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上首,剑眉星目头戴冠冕的秦王煦微微坐直身子,疑惑道,“哦?陈国来的车架?是哪位?”
他不记得有陈国姻亲这么回事,严格算下来也不怪他没印象。
秦王煦已是而立之年,有王后丽姬,夫人无数,膝下三子一女。
他擅长领兵征战,朝堂之事多仰仗丞相处理。
上次在战场,他拒绝了小国求和送来的美人,提起红缨枪不屑地撂下句,“若是怜妫那样的美人,或许我还会多看上几眼”
本是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不知怎的传到了陈国国君的耳朵里。
楚国前几年得了位大将,气焰越发嚣张,烧得陈国国君夙夜难眠,他正愁着该如何嫁女,为陈国谋求些生机。
听秦王煦这番话,便以为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些想法,于是连夜与秦国丞相联系,得了准许后便将怜妫打包进了车架,送来咸阳城。
秦王煦还以为是前来投奔的有用之才,听闻来的是怜妫,他意外地皱眉,“今日无事,便于未时迎她进来吧。”
……
和煦的阳光落在兰台书房的扉页上,随风飞入的花瓣被一只修长的手抹去,束发的少年公子跪坐青玉案前,腰背挺得笔直。
眉眼间的从容贵气,衬的他身上价值连城的银螭纹玄色锦衣都逊色几分。
“王兄!”来人呼哧喘着气,似是一路跑来的。
他推门而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好奇兴奋,“听说父王要娶那陈国的公主,今日未时迎入宫呢,我好想去看看!”
“公子!公子!”他身后追着的侍中堪堪停在书房外,弓着身子小声朝门内呼唤,不得准许不敢跨进去一步。
书房内是与他们主子公子鱼一母同胞的哥哥公子昭。
作为秦王煦的嫡长子,他从小被当作秦国储君培养,惯也成器,是如今王储里头表现最出众的一位。
八岁熟读典籍,十岁出口成章,十二岁就能与国君坐谈国家大事,秦国上下对这位继承人的表现赞不绝口。
虽说公子昭看着温润儒雅,谦和礼让,但上次不小心在他跟前犯了忌讳的侍中第二天就没了消息。
他们面对十五岁的公子昭时,比对着脾气外露的秦王后丽姬还要惴惴不安。
门内,公子昭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兵书,落在亲弟身上的眼神有几分柔和。
“据说那个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好想去看,可如果母后知道我去,她肯定会怪我”
“要是哥哥你去就不一样了!母后肯定不会怪你的!”
公子昭眼里闪过几丝不屑。
父王要娶一个小他十二岁的小国公主,他早就有所耳闻。
陈国国力衰弱朝不保夕,如今对秦国是半分助力也无,父王也不是被美色所惑之人,怎么就答应了迎那累赘入宫?
他倒是要找个时间去问问丞相是如何想的了。
不论心里如何,他面上只挂起和煦的笑意,对公子鱼道,“好啊,你未用午膳罢?那便留在兰台,用膳后歇息片刻,未时与我一并去看看”
公子鱼跃起来捉住他的手臂摇晃,“哥哥最好了!”
第87章 战国文夫人(二)“王上,与我一同歇……
咸阳城西南角,棘门上舍。
暂歇在此处的陈国人马正紧锣密鼓地收拾行装。明明是公主出嫁,气氛却压抑非常,没几个人高声说话。
三天前他们舟车劳顿刚到咸阳,秦王宫内不闻不问。要不是陈国客卿据理力争,秦吏还想将他们安置在更为简陋的棘门中舍。
今早宫中又突兀传来消息,只留给他们约莫两个时辰的时间做入宫准备。
秦国对他们陈国的不待见几乎已经放在明面上了。
身为陈国人,他们无法不为未来在秦国的处境感到担忧。
赤金雕花炉中燃烧的香料化作云雾缭绕而上,缥缈的白烟送来淡淡清香,却难以抚平众人心中的焦躁。
着赤褐色上衣的媵婢正在铺满了首饰妆奁的梳妆台前不停忙碌。
描黛眉,点红脂,挽秀发,添珠翠。
因时间紧迫,屋内只余衣料簌簌摩擦声、静物移动搁置声和少量简洁干脆的人声。
坐在正中心的陈国公主静默无言,她眉眼下垂,细白如削葱的手指规矩地叠放在膝前,似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等梳妆完毕,周围媵婢告退,她才抬起眼眸看向铜镜中
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双风姿潋滟的狐狸眼,睫毛纤长卷翘,眼尾稍稍上扬,似残月弯钩,勾人心魄。
身后传来‘嘎吱’关门声,她茫然的眼神有了焦点,似是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缓缓回首望去。
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陈国宗亲之女兰妫,她被选作陪嫁的媵女随她来到秦国,必要之时可由她献给秦王代为承宠。
看着精心梳妆打扮过的兰妫,阿怜眼神微颤,复又扭头不看她了。
兰妫上前的脚步一滞,即使是从小跟怜妫一起长大,她那摄人的容貌仍旧时不时让她看得失神,怪不得陈王伯坚持要用她的婚事为陈国找个出路。
她神色复杂地走近,将双手放在怜妫的单薄肩膀上,喊着她的乳名感叹,“阿怜,我知道你不愿,也知道你还放不下他。”
一对活生生被拆散的鸳鸯,换做是她,她也放不下。
“可半个时辰后,我们都会随你一同住进秦王宫。”
“我们的命运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往后你万万不可在秦王面前提起他,知道了吗?”
被迫分离的痛意因为兰妫此番劝说再度席卷,一颗心犹如刀割,阿怜喘着气捂住了胸口。
夏日蝉鸣时,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骑在马背上,在草木森森的城墙外与她挥手道别,“阿怜,等我回来”
他本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征,只需受些相思之苦,却没曾想,在他领兵厮杀时,从小私定终身的青梅已经被效忠的君主嫁往遥远的西秦。
那些诉诸于口的情愫,夜光台阶上的依偎,小心翼翼的亲吻,都在她坐上前往秦国的车架时化作了飞灰。
“阿怜,别哭”,兰妫手忙脚乱地抬起她的下巴,劝道,“妆花了可没时间再补”。
她捻起丝绸软帕小心擦拭阿怜眼眶里盈满的泪水,虽痛心她这副心碎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反复劝道,“你放心,陈王伯于他有愧,今后定会许他不少好处”
“更何况,如今战事频起,世道渐乱,我们能生活在实力强劲的秦国,已算是天大的幸运。姑母也是为你考虑,想你平安无虞。”
这个媵女之位是兰妫的父母为她求来的,若是今后有造化,她想把他们接到咸阳城来,这里比四面受敌的陈国国都安全得多。
“从陈国到秦国,一路上无人开垦的荒田,沿路逃难乞食的饥民,这些我们见得还少吗?”
