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倒反天罡
关于自家大姐的成婚人选,赵昕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名字就是李玮。
但这个名字在浮起的瞬间便立时消散。
因为据赵昕的判断,在原历史线中他的无良爹之所以坚持要促成自家大姐与李玮的婚事,没有亲生儿子继承皇位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
因为继承皇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孝之一字的约束力就会遭到极大削弱,尤其皇帝这个职业还拥有打破一切规矩束缚的特权。
害怕故去后没有出众子弟支立门户的母家衰败,与可能是极少数担心女儿不受嗣皇帝待见的担忧结合在一块,造就了原历史线中那段畸形的婚姻。
但是如今情况已经大不相同,现如今不仅有了他这个儿子,李玮也被他发掘出了经济方面的长处。
当下活干得很是不错,可以说李氏一门两代人的富贵已经被他们父子包圆。
此时如果公主仍旧下降到李家,驸马人选还是李玮的话,恐怕第一个跳起来高呼请官家收回成命,李玮才貌均不配公主的得是李用和。
毕竟本朝驸马不仅被祖制束缚不得身居高位,还容易被指为幸进之臣,名头远没有正牌进士出身,乃至于荫官好听。
李玮现如今好不容易被赵昕调教出了点样子,眼看着李家有了摆脱外戚之名,变为诗书传家,科举奋进的希望,怎么能容许开倒车呢。
况且即便赵昕跳出自己曾经查到的原历史线各种资料,摘下对李玮的有色眼镜,只单纯地站在小舅子的角度考察姐夫,他也一样看不上李玮。
长相平平,读书平平,骑射还是平平,唯一的长处点在了经济这种时人不认为是主流的方面上,必须他多费功夫才能拎起来。
还时不时给他捅出篓子。
就前几天跟着他一起去开封府审案,明明他早就叮嘱过了,杀冯伸己的时候千万不要去看掉在地上的脑袋,以及没有脑袋的尸体,免得受了惊吓。
只要盯着血看,那就和杀猪杀羊没什么区别,顶多是血多了点。
结果旁人都奉行不移,偏李玮这个犟种按不下好奇心,非要偷偷看。
结果就是受了惊吓,当场脸色骇白,吐得昏天黑地,后头又连续烧了两天一夜才好。
让他又挨了苗贵妃好一通收拾。
历来只听说下属给老板背锅的,但李玮仗着关系硬,硬是让他背了锅。
所以李玮必须给排除出驸马之选。
至于理由,他也早就给找好了。
他姐和李玮可是差着辈呢,有违时下伦常。虽然伦常这种玩意对皇帝来说那就是床下夜壶,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应急。
但这会给他带来隐性的问题啊。
这万一两人成婚后有了孩子,和他的辈分怎么论呢。
休想把这个难题抛给他!所以李玮绝对不行!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给他这个无良爹加了buff,导致谈话又一次偏离了赵昕的判断。
赵昕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于认真,认真到赵祯都有些难为情起来,可话既已出口,就不能再停下。
所以到最后赵祯硬着头皮说道:“是张美人的堂弟,张及甫。”
张美人便是宠冠六宫,礼制甚至逾于曹皇后的张修媛。
因八月宝和公主殇亡之故,被降位为美人。
赵昕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懵,紧接着是惊,最后就是全然的怒了。
怎么,降位当初是你亲自降的,现在心疼了用我姐来给你填坑做补偿?
说他姐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与李玮的婚事是出于多方考量,可怎么舍得的呢。
本朝又不是没有出家当道士的宗女!
给辽夏的岁币都那么多了,差一个公主的供给吗!嗣皇帝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没有皇位继承权的公主咋样吧。
至于需要给天下做率范就更是荒谬至极,皇位传承都要转支了,还在乎这么点道德约束?
但赵昕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反而立刻就控制好了呼吸,没让这份愤怒流露在外。
皇家父子关系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为复杂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好非但不能保护好姐姐,还会把自己给带进去。
而且他前世曾听人总结过,华夏传统的亲子,绝大部分情况下可称为父子的关系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动物式的威权压制。比如说狼群中的狼王对其它狼拥有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通过羞辱与打压的方式来达到控制和管理的目的,当然这种方式遭到的反噬也是最狠。
最为典型的便是乱世时的各种道德沦丧,社会达尔文主义频现。
第二种是孩子间相处的陪伴式。相对优渥的生活条件,让原本就处于男权社会体系中,受到世人和舆论优待的男人们丧失进取心与承担责任的能力。
所以尽管从年龄上来看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能力一直停留在孩童阶段。
这种关系通常出现生活条件优渥,周围又有相对强势的亲人大包大揽的家庭。
在这种家庭中男人需要承担的责任极少,于是便也乐得甩手,成天哄自己玩,用男人至死是少年当做遮羞布。
至于最后一种,也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是表演式的。
虽然我并不明白这个父亲该怎么做,但世人的要求是如此,那我为了好名声,也是巩固我的社会定位,那我就按着要求去做。
在进入新时代后,因为脱节一般被称作爹味。
他如今这个无良爹是很明显的第三种表演式爹。
所以在原历史线中的一系列行为才显得很抽象、难以理喻。
总结起来便是有父爱,但不多,而且十分薛定谔。
作为父亲的身份,对唯一见到活到成年的女儿自然是欢喜的,所以他姐他姐出嫁后仍然每月能有千贯的供给,待遇直追太子。
但作为皇帝,他想要的就不止是女儿幸福快乐,还有孝顺的名声,朝臣的安静、以及满足自己的小私心。
什么都想要的后果当然是什么都捞不到。
那么照此推一下,他这无良爹本回想要就是子嗣和睦了?
毕竟他现如今的太子地位坐得稳稳当当,易储的可能性很低。而以张美人的受宠程度,将来肯定
还能诞下皇嗣。
虽然赵昕早查过资料库,张美人没生下过皇子,但两位当事人是不知道的。
如果张美人吹一吹她与自己关系不好,将来万一生下皇子被自己针对的枕头风,那他这无良爹做出联姻这种昏头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
或者说张美人就是想单纯地让张家靠上来,因伴读一事未能功成,所以这次换了目标。
毕竟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他和姐姐感情极好。
不愧是原历史线中能做出给叔叔求高官,问皇后借仪仗的奇女子啊,真就仗着宠爱没她不敢打主意的人。
出于对自家无良爹是表演式父亲的判断,赵昕一直将他爹对他的大力放权的原因归结为他是聪明的独子,能够帮助稳定制衡朝堂。
毕竟纯父爱这种皇室传说级产物,华夏几千年封建史上也就爆出了明孝宗与明武宗这么一对父子。
而且武宗是真真正正的独子,兄弟姐妹皆无,母亲张氏也受独宠。
赵昕不允许自己的行动力被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父爱上。
饶是赵昕立刻克制好了愤怒,赵祯也被自己儿子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煞气吓了一大跳。
小小年纪,身上煞气怎么能重到这个样子!
