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十八条鱼
罗伯特虽然又一副柔弱模样倒地不起,但他质问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巴掌。
啪。
啪。
啪。
一下下拍打在诺亚的脑门后头，登时让她感到些许头晕目眩。
她,岩洞之中所有人现在遭遇到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们懒惰？
诺亚不是没被辱骂‘固执’‘愚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指责懒惰。
她不是,她的父母更不可能是！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年，她依旧记得父亲日日工作早出晚归。
她的母亲总是从早忙到晚，照顾她与十四岁的哥哥。
哥哥舍不得母亲操劳,即便每天念书到半夜,也必然要花上许多时间，替母亲分担家务,
“妈妈，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和诺亚也能帮你！”
母亲摇摇头，满脸慈爱地摸摸哥哥和她的脑袋，
“妈妈当然知道你们可以帮我，但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读书,只有读书才能帮助你们离开这里。”
诺亚不知道自己擅不擅长学习,她当时还太小，字都没认几个。
但她清楚地知道，哥哥的才智是被村子里所有人夸赞的。
可是，他没能等到机会参加学士考试。
王国卫兵强行带走了不愿出海的母亲,还对他们恶语相向，
“你们之所以住在如此贫穷的渔村之中,完全是因为你们不肯上进，懒惰无比。”
她懒惰的母亲出了海,有去无回。
父亲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依旧早出晚归，却不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
哥哥承担了几乎所有家务，再没时间念书，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倒不如说，母亲离开之后他几乎不再开口。
王国卫兵又来了，他们对家里没有成年女人感到不满，当他们看见父亲之时，不满稍稍小了一些，
“你的妻子她不过是死了，但国王可是为他得不到的海之眼辗转反侧，赶紧拿起的武器勇敢地站出来为你们的国王分忧！”
她懦弱的父亲加入战场，杳无音信。
他们村子里的成年男人几乎死绝了，国王依旧觉得不够。
卫兵们必须完成国王的任务，最后竟然将主意打到当时未成年的男孩身上。
哥哥离开那天没有说再见，甚至还久违地绽放出笑容，因为在他心里，他们其实要不了多久必然会重逢。
到时候，他们一家四就能回到从前。
当时的诺亚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的诺亚偶尔会想，如若国王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怎样的灾难，有没有可能有一瞬间心生慈悲。
他会不会道歉？
他会不会停止？
他会不会让世界不再如此糟糕。
他不会。
诺亚心中稀薄的期待，都在听到罗伯特话语的瞬间化为海上泡沫，都不需要等待日出，顷刻就能烟消云散。
她再也不费力忍耐怒火，只是将攥紧的拳头放在身侧，而是抬手对准罗伯特的脸重重挥去。
一拳。
两拳。
三拳。
她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用劲，梅丽森甚至能够听见罗伯特骨骼碎裂的声音。
“够了，你再这样下去会把他打死的！”
梅丽森使出全身力气也拉不住诺亚，她急得额头冒出一阵细密冷汗：“你看着这么瘦，怎么这么大力气啊，喂那个谁，别光站着啊！”
沙滩上只有他们四人，莫梨不需要思考就能搞清楚她喊得是谁。
她压根不在意罗伯特的死活，若说刚穿来的时候，还觉得罗伯特有可能只是对恋爱‘迟钝’，多少还算是个人，现在
她巴不得诺亚直接在这儿打死他，不单单是替天行道，还能帮她轻松完成任务。
以及，他从伤口中潺潺流出的鲜血，再次唤醒她体内嗜血的欲望。
她的舌尖轻轻卷起，牢牢抵在重新长出的尖牙之上。
如果不是莫梨清楚系统不会让她如此轻松完全任务，也清楚诺亚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恶果，莫梨真想不管不顾。
她张开手掌轻松接住诺亚左边拳头，冲她摇摇头：“你不能打死他。”
诺亚双目之中满是血丝：“莫梨，你清楚岩洞之中的惨状，连你也觉得他不该打吗？”
莫梨说道：“该打，但不能打死。”
诺亚现在也不过是个没满十八的孩子，纵有满腔怒火能冲动将人打死，也不代表她能在清醒之后，还能因为仇恨大声说出‘我要杀死他’。
她垂下另一边拳头放在身侧，指甲掐进肉里鲜血坠入沙滩之中。
她和罗伯特的血闻起来是两种不同的香味
莫梨快速合上眼睛深呼吸。
梅丽森见她不说话，赶忙亲自开口继续劝阻：“我也觉得罗伯特该打，但如果你把他打死，事情的性质完全就变了，到时候女王根本无法向**国王交代！”
诺亚恶狠狠瞪着梅丽森：“女王为什么要向**国王交代？她的国土不比他少。”
莫梨松开她的拳头，转而换做按在她的肩头之上：“诺亚，你如若真信她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就该知道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诺亚毫不犹豫回答道：“她最想做的当然是杀了罗伯特父子。”
罗伯特扬起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大声道，