阿怜止住了哭意,父王确实从她出生起就打着她的婚事算盘不错,可母后却是真心疼爱她,想她在乱世之中寻得一方安稳之地。
临走前,母后嘱咐她嫁入秦王宫后定要尽快生下子嗣坐稳地位,如此,就算今后陈国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算无人可依。
阿怜点头,对着兰妫闷声道,“这些我都明白。”
不然她也不会听从父亲的旨意,含泪送别苏群后乖乖坐上出发前往秦国的车架。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感情无法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苏群,一边是未曾谋面的秦王煦,感情推她向左,理智逼她向右,将她的灵魂与躯体拉扯成两半。
她虽已下定决心要在秦王宫内好好生活,把秦王煦当作自己的夫婿,却又难以立即割舍那份自然而生的感情。
“我不会在秦王面前提起他的,”阿怜承诺道,“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夫人,你们放心”
未时一到,宫门大开。
早早等在宫门外的陈国公主下了歇脚的轿子,由媵婢搀扶着往等在直道尽头的秦王煦走去。
秦国的宗亲贵族和少量官员此刻正不远不近地围拢在宫墙内。
面孔年轻点的大多被那‘第一美人’的名头吸引来,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端详着逐渐接近的陈国公主,要看看这称号是否属实。
怜妫遵从了他们秦国的礼节,玄纱覆面,织锦深衣,裙摆缀着珍珠璎珞,一步一响。
她身姿纤细,仪态端庄,薄纱之下面容隐约朦胧看不真切,可那小巧的下巴和秾丽的五官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人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低声私语逐渐消弭,人群彻底静了下来。
公子昭携亲弟公子鱼负手站在城墙上,看着怜妫的背影和直道旁那些追随的目光,对她的样貌越发好奇。
就像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忽得一阵强风吹过,怜妫头上的玄纱被掀开,她慌张地回首看向玄纱飘落之处,整张脸清晰地曝露在他的视野中。
乌发螓首,领如蝤蛴,肌肤赛霜似雪,偏偏眼唇又生得极艳。
他瞳孔放大,下意识抓紧了城沿青砖,粗粝的砂石摩擦着掌心,却无法分走半点注意。
这就是怜妫?
同近距离围观的人一样,这处的公子昭和公子鱼也半晌忘记了说话。
失神间,公子昭看见了他的父王嬴煦大步上前的身影。
他从媵婢手中接过那惶恐的美人,高声道,“既是王宫中的风吹落的,许是列祖列宗让寡人快些来接你过去”
秦王煦正值壮年,又常年外出征战,高大的身材和独属王者的上位气势一下涌向了她,让她的双腿有些发颤。
虽说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到底是出言为她解围了。
这让阿怜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对那只牵着她往前走的大手也少了些厌恶和排斥。
纳夫人的礼节相对简单,阿怜虽早已温习多便,可真当到了被一众人看着的时候,也免不了紧张。
紧张之余,她仍是有些恍惚。
陈王宫内的玩笑嬉戏仿佛就在昨日,而今她却身处遥远的秦地,嫁作他人妇。
秦王煦扶着她起身,浅浅的对视中,她读懂了秦王煦暗含欲望的眼神,纤长的睫毛扑朔下垂,错开了那灼热的视线。
两人携手踏出祭祀祖宗的殿门,秦王煦道,“午后还有政事,我会早些过去陪你”
她和媵婢们住进了宫西凝香殿。
媵婢们马不停蹄地给她拆发梳洗,三个时辰前才辛苦上好的脂膏融进水里变得浑浊,厚重繁复的衣裳层层剥离,只留薄薄的一件蝉纱寝衣。
金笼里的红烛往下滴着蜡,穿着雪白纱衣的绝色美人规矩地端坐在床榻上,不施粉黛却衬得一室生光。
嬴煦静静地看了两秒,微沉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好转。
“等久了吧”他上前坐在阿怜身旁,就像是一座热山移了过来,让人无法忽略。
单薄的寝衣盖不住那双结实的大腿,粗壮的手臂能轻易拉开重石弓箭,菱角分明的脸配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眼,尽显君王的威严。
他捞起她柔若无骨的手在掌心合拢,“孤该怎么称呼你?”
阿怜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犹疑道,“夫人?”
这番不知事的样子逗笑了嬴煦,“这太生疏了。总不能……也一直唤你夫人”
英俊成熟的君王眼眸里盛满笑意,“你的母后是如何叫你的?”
“母后唤我的乳名,阿怜”
阿怜侧过头,那细白的脖颈看得嬴煦浑身发热。他不喜欢阿怜躲避他的视线,便掐住了阿怜的下巴强硬地转了回来。
他眼神幽深地扫过她微张饱满的菱唇,应道,“那寡人今后便也唤你阿怜。”
烛光晃动,一室无言。
就在他要亲上去时,那双纤弱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推拒的力道极小,却因他心底浅浅的不虞被刻意放大。
“你不愿?”他拉开距离,却并未松开对她的钳制,只盯着她冒汗的额头悠悠质问。
“妾并非不愿,”阿怜受不住这样意味不明暗含压迫的眼神,她呼吸凌乱,目光躲闪,“我只是……有些害怕。”
十八岁的女子不是不知事,只是她心里还装着别人,暂时无法迈过那道坎,接受与他人的肌肤之亲。
她观察着嬴煦的神色,试探道,“能不能让我歇息几天再——”
“我知道,你原先在陈国有个名叫苏群的爱人”,嬴煦不轻不重的一番话让阿怜僵在原地,呼
吸都被抽离了一瞬。
她陡然苍白的脸色,让嬴煦心里的不虞愈烧愈烈,说出的话不由重了几分。
“你的过往如何,我不计较。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夫人,我希望你做好夫人的本分。”
“难不成你还想为他守贞?”
阿怜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仰头哭道,“妾不敢”
她的三魂七魄已丢了一半。
她答应兰妫入住秦王宫后不再提起苏群,可没人告诉她秦王煦会主动提出来。
“好了”嬴煦低头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把她搂上来柔声安慰。
不得不说,他浸淫帝王之术已久,很懂得恩威并施,以退为进的路数。
“也罢,你若想独自歇息,我这就离开”
阿怜惶恐地拉住他的袖口,怯声道,“王上,与我一同歇息吧”
炽热的气息席卷了她。
口腔里翻搅的舌传来细密的痒意,把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地亲近过,就连跟苏群,最多也只有蜻蜓点水的一吻。
等那唇舌离开向下,她立刻如同一尾缺氧的鱼大口呼吸。
高热的肌肤相贴激起片片战栗,唇舌所过之处在视线被剥夺的情况下感官格外清晰。
在她因疼痛而上仰时,嬴煦稳稳接住了她,他盯着阿怜紧蹙的眉心轻轻地笑出了声,推进的动作放得越发缓慢,意味不明地叹道,“只这一次”
只让她痛这一次,或者,他只这一次因得到一人而心生窃喜。
作为储君,他生下来就与秦国的百年大计所系,王后夫人全由百官权衡协商,而后拟定。
无论是魏国的公主,还是楚国的宗亲,他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也不甚感兴趣她们的过往。
可对于怜妫,他却生出了探究的心思,于午后处理政务的间隙,读完了记录她生平琐事的册子。
得知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时,他气愤地把册子摔在了地上,半晌又狼狈地捡起来继续翻阅。
当时可以解释为被冒犯君威的愤怒,可如今得到她之后的喜悦却无可抵赖,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哪怕只见了她一面。
这样的美人,又有谁不会喜欢呢?
