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没办法,群众举报信都堆成山了,线索确凿,现在是骑虎难下。”
“这案子要是往下查,坑挖得太大,我怕最后把自己埋进去。”
“可要是不查,证据都摆在桌上了,我回头没法跟领导交代啊。”
“哦?”刘和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要跟哪个领导交代啊?”
祁同伟似真在发愁,长叹口气。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省检察院的陈岩石,陈老检察长啊。”
“您是知道的,陈老眼里不揉沙子,这辈子最恨贪腐问题。我这个反贪局长,总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和期待。”
“而且,相信刘省长也听说了,我这是在陈检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不破楼兰终不还……我苦啊!”
老周下意识朝后挪了半步,感觉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此刻成了风暴中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漫长沉默。那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得空气几乎凝固。
足足十几秒,刘和光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层温和伪装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冰锥般的寒意。
“也就是说,你办这个案子,是陈岩石的意思了?”
祁同伟不理会话里的威胁,反而轻笑一声,用近乎汇报的柔和口吻说道:“刘省长,这我可不敢这么说。我只能讲,陈检也是按规章办事,我们整个流程,绝对合法合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
“当然,对于一些重要的、对我们汉东有过贡献的同志,我们检察院和反贪局这边,一定会给予最大程度的关照。”
至于这“关照”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网开一面,还是重点照顾,全看刘和光自己怎么理解了。
电话那头,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牙齿咬合的“咯咯”声。
“好……好一个陈岩石!”
“陈岩石那边,我自会去沟通。祁同伟,你那边,随时向我更新消息!”
“咔哒。”电话被重重挂断,声音尖锐刺耳。
办公室里恢复寂静。老周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冷汗已浸湿后背。
他看着祁同伟,却见后者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杯,轻吹热气,那份闲适,与办公室里凝固的紧张气氛,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
祁同伟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已黑屏的手机上,嘴角缓缓勾起冰冷的弧度。
他轻声开口,似在问老周,又似自言自语。
“你说,一个副省长,亲自打电话为一个毒贩求情。”
“这消息要是传到钟书记耳朵里……”
“会怎么样呢?”
办公室里死寂。
老周看着桌上那部已无声的电话,感觉自己后心不知何时,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可是副省长。活生生的副部级大员。就这么被顶了回去。
甚至,被毫不留情地威胁了回去。
他喉结剧烈滚动,口腔干涩,挤出的声音带着颤。
“祁……祁厅,那……那可是刘副省长,要不,这件事……”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到此为止吧。
“就怎么样?”祁同伟端起茶杯,甚至没看他,只是用杯盖轻撇浮沫。
那份闲适,与这间办公室里凝固如实质的紧张气氛,形成心悸的对比。
“把人放了?”
“然后,我再亲自给刘省长打个电话,说声对不起,是我祁同伟不懂事,搞错了?”
老周一个字不敢接。但他煞白的脸色,已回答一切。
祁同伟终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中,这声轻响,宛如惊雷。他抬眼,目光平静落在老周身上。
“老周。”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反贪处科长的位置上,卡了整整八年吗?”
这句话,没有丝毫情绪,却比刚才刘和光的咆哮更让老周恐惧。
它似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他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扎在他内心最深、最不愿触碰的痛处。
老周,愣住了。
祁同伟声音不重,却字字诛心。
“牌桌已经摆好,你也已经坐了上来。”
“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想玩了?”
“你想把筹码收回去,然后离桌?”他嘴角勾起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以为你退一步,刘和光就会感激你?他只会觉得你是个可以随时拿捏的软蛋,今天你敢动他的人,明天就可能查到他儿子头上,他只会想办法把你碾死。”
“而另一边,你得罪过的人,会放过你吗?”
“到最后,你两边都不是人。”
“你只是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用来平息事端的牺牲品。”
老周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他猛然想起季昌明。那个和自己同一届进入检察院,如今却早已是反贪局副局长,高高在上的副厅级干部。
而自己呢?自己信奉的是什么?
是与人为善,是不得罪人,是任劳任怨,是万事求一个“稳”字。
结果呢?结果就是他妈的八年正科!
一股寒气,猛地从他尾椎骨窜起,瞬间冲上天灵盖!
这股寒意,比刚才听到刘和光声音时更加刺骨,更加绝望!
他再次看向祁同伟。
看向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顶头上司。
原先,他觉得祁同伟锋芒毕露,行事狠辣,是一把太过锐利而容易折断的剑。
现在他才懂了。那哪是锋芒。那根本不是鲁莽。
那是在这层伪装之下,一种对人性、对权力游戏规则洞若观火的清醒!
是一种一旦出手,便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路的恐怖决绝!
这已不是狠。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政治直觉。
一种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恐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