随即便有些羞恼。
他这个做君父的怎么能被儿子给吓了呢!而且愈发想要知道儿子的回答会是什么。
只能说人之心境都是会变的,帝王这种伪装成人的政治生物尤甚。
没儿子继承皇位的时候只想着有个儿子,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一切都捧到儿子眼前。
但有儿子之后就会变成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要守牢。
可以说这个时候女儿的婚事能不能定下已经变成了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儿子的态度。
“爹爹是担心儿子会苛待兄弟?”
虽然的确有这个考量,但赵祯必不可能承认的,笑了笑将问题敷衍过去,然后说道:“昔日宝和出生之时,朕允诺过。”
赵昕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悄悄紧了几下,然后抽出手捏了捏鼻翼,佯做无奈道:“那爹爹可还记得,爹爹的女儿不仅是爹爹的女儿,还是我大宋的公主。”
赵祯惊道:“此世人共知之事,朕岂能忘?”
“本朝汲取汉唐公主跋扈干涉朝政的教训,公主教导皆以贞静为要,就连驸马也不得授予高职实权。
“可那毕竟是公主,代表着皇室颜面。姐姐更是长女,说是决定之后姐妹的择婿门第高低也不为过。
“可爹爹瞧瞧,如今的张家还有什么?儿子都能想到东京城的官民会如何嚼这场婚事的舌根了。”
那李家好歹有个外戚的名头,可以将追怀亡母,略尽孝道顶在前面,张家就是个破落户了。
这是说之以理。
然后赵昕开始动之以情:“这张家人虽然在做官上少了点才干,但也是以举业发家,未必愿意当个有名无实的驸马,还落得个裙带子的名声。
“爹爹若是真心疼张美人,不妨给张及甫一个前程。”
赵祯闻言果然犹豫起来。
他就是这么个性格拥有很大缺陷的人,掌握皇权后恣意妄为的企图,和作为皇帝就得循规蹈矩的规训之间的拉扯贯穿了他的一生。
不过那一瞬间的煞气还是让他执意问道:“若朕非要如此呢?”
赵昕面无表情:“儿子早说过了,天下是我赵家的天下,爹爹是一家之主,自可一言而决。”
赵祯刚想满意点头,却感知到一股浓烈的戾气涌出:“那儿子也只能找人把张及甫的腿给打断了。”
想当驸马,至少得四肢健全吧。不管是谁打他姐的主意,棍子敲到直接受益者身上总不会错。
赵祯登时大怒:“逆子,若是你大姐之后的驸马不合你意,你也要如此做派吗!”
“只要合大姐自己的意就好。就是大姐一辈子不嫁,家中还缺她几口嚼用不成?
“为君者受天下养,自然也护佑天下之民。若让亲人都不得快意,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赵昕缓慢地收了气势,一如既往地上前给赵祯掖了被角,然后恭恭敬敬倒退三步行礼:“臣今日有些乏了,先回东宫安置,晚些时候再来看爹爹。”
然后也不等赵祯同意,扭头就走。
不过没走几步又停下,对着已经当柱子的张茂则说道:“等会打发人把没批完的箚子都送到东宫去,爹爹近来还是需要静养。”
张茂则不敢应声,只得去看赵祯。
赵昕的一个臣字把赵祯的一颗心都给冻透了,满脑子都是儿子跟我生了嫌隙,但赵昕随后的言行又让他慢慢回温。
儿子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就是年纪小,又注重同胞姐姐,情绪激动之下一时口不择言。
于是指着张茂则骂道:“咳,咳!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太子追回来!”
张茂则赶紧步伐矫健地冲了出去,边跑边有念头生出,看来本朝的天今后该由谁做主已经逐渐变得清楚明白。
第52章 包拯
赵昕乖乖地跟张茂则回了垂拱殿。
开玩笑,他现在什么体量,他爹又是什么体量。
仗着身板小耍脾气表明态度也就行了,哪能真用拿胳膊拧着和大腿干啊。
从他爹派张茂则出来把他叫回去这个举动来看,他姐与张及甫的狗屁婚事已经被他搅黄了八成以上。
至于剩下那不确定的一成多,不要紧,他说了会出手就是会出手。
汴河里哪一处都好潜水,别说区区一个张及甫,就是送张家全家进去都很富裕。
也许是亲手下令杀了冯伸己的缘故,赵昕发现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
只不过是要顾忌他爹的颜面罢了。
等回到了垂拱殿,赵昕依旧坐到了老位置接着刚才的箚子继续看,赵祯则是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精神。
倘若赵昕有疑问不解之处,赵祯也会细心解答。
真是好一派温馨和谐、父慈子孝的场面。
但似张茂则这等聪明人已经看出,不一样了。
自打太子殿下负气出走,官家主动派他去追,攻守就已经易形。
因为在意这段父子关系的是官家,主动挽回关系的也是官家。
至于太子殿下的想法,张茂则觉得也不难猜。
大不了真回东宫老老实实读上一段时间书。但只看如今朝堂上的态势,过不了多久官家就还得找太子殿下出面来摆平大臣。
比起性格温吞寡断的官家,多谋刚毅的太子明显更难对付,更容易从文官们手中夺取权力。
而且就拿今天处理箚子这事来说好了,除了太子殿下,官家还能全身心的信赖谁呢。
依靠太子殿下冲锋陷阵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权力,岂能再轻易地让出去。
照太子殿下的气性,今天不立刻哄转回来,将来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让他挪步干活。
赵昕也大抵猜到他爹此时正处在补偿心理的高峰期,所以开始不客气起来。
他抽出一份箚子,这份箚子他预谋很久,但由于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给压在了下方。
但现在嘛,什么理由?他不开心了需要补偿算不算。
“爹爹,儿子要这个人。”赵昕的语气是特意软和过的,但还是能听出底层的硬邦邦。
赵祯有些心虚,更有些纳罕,这到底是气性太大一时半会消不了,还是对这个人太渴望了啊。
连个想字和求字都懒得说了。
结果接过箚子一看,乐了。
他儿子的眼光还真的一如既往地好,看上这么个人想要也不足为奇。
但一想到上次被儿子要走的蔡襄如今在羊毛纺厂干得风生水起,听说最近还真靠着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悬赏,找到了能倍提纺厂效率之物。
如今已有乐不思蜀,似乎全然忘了是自己一手将他提拔起来,心中就有些泛酸。
虽然他夹袋中不缺这么一个人,但是一想到当初人是白送出去的就感到一阵肉痛。
蔡襄如今这么能干,换宝贝儿子在雷州新建的晒盐场一点份子不为过吧。
虽然盐场新建,且尚在试验中,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到利益,但盐作为生活必需品,将来一定会有巨额利润。
于是说道:“我朝似包拯这般有节操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啊。自古说忠臣必出于孝子
之门,包拯就是一个大大的孝子。
“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主动请求在家乡附近做官。父母舍不得他离开,他便辞官归乡照顾父母。父母故去后,又遵照礼制守孝。
“对父母的孝心让他在守丧期满后仍旧不忍离去,还是乡中父老勉励相劝,才赴京听选。
“两年前为徽州知州时,查端砚之弊,不受端砚为自己谋取前程,在任期间未从徽州拿走一方端砚。
“如今他受王拱辰举荐,出任监察御史一职,正是相配。”
