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着气,鼻尖泛红,看起来十分可怜,“他知道的,我不想嫁人,我只想留在山庄,哪里都不去”
潮湿阴暗的情绪再次淹没了她,她急促地喘气,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阿怜皱眉,用触角送去一股能量,才让她逐渐稳定下来。
她不想质疑女子的爱,也不是不知道世间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远多于两情相悦、佳偶天成,但她实在不赞同这种‘为没有回应的单恋抑郁而终’的做法。
对于阿怜来说,她只是以爱为食罢了,至于给予爱的对象是谁,她姑且认为不重要。
而作为奉献爱意的回报,她也会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真诚的爱,只不过,仅限于位面以内。
第46章 江湖文病美人(一)“我是你母亲的旧……
近日初秋,斜织的细雨连下三日,淅淅沥沥地将萧瑟的皇城浇了个透。
更深露重,巷子空寂无人,青砖步道上积起深浅不一的水洼,浑浊的雨水顺着沟壑流经长满青苔的城墙,汇入皇都外宽阔的护城河。
王侯宅邸森然伫立,朱漆大门上的铜钉泛着冷光,镇门的石狮面目狰狞,经雨水浸湿显得颜色更暗。
抬首望去,只见牌匾上题着‘肃王府’三个大字。
幽静的偏院内,女孩梳着双丫髻坐在檐下观雨,看起来不过几岁大小。
那用来束发的红绳早已褪色,绳上系着的铃铛也因内部锈蚀无法出声。
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她的碎发,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俏丽的杏仁眼,虽然苍白病弱,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叫阿怜,是肃王府的嫡女。
可这地位名不副实,即使夜色浓重,雨水寒凉,却没有一个下人来劝她入睡。
她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雨披,就像是被人刻意遗忘在此。
她的母亲是个江湖女子,在她还未记事时就死了。
现任肃王妃是个举止得体的高门贵女,用下人的话来说,只有这样的贵女才不至于辱没了肃王府的门楣。
雨越下越大,她终于起身,推开雕花木门回到室内。
便于行路的黑靴踏过浑浊的护城河水,惊起的水花很快被绵绵细雨吞噬。
身穿蓑笠的鬼魅身影一个眨眼便越过城池,径直往位于内城的肃王府赶去。
落在一处高耸的屋檐上,青年抬手扶了扶斗笠,露出一双寒星般清亮的眼。
背上的长剑被油布裹得严实,他步伐轻巧而稳健,很快便落在了肃王府内一处不起眼的偏僻小院。
与此同时,百米外的王府书房。
肃王妃扔掉手中的铜灯,火芯撒了一地。
她一把夺过肃王藏在身后的画,神色逐渐变得癫狂。
刚刚晾干的画作被撕得粉碎,她尖声质问道,“你还念着她,是不是!”
见肃王沉默不语,她无力地转身低笑起来,肩膀低垂,“好啊,好啊”
“她人倒是死了,却还霸着你不放”
看着一地狼藉,男人面色阴暗,催促她离开,“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裕儿岚儿也该想你了”
肃王妃却恍若未闻,为了嫁给他,她不惜在闺中等到二十二岁,差点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好不容易等到那人死了,本以为嫁进来就能如愿。
可成婚数载,她含辛茹苦为他打理家业,孕育一儿一女,却还是敌不过那个早逝的江湖女子在他心中的位置。
报复的火焰愈燃愈烈,她的眼里爱恨交织。
“你知道吗?”
似乎开启了罪恶之匣,她不再顾忌揭露真相所带来的后果,只要他同她一样,痛彻心扉。
“她没有与人私通,而那个孩子,也不是野种”
肃王面色一凛,额角青筋迸射,似是不可置信地向她确认,“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他如梦初醒,声量猛然增大。
“我说,你错怪她了,是你亲手逼死了她!”肃王妃双眼猩红,一句句戳着肃王的死穴。
肃王一瞬间头晕眼花,胸腔剧烈起伏。
混乱中,他想到五年未曾问津的偏僻小院,只记得当年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思绪还未理清,便迈开脚步推门而去。
肃王妃盯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中嗤笑。
来不及了,那孩子早已中了不可解之毒。
“你是谁?”阿怜放在枕头下的手抓紧了温热的匕首。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
他摘下斗笠,拿出一枚浅蓝色的岫玉鱼佩,“我是你母亲的旧友,谢逍遥”
阿怜紧握的手放松了下来,她掀开被子下床,从掉漆的梳妆匣里取出一枚类似的岫玉,与他手中的,正好是一对。
她瘦弱的身子颤抖着,眼泪簌簌落下,可怜的模样看得谢逍遥心中揪痛。
“我听说你在肃王府过得不好,特意来接你离开”他简洁地表明来意。
“你愿意同我离开吗?”
阿怜急切地点点头,“我愿意”。
她的重要之物只有匕首和双鱼玉佩,几乎是瞬间便收整好了。
谢逍遥侧耳听见了雨幕中轻微的响动,他摘下大氅将阿怜密不透风地裹住,而后单手将她抱起,脚尖一点飞上了隐蔽的后方屋檐。
大氅看着轻薄,内里却覆盖着柔软细密的兽毛,带着他的体温,隔绝了雨夜的寒凉。
阿怜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阿怜!”肃王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他还未进屋就高声呼喊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长串的下人。
肃王不愿撑伞,他们这些下人也只能跟着淋雨。
“阿怜!”他动作急迫地推开腐朽的木门,借着室内微弱的烛光扫视一圈,却没见到阿怜的影子。
他走上前掀开被子,将手附上去,察觉到残余的温度,以为阿怜是害怕,躲起来了。
“阿怜,我是你阿父,我来看你了!”
“别怕,今后肃王府没有任何人敢再欺负你!你快出来,让阿父看看!”
一室寂静,肃王的声音逐渐慌乱。
“是为父错怪了你,我今后会尽力补偿!你快出来!”
阿怜察觉到谢逍遥胸腔的震动,他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似乎顾及到阿怜还是个孩子,不懂大人的装腔作势,他耐心解释,“你别轻易被他几句话骗过去”
要是真愿意对阿怜好,又怎么会将年幼的她丢在这个偏僻的院子,不管不顾。
阿怜纤细的手指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摇摇头,闷声道,“我不想回去”
“带我离开吧,谢叔叔”,她央求道。
谢逍遥挡去风雨,稳稳地将阿怜护在怀中,出了皇城地界一直向南赶路。
第二日午时,雨过天晴,阳光大盛。
这似乎是自入秋以来最好的天气。
前方是一座小城镇,谢逍遥准备在此休整一番。
他倒是可以日夜兼程地赶路,可现在他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他掀开大氅去看阿怜,却发现她睡得正香。
谢逍遥一
愣,怪不得行路中那么安静听话,原来是睡着了。
阿怜不同于他在山庄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山庄的孩子玩性大,上山打虎下水捉鱼,常常闹腾得让人头疼。
而她,安静地像一盏静静燃烧的油灯。
油灯?
