着一顶红木做的棺,棺前有人守着,是裴璟。

男人脱掉了身上玄袍,转而换上白衫,他发丝略显凌乱,隐隐生出了几根银发,青色胡茬也随之冒了出来,似是变得年长几岁。

高洪清了嗓:“裴将军,陛下有旨,命你随咱家去把怀玉长公主接回来。”

裴璟神情麻木,他漆黑的眸毫无波动,连着动作也沉滞,回应道:“臣遵旨。”

高洪假意虚扶裴璟,眼神略过那牌位上的字,愈发确认心中猜想,他道:“如若顺利接回怀玉长公主,咱家与将军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到皇上面前能讨不少赏赐,区区外室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又何必抓着一个不放。”

裴璟稍稍回神,唇角翕动:“公公不必与我说这些,裴某今生所愿便是百姓能安居乐业,至于旁的并不在意,眼下还是早日接回长公主为好。”

毕竟,皇命不可违。

说罢,他长袍一挥,头也不回独自走出了前堂。

*

北幽使臣骑马当先,领着一众人等走在隐秘小路上,冬日树枝干秃,换做春日长了叶子郁郁葱葱,那必是凶险,歹人极易行凶之地。

想到这,裴璟勒紧缰绳:“敢问使臣,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道越走越偏,惹人怀疑。

就连他身侧的高洪也尖声附和道:“是啊,这路荒得很,咱们不会走错了吧。”

使臣摇头,回过身诚恳回答:“裴将军和公公有所不知,怀玉长公主与我北幽和亲时走的便是此路,而今无非是再走一遍罢了。莫要心急,长公主就在不远处等着诸位。”

走了不知多久,方才发觉前面停着一顶轿子,旁边有十几个侍卫把守,见到使臣带着裴璟他们来,默契地退到两边等待差遣。

使臣下马走到轿前,往里一指:“里面所躺之人便是贵国的怀玉长公主,若是不信尽可来看看。”

说完,使臣抬手示意北幽侍卫:“你们都退下,莫要叫将军起了疑心,到时候刀剑无眼可保不齐谁的脑袋就掉了地。”

果然,侍卫又往后退了好些距离。

北幽使臣继续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来吧。”

裴璟手中佩剑一紧,向身后马车中说道:“两位嬷嬷下来吧,劳烦二位动身去看看长公主是真是假。”

“是。”

马车帘子被掀开,走出两位上了年岁的嬷嬷,不难看出都是精明的主儿,她们亦是皇帝和长公主的奶娘,从小陪着再熟悉不过。

嬷嬷动作利索,快步走向轿子看向里面的人,饶是她们见识再多也忍不住心惊了一霎。

轿子大小恰好能平躺一人,长公主除了脑袋外从上到下被裹着,或是怕受了寒,容貌用厚重的布料遮挡严实,不拿手用力扒开,定窥不见一点殊色。

长公主双眸轻阖,容貌娇美,如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宛若漫天碎雪,唇不点而赤,其间一颗小痣虽微弱的气息起伏,呼之欲出。

生在骨子中的明艳,动人心魄。

她细长脖颈上是未好的伤口划痕,上面施以一枚银针,微微抖动。

嬷嬷彼此相视,不约而同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疼之意,然后伸手重新遮住了长公主娇颜。

裴璟从皇城带来的马车很大,足以坐四五个人,贴身照顾长公主。

思来想去,其中一位嬷嬷向裴璟客气行了礼说道:“轿子中人确为长公主,但我两个老婆子力不能及,烦请裴将军将公主抱上马车,也好让我们主子少受点罪。”

换她们上了年纪的两个来抱,走到半路脱了力,怕是要出问题。那罪责谁也担待不起,嬷嬷权衡利弊才将人选到了裴璟的身上。

裴璟自是清楚嬷嬷字里行间的意思,他不曾推脱,走到轿子前拱手抱拳:“长公主,裴某得罪了。”

话音才落,裴璟探着身子到轿前,他手臂扶住瞧不见容貌的长公主,一个轻轻打横就将人稳稳抱起。

他步履平缓,向马车大步走去。

不知为何,有种意外的熟悉感涌上裴璟心头,怀中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裴璟抱着她相隔厚厚的一层,也隐约能触到那份清瘦,硌得骨头疼。

曾几何时,裴璟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老是缠着他问些没条理的话,自己不答,她就安静待在旁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一旦见裴璟神色恼了,她又不知所措地暗自难受,或是他不耐凶几句,眼看她红了鼻子却很快能哄好自个儿。

起初,裴璟不懂。

后来偶然间才懂得她明里暗里的意思,便是想在与他多待会儿罢了,哪怕是在远处看着也好。

她是个聪慧的,却也是个傻的。

学东西很快,唯独甘愿屈身做了外室不求名分,如果换了别处早就闯出一片天地,又何必拘泥于一方四角院落。

原因无它,为了裴璟。

她遇到他后放弃很多,相应的失去很多,真正得到的东西几乎没有,甚至少得可怜,为此搭上了一条性命。

一点都不值得……

裴璟把人送进马车妥善安放后,嬷嬷和随行的太医而至,他也随之被挤了出去,怀中一阵空落。

北幽使臣行礼:“既然怀玉长公主已接到,那我等也该回去向新帝复命了。”

裴璟迟疑道:“你们新帝此举到底何意?”