“你这个卖国贼，竟然向串通敌国谋害自己的君主，等我回到王庭之中，必然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父亲，到时候你和你的家人都将受到惩罚！”
诺亚咧嘴一笑：“好可惜哦，我的家人都被你爸害死了。”
罗伯特发出一声惊呼：“我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国王，他绝对不可能害死自己的臣民，你胆敢污蔑于他，这些谎言我也将一并——”
梅丽森撕掉脏兮兮的裙摆团成团，毫不客气塞进他的嘴里，她面无表情道，
“你知道我为了让你活命多努力吗？爸宝男你就少说两句吧。”
罗伯特坚持不懈扭动身躯，发出发出呜呜声响。
莫梨眼皮耷拉一半的同时，手刀也狠狠砸在他的脖子之上，罗伯特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梅丽森呼出一口气：“早知道我就直接打晕他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
诺亚哼了一声：“我还是觉得应该直接杀掉他一了百了，指不定两国的战事都会因此直接结束呢。”
梅丽森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点了两下：“笨，他这样的人活着可比死掉有用得多。”
莫梨对此深表赞同：“倒不如说如果真想终结战事，只能让他活着。”
诺亚满脸写着不解：“为什么？”
梅丽森背对着诺亚摇摇脑袋：“如果杀死对方储君就能解决两国问题，我，我是说皇女，她也没必要学什么礼仪政治，直接去刺客团精修暗杀技巧得了！”
诺亚紧抿双唇：“我还是不明白，如果真有办法能杀死对方的储君，那敌国国王怕是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吧？”
梅丽森翻了个白眼：“你果然是个笨蛋，如果我们的皇女能够精修暗杀，那么帝国王子为什么不学呢？你杀我我杀你最后决出一个胜者，这和原始动物有什么区别。”
她叹了口气：“你难道没上过学——”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回头对上诺亚视线，他眼中的困惑并不是装出来的。
若是光看脸，对面男孩的年纪可能比她更大，但看身形，她又觉得男孩比自己年龄更小。
啊，他皮肤粗糙肤色深黑骨瘦如柴，如何有机会上学？
梅丽森小小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不择言。
不过，这男孩与女人的组合倒是有意思。
男孩百分百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一旁的女人虽然穿着破烂，头发凌乱，却绝对是有钱人家长大的。
她与诺亚的肤色完全是相反色号，母亲总说容貌不能决定一切，所以她的漂亮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暴露她身份的，是她的手指。
她与男孩方才简单握手，便能感受到他手掌上的大小老茧。
他身边站着高挑女人的手却截然相反，白皙漂亮显然就是没干过什么活。
以及，她的独特气质更是彰显她身份不凡。
梅丽森觉得她的声音和容貌都有些眼熟，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她收回目光，双手合十目光真诚地注视着诺亚：“抱歉，我无意冒犯于你。”
诺亚大多数时候都挺宽宏大量，她摇摇头，只想解除内心困惑：“我没读过书是事实，你不必为说出事实感到冒犯，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杀死罗伯特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梅丽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莫梨问道：“这位小姐，你对女王可能做出的选择有什么看法吗？”
她话语之中充满试探。
莫梨睫毛轻轻抖了抖，慢条斯理口道：“我的看法自然是女王也动过杀死罗伯特父子的念头，可她清楚这绝不是现在应该做的。”
诺亚以为她们的回答能够解惑，谁知问题越变越多：“莫梨你的意思是，女王也想杀了他们，但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啊，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梅里斯现在开始明白，她的老师教导她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头疼了。
她的手指又在空中点了两下，无奈道：“因为女王不想因为随性杀死他们之后，产生各种各样的连锁问题。”
诺亚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点什么。
莫梨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她自己思考：“我换个问法，你觉得我们杀死罗伯特之后，**国王会作何反应。”
诺亚可太了解她的国王了，不假思索回答道：“他肯定会无比生气，嚷嚷着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但是谁在乎啊？我觉得莉拉肯定和我一样高兴！”
她想到国王暴怒却无能为力的场面，就止不住露出笑容。
莫梨挑挑眉毛，再次发问：“你觉得国王会让‘所有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然是——”
诺亚的笑容与话语戛然而止。