谢逍遥晃晃头,总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吉利。
他订下两间上房,将阿怜安置在其中一间,自己则住另一间。
连日赶路不曾歇息,他问小二要了热水洗漱,洗得正酣畅,就听隔壁惊慌的呼声伴随着东西倒地的声音响起,“谢叔叔!”
“你在哪?别丢下我!”竟是染上了哭腔。
他匆忙擦干身子,穿好衣服推门去了隔壁。
从前练剑习武,用暗器使百毒,都不曾有过这样慌张的时候。
他想,养孩子大抵是要比练武难上许多的。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柔声道,“我就在隔壁”
还好不是她摔在了地上,是她匆忙下地时,带倒了床头挂衣服的实木架子。
阿怜在离他一步时停下,嚅嗫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谢逍遥弯腰揉揉阿怜的头,“我不会丢下你的。我答应过你娘亲,会保你一世平安喜乐”
要不是谢倨那一脉暗中扣押京城递给他的信件,他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接她,白白让她受了五年的苦。
于阿怜,他心中是有愧的。
为了阿怜的身体着想,谢逍遥后来雇了个马车,不紧不慢地赶着路,路过不同的城池时便带阿怜去集市逛逛。
虽然铸剑山庄一应物什应有尽有,但如今有机会,还是先让她亲自挑一挑看,今后才知道喜欢什么。
一辆马车晃悠悠地越过地平线,出现在通往山庄的大道上。
守卫远远地举起刻有青莲纹的拦马枪,待马车走进,才发现那赶马的车夫正是他们的少庄主,谢逍遥。
他们匆忙收起长枪,惊喜地向山庄内呼道,“少庄主回来了!”
厚重的青铜大门从内侧被拉开,门扉上几排整齐的铜钉,隐约刻有栩栩如生的青莲纹。
随着大门敞开,山庄内便立刻一声接一声地传开,“少庄主回来了!”
阿怜撩起帘子,那高耸的灰色城墙仰头望不见顶,看得她脖子发酸。
铸剑山庄乃江湖第一山庄,巍然耸立群山之间,独占一整座山头。
从高处俯瞰,山庄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天空。
庄内建筑整齐排列,青灰色的屋瓦连绵不绝。
其四周环绕着高耸的城墙,百步之内设一座瞭望塔,黑色的青莲旗帜自瞭望塔迎风飘扬。
宽阔的演武场上,数百名少年正循着师傅的教导练习武功,动作整齐划一,周遭真气涌动。
第47章 江湖文病美人(二)“只不过,届时毒……
马车停在宽敞的过道时,周遭已经围了好些人。
“少庄主!”小厮竹淮站在最前面,面色兴奋“你终于回来了!”
谢逍遥笑着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马鞭扔给竹淮,跳下马车,对车厢里的阿怜道,“我们到家了”
阿怜掀开帘子,撞进他温柔沉稳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谢逍遥接住她,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稳稳地放在地上。
女孩穿着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袄,领口绣着精巧的白色甘菊,外罩一件杏黄的沃裙。
柔软的黑发扎了两个小辫,虽然有些歪斜,但其上零星点缀的珠子又将这轻微的不规整化作灵动。
似乎是有些害怕,她抓住了少庄主的衣裳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
“乖乖,少庄主从哪找来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女娃!”
山庄内的人不约而同地想。
谢逍遥牵住阿怜的手给她安全感,并不强迫她这么快适应热闹的人群,只是蹲下身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柔声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嗯”,阿怜眼眸闪动,认真地点点头。
谢逍遥俊逸的脸上笑意泛滥,他单手抱起阿怜,对竹淮道,“马车上的东西都送到听风苑的侧卧去,另外再备些小姑娘要用的东西”。
“少庄主放心!”竹淮拍拍胸脯保证道。
谢逍遥遂施展轻功,踏着墙沿青瓦,逐渐飞远了。
余下有些从练武场赶来的弟子,见此不由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不知何时才能练就少庄主这一番轻功……”
“哇”望着下方的建筑和往来的人群,阿怜不由惊叹。
稚气的模样逗笑了谢逍遥,“今后你身体好了,我便带你到处看看”
“整个铸剑山庄,都是你的家”,他空着的一只手摸摸阿怜的后脑勺。
……
听风苑是谢逍遥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阿怜在听风苑的侧卧住下了,与他所歇的主卧隔了一道长廊。
若是阿怜想出门,必须经过主卧,反之,若有人想进来,也必须经过那里。
这让她觉得很安全。
闪电惊雷之后,雨水刷刷落下,树枝上残留的枯叶被豆大的雨点席卷,落在泥地里。
风声呼啸,树影在窗面油纸上摇曳,张牙舞爪。
阿怜缩在墙角,眼里满是惊恐,似乎想起什么,她一点点挪动颤抖的身子,下了床就往门外跑。
雨幕遮掩的长廊,一抹明亮的蚕丝衣摆飞快地消失在转角。
“笃笃笃”凌乱的敲门声吵醒了谢逍遥。
门扉自内打开,他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
阿怜颤动的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落下一层阴影,她嘴唇颤抖,像个一触就碎的瓷娃娃。
“谢叔叔,我害怕雷声”
谢逍遥把阿怜抱到床榻上,给她盖好锦被,正欲转身离开,就被阿怜抓住了袖子。
她人虽小,力气却挺大,攥得格外紧。
“谢叔叔,我……我害怕”,她再次重复道,应该是不想让他离开。
谢逍遥放缓声音,指了指绘着竹叶的半透明屏风,“外边还有一张小榻,我就睡在那”
“放心,离得很近”他轻轻抽出袖子,“夜深了,快睡吧”
谢逍遥好听的声音在阿怜脑海里回荡,她看着屏风那头隐约隆起的人影,耳边的惊雷声渐远,眼皮越来越沉,终是安心睡去。
因事务堆积,刚回来的一月,谢逍遥大多都在外忙碌,直到深夜才会回到听风苑。
不过,只要得了空,他就会来陪陪阿怜。
“听说你没有好好用饭?是不合胃口吗?”谢逍遥踏入侧卧时还带着外边的寒气。