北幽使臣垂眸,并未看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们新帝仁慈,想着两国交好,当然得拿出些诚意来。”

裴璟墨色的眸一暗:“但愿如此。”

“裴将军走好,我等就不相送了。”

等着马蹄声离远,北幽使臣不紧不慢抬起头,自顾自说道:“这份礼物不仅你们皇帝看到会欢喜,你裴将军看到了到底会是惊还是喜呢?”

长公主与大将军他日斗起来,还真是令人期待,皇帝怕是为难……按照意料之中的计划耗下去,那脚下这片土地迟早是北幽囊中之物。

世间哪里那么多善意,全部是各有所图罢了。

裴璟走后不久,便有人放信回清涯寺,信鸽轻车熟路飞到木雕花窗外,屋内挂满了美人画。

相比于之前满屋子的无脸美人,这回画卷上全部都有了脸,不难看出与赠给梁易萧的那副为同一人,是失踪已久的怀玉长公主梁嗣音。

风吹过画砰砰作响——

一根细长琴弦猝不及防勾过,那只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鸽子,眨眼间就没了气息。

黑衣人手中火折子往里一扔,连同着死物也丢进去,不过须臾功夫,火烧得狂烈,直到引来救火的僧人。

这时,再细看哪还有黑衣人身影,左右环视一周,只剩下屋前所种为数不多的破败兰花。

与此同时,北幽皇宫内歌舞升平,杯觥交错。

新帝懒散靠在龙位之上,耳后一缕青丝垂过肩头。他长指轻绕酒杯,杯中波光粼粼倒映着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眸,深藏缱绻。

居高临下。

他不看人,也不赏舞。

男人视线穿过楼宇高台,望向远方,毫无征兆把酒倾倒在软毯上,激起淡淡冷香,终是开口:“好友扶玉,恭送长公主回宫。”

*

“启禀陛下,太后一众反叛逆贼皆已关押,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梁易萧揉着眉心,反问:“爱卿觉得该如何?”

官员身子伏低了些,结结巴巴道:“按律当诛九族,可太后是您……”

梁易萧笑了:“为报太后养育之恩,朕不会杀她。其余的想戴罪立功者也可放他们一条生路,贬为庶人流放就是,罪恶深重者一个不留。”

“是,微臣明白。”

梁易萧不杀太后,太后最多也活不过两月,左右都是死不如艰难点,死太痛快了他心有不忍,对不起驾鹤西去的生母。

这样,他既报了杀母之仇,又在百姓面前得了个心软的名声,做足了表面样子,说起来怎么样都是一代明君,为人称赞。

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梁易萧骨子里本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长姐梁嗣音亦是同他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想着,小太监从殿外迈着小碎步而来:“启禀陛下,怀玉长公主回来了,刚进宫内。”

梁易萧紧绷的脸有了片刻松动,忙不迭扔下手中奏折,步履不停直冲着宫殿外去了。

宛如儿时般,他一旦受了欺负就会义无反顾扑到那个清瘦身影怀中,想要寻求安慰。

就算再远也要跑到梁嗣音身边,有长姐的地方才是家,无一例外……他长大了,以后也能护着长姐,再也不要她受一点委屈。

是夜,弯月停留在宫阙之上,浮云缥缈如纱。

宫殿灯火通明,门口太医进进出出,梁易萧眉头紧蹙在殿内来回踱步,谁也不敢上去搭话,生怕触怒了龙颜。

反观皇帝身边红人高洪额头的汗更是如雨般落下,愣是大气不敢出。

因是方才他见到怀玉长公主的脸,往事种种浮现脑海,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感遍布全身,像是有把锋利的刀高高悬在了高洪头上,随时有可能当场毙命。

为首的老太医抚了把胡须,道:“启禀陛下,长公主并无大碍,得养好些时日身子才能恢复如常。”

梁易萧强压着怒气:“那就用最好的补药,治不好长公主,朕唯你们是问!”

老太医欲言又止道:“嗯……长公主头部恐怕先前撞到过什么东西,有失忆的风险,不过一切还等得公主醒来再判断。”

梁易萧一听,拎起太医的衣领,他火气更甚:“治不好,你们太医院都得陪葬……”

正当梁易萧还要说什么时,小太监跑过来打断了他:“陛下陛下,长公主醒了。”

梁易萧一步并作两步,奔向榻前,他颤着握起那只柔嫩的玉手贴在脸上,语气轻得不像话:“长姐,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嗓音虚弱厉害:“我这是……在哪儿?”

“在宫里。”梁易萧想起太医的话,手足无措道,“长姐,你不要吓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梁易萧啊。”

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梁易萧?”她重复一遍,略显疑惑。

“长姐别急,我这就让太医治好你。”说着,梁易萧站起了身,他四周充斥着杀意,恨不得当场就拿人来开刀以发泄怒气。

不曾想,梁易萧转身之际。

她费劲力气扯住了他的袖口微微晃着,轻言细语道:“我想起来了,我是怀玉长公主梁嗣音,这回总算找到家了。”

第23章 公主回宫 埋两下

今冬的雪比往年大了许多, 一连几日丝毫不见停歇,依附着翠竹那层厚重的皓白塌下来,遂把枝叶压低一头。

三三两两宫女沿着小径徐步走来, 头顶竹梢子一抖, 碎玉似的白就簌簌坠地,恰好落到了她们路过之人肩上。

寒风灌进口鼻,其中有宫女不禁打了个喷嚏。

领头太监听了,顿时停住脚步,他回头尖着嗓子提醒道:“你们都是百里挑一出来的宫女, 能去伺候怀玉长公主是天大的福气,莫要因为些小毛病惹主子不快,掉了脑袋也没地方去说。”