梅丽森摊摊手掌，叹气道，
“他如果喜欢儿子胜过衣服，就会以给儿子复仇为理由继续出兵，顺便拿走海之眼。”
莫梨接道，
“如果他比起儿子更着迷于穿着打扮，那么他就会将为儿子复仇作为借口，继续向索菲亚女王出兵，直到获得海之眼。”
梅丽森和莫梨都惊讶于彼此的默契，她们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彻底陷入呆滞状态的诺亚，两人异口同声道，
“而真正为此付出代价的，并非高坐王庭指挥战事的女王与国王，而是——”
诺亚动动嘴唇，这一次，她亲自说出答案，
“而是无辜受到牵连的平民。”
第82章 第十九条鱼
梅丽森摆出一副正经无比表情啪啪鼓掌,
“让我们恭喜这位学生，总算理解了世界真理之最倒霉的到底是谁。”
十分清楚，放下仇恨总是比起奋不顾身复仇更难。
莫梨清楚诺亚关心岩洞里的每一个孩子,她不是一个为仇恨奋不顾身之人,如若真不管不顾杀死罗伯特,到时候最痛苦的依旧是她自己。
只是,放下永远比放纵更难。
她无法用‘一切都会好’的谎言欺骗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握住她的手，将力量传递给她些许。
“谢谢。”
诺亚垂下眼眸。
她知道怎么做对所有人更好,可是只要一想到岩洞里的孩子们,她的内心就绝无平静的可能。
即便愤怒散去，也会有绝望在顷刻之间取而代之。
她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颜色，它们就立马从她指缝之中溜走。
莉拉无父无母,被她的父母放在果篮之中飘进大海。
她还未拥有神智便进行过漫长旅行。
那位夫人提着篮子找到她的时候，告诉她，
“诺亚，如果你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就把她当成你的希望吧。”
很长一段时间,诺亚确实在照顾孩子之中找到快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哪，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没有死！
露露总说，
“我很幸福。”
她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未来有一天或许会好的，可是现在——
她亲眼见到岩洞之外的世界,发现一切远没有她想象之中简单，人们并非吃得饱就能轻松获得快乐。
况且，她想要吃得饱，竟然也显得困难重重。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躺在的脚边，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不甘心。
不，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即便付出一切代价，她都必须让希望活下去。
她向前迈了一步，松开握着莫梨的手，眼中又燃起新的希冀，
“我们现在并不在索菲亚女王的领土之上，如果他真死在这而，国王应当找大主教报仇才是，教国是光明女神信徒的净土，就算是**国王也不会随意得罪女神的。”
莫梨哎呀一声：“你突然变聪明了嘛。”
诺亚哼哼一声：“是啊。”
她点头才觉得不对：“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笨？”
梅丽森单手按着脑袋表情无奈：“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诺亚咧嘴笑道：“倒不如说我现在心情变得十分不错。”
梅丽森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之上，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心情不错个鬼啊。”
她眯着眼睛看向莫梨，不满道：“你还夸她聪明，我看真是笨得让人头晕眼花，还是说我看错了你，你其实也是个笨蛋？”
莫梨笑道：“如果光论智力，我不否认我是个笨蛋。”
负数的智力呢，除了她还有谁？
诺亚捂着被打疼的位置，不满道：“我看你才是笨蛋，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梅丽森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指了两下，愤愤道：“你们知道有什么用？在**国王压力，傻子罗伯特就是在‘索菲亚女王’手里。”
诺亚啊了一声：“为什么？”
梅丽森刚想解释，莫梨直接说出她心中所想：“自然是因为梅丽森在他真实身份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一切禀明她的王。”
她有些诧异她竟然连着都猜到了，但并未打断她的话，只是轻轻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诺亚小声道：“女王知道也没什么的吧？”
莫梨摇摇头：“如若知道一切的只有女王与梅丽森，杀掉泄愤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于女王来说，发挥罗伯特的全部价值，远比她放纵一次的心情愉悦来得重要，所以她必须将罗伯特在她手上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国王。”
“什么价值？”诺亚问道。
莫梨问道：“你上过赌桌吗。”
诺亚摇摇头：“没有，但我知道怎么玩。”
莫梨嗯了一声：“你觉得赌徒为什么在意桌上的筹码？”
诺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筹码能变成钱。”