赵祯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说得口干舌燥的,就是为了想拿点好处丰富一下自己的小金库,结果他的宝贝儿子全程都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赵祯又要来气了,但想着宝贝儿子刚刚才和他闹过,心中火气说不定比他还大,也就强行按捺下来。只是那脸耷拉得老长,任谁也能看看出来不高兴。
赵昕当然知道他爹在盼望什么,要是换做往常,份子给了也就给了,全当交保护费,给自己身上罩虎皮。
但他今天不愿妥协了。
毕竟再怎么妥协,这个无良的爹也会因为几句枕头风,而把他姐的一生幸福搭进去。
耳根子忒软,也忒无刚性。
没有轮到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位置更重要,要动必须付出伤筋动骨的代价。
想要保护自己,保护所珍视的人,最紧要的还是掌握权力,或言之力量。
不然他爹今日想一出把他姐嫁给张及甫,他能用张家门第太低,举业出身不一定乐意娶公主为由给挡回去,明日再来一出嫁给旁人怎么办。
现在可是封建时代,哪怕独子也不能三番两次违拗父意。
东汉安帝可是废黜了独子刘保的太子位置,若非东汉外戚掌权的政治特色,刘保背后早有势力支持,恐怕是撑不到继位的。
道光帝在很长时间里也只有奕纬一个儿子,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今天的事情可算是给赵昕敲响了警钟,也窥见了父子温情脉脉表皮下的复杂角落。
他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历史,搞不好无良爹之后真能再给他生几个弟弟。
而且即便一直保持着独子的身份,这个身份让他用不着抢,用不着夺,但赵昕也不愿匍匐于皇权之下,只做一口冲锋陷阵的刀。
为了名声和统治合法性,玄武门是要尽力避免的,但该有的力量不能少。
还是他从前学到的那句话,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是两回事。
而且他这个爹吧,是有那么一点欺软怕硬的人之常情在性格里的。
于是赵昕在他爹惊讶愕然的目光中直接把箚子抽了回来,然后淡定地说道:“既然爹爹不愿,那就算了,儿子本想用这个有节操的包拯为巡边御史,好好盘一盘西北新收州县的账呢。”
赵祯一听就急眼了,也顾不得什么官家仪态,复又从赵昕手中把箚子给拿了回来,口中连声说道:“我儿果然慧眼识人,我看这包拯正是巡边御史的不二人选啊。”
重得西北数州之地,大灭西夏人的威风,让他们称臣纳贡,是他今年最得意之事,说不得也会他为帝时期最大的政绩,而且边疆又关乎天下是否宁定。
如今西北新得之土的亲民官虽然在谏院的大力弹劾,年资加成,以及宝贝儿子不拘一格用人才的理念指导下给全数配齐了,但也因为全程都有宝贝儿子参与,外界对这批将要去西北上任的官员有东选的诨称。
意思是这些官员都是被东宫选中,理当如科举考试中座师与弟子的关系一般,视为东宫的门人。
为这事夏竦已经在他面前说了好几回了。说实话,他心中也是隐隐有些担心的。
只不过他顾忌儿子的心情,更不愿让朝臣窥见父子猜忌的一面,所以只是隐而不发。
如今是儿子自己提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提起笔,不等赵昕再说话,就乐呵呵地在这本王拱辰的举荐折子上写下了改任包拯为巡边御史的任命,嘴中还说道:“有此忠节之士巡查边疆,正如垂天利剑啊。”
但赵昕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冻住了,一点没有应和他的意思。
赵祯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气闷,但想了想还是半抱住赵昕,一派温和地说道:“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昕扭头看了赵祯一眼,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兼并。”
这下快把赵祯给激得蹦起来了,就差给赵昕上演一出垂死病中惊坐起。
兼并可是一个大问题啊!这要是解决了,那可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什么西北打仗,辽国岁币,国内的军费,官员的俸禄,各地蜂起的叛乱通通都不算个事。
他一个当君父的干嘛拉下脸老觊觎儿子的产业,说白了还不是穷给闹得。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赵昕直接用一句话终止了他的所有企图:“太难了,还没想好。”
虽然的确是有那么几个招的,但我现在不开心,不想让你白嫖方案了。
要方案也可以,诚意拿出来。
父子间博弈过多次,谁还不知道谁啊。赵祯想了一会儿,还真给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甜枣来。
“打入冬来荆王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太医院说如今只是在苦捱日子,这是宗室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辈了,你近几日找个时间替朕去探看一番。”
荆王即赵元俨,是太宗第八子,曾告之他爹非章献太后亲生,而是李宸妃之子,也是赵昕前世各种影视剧中八贤王的主要历史原型。
这种探看,本该是皇帝亲至。交给赵昕,那就是有意扩大赵昕在宗室中的影响力了。
只能他爹是会给他找活的,找了个半天,找出这么个鸡肋的活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看来心里也是憋着气的。
赵昕正想讨价还价,突然系统蹦出来的红色提示框让他没了心情。
庆历四年正月,京师大雪,民多冻馁。
上次系统主动跳出来还是区希范一事,后来他将区希范保举为韦州一县县令后,系统视做他任务完成,奖励了他足足八百积分。
而根据他不丰富的历史知识,史书上所记载的内容,往往是字数越少,事越大。
所以这个多冻馁,到底会多到一个什么程度呢?
第53章 救?不救!
看着赵昕小短腿倒腾得飞快的背影,赵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预想中的讨价还价并没有到来不说,他的宝贝儿子甚至找了一个想去见见包拯,这种一听就是托词的理由离了垂拱殿,都不吃一口饭再走。
赵祯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儿子神智恢复清明之后,远超常人的沉稳心态。还有能占三分的便宜,最终却只占到了两分,就会扼腕心痛不已的市井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儿子心急到连便宜都顾不上占了?
赵祯停止了手里敲打箚子的动作,望向张茂则:“东宫近来有发生什么事儿吗?”
在赵昕为了打消君父疑惑的有意放纵下,整个东宫在赵祯面前基本处于透明状态,赵祯可以很轻易的获得赵昕的各种信息。
所以哪怕赵昕在外闹得沸反盈天,以夏竦为首的一众官员也在赵祯面前出言挑唆,赵昕依旧能拥有着极强的行动力。
张茂则仔细想了想,轻轻摇头说道:“奴婢近来不曾听闻有异常,自区希范事后,殿下这几日都在认真读书。”
赵祯眼神闪烁,嘴中喃喃道:“那可真是奇事一桩。”旋即吩咐道,“吩咐下去,这几日好好看顾太子,若有不谐,立刻来报。”
张茂则躬身应了。
但赵祯还是感觉心里不得劲,想了想又问道:“平甫你说,那臭小子是不是生气了?”
张茂则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问题是他能回答得吗?陛下您现在问得顺口,将来恐怕就要憎恶我挑拨父子关系了!