宫女们低眉, 异口同声回应:“是, 奴婢谨遵公公教诲。”

说完,一行人又埋头向着宫殿去了……

堂玉殿, 炉中碳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仿若春日,不见一点寒凉。

两位容貌相似的宫女守在床榻旁侧, 绞着手指, 相视而对惴惴不安。

她们是一对亲姐妹,由着梁易萧亲自指派来贴身照顾长公主。

眼看着已经到了该喝药的时辰, 可偏偏这位长公主还未醒,她们又岂敢贸然上前, 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才好。

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恐要受些皮肉之苦。

年岁稍大的宫女叫绿桃,她努嘴示意妹妹红杏,却发觉人正歪着头饶有兴致看向昏睡中的梁嗣音。

痴痴咧着嘴, 越靠越近。

当红杏即将触碰到外面的纱帐时,被人一把揪住后脖颈扯到了旁边,然后就听到绿桃恨铁不成钢,低声靠在她耳边道:“这是宫中,不比你那医馆,凡事得讲规矩。”

“痛痛痛。”红杏抬手求降,眼眶憋出了泪,悄悄回应道,“姐……姐姐,你也记住我们是宫女,不是你那所谓的暗卫,每天要打要杀。”

下手实在太疼了。

是的,二人各有身份。

一个救死扶伤精通药理,一个沉着冷静擅用暗器。倘若不是这样,梁易萧也不会把绿桃红杏送给长公主做贴身宫女。

绿桃质问:“那你方才想作甚?”

红杏心虚挠头:“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绿桃噎住,红杏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她起初见到梁嗣音时也被惊艳了一瞬,原以为宫中另一位淑兰长公主梁安如已是美得不可方物。

如今相比之下,梁安如长相委实有些小家子气了。

须臾,帐中人或许是听到外面动静,她长睫抖动,缓缓睁开了水眸,其间有雾气流转。

“怎么了?”

美人嗓音中透着疏离。

耳闻,二人不约而同“扑通”跪地:“奴婢该死,吵到殿下安眠。”

继而,一只纤细的玉手探出来,穿过薄纱帐,露出小截白皙。

她上下打量着:“本宫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不可怕。”红杏结结巴巴回道,“好……好看。”

她听了这话,略显无奈:“起来吧,伺候本宫喝药。”

“是。”

梁嗣音回宫已有半月,除了腿脚有些不便外,其余倒是没什么大碍。

她在经过一段时间跟绿桃红杏相处过后,三人也愈发熟悉了起来,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

这日梁嗣音喝过药,瞧着殿外难得没有下雪,便想出去走走,也总好过在宫内憋闷。

绿桃一如往日般贴心,见梁嗣音站在宫殿前,她为其披上了雪白大氅:“殿下外面冷,这大氅虽厚重,但总比受了寒要好。”

梁嗣音回神,她长睫轻颤有片刻恍惚:“蒲……绿桃,有劳你了。”

绿桃搀小心扶着公主,微微摇头:“伺候殿下,是奴婢分内之事。”

“红杏呢?”梁嗣音问道,“你们向来形影不离,怎么今儿没跟着过来。”

绿桃回:“红杏听说殿下要去竹林转转,她急性子一早就耐不住,跑去那边布置石亭,让殿下走累了也好歇歇。”

“有心了。”梁嗣音颔首,不紧不慢将手中暖炉往里靠,“前些日子,本宫让你出去打听的事可有消息?”

“有的,按殿下所言,奴婢在那附近探查了百八十家住户,其中有位姓谢的人家颇为符合条件,他们家早年收养了一女,女儿随着娘姓取名蒲欢,她兄长随父姓唤谢淮之。”

听到蒲欢二字,梁嗣音下意识阖紧了眼,她尽量平复心绪问道:“谢淮之?”

她的蒲欢竟然是被收养。

绿桃如实说:“奴婢还打听到这谢淮之才华横溢,在准备来年科举考试,三邻四舍对他期望颇高,人长得又面如冠玉,有好些官员也想把女儿嫁过去呢。”

“原是如此。”梁嗣音解下腰牌顺势塞到绿桃手中,“等明日,你去挑选几对护膝,出宫送给谢淮之。”

蒲欢死了,但家人还在。

不用多说,梁嗣音也要保护他们一辈子平安顺遂。

绿桃嗯了一声:“奴婢知晓了。”

见状,梁嗣音温言嘱咐道:“切记,莫要在谢淮之面前暴露了身份。”

愿蒲欢兄长来年能高中,也不枉她倒在血泊中,对梁嗣音亲口所说留下的遗言。

*

漪兰殿,气氛沉闷。

梁安如呆坐在桌前,她怀中抱着本医书,咬唇一言不发。

宫中经历过那次叛乱后,梁易萧将太后软禁了起来,自己的十三皇弟也被关押不知何处。

尤其前日,她路过太后寝宫时听到太监们说病得厉害,想进去又没法子。

梁安如深知怀玉长公主的话在皇帝心中地位,所以她最近这段日子几乎都会去一趟。

可每次连面都见不到,就被侍卫拒之门外。原因无它,梁易萧特地吩咐,以免她去求情,打搅到梁嗣音养病。

梁安如知晓若不是她和太后暗中谋划,梁嗣音不会代替她去与北幽和亲,也更不会伤成那副模样。

但她左思右想,只有去亲自去求梁嗣音一条路可行,哪怕是跪地磕头,梁安如得见见太后,仅仅一眼也好。

毕竟,那是她的生母,无法做到不管不顾。

太后病着,皇帝又不管。

明显着就是要把太后活生生折磨至死,而且在发起动乱前太后就曾对她说过自己命不久矣。

有太医来诊断,也毫无头绪,含糊其辞,总之不愿救治。

后来她从民间找来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起初诊断过后还明显怀疑是中毒。但过不到半天后,老先生们不约而同改了说法。

