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蓟镇白广恩,听说跟南狩的金兵硬碰硬两回,刀劈得卷了刃还能追着敌骑砍,那才是真刀真枪练出来的悍卒。
再瞅瞅自己这边,俩月前还在河南地界跟流民寇兵抢粮仓,手里的刀砍过最多的是门板;
如今虽说是皇庄练出来的兵,可高总领教的那些“战术”,怎么听都透着邪乎。
“不战而偷人之兵,未战而战已结束!”
高总领这话天天挂在嘴边,配上他那阴森的笑,总让李一六想起菜市口的侩子手。
杀人不难,躲刀子也能想辙,可眼下是实打实的野战啊!
对方三万正规军,他们六千,真要摆开阵势对冲,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也难怪只能挖陷坑、备煤灰,这些在老家会被骂“下三滥”的伎俩,居然被高总领编进了三十六篇教程,还说能组合出几万种花样——
李一六偷偷翻看过那册子,里面的内容看得他眼皮直跳。
王有三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饼子,嚼得腮帮子发酸。
他倒不琢磨战术正经不正经,满脑子都是王大趴说的“功勋台”。
方才那幽幽的话音还在耳边飘:
“皇爷赐谱,入功勋台,配殿香火……”
他掰着冻得发僵的手指算,自家祖坟上翻八代,最远的祖宗是给地主扛活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留下。
要是自己能成“一世祖”,牌位进了功勋台,逢年过节有官老爷上香,子孙后代说起先祖能拍着胸脯——
那滋味,比揣着热乎牛肉粒还熨帖。
“别瞎琢磨了。”
王大趴踹了踹隔壁坑的李一六,
“皇爷能让咱干这事,自然有道理。
想想那棉鞋,想想赐的家谱,就算用些‘不上台面’的招,只要能成,咱就是祖宗!”
远处榆关方向传来隐约的号角声,陷坑里的人都绷紧了身子。
李一六攥紧了湿布,仁慈煤灰的粉末透过布纹沾在掌心,凉丝丝的。
小主,
他忽然觉得,高总领那句怪话或许有点意思——
不战,说不定真能比打赢了还风光。
至少,能活着看到自己的名字写进族谱第一页。
荣耀加身,良田千亩,儿孙绕膝,成一族开脉之祖——
这些念头搁在半年前,能让他们在梦里笑醒,醒了又觉得是痴心妄想。
那时的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爹娘是佃户,自己是流民,兜里比脸还干净。
在码头扛活时,运粮船翻了要赔命,遇着兵痞抢东西只能抱头蹲地上;
真要是横死街头,能有张草席裹尸就算烧高香,多半是扔去乱葬岗,成了野狗秃鹫的口粮。
可现在不一样了。
皇爷给了盼头,那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有了影子。
所以哪怕这任务难如登天,陷坑里的汉子们也都憋着股劲——
干!
只是偶尔闲下来,李一六会摸出怀里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想起开封里那个红着脸递帕子的姑娘。
那姑娘说等他回来,她娘要给烙油饼。
旁边的王有三也常念叨,陶家店的婆娘还在等着看他去接,
“总得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住皇爷赏的砖瓦房”。
另一边,十二名教官领着两千多兵卒守着近两万匹战马,蹲在背风的土坡后,个个眉头拧成了疙瘩。
赵老矢把马鞭在手里转得飞快,嘴里反复咂摸着“无损平榆关卫”几个字,冻得通红的鼻子里直冒白气:
“这吴三桂的兵都是狼崽子,咱要是动了他们一根汗毛,回头怕不是要被追着砍到天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