再说这表现还不够明显吗?早两年太子还混沌的时候,官家您嫌弃苗贵妃生下了太子这
么个“痴傻不全”之人,连去都去得少了。
那几年苗贵妃母子三人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多亏是皇后娘娘心慈照拂着。
现在轻巧地就要将公主的婚事许出去,太子殿下能不生气嘛。
不直接和官家您呛起来,都是殿下年纪尚小,不适合直言犯上了。
于是张茂则将腰再度往下弯了些:“太子殿下至诚仁孝,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如今年纪尚幼,需要官家您悉心教导。”
“是啊,宗亮还年幼。”赵祯嘴里无意识重复着,心里却是透亮,他儿子就是生气了,所以在谈完正事后才一刻都不愿意在垂拱殿多待。
而且往往越是聪明人气性就越大,一想到儿子这幅模样还将持续下去,赵祯就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
他这个儿子,可谓是他目前最好用的一张牌了。
就算除去本身的聪明,单单太子的身份往那一杵就已经足够好用。
毕竟大臣们能因为政见不同、各怀私心导致相互攻讦,政令不能贯彻施行,他为了平衡朝堂又不得不频繁更易宰相,最终造成恶性循环。
但有儿子杵在那就不一样了,储君是天然的政治风向标,目前在大利益上又与他完全一致。
而且即便做得再过分,朝臣们也没那个胆子到他面前嚷嚷易储。
因为他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现下朝堂上的态势已成,儿子要是真把这份气性揣一两个月,不说摔摔打打,牢骚话不断,就是磨蹭干活,对诸多视而不见,他都会很闹心。
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嘴快提了长女婚事。
继而又对张家生了厌恶,张家若是有些心气,合当继续科举才是,有他在,难道还会不提携吗?
何苦求告到百事不懂,只想着家人的张美人面前,走这等裙带幸进之路,让他和儿子有了嫌隙。
而且他还没死呢!就指望到太子身上了!
赵祯心中憋着气,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继续问道:“平甫啊,你说这太子生气了,朕该怎么哄哄他呢?”
这个问题要好答些,张茂则佯装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依奴婢愚见,官家若是想赏,不若赏贵妃和公主。”
赵祯想了一会儿,不由大笑道:“还是平甫你心眼子多。”
他这个儿子,不爱华服美婢,也不爱文玩字画,若不是还爱喝些甜饮子,食些肥炙鲜羹,那真与出了家的道人没什么区别了。
赵祯兴致勃勃提起了笔:“让朕想想,到底赏些什么东西好呢。”
*
东宫。
赵昕回到东宫之后才惊觉自己行事有些冲动鲁莽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要到正月才会出现,至少是大规模地出现民多冻馁的情况,现在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如今的天气也只是比去年稍冷一些,根本引不起注意。
他要是现在就把事情给捅出去,届时身上的神异光环肯定又会多加几层,但那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那些传说的仙佛大能给弄过来的,可却很清楚不能让仙佛之说大行于世。
真三番五次展露出未卜先知之能把神仙转世这个说法坐实,他爹、朝中的文官士大夫观感和意见会是怎样尚且不论,对国家可是大毒。
往小了说是被神化之后很难听到真实的声音,往大了说,三武一宗灭佛的殷鉴未远。
所以像现在这样影影绰绰的就刚刚好。
只不过这样选择,要烧死的脑细胞会更多而已。
陈怀庆是知道自家殿下今日心气不顺的,心中暗暗埋怨官家没个当爹样子的同时,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再回来时手上就托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蜂蜜水。
他家殿下想事的时候就爱喝口甜的。
也许是甜份抚慰了赵昕的疲惫,一碗蜂蜜水喝罢,赵昕还真琢磨出了点不是主意的主意。
他放下了碗,开始吩咐陈怀庆:“跑一趟,去把蔡襄叫来。”
陈怀庆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奔出门去。
殿下又恢复成他熟悉的样子了,真好。
蔡襄一如既往地来得很快,只是口中说的话越发随意。
“殿下,又有何事召臣?殿下您是知道的,旬日前有工匠持一新造的织机登场,言可倍提效率,臣试之果然应验,现在正忙着新制织机。
“而且这织机的速度提上去了,又带出来新麻烦,纺出来的羊毛线和羊毛不够用了。
“再加上应是西北那边卖的太好,夏人看不过眼去,于是又开始使绊子,交付的羊毛不足数不及时,再被风雪这么一阻,织厂中就有些赶不上趟。:
“虽然臣这几日正在把东京城里的羊毛给收集起来,但毛质到底差了些,只能降些价格,免得砸了招牌。殿下这几日若是见了富枢密,还请帮臣催催。
“还有殿下去开封府审案戴的帽子,这几日更是被抢疯了,每天是天不亮就被人堵在门口要货。得亏是臣身上还有着官身,否则少不了被他们生撕了。”
只能说事业是人最好的医美,经过数月的连轴转之后,蔡襄消瘦许多,下颌处都凸显出线条来。
又已经褪去在谏院的青涩,整个人彻底沉淀下来,不过一双眼变得愈发锐利有神,谈到一手搭建壮大的织厂时滔滔不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赵昕目光下移,落在蔡襄粘了许多羊毛小颗粒的下摆上。
这是直接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换啊。
蔡襄还在继续说着:“臣当初在谏院时自负才气,只觉天下无一处不可去,无一事不能成,除我之外皆为目光短浅,尸位素餐的碌碌之辈。
“等到亲自任实事之后才知人世艰难,若无殿下指点提携,断无今日之成绩。”
赵昕被蔡襄这一通马屁原本是夸得舒坦极了,谁知蔡襄话风突地一转,脸上现出与本人极不相配的谄媚神情,讨好地说道:“所以殿下,这纺出来的线不够用怎么办?这就算要再登报悬赏能同时纺出更多线的纺车,也得要不少时间。”
赵昕被蔡襄这幅模样直接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好悬没一脚直接踹过去。
想了想说道:“这还不简单,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君谟你多造些纺车不就行了。”
一听赵昕是这个主意,蔡襄直接给赵昕表演了一个垮起个大脸:“殿下,臣也这么做了,可这纺车造出来也要时间啊,如今您这东宫冠卖得极好……”
这可是东京城中最火的时尚单品,蔡襄甚至把二道贩子给收编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厂价即高价。
现在不努力,等热点过去了再追可就晚了!
一想到少赚钱,蔡襄就觉得用刀子在剜他的肉一般。
他想不出来辙,只能求告到殿下面前了。
反正在蔡襄看来,他家殿下历来登高看远,想来当初在提出改进织机,提高效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羊毛线不够用该怎么办。
而且他心中虽有些解决办法,但纺厂是殿下的,总要来请示请求同意。
赵昕一面嘴上嫌弃:“好啊,不说为我分忧,反又麻烦到我头上了。”
一面暗暗查了飞梭和珍妮纺纱机被发明的时间间隔,感叹了一会儿科技跳跃式发展太过困难之后,无奈地祭出了三班倒和计件外包这两件大杀器。
蔡襄越听眼睛就越亮,这可比他的法子要强,也终于回过神问起了自家殿下叫他来的目的。
然而听赵昕说完之后,蔡襄脸上的的笑容就浅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落到赵昕眼中甚至带了点点苦涩无奈。
“殿下觉天寒而心忧百姓受雪灾,有冻馁之患,胸怀仁德,是我大宋百姓之福。
“纺厂中略停一停东宫帽的生产,而优先做毛毯,毛衣也是高瞻远瞩之举。此两物用途更加广泛实在,翌日天寒之际,定能买上一个好价钱。
“但是……”蔡襄说到这停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把头一低,像是下定决心说道:“但若是囤聚此两种物事,用以救灾赈济百姓。以臣愚见,并无这个必要。”
赵昕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直接站了起来,失声问道:“这又是为何!”