他脱下外氅交给小厮,显然是一回听风苑就来看阿怜,连主卧都门都没进。
被他这么一问,阿怜脸色更苍白了,怕他以为是她在闹小孩子脾气,忙捂住肚子,解释说,“这里疼”
不是故意不想吃饭。
谢逍遥果然慌了神,他半跪在床榻一侧,大手按住阿怜的肚子,一边移动一边用力,问她哪里疼。
“吃饭的时候疼”,阿怜揪起身侧垂落的袖子,闷声道。
此前刚将阿怜接回来时,已经找山庄内的冯大夫看过,只说阿怜因长期不规律的进食身体虚弱,今后要好好调养。
“冯大夫来了”,竹淮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完谢逍遥所描述的症状,冯大夫面色一肃,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让阿怜服下。
“还请姑娘现在用些膳食”,他要求道。
凝重的语气让谢逍遥不自觉握拳,冯大夫看向谢逍遥,微微颔首示意。
谢逍遥将阿怜抱在膝上,舀起一勺甜腻的银耳羹送至阿怜嘴边。
随着食物的靠近,阿怜只觉得肚腹间翻涌得越发厉害,痛得有如刀绞,还伴随着浓重的呕吐欲。
不过,这是谢叔叔喂来的。
看向谢逍遥因担忧皱起的眉眼,阿怜张开苍白的唇,含住调羹。
刚将微甜的银耳咽下,肚腹中便传来剧烈的疼痛,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热流上涌,疼晕过去之前,她好像听见谢叔叔惊慌的呼喊声,“阿怜!”。
她不要死,她才刚找到愿意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求求老天爷,不要让她死。
谢逍遥扶着她的背,手心颤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前一秒,她痛得额头渗汗,却还是乖乖吃下银耳羹,似乎凭着对他的那份依赖,就算是毒药也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下一秒,她在他怀中吐出一片血雾,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谢逍遥凌厉的眼神和陡然拔高的声量让冯大夫心中一惊。
他恭敬将所知状况回禀,“方才的丹药是可解百毒的祛毒丹,对于其不可解之毒,则有放大征兆的功效,实际于身体无害。”
“姑娘这是中了不知名的剧毒”,冯大夫沉重道,“若是请灵药谷的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谢兄”,黎白芷收回黏在谢逍遥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何人让他担心成这样,特地强调要她快马加鞭地赶来?
虽然,为了见他一面,她本就愿意将赶路的速度提快些。
谢逍遥颔首应道,“黎妹”,算是问候了。
他领着她来到侧卧,一路脚步匆匆,更让她心中好奇。
看着床榻上瘦小苍白的孩子,黎白芷瞳孔震颤,难道他瞒着所有人生了个孩子?
“她是如意姐的孩子,叫阿怜”
谢如意?
黎白芷脑海中浮现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恍然明悟。
原来是她,铸剑山庄庄主收养的孤儿,原来曾带着他们一同练武,使得一手漂亮的双刀,却在风光无限时金盆洗手,嫁入京城肃王府,而后在惊天丑闻中自戕而亡。
真当是可惜可叹。
黎白芷坐在榻上为阿怜把脉,那手腕十分细弱,似乎一掐就碎,看得她直皱眉。
这孩子到底在京城受了多少苦?
“如何了?”
谢逍遥紧张的模样不由让她多看了几眼,无他,只因相处这么多年,实在稀得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奇异的脉象使黎白芷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她取出一只玉瓶递给谢逍遥,“这里面的药能暂时压制她的痛楚”
“此毒名为‘枯骨’,无色无味。”
“中毒之人起初只是看着体虚,到了后期,轻则无法进食,重则日日吐血。死亡时,常常瘦的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黎白芷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解不了,得请我兄长来”
黎白芷的兄长黎清源,灵药谷谷主之子,醉心医术,精通药理。
不同于黎白芷少女时来铸剑山庄习武,他一直呆在灵药谷,半点武功都不会。
说起来,谢逍遥还未与他见过面。
黎白芷何其了解他的心思,沉稳道,“放心,救死扶伤乃医者天性,我会去请我哥哥出山”
……
这是黎清源第一次出远门,他踩着马踏下了车,扫过一望无际的群山建筑,对路途艰辛的不满稍微消解了些。
他早听说铸剑山庄的药田栽种了各种绝世药材,此番前来,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和他们灵药谷比,到底是哪处更胜一筹。
只是他不会武功,坐马车赶来,到底舟车劳顿,不比往常精神。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困顿的感觉,捏了捏眉心,认命地随着小厮往听风苑去。
谢逍遥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
“黎公子,若是能解开此毒,我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虽刚刚下了马车,黎清源的衣角却一丝不苟,衣领和发冠明显是整理过的,似乎格外注重人前的礼仪端方。
“谢公子客气了,”黎清源拱手还礼,话虽如此,却又直白道,“听闻铸剑山庄药田有几种几乎绝迹的稀世药草,若是非要感谢,少庄主便在临行时送我些种子吧”
“当然可以”,谢逍遥忙答应下来。
黎清源还未看过阿怜的症状,便已经开始讨要谢礼,显然是胸有成竹。
虽然傲气,若有真本事,倒也怪不得他。
黎清源将一方薄薄的帕子搭在阿怜的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去,闭目诊脉。
半晌,他睁开眼沉吟道,“这毒确实是‘枯骨’,不可解,”而后话锋一转,“只能以毒攻毒”
谢逍遥心中大起大落,担忧道,“以毒攻毒可会妨害身体?”
“她还是个孩子,又没有内力,能否受得住另一种毒药入体?”
谢逍遥这副念叨的模样赢得黎清源的侧目,这就是妹妹倾心之人?
怎么跟她的描述相差甚远呢?