他压低身子,吻去她溢出的泪水。
既然她成了他的夫人,那与他恩爱缠绵,孕育子嗣,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他绝不许她的过往横插在两人之间。
至于远在中原的陈国,在不危及秦国的前提下,他也愿意照拂一二
已是夜深人静时。
掌灯的侍中看着于灯下夜读的公子昭,不由问道,“公子,还不歇息吗?”
公子昭啪嗒放下手中的书,举止间颇有几分外溢的烦躁。
他倒是想睡,可那惊鸿一瞥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总忍不住去想她在做什么。
“父王今夜宿在哪?”
侍中没想到他突然问这样的问题,错愕之下据实回道,“这,当然是宿在凝香殿。怜夫人刚刚入宫,王上理应宿在那。”
“夫人”,他顺着侍中的话喃喃重复道。
父王宿在他夫人的寝宫,除了那事,还能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桌案,挥退欲上前服侍他更衣的婢女,褪下衣物进了侧殿浴房。
第88章 战国文夫人(三)“阿怜以为呢?此罪……
自得了陈国来的怜夫人,秦王煦一连半月宿在凝香殿,连早间的廷议都去迟了一回。
君王失状,相比之下,此前宫外三日的冷落倒算不得什么了。
大风携雨打落树叶,吹起湖面层层褶皱。
两只圆白的伞顶在湖边墨色小道上快速移动,眨眼进了一座四角飞檐的亭子。
身上的素纱曲裾湿哒哒地滴着水,阿怜将油纸伞随意一搁,进了亭内斜倚着栏杆,“我们在这等雨小些再走吧”
兰妫亦望着这瓢泼大雨发愁,应了声好后便蹲下来,双手抓着她的衣裙往反方向一拧,积水哗哗落了一地。
她心里转了几回,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真是倒霉极了,无端端遭了训斥,回来又碰上这样的鬼天气。”
“王上要去哪,又不是咱们能决定得了的。难道还能关上门不让王上进来不成?”
今早秦王煦离开后不久,几乎夙夜未眠的阿怜便被从卧榻里揪了出来。
秦王后召她去椒房殿,罚她捧着诫册站在殿中,明里暗里训她一番。
话语中多有鄙夷不满,笃定她使了狐媚手段,使得秦王纵\欲贪乐,怠政伤身。
真真是有口难言,谁能想到她才是不愿的那个。
阿怜叹了口气,拉住兰妫湿漉漉的手,“别拧了,就这样吧。只是裙摆湿了而已,内里还干着,不会染上风寒。”
“这怎么能行?”兰妫眼皮一撩,恨铁不成钢道,“要是由它这么放着,万一寒气入体了怎么办?”
“侍医嘱咐过我,这不利于孕育子嗣。”
一提到侍医,阿怜的喉舌间便忆起那甜腥补药的味道,瞬间住口依她动作。
怕阿怜还存有旧念,不愿孕育子嗣,兰妫不住念叨,“你是秦王夫人,这是迟早的事”
“要是没有子嗣撑腰,今后只会更难过。”
她们利益一体,怜妫早些怀上子嗣,她们便早些在秦王宫站稳脚跟,如今秦王煦兴致正浓,她可不愿意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而且,只有等怜妫怀孕,承宠封夫人之类的事,方才轮得到她这个媵女的头上。
不怪她为自己做打算,她本就是宗亲贵女,不愿受那黎庶之苦,如今陈国风雨飘摇,既然千辛万苦来了秦国,怎么也得给自己挣个出路。
洗心亭被雨幕隔绝,雨打湖面的噪声使得两人说话都得靠得近些才能听清。
“我知道,可这一切对我来说……太快了,”阿怜嘴唇颤抖,“他完全不给我适应的时间”
虽然她已做好告别过去的准备,可嬴煦这样摧枯拉朽的直白占有还是吓坏了她。
她以全然应付的姿态小心侍君,与他相处时总是惧怕、恭敬来的多,对夫君的爱戴来的少。
兰妫明白阿怜的心思。
秦王煦雷厉风行威严不可冒犯,又长她们那么多岁,惧怕乃是常理,更别说阿怜心里头还装着苏群,是不得已而委身。
当初秦王煦主动提起苏群一事,阿怜在第二日就告诉了她,她听闻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以为之前的努力要付之东流。
她只比阿怜大两岁,家中和睦、父母恩爱,从没处理过这么棘手的场面。
不过,既然秦王煦没有进一步动作,她还是当初那个回答,“或许王上不在意那些,只要你能像其他夫人一样,专心侍奉他,为他孕育子嗣就好。”
兰妫拉住阿怜的手,正欲好好宽慰她一番,忽见一阵狂风将油纸伞卷起,跌落湖面。
伞柄没入水中,漂浮着往来时的小路那边去。
等了这么会,雨势不见小,风还越来越大了。
兰妫骂了一声就要追过去,却被阿怜拦住。
“别去捡了,若是不小心落水,反而得不偿失,等雨小些,我们一齐跑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截衣角出现在枝桠掩映的小路那头,转眼间,来人便露出全貌。
那是个如青松般挺拔的少年,着玄色锦袍,穿绣金云靴,姿态从容,步履稳健,即使是走在这滂沱大雨中,也丝毫不显得狼狈。
与他年纪相仿的侍中在一侧为他撑伞,黑漆竹伞的伞骨极大,完全将外边的雨水隔绝开来。
他信步来到亭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怜皱巴巴的衣摆,好心解释道,“我恰巧从那头路过,瞧见你们的伞被风刮走了。”
“今日这雨一时半刻歇不了,怕你们被困在这,我已经让侍中回去取伞。你们在此稍等片刻,伞很快就来。”
这番好意恰如及时雨,令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注意到他衣领上绣着的螭龙纹,阿怜福身道,“谢过公子。敢
问公子如何称呼,住在何处?等回到凝香殿,我就派人将伞和谢礼一同送回去。”
既是客气回礼,也是表明身份避嫌。
他嘴角带笑,闻言恍然道,“原来是怜夫人啊,果然名不虚传”
明明是一副不染尘俗的翩翩公子模样,虚虚探过来的眼却让阿怜莫名发慌。
是他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凤目和嬴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似在层层帷帐内虎视狼斜,琢磨着要如何作弄她。
阿怜脸色一白,后腰似乎被针刺了一下,上下连接的筋骨霎时软了下来。
他收回目光低头作揖,仪态端方揪不出半点错处,“吾乃公子昭,说起来还得称夫人一声庶母”
刚受了秦王后的训斥,这会她儿子又来送伞,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兰妫的脸色不太好,却碍着身份高低不敢在公子昭面前发作。
倒是公子昭主动提起早上的事,“听说母后今早派人去了凝香殿,不知所为何事?”