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民本思想都多少年了,偌大的朝廷,怎么会坐视百姓冻饿而死呢!
蔡襄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终还是对太子的忠心站了上风,十分为难地戳破了朝中上下的心照不宣的规则:“朝廷更愿意救蝗灾、旱灾、洪灾。至于雪灾,一般面上
过得去就行,东京城中哪年不冻死些人呢?”
第54章 结构失衡百弊从生
陈怀庆十分担忧地看着自己左近那把摇晃得十分不规律的小小躺椅。
人人都说他家殿下是天授之才,远超常人,才这么点大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是不世出的圣贤君王苗子,将来能够追尧比舜。
可唯有他们这些极少数的亲近人知道,殿下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小脾气能控住,大脾气会选择像现在这样,把脸盖住不让人看,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排解。
可自家殿下往常再怎么把脸盖住,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免不了的,比如说摇椅子,手指以三长两短的节奏点扶手。
可今天这些通通没了,也不像是睡着,因为摇椅三五不时还会动一下。
陈怀庆能够感觉到自家殿下周身笼罩着一种他说不明白,但能感到十分悲伤与愤怒的情绪。
在内心将造成这一切的蔡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后,陈怀庆决定僭越一次。
他步到屋外,招招手唤来了一个小太监:“去寻宋学士来,就说殿下今日心里不痛快。”
躺在躺椅上的赵昕对陈怀庆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蔡襄刚刚对他说的那一番掏心窝子,也是将现如今朝廷弊端赤裸裸呈现在他眼前的话。
“殿下认为,朝廷为何重视水灾、旱灾、蝗灾,而轻视雪灾?
“是因为这些灾害会让活着的人饿肚子,而饿肚子的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们死不了,又想活下去,就会去偷、去抢、去造反。今年各地旱灾连连,不就出了王伦,张海等好几次席卷数州的叛乱么。
“若非殿下说动官家,将李正己、晁仲约诛杀警示百官,中原的张海之叛恐怕还要再闹上几个月。
“所以地方官吏为了稳定地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项上人头,一旦发生水灾、旱灾、蝗灾,都会尽可能地及时赈济安民。
“但雪灾就不一样了,受害者短则两三个时辰,多则半日,性命便已失丧。
“时间太短,将人救下本就不易。就算救下,指不定人也烧成了傻子,家中反而多一分负担。
“再者人既然冻死了,自然也不用担心纠集成伙,犯上作乱。”
赵昕在听完蔡襄说的这些话后,已然明白了朝中对雪灾多持不闻不问态度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在严苛的天气条件下,产生不了抗争的火苗,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随即就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组织救灾是政府职能中十分基础的一条,所以自打春秋起就有赈济孤寡,尤其是对老弱的照顾。
他记得清楚,三国时期的四世三公袁家就是从一场雪灾开始发迹的。
当时洛阳大雪,家境贫寒者皆除去屋门之外的雪,出门乞讨食物,唯独袁安屋前雪如故。
当时的洛阳县令带着人救灾,见袁安屋前雪深数尺,以为袁安已经死了,便命诸人清除门前雪,入屋查看。
进屋后见到袁安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洛阳令对他的行为感到惊奇,于是问他:“大家都出门找食物了,为什么你不出门呢?”
袁安回答说:“因为下了大雪的缘故,大家都很饿,不应当在此时再去麻烦别人。”
洛阳令大为震惊,认为他是品德高洁之人,于是举他为孝廉,袁家由此开始发迹。
可见自古以来政府对雪灾也是有救援之策的。而且如果在这方面长期缺位,公信力必定遭到削弱,那等到天暖时分再反,也是有可能的。
蔡襄在听到赵昕这个问题脸更跨了,脸上的苦水似乎都能拧出来。
但还是选择了实言相告,不过提前让赵昕屏退了左右。
“殿下,时移世易,如今已与袁安那时不同了。”
“如何不同?”
“殿下可知晓,本朝并不抑制兼并?”
这个赵昕当然知道,华夏数千年封建史上就出现了本朝这么一个不抑兼并的封建王朝,经济还遥遥领先,能不知道嘛。
客观上来说元朝也不抑制兼并,但元朝搞得是包税制,不具有参考性。
蔡襄喝了一口茶,既定神,也是组织措辞,这才说道:“本朝不抑兼并,遂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无立锥之地。
“天禧五年(1021年)官家尚未即位时,据有司统计,天下间的客户(佃农)约占天下见总户数的三成。
“可到如今不过短短的二十二年,便已变成百有三十四五。而如今国家每年垦田之数,不及前朝十之三四。
“据臣一些出任地方的朋友闲聊时说起,还有近七成开垦田亩都被当地大户豪强所隐,不入国家籍册。
“他们纵有报国之心,竭力组织开田,分发给穷苦百姓。
“可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彼辈与地方豪右大姓关系盘根错节,互为倚仗,只消官员离任,这些田就会轻巧地落入那些豪强大姓手中,百姓还是会沦为客户。
“似此类人衣食无着,家无余财,稍遇天灾,即成流民。
“更何况朝廷近些年为抵御西夏,上至盐铁,下加至果菜,凡百所有,无一不征。
“若非殿下您巧使妙计,大胜夏贼,国中再多岁币之累,恐怕一些小地主过年都要不知肉味了。
“东京城为天子脚下,物阜民丰,所以每有天灾,流民便蜂涌而来。”
说到这,蔡襄就不再往下说了,而是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赵昕的眼睛。
赵昕当然听明白了蔡襄的话外之意。
即现在国家已经不缺人,甚至嫌弃起人太多,尤其是不安定份子流民太多了。
与其救助他们,让他们活着,将来变为反叛分子,不如趁着天灾把人给送走。
庞大的禁军的确是对付普通叛乱绰绰有余,但军费也是钱啊,不如天灾好使。
毕竟雪灾具有特殊性嘛,一时救援不及很正常啊,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再说雪灾也不具有普适性。
物资储备丰富的高门大户可以一直奏乐一直舞,无论如何也损失不到他们身上。至于那些贫户,他们也发不出声音,即便发出也没人能听到,更无人在意。
死在寒冬腊月里更是连瘟疫都不会产生,安全得很。
在绝大部分掌权者眼中,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并不会产生任何伤感之情。反正东京城是天下之都,永远不会缺人。
所以朝廷只会意思意思,做个姿态表明自己还是赈灾了的。但全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挺到朝廷到。
脑子里一遍遍闪回这些话的赵昕忍不住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他早就知道封建王朝和他曾经生活的时代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比性,但在繁荣富庶的假面被撕开,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他眼前后,还是觉得很难过。
都是人,没有谁生来就是命贱该死的。
但这种情况不是单纯谁的过错,甚至不能归咎为某一阶级,只能说本朝从立国之初的结构就不对。
整个大宋朝的结构一直是既歪且散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歪,越来越散。
难怪在原历史线中他那个无良爹在今年启用了范仲淹开始轰轰烈烈的变法,实在是社会矛盾尖锐到了一定程度,再不改屁股下的位置就要坐不稳了。
但他那个无良爹没能顶住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所以改革轰轰烈烈开始,悄无声息结束。
短暂的变法虽让矛盾得到了缓解,但因为没有触及根源,所以才有了之后的王安石变法。
赵昕
又想了一下前段时间看到的国库储银,不由长叹一口气。
国库中钱是有的,但绝大部分是准备给他爹冬至南郊祭天用,宣德门的大象都演练很久了。
而且因为今年大胜西夏的缘故,排场都快超过三年一次的大礼年。
这个兴哪怕是他,也不能去扫。
剩下那极小部分钱还得留着应对不时之需,放在雪寒之灾的可能性并不大。
疏于雪灾赈济已经是基层的惯性懒政,和高层的心照不宣,不是他能够轻易插得进去手的。
把人编进禁军吊命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容易冻死的老弱可是进不了禁军。
而且国家本就冗兵严重,连果菜都收上税了,也就堪堪够支付军饷而已。
他和他爹都倾向于减少禁军数量,而且绝大部分兵卒业乐意被沙汰。
毕竟纺厂的工钱虽少了点,但不会被上官克扣,实际到手的反而要多些。更不会非打即骂,呼喝如奴仆,额外工作多到做不完。
至于触及国家深层次的结构改革还远远不到时候。
想不抑制兼并而百姓的日子还过得去,那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疆域疆域变得辽阔;二是让工业产出利益高于土地。
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来看,后者又要远优于前者,但现在也还不成气候。
许是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赵昕只觉脑中诸般思绪尽数涌出,挤在一块叫嚷个不停,谁都想要占据主导位置,根本形不成体系。
陈怀庆在见到宋祁步履匆匆的身影之时,眼泪差点落下来。
宋学士您可算来了,殿下都快成木桩子了!