说太后是不治之症,早已无力回天,要梁安如节哀顺变。

谁都知道几个老先生那半天时间去了哪里,无非就是皇帝梁易萧所在的长庆殿。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是梁易萧做的手脚,但没办法戳破那层窗户纸。

一旦戳破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作为女儿,梁安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哪怕是去了给母后一个痛快也好,早晚要死,省得经历这般痛不欲生的折磨。

短痛不如长痛……

正想着,她贴身宫女火急火燎跑进宫殿,喘着粗气:“殿下……”

梁安如眉头紧蹙,略显不耐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这么大呼小叫的?”

“不是的,殿下。”贴身宫女捂着胸口,好不容易稳了气息,解释道,“奴婢方才路过竹林,瞧见怀玉长公主在石亭坐着,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看样子并不着急走。”

“千真万确?”

听到此话,梁安如猛地站起身,丢下医书就要往殿外走,她忽而想起什么,一把抹掉了唇上朱红,又反手把插在发丝间的珠钗褪去,才忙不迭离开宫殿。

石亭在竹林边上,清清静静。

梁嗣音来时,红杏在亭中煎好了热茶,石凳上安置着软垫,青瓦上偶尔有细碎的雪飘落,何尝不是一种惬意的美景。

“殿下,一路过来想必需要奴婢的热茶暖暖身子才好。”红杏捧起茶盏,眨巴着眼道,“奴婢在里面放不了不少补身子的玩意儿,旁人可没这一份,是专为殿下研制的新茶。”

“研制的新茶……”

梁嗣音重复低喃着,再度失了神。

曾经有过一个人,也是这么满怀期待看着自己,说:“姑娘,我新做的糕点要不要尝尝?”

可惜,她不在了。

见梁嗣音不搭话,红杏以为是公主不喜,于是自顾自说道:“殿下,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奴婢可以试着做出来,定会讨喜。”

梁嗣音堪堪回神,她眼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湿润,回应道:“本宫不爱喝茶。”

红杏眼神一瞬失落,但又很快弯起眸子来:“那就不喝,殿下喜欢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无妨,本宫可以讨一杯尝尝。”说着,梁嗣音伸出了手。

红杏大喜过望,双手呈上:“一杯怎么够,殿下要多少有多少,就是千千万万杯奴婢也都给殿下做。”

绿桃没忍住,调侃道:“你也不怕口出狂言把舌头闪了,然后还得自己拿针给扎回来。”

梁嗣音轻抿了口茶,听到这话也不免被逗笑,顺着话茬说道:“医者不自医,如何扎得?”

红杏委屈:“殿下,你也笑奴婢……”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远远打断。

“安如见过长公主。”

耳闻,石亭中的除了梁嗣音外,其余两人脸色顿时一僵,嘴角笑意也慢慢沉了下去。

反观梁嗣音也不抬眼,只是静静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仿佛没听见般,视若无睹。

意料之中的结果。

梁安如再度行礼,比上回更隆重些,她卑躬屈膝道:“梁安如见过怀玉长公主……殿下。”

眼见梁安如额间冒出不少冷汗,身体也发着颤,不足以支撑平衡。

半晌,梁嗣音才淡淡道:“你与本宫同是长公主,又何来行礼一说。”

梁安如哑口无言:“我……”

“你若是想跪,便跪着。”说完,梁嗣音起身,对身侧宫女道,“累了,回宫。”

“是,殿下慢些,看着脚下台阶。”绿桃应着,她再清楚不过,自家主子与梁安如水火不容,今儿极为难得出来一趟,好端端被扫了兴致,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红杏虽对梁安如心有不满,但碍于表面没说什么。她动作利索收拾着软垫茶具,紧随其后。

梁安如见梁嗣音就要走,更是心急如焚提着裙摆,不顾姿态跑过去挡在了三人面前。

“你不能回去!”

*

御书房,皇帝批改完奏折。

他抬头看向对面男人,问道:“裴卿,怎么突然想起去边陲了?”

裴璟垂下漆黑的眸,一字一句说得诚恳:“逆贼皆已伏诛,如今皇城风平浪静,臣也该替陛下守着边陲,以免他国来犯。”

梁易萧狭长双目微眯,长指抵着额间,迟疑道:“裴卿,你莫不是有什么私心吧?”

裴璟拱手,单膝跪地:“臣不敢,只是想替陛下分忧而已。”

梁易萧扫过裴璟稍稍攥紧的拳,手背隐隐有青色筋脉隆起,而后他漫不经心收回目光:“裴卿,在此次叛乱中有功,朕本该大赏于你,但你非但不领赏,还要主动要求去边陲。”

“倘若传到百姓耳中,朕岂不是成了人人喊打的昏君?”帝王生在骨子中的威压不言而喻。

现今,百姓谁人不知是裴璟冒死救驾,才将太后一派反叛之人拿下。如若宫中转眼传出裴璟去了边陲,那百姓势必会对皇帝不满。

边陲荒凉之地,谁也不愿去,更何况是刚获得战功累累的大将军。

“臣没有此意,却也有私心。”裴璟没有隐瞒,解释道,“臣只是想再去一趟罢了。”

“回去一趟……”梁易萧挑眉,“难不成,那里有什么人,值得裴卿回去?”