他叹气道,“我自五岁起就住在兰台,甚少去母后殿里,那里的消息总了解得不太周全。”
阿怜一时语噎,总不能在他面前说,是为了那等事遭了训斥。
公子昭见状,及时递出台阶,“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后宫之事想必大多私密,不便外传,是我失礼了。”
这进退有度,温润儒雅的样子让阿怜恍了神。
她又想起了那个与她一同在河畔戏水的青年儒将。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五官,她却从他身上看出来几分苏群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行事的方式。
苏群总是以她的感受为先,不让她有半分为难,恰如此时的公子昭。
苏群是因心里有她,而公子昭,大概是因为被教养得极好。
离开时,阿怜忍不住回头望向公子昭,恰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
他送给她一个温润的笑脸,阿怜亦微微点头,引人深陷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等阿怜和兰妫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公子昭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而后松开。
他仰头吸进雨水的潮气,那侧头颔首的一笑在他眼前重放,如同烈酒回甘。
半晌,他收整心思重新迈步,“回兰台”
“诺”,侍中低头跟上,他在心里揣摩着主子的心意。
为何要将先前的桥头伫足说成是恰巧路过?
这不同寻常的矫饰,定有背后的道理。
……
凝香殿浴房。
热气氤氲,木架上挂着便于穿脱的轻薄寝衣,不时传出被拨动的轻柔水花声。
玉清池内贴满了雪白的瓷片,仅露出莹白肩颈的美人正靠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池中水温恰到好处,被寒雨浸透的毛孔逐个舒张开。
此前,她对公子昭的了解仅限于他人口述,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
他看起来温和友善,是个恭顺礼让的晚辈,与呵斥贬低她的秦王后丽姬无半点相似之处。
只是那周身的气质难免让她联想到故人,心中又起波澜。
也不知苏群现在怎么样了。
她无法仔细想象苏群得知她嫁入秦国的场面,只要一想,便胸腔刺痛,恨不得蜷缩如虾子。
“唔!”
粗粝的触感划过她的脖颈,吓得她睁开眼欲要尖叫,却被那只大手捂住了嘴。
“别怕,是孤”,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地狱传来的低喃。
他的手掌下移,托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溺水,另一只手则缓缓探入水中。
“听说早上丽姬召你过去了?你们说了什么?”明明早已清楚椒房殿中发生的一切,却恶趣味地要她自己说出来。
嬴煦将她拨弄得浑身发软,沉沦的感官和心底的惧意相冲,她无助地拍打水面,咬着牙艰难回道,“王后,训斥了我,唔……令你沉迷女色,荒怠政务。”
极艳的长睫沾上了水珠,正因不安而颤动着,热气熏蒸后的桃腮泛着诱人的粉,绸缎似得黑发一缕缕黏在脸侧,往下滴着水。
他幽深地盯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眼里的暗火唯有一法可灭。
“阿怜以为呢?此罪属实么?”,他松开了对她的辖制,转而开始抽衣解带。
阿怜扒住了池壁,浑身发着抖,“妾以为,妾以为……”
她居然还想认真回他,嬴煦笑得畅意,挑眉道,“何罪之有?”
“不但无罪,孤还要给你嘉奖。”
“往后除了孤以外的任何人召你,你若不想去,便许你不去。若有人强召,只管来找孤。”
这明显偏爱的话让阿怜心生惊诧,她哑然抬头望进那双幽深的凤目,读不懂他的心思。
嬴煦却不给她深思的机会,跨入玉清池与她同浴。
饲养心在田埂的野雀,先要她因惧怕而留在掌心,再要她沉溺宠爱直至心甘情愿,嬴煦有的是耐心。
“夫人呢?”兰妫送完伞回来,主殿里不见阿怜,随意拉了个低头洒扫的侍中询问。
侍中脸红结巴道,“在……还在浴房里,同王上一起。”
兰妫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鬼使神差地往浴房走去,远远看见门外守着的侍婢姿态扭捏,脸红如熟虾。
还未走近,她便听见里面传出的动静,脑补的场面让她羞臊地止步,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第二日秦王后再次派人来召时,阿怜实在睁不开眼,便搬出嬴煦给的诏令,卷着被子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椒房殿内,丽姬一挥袖子扫落一桌瓷器珍品,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真是气煞我也!”她眼眶发红,其中厉色让人不敢直视。
“王上以前从不管后宫的事。定是她跟王上说了什么!”
“我是魏国的公主,大秦的王后!她一个陈国来的小喽啰,也敢如此跟我叫嚣!”
“仗着一时的荣宠,想要压我一头,”她恨恨道,“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大发善心让她留在殿内,该让她站在雨中自省,好好去去她的气焰!”
她的贴身侍婢莹藿小心宽解道,“王后,也就是她自陈国来,王上才敢如此宠幸。”
“陈国国力衰微,朝堂诸臣皆不放在眼里,若是换了魏楚齐的美人,不早就闹翻了天?”
丽姬起伏的胸膛稍稍平静些许,显然是把莹藿的话听了进去。
莹藿接着道,“她本就是个解腻的玩意,咱们何必如此跟她计较?”
“哦?你是觉得,我不该如此计较?”
听丽姬语气不对,莹藿立刻跪了下来,眼珠转得飞快,“当然不是!婢子只是觉得,她如今被捧得忘乎所以,迟早会自取灭亡”
良久,丽姬哼笑一声,转身朝内室走去,“起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第89章 战国文夫人(四)“可我只有一个阿怜……
怜妫入宫后恩宠接连不断,王后丽姬对她的不满已经表现在了明面上。
据说王后偶然间听到宫中两个侍婢夸怜夫人貌美,便罚她们吞炭,当场烧哑了嗓子不说,没过几天就被人一卷草席抬出了宫。
众夫人清楚,若换了旁人受王上青睐,丽姬也是这番毫不留情的打压作态,幸灾乐祸之余,多有些感同身受的滋味。
丽姬是魏国的公主,秦国的王后,地位尊贵,又为王上生下嫡子公子昭。
往常王上不管后宫的事,大小皆由王后作主。
她性子火爆,手段毒辣,凡是与王上亲近的,她都看不过眼,想她们刚刚进宫的时候,哪个没被丽姬敲打警示过?