宋祁止住眼泛泪花的陈怀庆,独自一人放缓脚步朝着摇椅靠去:“殿下?”
第55章 无非一念救苍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昕连忙扒开脸上盖着的书从摇椅上跳了下来。
都来不及瞪不提醒他的陈怀庆两眼,就规规矩矩对着宋祁行礼道:“见过师傅。”
虽然因为他两世为人的原因,宋祁对他目前的教育方式与曹评那伴读完全不同,属于半放养。
只需赵昕自己找喜欢的书看,然后定期写读书笔记就好。若遇到不解之处,也可以随时请教发问。
但身为老师,宋祁在传道解惑这方面没得挑。
三月前赵昕写了一篇有关兵法的读书笔记,但由于宋祁本身不太通兵法的缘故,所以那份读书笔记是负责讲授武备的曾公亮批的。
据晏几道带回来的消息,宋祁为这件事难过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现在正在猛学兵法。
就是迄今为止成果还是很有限,估计将来也是。
对于这样的师傅,赵昕是打心眼里敬重,平日也礼遇甚隆。
宋祁侧身,只受了半礼,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好半晌,这才抚须长舒一口气:“见到殿下无恙,臣就放心多了。”
“本来就无恙,定是陈怀庆瞎嚼舌根,惹得师傅您为我担心。”
宋祁笑眯眯的没反驳,只是脚下挪动几步,遮挡住赵昕怒瞪陈怀庆的目光,然后问道:“不过看殿下这模样,是有心事?”
赵昕想了许久,才将头一点:“有。”
宋祁也不问具体是什么心事,只是继续问:“那殿下可想好了吗?”
赵昕摇头,苦笑道:“还没。”
阻力太大了,大到他都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宋祁见他这幅模样,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谁教的学生谁知道,他这个学生很聪明,尤其是在探究人心这方面很聪明,又加上身份高贵,天下能让他发愁的事实在是不多。
如果有,那必然就是大事。
于是又问道:“那殿下觉得此事该做吗?”
“该!”这一回赵昕回答得毫不犹豫。
宋祁抚须笑道:“那看来是实施起来有困难。殿下休要心急,古语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这做事和读书一样,若是遇到艰难之书,不妨一段段拆开,渐次阅读。或是先将难处单独剖出放置一旁,若余者皆明,剩下这一处自然水到渠成。”
赵昕脸上的苦涩轻了几分,拆段分干,的确不错啊。
宋祁趁热打铁道:“殿下,事缓则圆,不妨静下心后再细想。”
赵昕嘴角终于勾出了象征着欢喜的小弧度。
难怪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这急脾气,关键时刻还是得有人替他稳一稳帆。
赵昕垂下眼睑,再抬头时眼中就是一片幽深。
“怀庆,去给我准备笔墨,我今日要练大字。”
练大字最是能摒除杂念,心无旁骛。
宋祁闻言脸上多了郑重,凑近了小声说道:“殿下,还是要珍重己身,天下万民可都指望着你呢。”
虽然很大逆不道,但见过殿下的大臣们心里都清楚,殿下虽然治政苛严,但于天下而言,实比如今的官家好了太多。
赵昕露出一个两排牙齿的标准笑,同样小声说道:“师傅也曾教过我,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弟子为民,不敢惜身。”
他来之前还在那面红旗下宣过誓的!
宋祁还想再劝几句,但赵昕已经摆手送客了:“师傅还是快回去上课吧,王贡和曹评他们听话无妨,种谊和张熙两个怕是要掀屋顶。”
袅袅烟雾从吞金兽首中缓慢升起,逐渐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阵阵甜而不腻的香气。
约摸半个时辰后,陈怀庆才得了自家殿下眼神示意,如释重负般上前去收拾笔墨纸张。
“今日练的字都不必留,你去寻个铜盆来,就在这烧了。”
陈怀庆不敢怠慢,一溜烟地去寻了一个铜盆回来,然后看着自家殿下将好不容易写出的一幅幅大字投入火中。
他原本就略识得些字,常伴赵昕身边后,赵昕怜他身世,也没拘过他,常常带着他一块认字识字。
所以如今哪怕赵昕是特意反着投纸,他也赶在火焰舔舐完毕前,靠着依稀的墨痕连蒙带猜,将其中一句给破解出来了。
那一句是:“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破坏远比建设容易,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铜盆里就只剩下了正在快速失去温度的灰烬。
赵昕站起身,研开手上的灰烬,语气是陈怀庆所熟悉的温和,但又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坚定。
“怀庆,去把司天监的监正给我叫来。”
陈怀庆今日亦经受了许多非常之事,不敢怠慢,亲自出门寻人去了。
只是心中纳罕,司天监的职责是历法节气星象等事,从来都是个清闲衙门,殿下突然找他们做什么?
再联想起殿下今日神神道道的诸般举动,陈怀庆好悬给自己吓蹦起来。
不会是天上的圣祖知道殿下受了委屈,要接殿下回去吧!