她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女王将罗伯特当做她和**国王谈判的筹码？”
莫梨朝她竖起大拇指：“不错，这次的答案完全正确。”
梅丽森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莫梨双手环胸再次开口，
“没错，而女王手里的这张筹码，只有活着才能发挥效用，死掉则会成为罪证。”
诺亚彻底搞明白了，她开始举一反三，
“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他活着反倒有可能终止战争？”
梅丽森使劲拍了两下手，感动地只差一点眼角就划下两滴眼泪：“孩子终于明白妈妈的苦心了。”
“谁是你孩子？”诺亚没好气道。
梅丽森朝她做了个鬼脸。
莫梨抿抿唇，笑道：“其实就算不杀死他，我们也有别的办法整他们父子。”
“什么？”两双好奇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莫梨眯起一只眼睛，
“**国王喜欢新衣服，我们就送他一件不一样的新衣服呗。”
*
莫梨提出的‘皇帝的新装’，得到诺亚与梅丽森一致好评。
不过她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远在天边的**国王，而是近在眼前的大主教。
梅丽森看着罗伯特变成猪头的脑袋，后知后觉想起，交一具尸体不行，还一个面目全非的猪头更不行。
她抓抓头发，有些暴躁：“大主教又要罚我祷告了，男人真的好麻烦啊，明明光明女神绝不会因为我做对的事情而生气。”
莫梨凉凉道：“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打他的时候没想到这个问题。”
梅丽森眨巴两下眼睛满脸无辜，抬手对着罗伯特红肿的脸颊又是一巴掌：“反正打都打了，多打几下又怎么样？他的臣民也以定想这么做。”
民本人严肃点头，然后抬手对着猪头又是清脆地两巴掌。
莫梨倒是没打猪头的习惯，而是趁着两人不注意，又抬脚踹了一下地上滚来滚去的史莱姆。
“咦？”
史莱姆莫名被踹一脚，露出颇显呆滞表情。
呵呵，蛇鼠一窝的东西。
梅丽森像极了某些熊孩子，犯错的时候义无反顾，等到要挨训前期又开始忐忑。
诺亚倒不在乎是不是被大主教惩罚，满脑子想的都是，应该如何给傻子父子一点颜色看看，又不挑起更大的战乱。
她们两人的问题莫梨已经想好如何解决。
梅丽森的问题最为简单，罗伯特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如何证明他的伤是谁带来的呢？
他醒来之后或许会说出真相，如果不仅不说，还替他们作证呢？
别忘了，她可是无所不能的海巫女，完全可以用魔法扰乱他的心绪。
莫梨完全没打算理会地上的史莱姆，三人合力扛起猪头一齐前往教国中央的修道院。
教国之中皆是光明女神的信徒，而她的信徒远不止于教国之中，他们遍布世界各地，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到教国之中朝拜。
简单地说，就是——教国极其有钱，所有建筑用的材料都是最高规格的，甚至还有部分墙面上头竟然涂了金粉。
远远望去，由各式涂成金色尖塔组成的繁复建筑已经足够精美。
然而修道院却并非教国最为出名的建筑，真正作为标志物的，自然是修道院正中央巨大的，足足有五十米高的纯白光明女神像。
五十米在现代或许不出奇，但在这个只有一层楼的时代，她出奇的高大让人不免想起海市蜃楼。
莫梨上次见到她还是夜里，全然没感受到她到底有多弘伟，如今远远一见，饶是她，也必须夸上一句巧夺天工。
她的存在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中的金字塔，没人知道人们是如何建造出她的。
不，或许是她自己降落到人间的呢？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她方才因为鲜血差点失控的情绪，在与她‘对视’之中变得愈发猛烈，她死死抓住胸口衣摆方才成功停下。
她凭借自己的惊人视力，并不难看清石像真容，然而强光正正好笼罩女神的面庞，奇怪地是她即便看不真切，内心深处依旧涌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可能见过她。
但是在哪里呢？
她们推开修道院的大门，阳光穿过彩绘玻璃，眼前一切都变得五彩斑斓。
梅丽森托着猪头后脑勺走在最前头，带领她们穿过长廊直入修道院中心花园，路过的修道士并不因为她们‘奇装异服’感到诧异，不问来处，只双手合十朝三人轻轻点头。
诺亚从未受过如此‘公正’对待，登时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想要空出双手依样画葫芦的回礼，若非莫梨在中间托着罗伯特的腰，怕是他还得再摔一下。
花园正中央便是女神像所在位置，花团锦簇将石质双足包裹其中。
大主教站在石像正前方，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他的表情虔诚无比。
梅丽森路上还大声嚷嚷几句，这会儿倒出奇安静下来，将罗伯特平放在地上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大主教知道后头有人，依旧慢条斯理完成整套祷告，方才回头看向几人。
他除却低头看着罗伯特之时，神情稍显惊恐之外，与其余修道士一样，并未对她们的出现感到太多惊奇。
他甚至朝着她们露出和善笑容，
“虔诚的信徒啊，你们也是来朝拜光明女神的吗？千万别拘谨，今夜就住在这儿吧。”