也就楚国的宗亲女仗着有人撑腰,敢时不时呛她几句。
在怜妫之前,诞下一子的云姜和育有一女的文姬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如今,王后似乎只盯着她一人下手了。
谁叫她风头盛还不懂得收敛呢?
夫人们良知尚存的担忧不作假,心里的妒恨却也是真的。
刚刚过去不久的月白中秋宴,王上携怜妫一同赴宴,不仅宴中一反
常态,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诸多呵护关切,及至宴席结尾时,竟有陈国来的乐师进殿,在座下悠扬奏乐。
陈国遥远,秦王怕怜妫望月起相思,便命人招来陈国的乐师,为她一解乡愁。
听着那熟悉的乡音,倚靠在秦王怀中的怜妫泪水涟涟,抽泣不止,而王上则低声安抚,轻柔地为她拭泪。
这毫不掩饰的偏爱惊得夫人们面面相觑,丽姬更是直接握断了手里的竹箸。
当晚的椒房殿被丽姬砸了个透彻,她不解气地骂了整晚,却又不敢在秦王煦的眼睛底下真的对她做什么,只能拿下人发泄怒气
“怎么还没有动静?”下了廷议的嬴煦直接回了凝香殿,他一身朝服还没褪下,就召日常请脉的侍医来问。
侍医擦擦额头的汗,禀复道,“这……王上和夫人的身体均无碍,想必只是时候未到罢。”
嬴煦烦躁地挥挥手,“罢了,退下吧。”
他闭目张开袖子,婢女们上前为他取下隆重的冠冕朝服。
她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怕他排斥他了,可还不够,他不只想要敬,他还想在她眼里看见爱。
回到主殿时阿怜还在睡梦中,她呼吸平稳,脸颊红润,嬴煦静静地看了会,心中柔软熨烫,便也翻身上榻,将她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廷议的时间太早,下午又要批阅竹简,他抓紧了一切时间与她待在一处,抱着她时,脑中杂念全歇,什么家国大事都不去想了。
阿怜醒来时先注意到身后的温度,嬴煦滚烫的手占有欲十足地放在她小腹前,将她困在他宽阔的怀中。
许是晨起的迷蒙叫她淡化了当初的排斥和惧怕,有那么片刻,她竟觉得每日就这样醒来也不错。
嬴煦对她的好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最初不顾她意愿的强占到底是她心里的结。
更为重要的是,嬴煦后宫夫人无数,从前也定宠爱过他人,给她的这份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想起丽姬那日不屑的话,她笑她无母国倚仗,只能以色侍人。
可这副皮囊生在她身上,爱这副皮囊,为什么不能等同于爱她呢。
阿怜心里一惊,停止了深想。
嬴煦似是醒了,他强壮的腿缠住了她的,如一块山石压了上来。
他抱着她,莫名有几分孩子的稚气,“真想抱着你睡到天荒地老”
“快入冬了,该给你做些御寒的衣裳,”从前只管政事的君王如今念起这些琐事来已经十分自然,“已经吩咐下去,侍衣局明日就送来样料和款式,你挑挑喜欢的”
向来只有母后和苏群这么仔细过她的吃穿冷暖。
“怎么哭了?”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翻了过来。
他慌忙撑起身,束起的发髻有些松散,“是谁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看着他关切怜爱的模样,她心里竟感到些许愧疚,敛眸问道,“王上,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嬴煦一愣,“因为你是我夫人”
“可王上有很多夫人”,阿怜知道这样的话已算僭越,更何况,她亦有旧念未消解,她到底是如何脱口问出来的?
忐忑中,嬴煦伸手为她揩泪,“可我只有一个阿怜啊”
嬴煦总算是知道阿怜在为何不安了,这样的迹象让他心中生出隐秘的喜意,她不安的眼泪正是为他而流的,便说明他在她心里已然有了几分位置。
他会一直爱她,连同他们的孩子一起爱。
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她的孩子。
心里这样想,于外却只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热乎乎的脸。
只懂为君制衡之道的他羞于表达这生命中迟来的爱意。
他长她十二岁,一味用岁月中拾来的经验去爱她,包括那床帏之间的事。
……
树木陆续被寒风吹掉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横叉天际,一旦遇上灰沉的阴天,便显得寂寥无边,让人生不起半点出门的兴致。
秋千上一袭翠绿裙摆前后晃荡,成了这苍白画布中唯一的艳色。
阿怜抓紧两边的绳子,视野从天上晃到地下,再从地下晃到天上。
君王的大胆的偏爱让她的眼里没了初入宫廷的惊惧忧愁,眼角眉梢间娇艳的气息更加浓烈,只肖斜睨一眼,便能引得无数狂蜂蝶浪,真应了她出生时那万蝶振翅的传言。
公子昭负手站在花园岔路口看了好一会,他身后的侍中把腰弯得极低,本是寒冷的天气,额角的汗水却接连滑落。
要是再看不出主子这份超乎寻常的关注,他就白在宫中活这么多年了。
“再推高些吧!”她轻快的笑声从那边传来。
站在她身后的兰妫却不赞同,“不能再高了!”
阿怜高高荡起,又高高落下,看得兰妫心惊胆战。
要是阿怜出了什么事,秦王煦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离阿怜的起居最近,如今已经看明白了,秦王煦对阿怜的宠爱是独一份的,怕不仅仅是新鲜感作祟。
因此,她暗自转变了心思,不再期待阿怜怀孕后被她推出去承宠,反倒开始注意大小宴席上其他的秦国宗亲,做不成秦王夫人,做其他贵族宗亲的夫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兰妫想得很开,反正她所求,不过爹娘弟弟安康。
为了能把他们接到秦国来,她把自己的姻亲也算计了进去,当作筹码。
久未载人的秋千架子经过风吹雨蚀,受力一大便发出咔擦脆响,惊得阿怜和兰妫同时往上看。
可摇晃的秋千一时半会停不住,兰妫想去拉绳子,又怕与阿怜撞个正着。
犹豫间,木架受力错开,摇晃的秋千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阿怜就要从高处落下,一抹身影极快地闪过。
公子昭抱着阿怜在地上几个翻滚,而后起身退开,只目光仍旧关切着她,似在确认她是否无事。
兰妫扶着阿怜欲起身,却见阿怜抱着小腹皱眉喊疼。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兰妫只觉得半截身子入了土,当下忘了尊卑,对一旁呆站着的公子昭叫道,“快叫侍医!”