陈怀庆是差点要蹦起来,得知消息的赵祯是直接蹦起来了。
“你说什么?太子在见了司天监的人之后就说要斋戒三日,任何人都不见!”
张茂则慌得急忙去取了衣裳,赶紧往赵祯身上披,嘴中还劝道:“官家,官家您息怒,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
得亏有张茂则做缓冲,赵祯的飞起一脚才没有落到陈怀庆身上。
陈怀庆借着赵祯刚才那一脚虚踹,又往后滚了几圈,确认距离安全之后才重新跪好,战战兢兢说道:“殿下是,是这么说的,因为怕官家您担心,所以特地嘱咐奴婢
来垂拱殿给官家您报个信。”
赵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两圈之后才说道:“那太子有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斋戒闭关啊!”
他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不容有失!
陈怀庆双眼紧盯着砖缝,把殿下嘱咐他的话一句句说出:“奴婢也问过殿下,可殿下说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仅官家知晓也就是了。否则怕要引得不快,对外只用说殿下偶感风寒,歇息了三日即可。
“奴婢想着官家应是要问那司天监监正的,所以把人也带了过来,现在正在殿外侯见。”
赵祯不是笨人,只听陈怀庆的措辞,便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但还是说道:“让那监正进来回话。”
这种事他不确认不放心啊。
陈怀庆心中松了一口气,果如殿下所预料的那般,他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陈怀庆并没有退出垂拱殿,因为他也想知道,那司天监的监正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殿下斋戒三日。
司天监监正是软着腿进来的,一进来就跪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都说了为自己辩白:“官家息怒,官家赎罪,臣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闻太子殿下有召,臣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
“等到了之后太子就问臣今年是不是比往年冷了一些。臣回太子殿下是的。
“然后太子殿下又问臣,会不会雪寒之灾……”
赵祯来神了,直接问道:“那你是怎么答的?”
司天监监正苦着一张脸说道:“官家,气象雨雪之事,最不可预测。昨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今日拳头大小的冰雹往下砸也是有的。
“臣便只回了殿下莫须有。殿下说他知道了,就让这位陈内侍送我出了东宫。
“可臣刚回司天监,这位陈内侍便又找上门来,说是要臣随他来垂拱殿一趟。官家,臣属实不知啊!”
赵祯陷入了沉思之中,犹如一尊雕塑。
良久,张茂则才壮着胆子轻声提醒道:“官家?”
赵祯回转身去,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冰一般的声音:“太子殿下就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三日。
“还有传旨给三司,让他们清点一下库藏,看看还有多少御寒衣物。就说是司天监预测出今年将有大雪,预备着点。
“今番垂拱殿中之事都给朕守严实了。若是泄露出半句,你们通通给朕进皇城司!”
因为赵祯的严令,更因为赵昕的配合,赵昕斋戒闭关一事毫无声息,而司天监预判今冬将有大雪的消息随着汴梁日报的售卖,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东京城。
五日后,汴京城的各大售煤贩子被集中到了一处大宅院中。
他们都是被大生意给钓过来的,也的确是有大生意在等着他们。
就是这谈生意的人看着很不友好,实际操作起来更不友好。
连续三月,每天一万斤甚至以上煤炭的超大宗交易足够让他们降低价格不假。
但怎么能让他们自己写出价,并规定出价最低者才能得这桩生意呢,这样一来,行业里的油水都要被榨干了。
当然,薄利多销,细水长流也是钱,他们的出价比不过旁人失了这桩买卖也是活该。
可在他们写报价的时候,这位召集他们来的杜掌柜故意用刀鞘拍他们的背,还说上几句绵里藏针的话,那就是纯纯敲诈了啊!
天幸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正当好几个煤贩子被唬得连笔都拿不住的时候,三个英气勃勃的小少年出现阻止了这一行径。
为首的那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年不赞同道:“杜掌柜,您这么做可就有违少东家的本意了。”
第56章 准备
行出宅邸,张熙得意得抖着自己手中的契约书,眉眼间是满满当当的得意:“殿……”
只是才说出第一个字,就挨了曹评一眼刀,于是连忙改口道:“咱们少东家的法子我是真服了,要是咱们一家家挨着去谈,费时费力不说,到手的价格也绝不会这么低。
“种谊,你算学比我好,咱们现在拿下来的价格还不到第一家谈的七成吧。”
种谊答道:“是不到七成。准确来说,是六成八。”
张熙嘿了一声,然后怒骂道:“这帮王八犊子,是真瞎了心,居然卖那么高的价给老百姓。”
曹评翻身上马,嘴中不忘解释道:“可少东家也说了,大量批发和零售是不一样的。
“就是咱们如今拿到了这个价的碎煤,也得算上雇人加工,给走街串巷的小贩留下利,到时候应该也和现在直接售卖的碎煤价格差不了许多,不过咱们靠着走量能多赚点。”
然后换成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平常少东家吩咐事的时候张熙你认真点听,别净想着舞刀弄棒,那样不过是一勇之夫。
“你伯父、父亲,还有你兄长都是进士出身,殿下也是这么盼着你的。”
张熙被曹评说得面色讪讪,却也分得清好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后郑重应下:“我记住了,定不会有负少东家的期望。”
张熙心再粗,也知道自家殿下对他和种谊的定位。他俩都是西北将门世家,年岁再长就得回去习军阵之事,好将来对抗夏贼。
身上担个进士,路会走得更顺畅稳当些。
曹评因为年岁和家教的缘故,在伴读中一直承担着哥哥的角色,此时教育完了张熙,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出了宅邸后就一言不发,很明显有着心事的种谊身上。
“种谊,在想什么呢?”曹评探身扯了一下种谊的马缰,打断了他沉思状态。
他们这些伴读都是朝夕相对,长时间的相处,让彼此间的感情还要胜过亲兄弟,因此种谊只是略一犹豫,随后就将心中的话和盘托出。
“此番虽然拿到了六成八的价格,但我看那杜从不是可用之人。”
殿下几次三番说过,在商言商,不要把官场中吃拿卡要的习气拿出来。
可这个杜从偏偏逆势而上,方才那拿刀鞘拍人后背的举动分明是敲诈勒索!
也就是他们来得及时,不然中间还不知被这厮吞进去多少回扣。
曹评也是一脸后怕地点点头:“是啊,幸好咱们来得快,不然就让这厮坏了少东家的名声。”
虽然也能事后补救,但总归是比不上不发生。
张熙一贯大大咧咧,闻言连夹几下马腹赶上两人,不忿地接话道:“也不知道少东家究竟是看上那厮什么了,远没有梁……”
张熙原意是想说被一撸到底,现如今在家中养老的梁鹤的。
先时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这人既聪明又会来事,配合起来比这个禁军的杜从好太多。
他原本只是纯纯胡侃,没料到被两个小伙伴一起喝止,说话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少东家用人,还轮不到你我置喙。”
张熙还是头一回看见曹评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有些被吓得懵。
种谊连忙打圆场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少东家这般用人,定有他的深意。”
曹评也发觉自己太严厉了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之后,又拍了拍张熙的背,道:“休说那杜从了,只我们三个,又哪个不是少东家力保下来的?