他收起杂七杂八的心思,回归本职,“无害,但会有些许副作用。”
“八年之后,毒性相抵,她的身体便不会如此虚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他停顿,谢逍遥耐不住性子催促。
目光落在那明显还是个孩子的面孔上,黎清源用词委婉,“只不过,届时毒性会转化成内燥,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颇有些不方便。”
谢逍遥关心则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请黎公子说得详细些,我们好早做准备”
黎清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欲言又止,“……八年后再说也不迟,左右也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事”
见他如此,谢逍遥不再追问,紧绷了半个月的身心终于放松了些。
黎清源招来随行的药童,打开药箱取出毒药‘百花’喂阿怜服下,以抵冲‘枯骨’的毒性。
而后他展开装有大小银针的布囊,轻车熟路地在她的几处要穴扎下。
那尖利细长的银针在她薄薄的皮肤上颤抖,看得谢逍遥红了眼睛,他握紧拳头,对远在京城的肃王恨到了极点。
江湖朝廷本互不干涉,但此仇不报,他心中实在难平。
谢逍遥退至门外,招来竹淮耳语几句,竹淮收起玩笑的神色,重重点头,“少庄主放心,我教他们仔细些,定然不会出了差错”
“谢叔叔……”阿怜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甫一苏醒就要找他
谢逍遥心中一颤,忙推门进去。
一看到他,阿怜的眼睛便亮起来,她虚弱地朝他伸出手,谢逍遥立刻回握住,小心扶起她,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感觉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阿怜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做完这一切,谢逍遥才记起黎清源还被晾在一侧,朝他道谢,“多谢黎公子施针相救”
黎清源看着谢逍遥的眼神有些怪异,暗道妹妹怕是难以如愿了。
人家哪里是‘专于武功’‘不问红尘’,只是没有把她装进心里罢了。
瞧他如今这副紧张的模样,若是今后娶妻生子,怕是将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卷起针囊,回道,“无事,只要谢公子记得之前应下的谢礼就好”
第48章 江湖文病美人(三)“阿怜,生辰快乐……
来去无踪,暗夜杀人,是为暗影堂。
暗影堂虽立户江湖已久,名声却向来不好。
讲究侠气的江湖人大多看不上这种收钱买人命的活。
可这暗影堂又确实富裕,屋舍千万间,连门锁都是用金子做的。
穿过万千灯火,从平安城一处不起眼宅院的小窗窥去,只见一发丝凌乱的青年双膝跪地。
他身前放着一把断剑,背上渗出缕缕血痕。
“母亲可没说要外祖罚我!”,他语气不甘,出言顶撞。
上首坐着的人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手里正把玩着一串佛珠。
“混账东西!”,桌上的茶杯擦过青年的脸颊碎在地上,白色的热气氤氲开。
青年吓得霎时噤了声,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早说过别去和谢逍遥争!”
“你若真有那本事坐稳庄主之位,我和你母亲就是拖也得把你拖上去!”
老人精神矍铄,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怒气。
“以前看不起你外祖家,现在倒好,被赶出庄子,无处可去了,便想起我这破地方了?”
青年正是此前被谢逍遥赶出铸剑山庄的谢倨。
许良安这话说得重,谢倨立即叩首恭敬道,“孙儿不敢!”
……
谢倨一脉是铸剑山庄的旁系,他与谢逍遥是堂兄弟关系,刚好同岁,从小到大免不了被人比较。
他活到现在,听到最多的话便是他谢逍遥如何,他谢倨又如何。
凭什么他事事都要被谢逍遥压上一头?
铸剑山庄庄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他们十五岁时,谢逍遥还没被定为少庄主,他便私心觉得可以争上一争。
彼时,谢逍遥刚刚学成武功,离开山庄外出游历。
可等他谢倨也拿上武器向庄主请辞时,却被庄主拒绝,“逍遥已能自保,你独自出去,若出了事,还要铸剑山庄派人去救。”
谢倨觉得是庄主藏私,故意拦着他,这样他儿子谢逍遥便少了一位竞争对手。
可等他愤愤不平地回到家,父亲居然嫌他丢人,当着下人的面数落他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得过谁?你怎么敢向庄主提那种要求?”
少年的骄傲被明晃晃地踩在了地上。
他跑去找母亲寻求安慰,趴在她膝上痛哭,却换来母亲一声叹息,“倨儿,你若真想做出一番名堂来,何必留在山庄与那怪物争?不若去你外祖家,那里可有的是机会。”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连母亲也觉得我不如那谢逍遥吗?”
沉默是母亲的答案。
他感觉被全世界背叛了,于是在几个看不惯谢逍遥的同龄人的挑唆下,他起了歹心。
时值朝廷与江湖合力清剿集体越狱的诏狱大犯,谢逍遥在江湖行走,自然要尽一份力以作表示。
于是,他暗自扣留了从京中传出、要递给谢逍遥的信件。
没了朝廷提供的线索,他就不信谢逍遥还能走得那么顺畅。
可令他失望了,谢逍遥十五岁离开铸剑山庄,仅仅用了三年,就将他的名声打响。
一剑寒霜,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
从此,江湖酒馆侠客相逢,酒水碰撞中,若是遇到来自铸剑山庄的人,对面必然会好奇地问上一句,“那你可认识谢逍遥,谢大侠?”
随着事实逐渐清晰,谢倨变得恐慌,他无法接受自己真的比谢逍遥差,从前闹出了那么多笑话。
同时,怨恨在他心中暗自增长。
他怨周遭的一切:怨他与谢逍遥同岁;怨周围的人老拿他和谢逍遥作比;怨当初挑唆自己作乱,现在却说根本没有这回事的狐朋狗友。
最怨的,还是谢逍遥这个罪魁祸首。
谢逍遥回山庄那日,万人空巷,都去看他的意气风发。
一年后,成功坐上少庄主之位的谢逍遥以‘私自扣押朝廷重要信件’为由将他驱逐出山庄。
据说,这还是父亲去求情得来的。
他完好无损地出了山庄,被母亲安排来了外祖这,却被外祖不由分说地打了几鞭子,疼得跪在地上。
起初他想用剑去挡,谁曾想剑被鞭子劈断了,足见外祖用了多大的力气。
……
往事忆罢,谢倨滴滴泪水砸在地板上,他心灰意冷道,“我处处不如他,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许良安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这股执拗劲是遗传了谁,“你就非要与他比较不可吗?”
“你是我暗影堂堂主的亲外孙,你的父亲是铸剑山庄庄主的亲兄弟,你做什么不好,非要抓着这点不放?”
见他心软,谢倨掩住眼中的阴暗,示弱道,“是孙儿狭隘了”
他心中冷笑,这点道理,他早就明白。
可笼罩他这么久的阴云,哪是说散就能散的?
……
听风苑,阿怜已经能下地走动。
黎清源医术高超,她的面色已经比初到山庄时红润了不少,虽看着还是比常人纤细脆弱了些,但总算不是病气缠身的模样了。
今日侍女春容带着她出门去采橡子,说是可以洗净后做成手串,再熏些安神的香,到时候戴在手上对她身体好。
阿怜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谢逍遥。
尚且年幼的她不知道报答恩情一说,只是谁对她好,她便自然而然地想着对谁好。
“咳咳……”阿怜停住脚步,扶住门扉缓解咳嗽。
春容臂弯里挎着装满橡子的木篮,着急忙慌地用内力给她顺气,“怜姑娘,如何了?”