凝香殿的气氛因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压抑,侍中婢女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言慎行,生怕被处于愤怒中的君王迁怒。
这样的氛围在侍医离去后急转直上。
侍医收回手,对抱着阿怜的嬴煦道,“怜夫人这是喜脉,只是先前月份小,不太能看出来”
嬴煦先是一怔,而后眉眼间浮上明显的喜意,他握着阿怜肩膀的手有些颤抖,低头去看她的反应,“阿怜,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怀抱温热可靠,阿怜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地认知到,她是时候彻底告别那些陈国的旧梦了。
她覆上小腹,点头道,“嗯,我们有孩子了”
离开前,嬴煦赏赐凝香殿上下,不忘派人去铲除花园里那破损的秋千。
他到兰台时,公子昭正跪坐在青玉案前沏茶,见了他,立马站起来规矩行礼,“父王”
看着眼前初长成的嫡长子,嬴煦眼里有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儿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五岁起离开母妃住进兰台,由大秦的核心官员亲自培养教导,而后迎娶良娣,开枝散叶,继承大统,把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秦国的千秋大业。
他的父亲是这样,他是这样,公子昭也会是这样。
细细想来,他与阿怜的孩子不用受这样的拘束,或许也算好事。
嬴煦和他对坐在青玉案两侧。
“说说当时的情景吧”
果然是为此事来,公子昭坐直背脊,冷静陈述道,“儿臣于书中有惑,本是往书阁去请教太子傅,恰巧路过花园,听闻秋千异响,故而及时察觉异常,将怜夫人救下。”
嬴煦不疑有他,单听这番描述就吓出一身汗来。
公子昭试探道,“怜夫人如何?无事吧?离开时,她似乎身体不适”
“多亏了你,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嬴煦的后怕之色溢于言表,“她怀有身孕,还不足两月,要是直接跌落下去,怕是此胎不保”
公子昭似是被吓住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幸好无事”
袖口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不及妒火灼心之痛。
嬴煦当他不通情事,借此机会劝道,“你也十五了,改日我和丽姬说,是时候为你挑选良娣了,你若有什么喜欢的,先与她说明白。不过最终拟定的人选仍旧要在太子傅和丞相那里过一遍。”
他起身要走,却被公子昭叫住,
他黑色的眼珠移过来,“儿臣,并无什么喜欢的,全由太子傅和丞相决定吧。”
……
初雪飘落时,阿怜的小腹已经微微显怀。
宫人们都说,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晚上一些。
积雪融化便成了冰,嬴煦怕她滑倒,不许她外出。
可总闷在凝香殿里烤银丝碳也不是个办法,用完午膳后,趁着嬴煦去呈殿批竹简,她央着兰妫一起去花园里摘梅枝。
“昭哥哥,你在看什么?”
敷洛的呼唤拉回了公子昭的理智,他转头微笑道,“那边的梅花开得好,我们过去瞧瞧吧。”
她自怀孕后便很少出凝香殿的门,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她了。
踩过积雪,一点点离得更近,他的心跳比他的目光先一步诉说着思念。
敷洛是秦国丞相之女,他于她无意,却无奈丞相授意,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敷洛如今也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并无男女之情。
“那是怜夫人吧!”敷洛眼尖地看到梅丛中的美人。
她披着的玄色大氅上有梅梢间抖落下来的积雪,一双妩媚的含情目极为标志好认。
敷洛表情怔怔,喃喃道,“我原以为,要在除夕宫宴上才能见到她。她真是……下凡来的神仙。”
公子昭眸光闪动,笑道,“何不趁着这机会,好好去看上一番?”
敷洛忸怩道,“可怜夫人不认得我,我这样贸然过去,只为多看她几眼,岂不是有失礼数?”
“这有什么,心里的话不说出来谁能知道?”公子昭似是为她着想,循循善诱道,“我认得怜夫人,怜夫人也认得我。若你想,我便邀她去兰台,咱们一同对饮,好让你看个够。”
“真的可以吗?”敷洛有几分心动。
“当然可以。错过这次,你怕是要等到除夕宫宴才能见到她了。你好好考虑考虑。”
摘了几束梅枝的阿怜听见窸窣踏雪声,扭头一看,竟是近两月不见的公子昭。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虽然穿着冬装,瞧着还比往日瘦了。
他旁边跟着个模样稚嫩的女眷,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羞涩和好奇。
在阿怜扭头前,公子昭目光炽热,等她真看过来,他反倒不敢用那样的目光看她了,生怕她察觉他心底那些情思。
他寒暄道,“这梅花开得好,摘下几只插在花瓶里,满室都是梅花的冷冽香气。”
阿怜浅笑颔首,这是遇到了知音,“我正有此意”
她的眼睛移向敷洛,犹疑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好友,丞相侉伯之女敷洛,她进宫玩耍几日,宿在兰台。”
公子昭把目光移向敷洛,敷洛便已意识到,该她说话了,她深吸一口气,嘴甜道,“怜夫人名声远扬,今日一见仿若天人!不知能否有幸邀怜夫人去兰台对饮?”
像是怕阿怜不答应,她补充道,“晴雪初霁,正是煮茶用点心的好天气呢!”
看着她清亮的双眸,阿怜不忍拒绝,复又看向温润如玉的公子昭,眼前的两人一高一低,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意味。
暗道自己又开始瞎想,她心中一紧,当即应道,“好啊,我便与你们一同去兰台。”
“小心!”
积雪路滑,阿怜打了个趔趄,公子昭飞快地握住她的手腕,见她平衡了回来,又飞速地把手撤开。
阿怜抬眸望去,只看见他平静的侧脸,颇觉怪异,当下也没细想,只客气道,“多谢”
慢慢的她才回过味来,他若一直看着前路,又是如何预见她要跌倒的?
煮水沸腾,茶香扑鼻,公子昭看了会茶沫子,提起茶壶来沏了两碗。
他沏茶的动作优雅连贯,行云流水,阿怜同敷洛一样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才讶然发问,“我的茶呢?”
“茶性属凉,有孕之人不便饮茶。我差人煮了红枣汤,待会就送来了。”
敷洛放下茶碗,“红枣汤?我也要!”
公子昭失笑,“自然有你的那份。”
阿怜只大他们三岁,一番聊下来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松畅快。
敷洛说起宫墙外的趣事来栩栩如生,公子昭不时搭腔配合她,肃穆的秦国在阿怜心中变得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她笑得开心,若不是微凸的小腹存在感极强,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
看着她灿烂的笑颜,公子昭眸光深深,不自觉也跟着勾起嘴角。
他本以为,他能一直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她,暗中护她周全。
历代秦王殚精竭虑劳心伤神,在位皆不长久,等他即位,等父亲老去,他会自然而然地接替父王,成为照顾她的那个人。
可他小瞧了母后的嫉妒之心,在听到母后那狠毒的计划时,他心中生出了浓浓的厌恶和忌惮,只面上不表,仔细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发誓,他是为了保她平安。
可他那年才十五岁,到底太过年轻,既没有父王的成熟老练,也没有继承宫中埋藏的诸多势力。
还未等他动作,父王就先他一步识破丽姬的伎俩,把他打成了母后的同伙。
他跪在榻下不敢抬头,不是怕父王责罚,而是怕醒来的她露出厌恶的神色。
怕影响他的储君之位,丽姬为他辩解,哭嚎道,“王上,请你明辨!昭儿虽知情,但那些事他是半点都没做啊!”