“莫管旁人,做好自己便可。须知你我这个位置,还不知多少人眼红。少东家天资绝纵,也无宵小能瞒过他。”
若按朝中那些文臣的意思,太子殿下的伴读中顶多保留一外戚、一宗室子的位置,其余的通通得换成文臣子弟。
而且曹评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梁鹤并没有那么容易归家养老。
种谊出声打圆场道:“现如今煤是买下来了,可咱们又往哪运呢?方才他们问我的时候,我可真
是毫无头绪。”
连着张熙一块,两人俱是望向了曹评。
因为年岁的缘故,王贡、曹评和李玮这三个年岁稍长的往往被承担着小组长的职能,知晓更具体的步骤与流程。
曹评摊手道:“休要看我,那买场地和试制蜂窝煤的事落在了李玮身上,他不把地址告诉我,我又上哪知道去,先屯上几天也不打紧。”
种谊是个爱操心的,不由问道:“一日万斤,咱们真卖得完吗?”
张熙道:“如何卖不完,你瞧咱们如今走的这条街,十之四五是酒店食肆。现如今大家又都是用煤炒菜,只此一项一日又何止万斤。
“更何况少东家还说了,新制的蜂窝煤会比普通碎煤有更旺的火力,还不易熄,这些个卖炒菜的肯定喜欢。”
张熙一幅自信心满满的模样,在这些方面,他从来是无条件相信自家殿下的。
但种谊还是有些发愁:“可那蜂窝煤的法子也太简了些。”
不过是碎煤、黄泥加水,顶多再加些木屑锯末混合其中,唯一有点技术含量的可能就是殿下所说的打那十一个孔,可也不难仿制。
这要是卖得好了,包管东京城里的仿制品一夜开花。
曹评没忍住给了种谊一拳:“你莫不是痴了?咱们少东家岂是缺钱的人?越有人仿制才好呢。”
往常卖煤顶多是敲成小块,根本没有什么再加工可言。
这要是换成制蜂窝煤,就得加水、和泥搅拌均匀,还需人看着风吹晒干,及时收拾堆拢,中间多出的人力使用,正是他家殿下所盼望的。
只要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干,雪寒之灾带来的危害就能小一些。
再说了,至于赚钱,李玮也同时在寻人制专烧蜂窝煤的炉子啊。
涉及到铁,这可就得有点门道说头在其中了。
只要他们的铁皮炉子跟着蜂窝煤一块出现,再辅以殿下的酒肆店家免费赠炉卖煤,寻常人家主要卖煤的点子,将盘地钱赚回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官家岂会白看着?宫中之所以还未人人羊毛衣衫,完全是因为纺厂的产量还没提上去。
似煤这等日日用的取暖之物,加入宫中的采购清单不过一句话的事。
只不过殿下生性要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提出来的。
曹评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却并未全部说出,除了有他嘴严的缘故,就是竞争的小心思。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领导者和被领导者,他的这些猜测全说出来反而不美。还是得靠种谊和张熙两个慢慢悟,他只需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下。
他得证明自己并不是如李玮一般,全靠着年龄才当了这个小组长。
曹评这点小心思两人均不知晓,因此轻易地被带歪了话题。
“咱们组的差事是买煤,然后将制出的蜂窝煤推销售卖出去,现在还没蜂窝煤给咱们卖,要不先去给王贡他们搭把手?”
少年人就没有不爱凑热闹的,闻言两人都是欣然同意。
张熙更是笑得幸灾乐祸的:“王贡他们那是送钱的买卖,指定比咱们将来要顺,就是这一家家的,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去。得亏曹哥您手气旺,咱们三才没摊上这差事。”
东京城里就赶个时兴,图个别人没有而自己有。
所以可以想见等着蜂窝煤制出来后,他们顶多推销三条街,拿下几十家客户后就可以等着旁人找上门。
至于王贡他们嘛,就算是有人主动找上门,筛选也是件麻烦事。
果然,寻到王贡一行三人后,王贡见他们如遇救星,大力拍着三人的肩膀道:“就知道你们有良心,讲义气,一定会来帮我!”
赵克坚还好,跟在后头的晏几道脸上瞬间就爬上了可疑的红晕。
他素来以太子殿下的机要侍从为目标而努力。往常因为年纪小,也没被扔出来做事,这次被打发出来跟着王贡,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估衣店的掌柜们打交道,并不比写一篇上等文章要容易。
曹评擂了王贡一拳,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倒把我们说成了没良心的人似的。说说吧,你们这是怎么个章程?”
王贡连忙道:“按少东家的意思,若真的老天爷不给面,织厂里现在三班倒产出来的毛毯,衣袍也不能完全覆盖东京城和下辖几县百姓所需。
“所以东京城里这些估衣铺子的厚衣裳就得好好用起来。
咱们织厂的东西很受辽人和夏人的喜欢,不过蔡詹事喜欢吃独食卖高价,于是一直也没往外卖,现在市面上的羊毛制品也比不上咱们的量大精细。
“咱们就是来和这些估衣铺子签契书的,只要在天气转寒的时候他们愿意用咱们定的租价,十文钱一个月租一件厚衣裳出去,咱们织厂今后就用现在市面上五成的价卖给他们羊毛毯子、帽子等制品。
“时限内租出去得越多,今后能提到手的货就越多。一月算一计,不足一月的按一月算。
“具体折算都在这张纸上了,你们自己拿着看。我分一个账房给你们做见证。总之,这买卖很好谈,你们往东,我们继续往西,争取日落之前搞定内城。”
王贡似乎很着急的模样,连珠炮似的发了一段话后就准备继续自己的游说之旅。
种谊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可还有事?”
种谊点点头,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东京城中百业均有会,我们方才买煤就是找了煤会。
“王兄不妨找找估衣铺子的会,请他们领头的掌柜出来好生商量。或是寻摸一下开估衣铺子的人家里哪家靠山最大,递个帖子过去商量一下就好。
“这样至少内城的就不用一家家去跑,至于外城和下辖县中那些跑单帮的,届时拿了这些内城大铺子的契书去,不怕他们不依。”
第57章 有召
在一种大家都很忙,但若要问其人具体忙了些什么,却又得缓缓神仔细想想的氛围中,时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腊月十七。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但今年的年味,明显被日盛一日的寒意给压了下去。
每日里除雪都除不停,稍晚一些都要担心屋子被压垮,哪有那么多心思过年。
在一片黑暗之中,睡得半梦半醒的李玮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六哥醒醒,六哥醒醒。”
数日来形成的作息规律令李玮自发使拳揉开惺忪的睡眼,一边下意识地问自家小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了半晌回话声才响起,声音还细细柔柔的:“刚看了更漏,应该是卯正了。”
李玮浓重的睡意登时被驱散,整个人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站了起来,一边胡乱往身上套着羊毛衫,一边喝骂道:“不是让你卯时二刻就喊我起来吗?如何捱到了此时!”
小厮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夫人说六哥您这一月来做事辛苦,当多歇息。”
李玮忍住把这小厮一脚踹飞的冲动,在心中暗下决心,等把煤球厂中的事理顺,就把母亲给他派来的人通通撵回家中去。
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