“无事,可能是吹了风”,阿怜压下因剧烈咳嗽涌起的泪意,懂事回道。
春容有些自责,连掉了几颗橡子都没发现。
正事在身,春容迅速调整状态,不甚自然地撒谎道,“少庄主……今日早早回了听风苑,竹淮派人来传,说是少庄主有话对姑娘说,正找您呢”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阿怜黛眉蹙起,步子急促,已然把橡子忘在脑后。
春容担心得眼皮直跳,忙跟上去,“姑娘慢点,不急这一时!”
阿怜敲门没得到回应,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谢叔叔……”她的话噎在嗓子里。
她看到谢逍遥捧着一叠绫罗衣服站在正中,他周围站着一圈看起来与她同龄的小孩,边缘处还有几个大人。
祝贺生辰的歌带着南方特有的腔调在室内回荡。
谢逍遥走到她跟前蹲下,瞳孔里温柔似水,清晰而完整地装着她,“阿怜,生辰快乐”
阿怜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泪水落入他的衣领,他轻轻拍着阿怜的背,等她平复情绪。
这一年生辰,她收到的礼物比往岁所有加起来都多。
谢逍遥为她准备了新衣,价值连城的玉佩、首饰,还亲手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那些同龄人则送给她各种新奇的玩意,诸如绣花帕子、布偶、香囊、鸟笼等。
待热闹随人潮散去,阿怜的眼眶还是红的。
“莫哭了,”谢逍遥带茧的指腹抹过她的眼下,故作镇定地调侃,“往后生辰,次次都哭吗?”
阿怜的泪水把他的心泡得酸胀。
但男子汉大丈夫,他不想落泪,只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事事都要给阿怜最好的。
……
夜灯下,谢逍遥持笔沉思,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处理山庄及江湖事务,一点都不比练武轻松。
一想到今后继承庄主之位,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处理,他思绪飘远,想着一定要提拔几个能干的,不能太过为难自己,夜夜干熬。
不过,谢逍遥的视线移向盖着被子在桌旁小榻睡得安稳的阿怜。
有阿怜陪伴,漫漫长夜似乎也没那么枯燥了。
清晨的鸟鸣声唤醒了阿怜,她撑起身,鹅绒被子从肩膀滑落。
书房的窗户虽是掩住的,但暖黄的晨光却透过窗户纸渗了进来,明确地告诉她今天是个好天气。
谢逍遥趴在桌上睡着了,想必是困极,连发冠都未取。
他的脸侧压在写着密密麻麻笔注的扉页上,一旁随意放置的毛笔墨痕已干。
阿怜静静地看了许久。
这一瞬似乎变成了永恒,牢牢印在她心间。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夜灯下,睡在小榻上的女孩已出落成了十五岁大的少女。
她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蜿蜒垂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书桌旁柔和的烛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侧,挺秀的琼鼻之上,蝶翼似的睫毛覆盖着眼睑,随着呼吸浅浅颤动。
谢逍遥屏气凝神地放下最后一份公文,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生怜爱。
阿怜眉头一蹙,他的呼吸便一顿。
难道是这小榻睡得不舒服了?
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迟缓的困倦被惊得一扫而空,谢逍遥打横抱起阿怜往主卧走去。
雪白的裙摆上绽开点点血花,阿怜似乎疼醒了,还未睁眼,她便捂住小腹痛哼。
谢逍遥一下下
顺着阿怜细软的乌发,手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怜别怕,冯大夫马上就来”
冯大夫深夜被叫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竹淮用轻功挟到了听风苑。
他心里叹息,不由更加坚定了加快培养徒弟的想法。
查看阿怜的症状后,冯大夫松了口气,他把谢逍遥叫到外间,“是女子初潮,怜姑娘痛成这样,是体虚的缘故”
“我开些进补的药方,待会煎一副送来。今后每月此时多注重保暖,作息规律,少做些力气活,怜姑娘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谢逍遥仔细应下,送走冯大夫后,脸侧无法自控地浮上薄红,心中有些懊恼。
他不是没提前了解过这事,只是方才慌乱中什么都忘了,只以为阿怜是受了伤,或体内毒性发作。
指尖在门扉前微屈,他顿了又顿,终是将门推开。
罢了,阿怜初遇此事,想必十分惊慌,他多陪陪她也是好的。
“谢叔叔,我好疼”,宽大的床榻上,阿怜脸色苍白,身体蜷缩。
谢逍遥结实的手掌隔着一层轻薄的亵衣覆上阿怜的小腹,内力运转,热意滚烫。
阿怜嘤咛一声,眉头舒展了些。
谢逍遥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滚烫的汗滴划过额角,滋养着不知名的情愫。
突兀的敲门声将快要溺水的他解救了出来。
是春容来送月事带和换洗的衣物。
第49章 江湖文病美人(四)“逗你玩的,我哪……
两人五年以来最长的分别,因武林大会而起。
武林大会是各门派及游侠进行切磋的江湖盛会。
时任铸剑山庄庄主的谢逍遥按照惯例必须出席,届时主持大会,同武林盟主一起将‘江湖第一’的称号送出去。
这次武林大会在北边的儋州举行,考虑到阿怜的身体,他拒绝了阿怜‘同去’的请求,让她闹了好一阵脾气。
分别的时光她度日如年。
东窗的阳光斜移到西窗,阿怜托着下巴,盯着桌上的漏刻,将日子扳成时辰来数。
还要多少时辰才能见面呢?
这一度成了阿怜每日醒来后的第一个疑问。
“姑娘!”春容激动的声音比人先到,“庄主回来了!”
阿怜提起裙子就往听风苑的大门跑,欣喜得像春日里归巢的喜鹊。
阿怜踩着精致的翘头绣鞋‘蹬蹬蹬’踏过一道道阶梯,听风苑的大门敞开,门的那头,高大威武的谢逍遥亦大步朝她奔来。
相冲的惯性让谢逍遥抱起阿怜时小小转了一圈,春光里,她的眼里溢满了欣喜,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笑声如轻快的银铃。
他亦十分想念阿怜。
离开的路上,在儋州时,回程的路上,全都想着。
因此他推掉庆功宴,提早十天赶了回来。
他将阿怜放在地上时,回程的马车正好悠悠停在听风苑的门口。
“我给你带了礼物”
谢逍遥牵起阿怜的手往外走。
阿怜眼眸弯弯,仰头撒娇道,“又是什么礼物啊?”
谢叔每次回来,都会给自己带些礼物,从不重样。
谢逍遥但笑不语,故意卖关子,“先猜猜看?”
