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重重跌坐回椅子。
听筒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咚”的一声,在红木书桌上磕碰出沉闷的响声。
整个书房一片死寂。静得他只能听见耳中嗡鸣,胸腔里那颗心狂跳欲炸。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
是两个词,两座山,轰然压下,几乎碾碎他的神智:吕州市委副书记,副厅。
那个他曾最看不起,认定格局已定、只懂钻营的学生……
如今,竟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甚至不敢想象的方式,反过来“提携”他这个老师?
不。这不是提携。更不是栽培。
高育良猛然惊醒,一股寒意从尾椎窜上天灵盖。
他想起来了。祁同伟调去吕州检察院,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步闲棋,甚至一步废棋。
可现在看来,那哪里是闲棋?那分明是一头猛虎,潜入了猎场!
王强?恐怕只是开胃菜!
他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盘踞在吕州多年的刘立!
高育良的呼吸变得粗重,像破败的风箱。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之前,他催促祁同伟,让他找钟书记运作岗位的事。
祁同伟当时是怎么说的?
“老师,再等一等。”
“等一等……”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因缺氧而泛紫。
他终于明白了!祁同伟等的不是机会,不是时机!
他等的是自己!等的是他高育良任职满三年的硬性提拔标准!
他在担心自己这个老师的履历不够,所以硬是把此事拖延至今!
何等恐怖的算计!何等惊人的胆魄!
自己还在想着,能运作一个县委书记就已是侥幸。
而他,直接为自己扫平了一切障碍,将一个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干干净净地摆在他面前。
这已经不是什么官场手腕了。
这甚至超越了权谋的范畴。这是一种力量。
一种纯粹到极致,蛮横到不讲道理,却又精准到令人心底发寒的……绝对力量。
高育良瘫在椅子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和谋略,在这个学生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那个曾在他面前谦卑恭顺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需要仰望的高度。
不。他不是站在高处。
他即是深渊。
而自己,正站在深渊的边缘,凝视那双平静的眼眸。无路可退。
……
与此同时,这股由祁同伟一手掀起的风暴,正以吕州为绝对中心,向整个汉东官场疯狂席卷。
省检察院。一场关于纪律作风的例会刚刚结束。
几位院领导端着茶杯,面色轻松地走回各自的办公室,准备享受片刻的安宁。
然而,内线电话却像催命符,尖锐地撕裂了这份平静。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一位副检察长几乎咆哮着从椅子上弹起。他死死攥着听筒,青筋根根贲张,如虬龙盘结,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咯吱作响。
“吕州市委副书记,刘立……”他的声音在颤抖。
“被我们院反贪局的人,带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
“带队的人,是祁同伟。”
“手续齐全,逮捕文件是我们院里批的。”
“什么时候,我们省院的手,能伸这么长了?”
这句反问,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副检察长的脸上。
他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湿滑的听筒再握不住。
啪嗒。
听筒坠落,砸在桌面上。
这位副检察长,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轰然瘫倒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同样的消息,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病毒般传遍了省检察院的整个领导层。
那些刚刚散会,还没走远的班子成员们,又一个个面色铁青地折回会议室。
门被重重关上。会议室里,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郁起来,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
死寂。
“糊涂!糊涂啊!”
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拳狠狠砸在红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巨响!
“当初陈老立那个军令状的时候,我们就不该点头!我们就不该由着他胡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谁能想到?谁敢想!他一个新来的副厅,真敢动一个在任的市委专职副书记!”
“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反贪局才挂牌几天?他这是要用刘立的脑袋,给我们省院当开张的礼炮啊!”
“他这是要捅破天!”
所有的怒吼、质问与恐惧,最终都化为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死死汇聚向会议桌首位的身影。
陈岩石。
作为名义上的反贪局局长,陈岩石接到的电话最多,承受的压力也最大。
此刻,他枯坐在那里,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灰败如死。
那杆他摩挲几十年、几乎从不离身的老烟斗,不知何时已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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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吓傻了。
他是被一种远超理解范畴的力量,彻底击溃了心防。
陈岩石,挂着副检察长头衔,却早已远离权力核心,连许多重要会议的桌都上不了。
他以为这辈子,就是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敲打那些不开眼的小鱼小虾,维系着老革命最后的体面和理想,然后等着临退休前再提半级,晋升副部级,享受部级干部退休待遇。
这一次,他想给那个背景深厚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是汉东检察系统的天。
于是,他画了一个圈,立下了一个他自认为绝对无法完成的军令状。
他想看祁同伟的笑话。
可结果呢?
结果,那个年轻人,根本没在他画的圈里陪他玩过家家。
人家直接借着他这位“孙悟空”的名头,反手请来了“如来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