可这样的辩解只是欲盖弥彰,出自她口中,明明说的是实话,却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一般。
公子昭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储君之位向来不由秦王一人决定,为了大秦,父王不会对他如何。
唯一会变的,就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仓皇的目光撞入她那双疏离冷漠的狐狸眼,她厌恶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心中的滞痛蔓延到四肢,让他身体摇晃,险些晕了过去。
从此往后,她将不再把他看作可亲的晚辈,那些不远不近的,带着私心的探视都将成为奢望。
是年冬日,秦王后算计怜夫人腹中子嗣,秦王大怒,永久禁足秦王后于椒房殿。
而他被关在兰台,直到传来她顺利生产的消息,他才被允许外出。
这已是第二年的初秋,阿怜诞下一子,嬴煦为他取名嬴珵,意曰宝玉。
第90章 战国文夫人(五)“求你救救陈国吧!……
乳娘抱着被襁褓裹住的婴儿从侧殿回来,送到阿怜怀中。
殿内烧着地龙,尚在修养中的她黑发披散,一袭绸缎寝衣斜垂榻下,似月华铺了满地。
几月前的事闹得满宫哗然,乳娘一个后脚进宫的都从侍婢们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俯身告退时心里泛起了嘀咕,
不知那秦王后是如何狠得下心对怜夫人用那些狠毒法子的。
用药不成,竟然暗中找来数个体格强壮的亡命之徒,想要生生把未成形的孩子杖落。
若是真做成了,这怜夫人也定是活不了的,还是极其屈辱的死法。
乳娘暗自摇摇头,她可真不懂这些天家人,明明穿锦锻罗衣,食山珍海味,怎么能想出来如此肮脏恶毒的法子呢?
头发凌乱打结,胡乱套着各式衣衫首饰的丽姬挣开几个侍婢的束缚,跑到椒房殿紧闭的大门前拍打厉喝,“狗奴才!放我出去!我是大秦的王后!”
她神色癫狂,已看不出一年前养尊处优的模样,很快被追上来的侍婢架着胳膊拖了回去。
丽姬是魏国公主,公子昭的生母,即使做下这样证据确凿的事,也不能轻易打杀,但要说她自食恶果,受不了打击自行发疯,魏党的势力便抓不住什么由头在明面上发难了。
除夕宫宴的丑事被掩盖在宫廷内,即便在宫外,也只少数权贵有所耳闻。
对于生下来就被当作储君培养的公子昭,宫人们不敢得罪;可他的弟弟公子鱼本就是被丽姬宠惯了的孩子,如今突然失去丽姬的庇护,宫里的人对他的态度立马变得微妙起来。
秦王煦正值壮年,因怜夫人一事对公子昭和公子鱼迁怒冷待,而从前遭丽姬折磨,暗吞眼泪的宫人不在少数,丽姬失势后,明着的搓磨他们不敢,暗地里的轻怠却多得数不清。
这日公子鱼和公子炜起了争执,打起来时矮上一个头的他明显处于劣势,宫人们却候了一会,等他脸上挂了好些彩才去拦挡。
他哭着跑进刚解禁不久的兰台,一抻袖子露出细瘦青紫的胳膊,“哥哥,公子炜骂我,还打我!”
公子昭重罚了当时跟着公子鱼的宫人。
这些宫人不是原先丽姬宫里的,因当初那事,丽姬宫里的人死了大半,调入了新人充数。
兰台外用刑求饶声不断,最后人声渐息。
罚完这次,料想那些新来的宫人不敢再怠慢公子鱼。
“为何与公子炜起争执?”他耐心询问公子鱼。
忆起当时的情景,公子鱼的眼眶又开始发红,“因为他骂母后,还骂我”
公子炜骂丽姬阴毒,说公子鱼的根也是坏的,今后长大也要害人。
小孩子哪懂这些,这话大抵是从云姜那学过来的。
公子昭神色怔然,仿佛又堕入了那个不愿回想的冬夜。
她也会这么想他吗?
……
丽姬主动找上他说出那些计划,实际上是想借他的人手之便,届时隐去证物,销声匿迹。
他自认做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事发时,他会与怜妫待在一处,然后亲自送她回凝香宫。
没人会知道这底下的暗流涌动,他会掌握丽姬犯事的把柄,以此作威胁让她此后不敢轻举妄动。
怜妫不会因为丽姬而疏远他,他还是她眼中那个像弟弟一般的好后生。
可他没算到父王横插一脚,将他的计划打得粉碎。
除夕夜宴进行到一半时,不宜晚睡的怜夫人提前坐上轿辇回宫,不一会,秦王和秦王后先后离席,留众人心思各异。
椒房殿后殿,被父王识破阴谋的丽姬破罐子破摔,在跪地认错时阳奉阴违地发出商量好的信号,让那些还不知情的亡命之徒提前行动。
仍旧坐在除夕宫宴上的他对此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看见了宫人传递的暗号,心道时候不对,一下慌了神,再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大雪纷纷的御道上拼命狂奔。
寒风如刀割面,冰凉的雪花飘进了他的眼睛里融化,掺进泪水。
他喘着白气,跑过一道道漆黑的宫墙,满心害怕,只祈求着能再快点。
等他趔趄着停下脚步,只见载着她离开的轿辇周围重兵把守,地上陈列着几具穿夜行服的尸体,卫尉军手上反光的刀锋还在往下滴血。
他的喉咙里满是刺痛的铁腥味,颤抖着上前问道,“怜夫人她……她没事吧”
卫尉军不明白公子昭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们只受命于秦王,闻言对视一眼,终是向这个还未接替王朝权力的少年公子道,“怜夫人身体无碍”
公子昭要走近去看,却被卫尉军用刀背拦住,“王上说,不准任何人靠近”
父王的权力仍旧凌驾于他之上。
他在轿辇旁静静地站着,雪花落了满头,直到父王焦急地赶来,狠狠框了他一掌。
他抬眸望进父王黑沉沉的眼里,有那么一刻,他确信父王是想抽刀杀了他的。
父王亲自护送受惊晕厥的她回到凝香殿。
他和丽姬则被前后押解到她的卧榻之侧,跪地等待她苏醒。
而后便是她幽幽转醒,得知前因后果,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冰封、冷漠、厌恶,如那个落雪的冬夜一样,再无余温。
……
阿怜抱着襁褓晃悠着轻声哼歌,纱幔外,刚回殿的嬴煦脚步一顿,而后迅速加快。
看见那一大一小,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上前揽着她,一同逗弄襁褓里皱巴巴的婴儿,“刚刚那是什么歌?”