“这哪里猜得到……”
她正小声嘟囔着,随行的侍从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抱来一只毛发黝黑滑亮的幼犬。
幼犬落入阿怜的怀中,哼哼唧唧地可爱极了。
“小狗!”阿怜摸摸狗头,眼眸亮晶晶的。
见她喜欢,谢逍遥心满意足,“这是儋州特有的犬种玄獒,长大后威风凛凛,极为护主”
“给它取个名字吧”
阿怜略作思忖,“它这身黑色的皮毛可真漂亮,就叫它‘小墨’吧!”
见状,谢逍遥点点小狗的脑袋,“听见没,小墨,你有名字了”
小墨哼唧着蹭了蹭阿怜,似是回应。
阿怜抱着小墨同谢逍遥往听风苑深处走去,声音渐远,“谢叔叔,我也有东西给你……”
是一条打好的络子,深碧色。
阿怜捧着络子递过去,面露期待,“我亲手做的”
谢逍遥接过摩挲,狭长的凤目落在阿怜身上,如她所愿地赞道,“嗯,阿怜的绣工怕是比山庄里所有的姑娘都要好”
阿怜红着脸低下头,眼神乱飞,低声道,“整日里不出门,总得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
随谢逍遥一同回来的不只有小墨,还有一批暂住在铸剑山庄的年轻客人。
他们是来自各门派的少侠,大多十六七岁,都是来铸剑山庄习武的。
原本这些客人里会夹杂少许宗亲贵族,可自从谢如意一事后,铸剑山庄便不再招纳皇室中人了。
不少武林高手退出江湖后,便会加入势力雄厚的铸剑山庄。因此,铸剑山庄有整个江湖最好的导学师傅。
而作为回报,在铸剑山庄有所求时,各门派必须伸出援手。
山庄武舍。
少年侠客正携同伴熟悉周遭环境,忽听琴声悠扬婉转,不由感叹道,“铸剑山庄竟如此高雅,连武舍都有人奏乐”
同伴摇摇头,笑他没有见识,“嗐,这是那天音阁阁主之女慕楹儿的琴声”
话音刚落,琴声节奏突变,铮铮刺耳。
一墙之隔,叶知渊抓着十字.弩双手高举,慌忙后退,“停停停!这东西不伤人!待我演示给你们看看!”
对面,慕楹儿同姜露对视一眼,手掌按住焦尾琴仍在颤抖的琴弦。
叶知渊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抱怨道,“你们也太激动了,差点伤了我”
“谁叫你方才将十字.弩对准我们的?”姜露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
叶知渊语塞,抖抖袖子露出两截胳膊,举着十字.弩向天空发射了一炮彩带。
七彩纸屑杂乱地落下,叶知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不是见你们一人抚琴一人跳舞,我想为两位喝彩嘛!”
坐在墙头的沈驰见证了这一整场闹剧,不小心笑出了声,在三人的注视中,他收起手中弓箭,从墙头跳下。
“在下摘星阁沈驰”
以此开头,四人互相介绍认识,仅仅两月,便形影不离,常常一同出入武舍。
这日导学师傅难得放他们半天假,几人商量好去山下玩。
考虑到要赶在山庄落锁前回来,时间紧张,沈驰建议道,“我们直接轻功下去,这样快些”
姜露朝叶知渊抬了抬下巴,“喂,你行不行?”
“我当然行!”叶知渊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做的飞鸾不知道比你那点浅薄的轻功快多少!”
“哼,谁稀罕你那堆烂木头”姜露不愿与他争。
“嘿,什么叫烂木头……”涉及看家本领,叶知渊不打算轻拿轻放,正要与她争辩,就被沈驰拦住。
“好了,今日先下山吧,其他的回来再说”
厚重的青铜大门前,带着药童的白衣女子同四人擦肩而过,惹得几人驻足回望。
“那是灵药谷的黎白芷前辈吧?”叶知渊胳膊肘杵了杵沈驰,半是笃定地问道。
沈驰应了一声,“应该是”
姜露眯眼望着那背影离去的方向,“看样子是往听风苑去的,是谢庄主有恙?”
慕楹儿摇摇头,“来之前,我听阿娘说铸剑山庄养着个病弱的少女,庄主极为宠溺,视若亲生。”
谢庄主把她保护得极好,尽管江湖中有少数人知情,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叶知渊‘啧’了一声,不着调地猜测,“视作亲生?说不定就是亲生的呢?”
“你!”姜露转头瞪了他一眼。
“这么激动干嘛?”叶知渊脖子后缩,嚷道,“关你什么事……”
姜露心虚地移开目光,斥责道,“你承着铸剑山庄的好处,背地里却编排谢庄主,小心遭报应!”
叶知渊躲在沈驰身后,冒出个头诡辩,“照你这样说,那我们不都在编排!你怎么偏来管我?你就是对我有意见!”
“意见?对!我对你意见可大了去了!”姜露不甘示弱地呛了回去。
慕楹儿闭目吐出一口浊气,这两人可真是天天吵,事事吵。
眼见着越吵越凶,她拉住姜露的胳膊,“不可能是亲生,她差不多与我们同岁。谢庄主不可能十岁就有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碎发遮盖住叶知渊眼里一闪而过的暗光。
这下慕楹儿却闭嘴不说话了,反问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见状,叶知渊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不是不知道你话中的真假嘛!”
慕楹儿嗤了一声,“爱信不信!”
……
阿怜病情稳定后,黎白芷还是照例每月来山庄住上七日,说是为了及时探查她的脉相,以防情况有变。
可日积月累,阿怜逐渐察觉到一些端倪。
每次谢叔在听风苑时,黎大夫便也恰巧来请脉,再将谢叔叫到门外,单独与他聊上好一会。
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阿怜看着门外相对而立的人影,心中似乎有蚂蚁在爬。
“逍遥,这是我做的安神香囊,你平日多有忙碌,这个香囊能让你睡得更加安稳,你就收下吧”
谢逍遥不做他想,笑着接过,“有劳黎妹”
“冯老的药田里培育出了一些新药材,你走时且去看看,喜欢什么就带回去”
换做普通大夫,得了谢逍遥这般承诺,早就喜笑颜开,可黎白芷却是嘴角笑意淡了几分,推拒道,“早说过了,谢兄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看着随年龄增长越发成熟稳重的谢逍遥,她心里头颇不是滋味,暗道他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笔挺的轮廓,俊逸的五官,孔武有力的身材,尤其那股遇见什么都从容自若的气质,依旧令她心动不已。
可认识数十载,她还在原地踏步,连这份喜欢都要偷偷藏着,不能让正主发现。
黎白芷失落地推门而入,整理药箱欲离去。
阿怜忽然没厘头地问,“黎姨喜欢谢叔?”