裴璟坦言:“有。”

梁易萧顿时起了兴趣:“那不如接回来,让朕瞧瞧是何等人让裴卿这般牵肠挂肚,竟连皇城都不愿待了。”

要知道皇城脚下,是众多达官贵人挤破头,也要进来的地方。

裴璟嗓音压着,仿佛在克制什么,他说:“确实牵挂,但回不来了。”

她已经被自己亲手葬送火海,再也见不到了,想要弥补也没有任何方式。

既是边陲遇见的,思前想后,也只好凭借记忆画副她的画像,贴满那荒凉之地,总有一天会寻到白玉幸存于世的家人,那样他也有忏悔的地方了。

最起码,这样可以或多或少减轻一些愧疚。

可眼前这位年轻帝王心中早已有决定,他说:“裴卿,这边陲你去不得,朕会派别人去,唯独不能是你。”

手握兵权,又受百姓爱戴。

梁易萧不可能把这样一个隐患推去远处,反而要捆绑在身边,时时监视对方行动,以免功高盖主,有了不臣之心。

同样也是在太后叛乱过后,他往裴璟身边安插了眼线,就算裴家满门忠烈,梁易萧也不得不防。

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句话在梁易萧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陛下……”

裴璟还想再说句什么,被梁易萧抬手打断:“朕耐心有限,前些日子得了匹好马,养在宫后的一片竹林,让高洪带你去领赏。”

“其余的,朕不想听,下去吧。”

梁易萧明晃晃下了逐客令,裴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低眸:“是,臣谢陛下恩典。”

反倒是旁侧候着的高洪听了,浑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颤颤巍巍跟在裴璟身后踏出了御书房。

宫中谁人不知,那片竹林是怀玉长公主的地盘,如果不慎撞见了,让梁嗣音回想起高洪当日所作所为,不打三十大板不罢休的架势。

那可想而知他的下场会有多惨。

躲这么多日,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吗……

思及此,高洪认命地闭紧了双眼,长叹一口气:“裴将军,随奴才去竹林吧。”

第24章 高高在上 埋三下

竹影低斜, 漏进微光疏密有致,不偏不倚落在那袭雪白大氅上,兜帽下藏着张极为娇艳动人的脸。

仿若一颗蒙尘许久的明珠, 被轻拂去青色薄灰, 重泛皎皎荧光。

矜贵又疏离。

梁安如攥紧衣袖,想起母后所处境地和遭遇,她语气不由带着哀求对眼前人说道:“恳请怀玉长公主殿下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安如见母后一面。”

见梁嗣音神色淡淡,没有理会的意思, 她又急道:“仅见一面就好,安如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梁安如眼圈一红, 周围充斥湿润雾气, 瞧着她眸底盛不住的泪水就要簌簌往下掉。

梁嗣音闻言,面无表情看向她:“收起你那不值钱的眼泪, 对本宫没用。”

倒也不是别的。

在梁嗣音还未曾和亲前,梁安如就用过此等法子,表面抹个眼泪让人心疼, 继而暗地里跟太后合谋, 以此诓骗她。

说白了表里不一,不值得深交。

“安如知道先前的事, 所作所为无法原谅,但……”她抽泣着, 泪眼婆娑。

梁嗣音直截了当拒绝:“本宫不会帮你,自己去找皇帝。”

梁安如连连摇头:“皇帝恨不得将我杀了泄愤,又怎会出手相助,况且他能留我活着, 不过是另有用处……”

本来梁易萧是要把她一并处置的,但想起邻国来和亲,说要求娶一位公主,才勉强放过了梁安如。

梁安如曾打探过这位自己即将去和亲,还未曾谋面的皇帝。

与北幽死去的老皇帝年岁相同,性子是个暴虐的,相传曾用美人.皮活生生剥下来做鼓,也白骨做凳。

送去的美人入账便是痛苦不堪,自始至终没一个好结果,不是死就是疯,甚至囚禁。

相比之下,北幽老皇帝和善,早知如此她就该去和亲而不是让梁嗣音顶替,遭来了更大的祸患。

想着,她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也算是遭了报应,躲不掉。

“那你怎么知道本宫就不会想杀了你?”梁嗣音话语轻描淡写,目光却是认真得很,“想死,不拦你。”

梁安如被她突如其来的眼神震慑住,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看到梁嗣音就要走,她还是下意识想追上去,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不料被绿桃拦住,她警告道:“倘若淑兰长公主执意再向前走一步,休怪奴婢翻脸无情,做以下犯上的事。”

梁安如见绿桃气势汹汹,顿时泄了气。

原来没了母后庇佑她什么都不是,就像梁嗣音以前一样,空有虚名,凡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走了一段小路,红杏见没人跟上来,又瞧见梁嗣音脸色不太好看,她不禁自责道:“陛下都明面上说过不要淑兰长公主来打搅主子,可她偏偏要来,先前奴婢拦下了,今儿确实是奴婢失职,坏了殿下的兴致。”

梁嗣音不以为然道:“本宫了解她,梁安如要真的想来找,你们拦不住的。”

她在深宫中长大,早看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任谁也不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的。当年梁嗣音性子要是软弱些,恐怕活不到现今。

自从生母驾鹤西去,他们姐弟二人慢慢没了父皇宠爱,她和梁易萧自小相依为命。要清楚深宫中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三天两头被蛮横挑刺,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好。

由于他们那会儿年岁小,又不受重视,宫女太监见风使舵,暗中使过不少绊子,闹出几回祸事,险些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梁易萧皇子身份对太后有用,二人也绝非能活到现在。

