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青布马车在官道上一路向南,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而身后的北京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吴襄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的声响,忽然低声叹了口气——
他赌的是皇帝念旧,赌的是吴家还有用,可这乱世里的赌局,从来都没什么胜算。
车厢里的吴三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张氏给他求的平安符。
他忽然想起万全右卫的峡谷,想起那些埋在土里的尸骨,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或许,父亲说得对,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他亲手掀起的风波,早已不是一辆马车能载着逃掉的了。
山海关的城楼被暮色染成了暗红色,渝关四大金刚围着那张裁撤圣旨,脸膛在火把的光里忽明忽暗,像四块被烧得发烫的铁。
黄门传旨太监与吴三桂传信亲兵之间差了一个时辰,太监传完旨就离开,然后亲兵执信入关。
先是朝廷裁撤圣旨,后是总兵吴三桂召集清君侧。
山海关四大金刚马科、吴国贵、白广恩、冯祥,直接闹翻天。
吴总兵入京述职加讨要粮饷,为何忽然就变成裁撤,传信说皇帝身边出奸臣,到底是什么情况?
马科与吴国贵是吴三桂嫡系,认为总兵定被扣住了,必须立即聚兵去京城搭救以清君侧。
白广恩认为还要再看看,冯祥认为没时间看,他决定回京,毕竟裁撤令已下,后面不可能再有军饷,左右是大头兵,回京还能有口饭吃。
吴国贵认为他们想法太单纯,若是不携武器回京,大概率会失去人身自由,连吴总兵都能身陷囹圄,我们算什么?
赶紧归营准备相应事物,我们打进北京城。
白广恩其实是蓟辽总督高第麾下的总兵,三月初八,高第欲调吴三桂入京勤王,双方发生争执,吴三桂没有接受高第命令;
彼时高第正处于申饬期,吴三桂认为他无权指挥,高第愤而带人自出关去宁远。
白广恩左右摇摆,留在山海关中,作为副总兵协防关务。
冯祥本是松山参将,松锦溃败时跟着吴三桂撤进山海关,松山失陷后无处可去,失土之责算是待罪身。
他准备带着手下三千多人入京,该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左右也逃不过。
“狗屁的裁撤!”
吴国贵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酒坛,烈酒泼在地上,溅起火星子,
“总兵去京城述职,怎么就成了‘归家反省’?
定是被奸臣扣下了!
这道圣旨,八成是假的!”
他攥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马科,你带左翼营,我带右翼营,今夜就拔营,打进北京城,将总兵救出来!”
马科皱着眉,手指在圣旨上的朱印上摩挲——
那印泥的色泽,那龙纹的样式,看着不像是假的。
可他跟吴三桂出生入死多年,总兵待他恩重如山,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国贵说得对,”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狠劲,
“就算是真圣旨,也得去问问清楚!
凭什么说撤就撤?
咱们在山海关守了这么多年,难道是草芥?”
“问?怎么问?”
白广恩抱着胳膊,声音里带着犹豫,
“带着兵去问?那不成了谋反?”
他瞥了眼冯祥,
“老冯,你说呢?”
冯祥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划着圈,圈里写着“松山”两个字。
松锦溃败的惨状还在眼前晃,他想起那些被砍头的失土将领,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还是回京吧。”
他把树枝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