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女子快步上前,粗糙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我叫江黛,您就是我们的船长吧?"
她突然蹲身行了个标准的女子万福,"见过船长。"
铁木兰的眉毛高高扬起——那道疤痕几乎要飞入鬓角。
她盯着江黛沾着鱼鳞的衣襟和这个格格不入的礼节,顿时感到荒诞无比,一个准备出海的大副,竟然行了个女子礼?!
高大女船长实在忍不住,直接被逗笑了:"小妹妹,赶紧回家睡觉去吧,好不好?不要在这里和我开玩笑了。"
江黛直起身,晒得发红的脸庞写满困惑。
一旁的海东珠掩唇轻笑:"江妹妹,哪有水手行万福礼的?看把咱们船长吓的。"
"谁是你船长?我可没答应!"
铁木兰转向紫嫣,"赶紧重新给我找人!至少要年轻力壮的儿郎!"
紫嫣的紫纱披帛轻轻飘动:"木兰姐,她们现在经验确实不足,但你可以教..."
"免谈!"
高大女船长斩钉截铁。
海东珠忽然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珍珠耳坠晃出幽蓝光晕:"船长莫非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行...怕带着我们几个弱女子,完不成航程?"
铁木兰冷笑一声,紧致有力的手臂猛地拍向案几——却在即将触及时骤然停住。
她眯起眼睛:"你觉得这种拙劣的激将法有用?"
江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指上的老茧,一粒鱼鳞从她袖口飘落,在光洁的地板上闪着微光。
紫嫣正准备继续劝说,紫纱衣袖却突然顿在半空,凤眸无意识望向窗外——
长街上,一个腰佩双剑的少年似乎路过风雨楼,听到上面的声音,正好奇的仰头张望。
紫嫣见到那少年,眼神一喜,唇边绽开一抹明媚笑意,抬脚就要往外走。
"站住!"铁木兰的喝声如铁锤砸砧,"你去哪?"
紫嫣回眸一笑:"失礼了,我有些急事,你们先聊。"
话音未落,人已翩然离去。
房门"咔嗒"一声合拢,室内顿时只剩下三人。
江黛的手指攥紧衣角,眼神带着贫苦少女独有的认真:"船长,我会认真学的,绝不拖您后腿。"
铁木兰看着这个渔家女质朴的眼神,眉间疤痕微微抽动。
海东珠忽然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唇边:"木兰..."
小主,
"不许这么叫!"铁木兰偏头躲开,葡萄汁溅在她小麦色的锁骨上。
海东珠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自己含住那颗葡萄:"可我偏爱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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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
白玉庭院内,暮色将樱花染成淡金色。
白九托着下巴认真听完了李当归的讲述,开口道:"所以,你心仪那个叫宁芙的女子,却又不愿伤雀翎的心?"
李当归点头道:"是,雀翎为我付出的太多...我也欠她太多。"
白九的珍珠簪映着月光:"常人得一位倾心已是幸事。你倒好,偏生遇上两位。"
少年急得耳根发红:"我从未对雀翎有过非分之想!"
"你不想,是因当时年岁尚小。"白九忽然俯身,发丝垂落在他手背,"可一个女子的心意,岂是她自己能作主的?"
李当归望向远处:"我最不愿伤的...就是她。"
白九的瞳孔突然泛起金光,直直望进少年眼底:"你,当真从未对她动过心?一刻也无?"
一片樱花飘落在他们之间的茶汤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李当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极北冰原上,雀翎用体温为他取暖的记忆突然鲜明起来——那时她笑着说:"就当抱了块发热的石头。"
白九看着少年闪烁的眼神,瞬间读懂了答案。
李当归的指尖死死掐着剑穗:"我...我..."
竹简翻动的轻响打破沉默。
白泽银发垂落,声音如清泉漱石:"君子非圣人,论迹不论心。"
李当归听懂了弦外之音,却只是摇头:"我,从不敢细想这件事。"
白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少年眼中纯粹的惶恐,竟无半分虚伪。
珍珠簪随着她前倾的动作轻晃:"这样压抑自己的内心,不会难受么?"
李当归突然抬头,月光在他眸中烧出一片赤诚:"我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宁芙。"
白九怔住了:"你倒是痴情得紧,那宁芙真有那么好,别的女子,连想都不敢想一下?"
“对我来说,是全天下最好。”
李当归毫不犹豫。
少年又叹息一声,开口问道:"可有两全之法?"
白九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望向北方,缓缓开口:"三十年前,北境有一位红衣女子,来到这座白虎城,爱上了一个采药郎。"
她眼神闪过一丝回忆:"如今,又一个北境女子来到这座城,爱上了那采药郎的孩子..."
白九的笑声带着宿命般的叹息:"北境女子爱上南方人,这样的缘分,百年能得几回?"
李当归苦笑着摇头:"照这么说,我父亲与我,还都爱上了绝世无双的女剑客呢,这算巧合么?"
白泽的竹简轻轻一顿,银发下的唇角微扬。
白九掩唇轻笑:"这会儿倒会狡辩了。"
"前辈..."少年攥紧衣袖,"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白九忽然正色:"真想听我的想法?"
见李当归点头,她乌黑的长发在晚风中轻扬:"嗯...若你最终辜负了雀翎...我一定会很失望。"
"可我绝不可能伤害宁芙啊!"