黎白芷手头动作一僵,她慌忙扭头看向门外,没察觉到谢逍遥的气息,陡然松了口气。
她没有否认,只嘘声道,“阿怜,你可要替我保密!”
“为什么喜欢谢叔却不告诉他呢?”阿怜装作疑惑不解的天真模样,实则心中也在打鼓。
“因为你谢叔叔他……他是个直棱的木头”
她笑得有些勉强,“他现在于我无意,若是知道了我喜欢他,肯定会疏远我”
阿怜吓了一跳,不由心虚地将腰侧挂着玉佩的碧绿络子往身后拨了拨。
这络子她做了两个,一个送给谢叔,一个她自己留着。
短暂的沉默中,谢逍遥跨过门槛进屋来。
“在说些什么呢?”
黎白芷眼神示意阿怜,阿怜抿唇点了点头。
见此,谢逍遥目光闪烁。
黎白芷拿着药箱离开后,谢逍遥卸下了对着外人的严肃。
他自然地掐住阿怜长了些肉的脸颊,那花瓣似得粉唇被挤压地嘟了起来,露出几颗圆润洁白的贝齿。
“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这没外人,说给我听听?”
阿怜念着腰间的络子,心里正发慌,又有些不知名的怒气,她张嘴作势要去咬,却没想到真咬着了。
谢逍遥迅速将手缩回,被口水沾湿的虎口还残留着牙齿磕碰的痒意。
阿怜尴尬得想找个缝钻进去,瓮声瓮气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及时转移了话题,抓住阿怜腰间的络子,故意调笑道,“这络子看起来甚是眼熟,我好像也有一条”
突如起来的动作让阿怜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佯装生气,不敢看他,“前些天才送了一条一摸一样的给谢叔,这么快就忘了!”
谢逍遥见好就收,放开了掌心的络子,“逗你玩的,我哪敢忘啊,小祖宗”
任谁来见了谢逍遥这副低声下气哄人的场面,都会惊掉下巴。
第50章 江湖文病美人(五)“谢叔会娶妻,我……
铜镜里映出女子模糊的轮廓,她梳发的手一顿,似是神游般轻喃,“议亲?”
春容将盥洗盆放在巨大的鎏金梳妆台前,拧干棉帕为阿怜擦脸。
“是啊,庄主已经二十七岁有余,仍未娶妻生子。”
“庄子上下都传,老庄主正急着为他相看庄主夫人呢”
她手上动作不停,在阿怜呆滞的脸上轻轻抹了一把,“小姐放心,就算庄主娶妻生子,也定不会轻怠了你”
温热的水汽驱赶走晨起的困意,阿怜回神,青葱的指节陷入身前轻薄的夏衫,“真的吗?”
她如瀑的柔顺黑发散落在身后,衬得肌肤越发莹白如玉。
虽仍是一副病弱的模样,长开了的眉眼却美得令人心颤,让人不忍心她有半点忧愁。
春容叠好帕子,有些后悔方才的随口一提。
她柔声安慰,“哪会有假?小姐十岁时便来了山庄,与庄主相伴七年,这份情谊,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言罢,春容心中不禁又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姑娘依赖庄主,她是知道的。
可庄主总会成家,小姐也总会嫁人,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但若是离开了庄主,还有谁会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病弱的小姐呢?
春容摇摇头,不,她家小姐可怜可爱,就算今后嫁了人,也应当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那个。
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何等强势的夫家才能完全替代庄主在小姐的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庄主为小姐做的实在是太多了,无怪乎小姐对他如此依赖。
……
伴随着一阵清浅的香风,谢逍遥眼前覆上在炎炎夏日里略显冰凉的柔荑。
视线被挡住,他宠溺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将那柔荑拉下来,握在灼热的掌心。
“夏日室内阴凉,你身体不好,记得将那薄衫穿上……”
他滔滔不绝的叮嘱在察觉到阿怜情绪异常的那一刻突兀中断。
“怎么了?”他有些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
阿怜沉默了一会,“我听说,前庄主要为你相看夫人”
他熟悉阿怜的小动作,见她抿着唇,双手规矩地在身前交叠,就明白她正为此事不开心。
心里泛起不可忽视的异样,他突然想起黎白芷上次来山庄时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对她好,可她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你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他突然觉得胸前的温度格外烫人,立马抓住阿怜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看着阿怜疑惑的脸,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该说,他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只是之前山庄事务繁忙无心此事,现在确实是个合适的时候。
他该说,她今年也已十七了,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上门提亲,她会离开山庄跟夫家一起住。
可他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两人僵持着对望,阿怜先忍不住败下阵来,“谢叔,你能不能不娶妻?”
这简短的几字在谢逍遥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按下异样的情绪不敢去细想,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阿怜抿唇,侧过脸去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胡搅蛮缠道,“你之前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
“不是只要我想要,你就会答应吗?”
谢逍遥喉结滚动,艰难地移开目光,“阿怜,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过会迁就我一辈子的”
阿怜声音渐哑,一滴滴泪像坠落的珠子,浅绿的夏衫晕染成深色。
谢逍遥第一次无法面对阿怜的情绪,落荒而逃。
他想,或许黎白芷说的对,是他忘了男女大防,才让阿怜对他产生了这种超乎寻常的感情。
可阿怜能犯糊涂,他却不能。
…
…
“这些是各门派送来的画像,都是适龄的女子,且有心嫁来我们山庄。”
“你拿回去仔细看看,有合适的就把议亲的事提上日程。”
前庄主,即谢逍遥的父亲谢慎言,将捆好的一堆画轴推了过去。
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虽白发斑驳,气势威严却仍不减当年。
谢逍遥低垂着眼应是。
他早年无意情爱,除开江湖诸事繁忙,也有他父母的缘故。
他的母亲仍旧在世,只不过早就与铸剑山庄断绝往来,谢逍遥二十年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否嫁给了别人,又是否有了新的孩子。
从童年的记忆到长大成人后父亲的态度,谢逍遥明白谢慎言大概是不爱他母亲的。
若是爱,便不会冷眼看她发怒,而后心灰意冷离开山庄,终此一生不去寻找,如两个分道扬镳的陌路人。
童年时,谢逍遥以为,只要自己好好练武,足够优秀,爹娘之间的关系就会缓和。
可不爱就是不爱,是不会因为孩子而发生变化的。
谢慎言对他另眼相看,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自从他继任庄主之位,谢慎言便在莲花院独居,不再过问山庄事务。
“我来找谢叔”,气喘吁吁的女声在莲花院外响起。
谢逍遥和谢慎言均是习武之人,因此距离虽远,却仍清晰地捕捉到这句话。
未等谢逍遥有所反应,谢慎言便恍悟道,“是如意的孩子?”