已为人母的阿怜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嘴弯里盛满了幸福,“是陈国的摇篮曲,名为‘梦乡’”
她语含幸福,满怀思念,“在我儿时,我母后常唱此曲哄我入眠”
嬴煦嫉妒道,“你从前怎么没给我唱过?”
阿怜斜他一眼,抽出一只手点他的额头,“你是小孩子吗?”
“谁规定了只有小孩才能……”嬴煦不占理地反驳,不知联想到什么,中途止住话头,看向她越发臌胀之处,“现在还难受吗?”
他幽深的目光里带着跃跃欲试的意味,阿怜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那种难言的胀痛和深入骨髓的痒意随之复苏。
白皙的脸颊迅速羞红,阿怜拍开他探过来的手,转过身去不看他,“别瞎想了,女侍医已经帮我弄过了”
“真的?”嬴煦作怀疑状。
他抱走装着嬴珵的襁褓交给侍婢,层层放下的纱幔中,秦王煦自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道,“那让我瞧一瞧,是不是真的好了”
帐中很快传来靡靡之声。
或许是因为孕前孕中每月不断的补药,阿怜不仅生产时没受什么苦,事后恢复得也很快,不到两月就能外出走动了。
侍医都说女子孕育产子九死一生,像她这样顺利的实属罕见,有如天佑。
在花园里遇见公子昭时,阿怜神色一愣,公子昭则是远远地过礼,而后转头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怜思绪飘远。
花园里的秋千是新起的,昨年此时,他在这里救下她,也救下她腹中的孩子。
若要害她,当初又为何要救她?
是因为那时不知道她腹中有个孩子吗?
害怕这孩子的出生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甫一听闻公子昭参与此事时,她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那个于雨中送伞的温润少年多少温暖了她初到秦宫时苍凉的心,虽然难以启齿,但她那时常常从公子昭身上寻找苏群的影子,寄托无法安放又无可诉说的情思。
她实在想不到,公子昭居然会伙同丽姬,在除夕宫宴找人加害她,以图一尸两命。
跪在凝香殿那夜,他向来挺直的脊背弯曲,眼里也流着泪,在丽姬认罪为他辩解后,只苍白地补了句,“我从没想过要害怜夫人”
他毕竟只有十五岁,阿怜也摸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几个月大的嬴珵眼珠黑亮,皮肤白皙,一看就结合了她和嬴煦的优点,今后长大怕是也能收割一片少女芳心。
嬴煦从紧凑的日程上分出一点空闲,专门用于逗他。前朝后宫都知道他对这对母子有多么的上心。
在秦王宫的第二个冬日,阿怜俨然已经把秦王煦当作了可以依赖终身的夫君,那可以说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来年开春,中原战事不断,阿怜从时常晚归的嬴煦身上看到了秦朝的政事繁忙。
她不能去问前朝政事,嬴煦愿意说她就听着,静静倚在他怀中给他安慰。
兰妫已经出宫,她在昨年的迎春宴上物色到了良人,借着阿怜的关系求得秦王赐婚,于丰收良时出嫁。
她们在除夕宴上重逢时,兰妫满脸红光,说她的夫君已经派人去接她的爹娘和弟弟了,不久就能阖家团圆。
这次兰妫进宫来见她,带给她一个和田玉的手镯,她正要叫侍婢妥帖收下,却被兰妫阻止。
兰妫拉起她的手,眼神里有些不明的意味,看得阿怜心里发慌。
她一字一句道,“我先给你试试,若是大小不合适,我再回去问问阿娘,有没有别的。”
“这是我阿娘专门从陈国带来的,上好的料子,绝对真材实料。”
伴随着冰凉的触感推入手腕,一个皱巴巴的纸条滑过肌肤,落进她的袖口。
“太好了,大小刚好合适,我就说我没记错。”
兰妫抬着她的手腕等了会,目光直愣愣地看她,确定阿怜接收到她的意思,这才转身离开,若是阿怜没看错,她眉峰下拧,眼含哀伤。
她进了内室,坐在榻上拿出袖中纸条
一扫,惊惧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嬴珵还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她却不带一人冲出了凝香殿,直奔嬴煦所在的呈殿而去。
她一路狂奔一路擦泪。
宫人们从没见过受万千宠爱的怜夫人这般失态的样子。
母后温柔的身影在阿怜的脑海里闪过:
孩童时,唱着歌哄她入睡的;少女时,倾听她忸怩心思的;送她出嫁时,含着泪依依不舍的。
万般念头汇聚成一个,找到嬴煦,让他救陈国,救救母后。
她满心希望挂在嬴煦身上,却没时间去深想,或者说她害怕深想,她的夫君嬴煦,也即秦国的君王嬴煦,既然此前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她,便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秦国的态度。
秦国不打算派兵去陈国。
看着满脸是泪的阿怜,嬴煦放下朱笔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在有人来报兰妫入宫探望时,他就隐隐有了预感,没想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阿煦,”阿怜弱柳一般扑进他怀里,哭成了泪人,“求你救救陈国吧!”
嬴煦抱紧她,张了张唇,不知该从何解释。
他无法违背秦国列祖列宗,私自做出对秦国来说举足轻重的决定。
中原战乱,局势千变万化,大国吞吃小国乃是常态。
开春后,楚国故态复萌,围攻其境内包围的陈、蔡两国,陈国国君向秦国递来了求援信,请秦出兵为陈国守城。
先不说魏国楚国边境局势紧张,战况一触即发,后又有安插在陈国的探子传来消息,说陈国国君此举很有可能是陈国向楚国投诚的计谋,真实目的是为了困杀秦国的名将白羽,以此换取楚国的保护。
秦国虽与陈国结了姻亲,可毕竟相隔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为了得到楚国的保护而利用远嫁秦国的女儿,陈国国君确实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至于事成之后女儿处境如何,便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得知机密的秦朝高级官员和客卿们一致作出决定,不能出兵陈国,这已成定局。
见他不说话,她从他的怀里探出来,泪水在下巴汇聚滴落,“为什么?我的母后还在陈国,她……她还在陈国,你救救她,你救救她阿煦”
在她殷切的注视中,嬴煦艰难开口,说出了她最不愿听到的答案,“阿怜,我没办法,我救不了陈国”
陈国国破,楚国攻城之日,陈国国君和陈王后两杯鸩酒下肚,楚王昶念其刚烈,收敛其尸首,以君王礼制葬于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