然后就是被迫姐弟分离,梁嗣音表面被养在宫外,实则是太后变相囚禁,关起来监视一年又一年,除了她自个儿外,身边人谁都可以出去。

原因无它,要梁嗣音做太后手中人质来管束皇帝,所以导致宫中没几个大臣官员见过她,看着面生。

再后来顶替梁安如去和亲,她才得以一见外面天光……

梁嗣音对人对事,向来抱着有恩报恩,有仇必报的态度,断然不会让自个儿受半点委屈。

也并不否认她失忆时软弱无能……

主仆三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皇帝专门安放马的地儿,看梁嗣音面露诧异,绿桃解释道:“先前殿下不在宫中,陛下就经常来这儿逛逛,顺便把马养在了此处。”

“如若殿下不喜,奴婢去禀报陛下,看能不能将马牵至别处。”

“无妨。”

说着,红杏不知从哪里寻来些新鲜竹叶,细看上面还覆盖着未曾抖落的雪,将她脸映得白了些,兴奋得像个孩童:“殿下,要试着喂马吗?”

闻言,梁嗣音抬头瞥了眼,是匹浑身通白的马,与身后满地的雪似要融为一体,瞧着倒是壮美。

“也好。”

看红杏眼含期待,鬼使神差的,梁嗣音颔首答应了下来。

与其说喂马,不如说是换了个地儿歇脚,绿桃怕红杏生出事端在旁看管,反倒是梁嗣音独自进了竹屋,远远望着二人打闹。

听见她们欢声笑语,梁嗣音仿佛回到了从前,想起了那段在将军府和蒲欢朝夕相处的日子。

而后,她缓缓倚在窗边阖了眼。

*

“裴将军莫怪,这竹林在后宫边上,怕扰了里面住着的娘娘,所以走得偏僻些。”高洪迈着小碎步走在前面带路,眼看快到竹林,他手中握着的拂尘抖得厉害。

裴璟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他道:“高公公若不舒服,裴某自己进去就是。”

“这……”高洪无意识向里面望了眼,又伸手擦拭着额间的汗,千叮咛万嘱咐道,“也好,那咱家就在外头等着,裴将军进去后,切记莫要惊了贵人。”

他低应道:“裴某知道了。”

竹屋前,一袭雪白大氅闯入了裴璟视线——

那人背对着他,孤身倚靠在窗边,整个身体缩在软绵里,宽而大的兜帽稍稍滑下,一头青丝散落,难掩殊色。

朦朦胧胧,看不清容貌。

莫名熟悉感在心头滋生。

本能反应驱使着裴璟想要靠近。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好似生怕对方下一瞬就消失不见。

就在裴璟差十几步快要触到时,他看见两位宫女一前一后从不远处走来,异口同声说道:“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喂完了?”

女子嗓音含着些许倦意,尾调也随之拖长。

听到声音。

裴璟双腿顿时像捆绑着铁链,拖在地上,他一步步走得艰难。

殿下……

她究竟是谁?

正想着,宫女口中所说的殿下好似听见动静,眼看她偏头即将探过来,裴璟身形一偏闪避竹屋旁侧,躲了过去。

不见踪影。

梁嗣音眉头紧蹙,难道是错觉吗?

“殿下,在看什么呢?”红杏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许是累了。”她回头吩咐道,“随本宫回去吧。”

待三人身影愈发走远,男人看着掩盖在大氅下若隐若现,带点踉跄的双脚,浮起了他深藏在脑海中的回忆。

裴璟方才在竹屋后的缝隙中看到,还不敢确认,直到现在真的慌了。

美人肌肤冷白似雪,唇不点而赤,浸润着水的光泽,中间浮一点小痣,惹人采掇。

与记忆中那张朝夕相对的脸慢慢重合,除了眼含淡漠外,二者并无不同。

他神情晦涩难辨,眸底终是忍不住泛起了红,却又不敢鼓足勇气跟上去,实在怕自己脏了对方的眼。

裴璟放缓了步调,走近先前梁嗣音所在之地,他泛白的指节无比珍惜触摸着,已经没了余温。

凭着肌肉记忆,他指尖一下又一下粗笨临摹着美人容貌,直至触到她遗落的一颗小玉珠。

裴璟极为珍惜地攥在手心,似要揉进血骨般强硬,他低下眼,又忍不住窥探,妄图找出真相。

如果眼前人真的是白玉,那跟她一样肩膀上有伤的被烧死之人是谁。

那夜,裴府院落死去的人很多,柳尔蓉,嬷嬷,琦儿也在其中。

他仔细清点过数目,没有偏差。

又究竟是何人救了白玉,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需要一个彻头彻尾的真相。

裴璟愣怔,回了神。

他喉间一哽,停在半空的手臂颓然垂落,僵着腿后退半步,似是想到什么,继而向着出宫方向去了。

*

宫墙深,再度飘落了雪。

绿桃撑起伞贴心为梁嗣音,将细碎的白花隔绝在外:“今年的雪下不少,停歇几个时辰便又来了。”

梁嗣音手搭着红杏缓慢而行,深深望了一眼:“原来雪也不好看,反倒冷得厉害。”

红杏附和:“是啊,殿下回宫就不冷了……”

话音未落,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个太监模样的人,行为莽莽撞撞,险些摔倒。

绿桃护在梁嗣音身前:“胆敢冲撞长公主,真真是放肆!”

