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御史景毅之子景顾,为李膺门徒,尚未及谴,毅独叹息道:“本谓膺贤,遣子师事,怎得自幸漏名,苟安富贵呢?”
遂自表免归,时人称为义士。汝南督邮吴导,奉诏前往抓捕范滂,范滂家居征羌县中,导至驿舍,闭户暗泣。
范滂闻声即悟道:“这定是不忍捕我,为我生悲哩!”当下赴县诣狱。
县令郭揖,见范滂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且与语道:“天下甚大,何处不可安身?君何故甘心就狱?”
范滂答说道:“滂死方可杜祸,何敢因罪累君?况母年已老,范滂若避死,岂不是更累我母么?”
郭揖乃遣吏迎范滂母子,使与诀别。范滂向母拜辞道:“季弟仲博,素来孝敬,自能奉养,儿愿从我父龙舒君共入黄泉,滂父显,曾为龙舒侯相。存亡并皆得所,望母亲割舍恩情,勿增悲感,譬如儿得病身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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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母闻言拭泪,复咬牙徐语道:“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若既获令名,又求寿考,天下事恐未必有此两全呢!”
此母亦一奇妇人。滂范长跪受教,起身嘱咐儿子道:“我欲使汝为恶,恶岂可为?使汝为善,我生平原不为恶!”说至此,不禁呜咽,挥手令去,遂随吴导入都,亦即被掠死狱中。
余如前司空虞放,司隶校尉朱寓,沛相荀昱,任城相刘儒,山阳太守翟超等,并皆被朝廷捕,一并冤死,妻儿皆流往边疆。
更可恨的是权阉肆毒,任意株连,平日稍有嫌隙,即把他名列党籍,非锢即戮,或与宦官素无仇怨,但有重名,播闻远近,亦就指为党人,一网打尽。因此党狱连坐,共死百余人。再令州郡捕风捉影,辗转勾连,或死或徙,或废或禁,又不下六七百人。惟郭泰名列八顾中,却能和光同尘,不为危言激论,所以怨祸不及,幸得免累,但探闻正人名士,枉死甚众,不由的悲从中来,私自挥泪道:“《周诗》有言:‘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今汉室亦蹈此辙,灭亡恐不远了!但未知瞻乌爰止,究在谁屋呢?”“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亦《诗经》中语。独张俭逃亡在外未归,始终不得捕获,侯览定欲杀张俭,令郡国严缉到案,如有收匿,与张俭同罪。
郡国官吏,应命侦查,四处搜缉,遇有前时有收留张俭的人家,便即收押讯问,笞杖交下,往往至死。
鲁人孔褒,与张俭为至交,张俭曾亡奔孔褒门,孔褒刚好外出,有弟弟孔融年才十六岁,出门应客。张俭询问下知到孔褒不在家,面有窘色,孔融转叩行踪,张俭又因他年轻,未便遽告,免不得言语支吾。孔融即笑语道:“兄虽外出,难道我不能为君作主么?”乃留张俭居宿,数日方去。
郡吏闻风前往逮捕,张俭已经逃脱走了,遂将孔褒、孔融二人,系狱就讯。孔融首先认罪道:“张俭来孔融家,原有此事,今已他去,未知何往;惟孔融兄长在外面,孔融实留张俭,若要坐罪,孔融愿承当,与兄无涉!”
孔褒待孔融说毕,当即接口道:“彼来求我,弟本不知,罪当坐褒。”
郡吏得供,反致疑惑不定,因复传讯孔母。孔母答道:“妾夫已殁,应为家长,家事处分,应归家长担任,妾甘心认罪!”
郡吏见他一门争死,仍难定谳,乃将供词申奏朝廷,有诏竟令孔褒坐罪,释母及孔融;孔融由是显名。史称孔融为孔子二十世孙,表字文举,父名伷,曾为泰山都尉。
孔融幼有异禀,四岁时候,与兄弟一起吃梨,但他一直拿最小的梨吃,父亲奇怪地询问他,他回答说:“我是小孩子,按理应该拿小的。”孔融的宗族因而对他感到惊奇。
家属便呼奇童。不愧为孔氏子孙。及年十岁,随父诣京师,适李膺为河南尹,严肃门禁,除当代名士,及通家世好外,概不接见,孔融欲前往视李膺,独至李膺府门前,顾语门吏道:“我是李公通家子弟,特来求见,敢烦通报!”门吏见他年幼有仪,料非凡品,因即入内白膺。李膺以为通家子弟,不能不许他进见,特令门吏引入;及见面后,并不相识,惟觉融趋承尽礼,举止大方,却也暗暗称奇。乃开口问孔融道:“童年到此,定必高明,但未识令祖令父,与仆果有恩旧否?”
孔融从容道:“先祖孔子,与明公先祖李老君,同德类义,相为师友,可见得是累世通家了!”
虽似辩言,却有至理。李膺不禁叹赏,宾佐亦啧啧称羡。大中大夫陈炜后至,阖座便将孔融言转告,陈炜顺口说道:“小时了了,大未必奇!”融应声道:“如君所言,少小时宁可呆笨,勿可聪明么?”
陈炜不能答。膺却大笑道:“高明若此,他日必为伟器!”孔融乃辞去。越三年,即丁父忧,哀恸逾恒,扶而后起,乡里又称为孝子;至与兄孔褒争死法庭,孝且兼悌,自然名誉益隆。孔融少年履历,随笔叙过。惟张俭已出塞远扬,终得免戮,只晦气了几个亲友。
陈留人夏馥,即前八顾中之一。闻俭亡命,牵累多人,不禁窃叹道:“孽由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还要求甚么生活呢?”遂剪须发,逃入林虑山中,自隐姓名,为治家佣,日亲烟炭,形容毁瘁,阅二三年,无人知为夏馥。
夏馥弟静载送缣帛,反惹动夏馥怒,愤然与语道:“弟奈何载祸相饷?幸速携还!”
夏静乃退归。汝南人袁闳,恐遭党累,意欲投迹深山,只因老母尚存,未便远遁,乃筑土室,不设门户,但开一小窗,孑身伏处室中,从窗间纳入饮食;母或思念儿子袁闳,有时往视,袁闳方开窗应答,母去便将窗掩住;虽然兄弟妻孥,不得相见,如是历十有八年,竟在土室中病终。
故太丘长陈实,家居颍川,也是一时名士,与中常侍张让同乡,让遭父丧,郡吏并皆会葬,惟名士裹足不前,实却屈节往吊,让因此感实,所有颍川名士,赖实解免,多得全身。
陈留人申屠蟠,前闻李膺范滂等,非议朝政,为世所重,独引为深忧道:“昔战国时代,处士横议,国君且拥篲先驱,后来终有焚书坑儒的大祸;今日恐复见此事了!”遂避迹梁砀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及钩党狱兴,蟠得脱然无累,徜徉终日。有诗咏道:
箕山颍水尚逃名,乱世如何反自鸣?
多少英雄流血后,才知智士善全生。
蹉跎过了二年,汉灵帝行加冠礼,颁下赦文,惟党人不赦。
阉人凶焰,横亘神州。欲知后事变迁,且看下节续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