李当归急道。
白九的指尖轻点石桌,"所以...两个都别辜负。"
少年猛地站起:"那我岂不真成了那些浪荡子了?"
他又看向白泽:“先生,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白泽看了李当归一眼:"我何时教过你,因为世俗规矩便能去伤人心?做事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好,莫钻牛角尖。"
白九忽然眯起眼睛,看向白泽:"原来你也懂不能伤女子心的道理啊。"
罕见的,白泽的竹简停在半空。
这位算无遗策的智者,竟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李当归的手指紧紧攥着茶盏,指节发白。
茶汤早已凉透,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样啊..."他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挣扎。
白泽轻轻放下竹简,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的声音如同幽谷清泉:"若你实在难以抉择,不妨去寻天眼一问。"
"天眼?"李当归猛地抬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极北冰窟中那个神秘的黑袍人——缠满绷带的面容,沙哑如砂砾摩擦的嗓音,还有那双能洞穿未来的眼睛。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白泽的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泛着微光的痕迹。
"这是一条捷径。"他的声音平静而深远,"你可以去问他,未来的你最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不同的选择又会引向怎样的结果,若天眼愿意告诉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当归,"那便说明这样的未来,不会扰乱天道,无伤大雅。"
李当归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而呆滞,茶盏中的倒影渐渐模糊。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轻声呢喃道:"未来么..."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小主,
白泽忽然坐直了身体,银发无风自动。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李当归,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少年的灵魂。
一旁的白九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不明白白泽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庭院的樱花停止了飘落,茶盏中的涟漪静止不动。
李当归的眼中倒映着无数可能性的碎片,那些尚未发生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从深水中浮出般大口喘息。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不!先生,我绝不能这么做!"
李当归猛地站起身,石凳被撞得向后滑去,在青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色煞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整个人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般剧烈喘息着。
白泽见到这一幕,嘴角却微微上扬。
他执起茶壶,为少年重新斟了一杯热茶,袅袅茶烟在两人之间盘旋。
"先生..."李当归的声音还在发抖,双手紧紧攥着石桌边缘,"这是不对的...您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个?"
少年的眼中混杂着困惑与后怕。
白泽将茶盏推向少年,声音平静无比:"我只是在打磨你的心性。"
"什么...意思?"
李当归接过茶盏,滚烫的杯壁灼着他的掌心,却浑然不觉。
"卦术推演,本就是窃取天机。"
白泽展开那常年不离身的竹简,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卦象,他曾窃取过无数天机。
银发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其锐利:"若手段不够高明,性命修为不够强大,轻则被天道反噬,重则...迷失本心,永堕混沌。"
一片落叶飘入茶盏,在水面打着旋儿。
李当归似懂非懂的点头,他知道,白泽应该拥有类似“术士”的手段,什么奇门遁甲之类的,他曾听过这些玄妙术法。
白泽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遥远,说出了重点:"而,直接窥视未来,更是逆天而行。即便是天眼..也时常痛不欲生。"
李当归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忽然明白方才那一瞬,自己险些坠入怎样的深渊。
白泽的指尖轻轻点在少年眉心:"但对一个凡人而言,知晓未来的诱惑,远胜世间一切珍宝,难以抵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严肃,"若你方才任由心智动摇,必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白九突然打断道:"你对他未免太有信心了?就不怕他沉沦下去?"
白泽转头看向白九:"正如你所说。我相信他。"
夜风突然变得凛冽,卷起满地落花。
李当归低头看着茶盏,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眼中还残留着方才的惊悸,却已多了一分明悟。
少年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本就清明的眼睛,此刻更是如初春的湖水般清澈见底。
他整个人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而平稳。
白九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珍珠簪,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身上气质微妙的变化:"你当真能克制住对未来的好奇?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见到通晓未来的高人,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
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认真。
李当归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嘴角扬起一个干净的笑容。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山涧溪流轻轻拍打卵石:"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当下更值得珍惜。"
月光穿过樱树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望向白虎城的方向,眼中泛起温柔的光:"就拿现在来说,我坐在这里,心里却想着我喜欢的宁芙姑娘..."
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我会猜她等会见到我会说什么,也许会凶我回来得太晚,也许催我去练剑...也可能...偷偷对我笑一下。"
白日刚体会到儿女情长的少年张口闭口离不开“宁芙”二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道:"不管怎样,我都期待着,到时候一定会很开心。我说得可能不太好,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白泽银发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在这个年纪就能如此清晰地表达本心,实在难得。
白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青玉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么,你究竟要如何抉择?怎样才能无愧于心?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最后是否真的被你伤了心。"
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要看透少年的灵魂。
李当归望向庭院中飘落的樱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我知道,或者说,我能确定,虽然没有看到未来,但通过方才的思考...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哦?"白九微微倾身,珍珠簪的流苏垂落在石桌上,"说来听听。"
少年深吸一口气,声音越来越清晰:"对雀翎而言,未来有千百种可能...但这些未来,她都不在乎,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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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好奇道:"哪件事?"
李当归的眼前浮现出雀翎安静躺在他怀中的画面:"就是..我是否还在她身边。"
月光洒在石桌上,映出少年认真的面容。
白九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所以你的意思是——"
少年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可能永远无法对她说'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