那人听了浑身一哆嗦,瞬间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才一条小命。”

无意中说出了真心话。

倒是引起了梁嗣音的注意,她眼神无波透露着疏离:“抬起头来。”

太监咬紧了牙,双手抓住拂尘,他抬起头并不敢直视:“奴才遵旨。”

“原是高洪公公。”

高洪咯噔一下,不寒而栗瞬间涌上心头,他止不住地磕头:“奴才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梁嗣音低睨着他,讽刺道:“托公公福,本宫很安。”

高洪听到这话,冷汗直流,干巴巴笑道:“长公主洪福齐天,奴才,奴才……”

“本宫清楚高公公为人,一向赏罚分明。”梁嗣音语气停顿,“你今儿冲出来,让本宫受了惊,该当何罪?”

“自然,自然……”高洪结结巴巴道,“自然要去慎刑司受罚,奴才全凭殿下定夺。”

梁嗣音看了眼绿桃:“你去带高公公去领罚,要亲眼看着他受完才好,不可遗漏。”

绿桃领命:“是,殿下。”

说完,红杏适时接过伞为梁嗣音打着,绿桃则是走到太监面前,语气冷淡:“走吧,公公。”

事情发展到这,高洪已经确信眼前人就是当日在裴府的外室,让他强行问责污蔑,并倒在血泊中,苟延残喘的那个女子。

还记得,高洪在众目睽睽之下,高扬着下巴,指尖摇晃着十三王爷的玉佩,不由分说,恶语相向:“一个小小外室,竟敢命令本公公做事,拿下。”

说实话,当日倘若不是裴璟拦着他就得逞了。

高洪并不会把人带到皇宫中,势必会去外面偏僻处,神不知鬼不觉给个了结。

毕竟,人生在骨子中的恶念总是无穷无尽,高洪作为一个太监,有些难言的癖好,便是看美人亲自被绞杀前,娇颜上不停流露出来的恐惧和害怕。

越是这样,他就越兴奋。

由此已经有不少宫女受了害,惨遭毒手,但人微言轻面对梁易萧面前的红人,她们身处后宫,一年到头来见不到皇帝,又怎敢反抗,尽头是咽下委屈没有声张。

没成想,遇到长公主殿下。

早知道,就不该起了无端的贪念,把自己彻底葬送。

想到这,高洪双腿一软,爬着向前想要抓住雪白大氅一角,却扑了个空,于是痛哭流涕道:“殿下饶命,当日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饶奴才狗命,求求殿下……”

高洪话没说完,梁嗣音打断道:“绿桃,高公公看着神智不清,你去顺便给他换个舌头,免得胡言乱语。”

她做外室一事,必不能让人知晓。

先前得罪过梁嗣音的,也要一个一个慢慢收拾,让他们痛不欲生。

“是,奴婢这就去。”

话毕,绿桃极为娴熟批晕了高洪,双手拖着往慎刑司走去,在薄薄的雪地里拉出一道细而长的线……

回到玉堂殿时,皇帝也在。

见梁嗣音进了殿,他随即站起身遣退了一众人等,然后快步上前:“长姐,我有事跟你商议。”

她放下兜帽,边走边解着大氅:“何事非得陛下亲自来一趟?”

梁易萧回:“我怕长姐在宫中住着闷,特地在宫外修建了做公主府,先把图纸拿来让长姐看看合不合适。”

“陛下看着办就是。”梁嗣音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君臣有别,哪有君问臣的道理?”

“莫要跟我生分。”梁易萧轻抿一口热茶,问道,“方才是不是碰见了淑兰长公主,可有为难长姐?”

梁嗣音反问:“说没有陛下会信吗?”宫中遍布着眼线,有什么不是梁易萧不清楚的。

见梁易萧明显噎住,她问:“你身边可有个叫高洪的?”

梁易萧不解:“长姐问他作甚?”

梁嗣音垂眸,轻轻撇去茶上的浮沫:“方才路上冲撞了我,叫人打发去慎刑司了。”

耳闻,梁易萧倒是没有异议,反而着急询问道:“长姐可有伤到?”

“不曾。”梁嗣音慢条斯理放下茶盏,“若高洪从慎刑司出来,还请陛下把他交给我,我身边也缺个人管管这宫殿。”

她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高洪,要他生不如死才好,报了当日之仇,好来一解痛快。

“想要什么拿去就是,长姐又何必与我客气。”梁易萧没多想,“我将长公主府建在了将军府边上,觉得如何?”

怕梁嗣音不清楚,他继续解释道:“想来长姐之前住在他处,后又去北幽和亲,并不知晓这将军府,是裴璟所住之地。”

听到裴璟二字。

啪嚓——

梁嗣音手中茶盏不可抑制摔落在地,她连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神,都不自觉泛起了冷意。

第25章 再度重逢 埋四下

裴璟……

是她不可磨灭的污点, 堂堂长公主做了将军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说出来势必会贻笑大方,有损皇家。

更毁清誉。

就算是血浓于水的皇帝, 梁嗣音也绝对不会把此事说出去, 毕竟不光彩。

再加上太后垂帘听政时,梁易萧来看梁嗣音也是每年她过生辰时,才能见一面。

其中被监视,两人交谈并不多。

梁嗣音不敢断定皇帝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又或者说是不想冒险。失忆期间发生的事, 还是越少人清楚对她越好。

梁嗣音有她的高傲,绝不允许泄露半分,得让在裴府见过自己的人, 全部闭了嘴才行。

近的有高洪, 远的全在裴府中,至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十三王爷梁永安, 也该去瞧瞧。

倒也不是别的,皇家颜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梁永安要有点脑子也不会说出此事。

梁嗣音只是想确认梁永安当日是否认出了自己, 而假意装作不知,然后送给她玉佩, 继而遭出一系列祸端来。

至于裴璟她得寻个由头再收拾,他手中军功累累, 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

思及此,她额间隐隐胀痛,然后抬手用指尖缓缓揉了起来。

绿桃适时从宫外送完蒲欢兄长谢淮之护膝回来,一脚踏进了玉堂殿。

她规矩行礼:“殿下, 护膝送过去了。”

梁嗣音回神,看向她:“蒲……谢淮之家里如何,有没有本宫需要帮衬的地方?”