他吩咐一旁站着的小厮,“去带她进来吧”
小厮禀喏退了出去。
谢慎言突然的转变让谢逍遥思绪百转,少年时期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心中翻滚。
谢如意是谢慎言收养的孤儿,说是在后山发现的弃婴,见她可怜就抱了回来。
十九岁的谢如意与肃王相恋,谢慎言极力反对,两人大吵了一架。
即使谢慎言放话要断绝关系,谢如意也不改心意,跟着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肃王一路北上去了皇城,而后香消玉殒。
不知道谢如意死前是何想法,是否后悔过当初没听父亲的劝。
或许是有这层原因在,她只向谢逍遥寄了一封血书,拜托他帮她照顾那遗留在世,只有五岁大的女儿。
谢慎言也似憋着股气,在他带阿怜回山庄后,从未主动提过要去看她。
不知为何,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或许是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将那陈年的怨气放下了,还是想看看如意姐的女儿如今到底是何模样。
阿怜穿过拱门,目光远远地落在谢逍遥身上。
她迈着轻盈的碎步跟随小厮踏过莲花池上的木栈道,来到两人跟前,轻轻福身行礼。
自从那日书房一别,谢叔就一直躲着她。
因此,听春容说谢叔今日在莲花院,她便匆忙赶了过来。
谢慎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桌案下了台阶。
“像,真是像极了”
极轻的话格外怪异,让谢逍遥皱紧了眉头。
“什么……?”阿怜没听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谢逍遥。
谢慎言似乎因此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跟着回头看了谢逍遥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似乎没听到他刚刚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无事,”他转头重新打量阿怜,“你就是如意的女儿,你叫阿怜?”
“是”,顶着谢慎言奇怪的目光,阿怜有些局促地应道。
谢慎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
走在回听风苑的路上,阿怜故作轻松道,“我来找谢叔,是想道歉。”
谢逍遥身形一僵,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不习惯做缓和气氛的那人,因为这些从前都归谢逍遥来做。
“那时在书房,我只是一时糊涂,才说了错话。”
“谢叔要娶妻,原是与我无关的。”
“谢叔会娶妻,我……我今后也是要嫁人的。”
“只是谢叔对我千好万好,让我起了私心,想着若是谢叔有了妻子,必然会将对我的好分出去。”
“我不该这么自私,我应当大度些。”
这懂事的话,完全符合一个被惯坏了的小辈幡然醒悟的样子。
而后的结局,按理来说应该是两人冰释前嫌,重新恢复到之前的亲密。
可就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悄然改变了。
听到阿怜这番话,谢逍遥不感到欣慰,也无半分喜悦。
那重重压在心头的阴郁情绪不减反增,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安,内疚,还夹杂着微妙的矛盾。
私心舍不得推开,却又无法对她的心思视若无睹。
心中天人交战,他口齿僵硬地回了一句,“你想明白了就好”
阿怜的脸霎时白得像雪,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谢逍遥察觉到她的异常,匆忙找了个借口告辞。
可一转身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下落。
眼酸鼻酸,酸中带痛。嘴里尽是苦咸的味道。
她克制地深吸一口气,心中一抽一抽地痛。
怎么可能那么快‘想明白’?
她只是想起当初黎白芷让她保守‘秘密’时说过的话,怕极了谢逍遥今后一直避开她。
“他对我无意,要是知道了我喜欢他,一定会避开我”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不比寻常关系。
谢逍遥如何察觉不到她呼吸的变化和隐忍的抽泣声。
看着阿怜仓皇离去的背影,他心里泛起绵密的痛意。
下意识追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
她只是年轻,一时分不清依赖和仰慕。
……
阿怜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走着。
“姑娘?”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在她转身后,问话变得更加轻柔,“姑娘怎么哭成这样?”
那人一身碧蓝色的长袍,姿态挺拔,握着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扇子,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莫名的,阿怜觉得他有些熟悉。
这种熟悉感来得没道理,她抹了抹泪,暗道自己是哭糊涂了。
“诶别走啊”
“像你这种小姑娘,我猜猜……怕不是正受着情爱的苦楚吧”
看见阿怜听到这句话而瞬间僵住的表情,他胜券在握地继续道,“我甚是精通情爱,你有什么困惑,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恰巧知道如何解呢?”
“放心,我绝对保密,总不会是你吃亏”
在他的劝说下,阿怜逐渐动摇。
她像是被迫离巢的鸟,迷茫痛苦,急需找到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隐去姓名细节,阿怜将内心纠结困苦全数吐露。
说完后,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尴尬。
她居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情绪失控,说了这么多私事。
“所以,你喜欢上了一个类似长辈的存在?”他幽幽归结道。
扇子‘唰’地撑开,略有些烦躁地扇动起来。
此人正是离开铸剑山庄八年之久的谢倨。
年轻受多了打击,现在他反而看开了。
反正他身份尊贵,就算不习武都能无忧无虑地活着,何必非要为难自己?
况且,少年时有心追赶,他的功夫底子在同辈里也是佼佼者,断不会叫人看轻了去。
脱离了谢逍遥的影响范围,他不再将‘习武’作为唯一,反倒偶然发现了自己在情场中的天赋,从此风流快活,红粉知己无数。
今日应母亲所求回铸剑山庄一叙,路上遇此美人,本想风花雪月一场,却在看清她真容的一刹生不起亵渎之心,真心想帮她一帮。
“你该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容于世的”
“世人一向对女子更加苛刻,若传出丑名声,世人的苛责往往会落在女子身上”
“如果他于你无意,不肯为你遮风挡雨,你就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你这份惊世骇俗的心思”
“不过,要是我是你口中那人,肯定愿意同你隐姓埋名,做一对快活的
野鸳鸯,哪管什么世人的眼光……”
阿怜常年不与外人接触,哪听过这种调情的话,一时脸红得厉害,打断他道,“别说了!”
谢倨握拳抵住嘴咳了几声,怪他没收住,一来情不自禁,二来说习惯了。
“不过现在总算开心点了吧?”
听到他这样问,阿怜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往常他也是变着花样地哄她开心。
谢倨一看就知道又和那人有关,气得扇子扇得越发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