“回殿下,没有。”绿桃走近些,低语道,“今儿奴婢去找谢淮之时,却是发现了件古怪的事。”

梁嗣音问:“发生了何事?”

绿桃回道:“奴婢在去谢家路上碰巧遇见谢淮之遭到为难,本想着上去帮忙,但突然冒出个面生男子,把那些个找茬的全教训了一顿。”

“后来,奴婢送完护膝没停留,就跟着那男子去一探究竟,没成想最后进了裴将军所住府邸。”

闻言,梁嗣音眉头紧蹙,衣袍下手指微蜷,蒲欢已经死在他剑下,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去,惹人笑话。

红杏捧着茶,探过头来,八卦道:“奴婢听说裴将军是重情重义之人,先前皇城叛乱,他救驾在前,自个儿府中倒是走了水,死伤一片。”

梁嗣音接过茶,往上面吹了口热气:“死伤一片?”

那倒是少了许多麻烦事。

红杏点头:“奴婢还听说,裴将军为一个女子守了好些天的墓,也不知真假。”

“守墓不过是活人看的。”梁嗣音望了眼殿外逐渐消融的雪,“随本宫去一趟长庆殿吧。”

*

长庆殿,皇帝正批着奏折。

高洪颤颤巍巍拖着一条腿,他死死手扶住殿门,想进来却摔了个仰面朝天。

梁易萧低着头,略显不耐:“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前些日子,他去找长姐商议公主府的事,想是不合心意,到头来也没谈妥。

梁易萧心中不免难受,长姐先前为了他甘愿被太后关在别处,也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抱怨。

可如今,梁易萧重掌皇权,自是万人之上无上尊贵。他想努力去弥补梁嗣音,却也不知从何开始。

总感觉长姐有心事瞒着他,憋着不肯说,想来是对其有所顾虑。

高洪费力爬起来,人打着哆嗦,他伤口遍布着布料外,肉眼可见的地方,不用想也是受了场实实在在的酷刑。

他在慎刑司受了折磨,出来时养伤几日才勉强能站立,思来想去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还是决定将所见所闻告诉梁易萧。

起码希望皇帝给个痛快,也好过于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高洪张开空洞的嘴,试图说话,喉间发出极度怪异的声音,引起了皇帝注意。

梁易萧掀起眼皮,看到眼前场景,他愣了一瞬,随即想起高洪冲撞长姐被打发去慎刑司,眼神又显而易见的恢复如初。

“不养伤,来朕这里作甚?”他面露不耐,难不成指望个残废来管长公主的宫殿,高洪伤势之重,送过去恐怕不能自理,还无缘无故给长姐添了麻烦……

但梁易萧身为天子,一言既出,断没有收回去的理。

高洪眼角含泪,他说不出话,又拖拉着一条腿往前挪了几下,目光盯着长桌上的几张白纸不放。

梁易萧似有察觉,他一顿:“有话对朕说?”

听到回应,高洪忙不迭点头,皇帝顺手将纸和笔一同扔了下去。

扑通——

高洪跪了地谢过皇帝,人耗尽力气,他没法子再度站起来,只能慢慢爬过去。

眼看,越来越近。

他终于触到了纸的边缘……

不巧,身后传来阵脚步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宫殿回荡:“陛下,怀玉长公主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梁易萧没犹豫,抬起手一指:“传。”

反观,伏在地上的高洪着急慌忙想把笔和纸藏在身下,身体颤抖着不成模样。

完了。

这下他真的完了。

“臣拜见……”

梁嗣音话语刚说了一半,便被快步上前的皇帝扶稳了手臂:“长姐受着伤,无需多礼。”

说完,有小太监识得眼色搬来一把带软垫的红木椅子,小心放在梁嗣音身后。

梁嗣音摇头,回:“陛下是君,礼节不可废。”

“无妨。”梁易萧顺势轻按着对面人肩膀,让其坐下,“他们不敢多言,若乱嚼舌头朕自会处置。”

梁嗣音环视四周,看到宫女太监无一不是垂着脑袋,她慢慢收敛长睫,将视线落在了高洪背脊。

以及被藏在他衣袍一角白纸上,后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薄唇微启,问询:“高洪公公,怎么不起来,是被陛下问责了吗?”

梁易萧如实告知:“没有,他好像有话对朕说。”

“原是如此。”梁嗣音点头,上下扫了一眼,她不紧不慢道,“慎刑司未免下手重了些,先前陛下说要把高公公交给玉堂殿,不如让臣随行宫女带回去顺便医治,医好了再问也不迟。”

话毕,高洪止不住摇头,那架势仿若疯癫了般,令人难以接受。

梁易萧听见长姐言辞诚恳,也不好说什么,他道:“来人,送高洪回玉堂殿。”

待那诡异的声音渐行渐远,宫殿重归平静时,她看到地面仅留下一团揉乱的纸,和夹在其中的笔。

梁易萧才问道:“长姐有什么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