诺亚刚想开口否认，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莫梨用力拽着她的衣角，抢先一步对着大主教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冒昧叨扰一晚。”
第83章 第二十条鱼
梅丽森一听她们打算住下,连忙道：“住一晚好啊，正好明天我们一定要一起走！”
她抓着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表情严肃无比：“但可千万别和那群无趣的修道士一样,睡一觉醒来就死活不肯离——”
大主教不悦的眼神落在梅丽森身上：“梅丽森,注意你的措辞。”
梅丽森松开两人吐吐舌头,双手合十仰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女神像,严肃道：“光明女神在上，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和我一般计较。”
她完全不给大主教说话的机会，开口语速飞快无比：“大主教,女神的旨意就是你的心意,所以你不仅不能责怪我，明天我和我的朋友打算离开的时候,您也绝对不能再反对了。”
“明天，你带着他们一起走？”大主教说道。
梅丽森问道：“不可以吗？”
大主教看向她们之时,面上又挂上笑容：“我还以为两位想要留在教国，竟然明日就打算急匆匆离开？”
莫梨耷拉下一半眼皮，笑道：“多谢大主教的美意，我们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大主教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光明女神的安排,二位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告诉我。”
他唤来外头修道士,吩咐道：“带两位小姐去沐浴更衣，之后，一并带来餐厅。”
修道士弯腰点头：“是。”
梅丽森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两位小姐？！”
诺亚也跟着大喊道：“对啊哪来的两位小姐,我是男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男人。”
她嚷嚷完又看向莫梨，希望她帮自己作证,却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睁圆一双眼睛：“你你你，你早就知道？”
莫梨轻轻点头，又丢出一个重磅炸弹：“不单单是我，布莱尔也一早就看出你的性别。”
诺亚像是一只受惊的鸟雀一般猛猛后退：“她怎么会看出来的？”
莫梨实话实说：“她对性别的敏锐不完全靠外貌。”
动物有自己分辨性别的方式，甚至，在她眼中的穿着本身就无男女之分。
梅丽森双手捧着脸颊，硬生生把自己扭成一幅世界名画：“天哪我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梅丽森看不出来并不奇怪，诺亚的伪装十分完美，她并非把女扮男装当成一场扮演游戏，所有的伪装为的都是能够让自己活下去。
倒是大主教，不知为何竟然一眼能够认出，一旁的修道士半点都不奇怪。
大主教像是看出她内心困惑，笑着解释道：*“莫梨小姐，一切都瞒不过光明女神之眼。”
*
修道士将二人一同待到浴池外头，他止步在外，旁的修道士将两套准备好的衣物双手奉上。
莫梨手指划过上好布料，笑道：“谢谢，我不喜欢穿别人给的衣服。”
修道士似乎有些焦急：“阁下，是对布料不满意吗？您喜欢什么样的，我马上去给你准备。”
她眨巴两下眼睛，笑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就是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平白无故欠个人情，不是吗？”
修道士转而看向一旁诺亚：“阁下，您”
诺亚和莫梨动作一致，毫不犹豫推回衣服摇头道：“我们不过借宿一晚，新衣服大可留给更需要的人。”
修道士无法反驳，于是悻悻退下。
莫梨原本以为的沐浴，顶多就是打两盆热水，然后她们简单冲洗一下。
万万没想到，她推开帘子便是一条悠长笑道，两人顺着小路向里头走去，最里头竟然是海边露天温泉。
稍高的地势之中，还冒着热气的温热水源被乱石围绕齐中，石头之上还摆放着整齐地洗浴用品。
莫梨随手拿起香皂放到鼻子边上一嗅，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她眼前登时冒出一堆金星，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脑袋向下栽进水里。
诺亚连忙扶住她，问道：“你没事吧？”
莫梨摇摇头，她便松开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香皂，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将香皂放在鼻子边上一嗅，也同样露出分外嫌弃表情。
莫梨双手按着膝盖，抬头问道：“你也觉得很难闻？”
诺亚点头道：“这么冲的花香味，能不难闻吗？我头都有点晕了。”
“花香啊”
莫梨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诺亚满脸疑惑：“难不成不是花香？”
她又把香皂放在鼻子边上试图仔细分辨，可头晕的实在厉害，连忙将它丢远。
她使劲吸了两口海水的味道，呼出一口气：“搞不懂有钱人，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买这种东西。”
莫梨抬手按了两下太阳穴：“有钱人一般可不用这个。”
诺亚好奇问道：“有钱人用什么洗澡？难不成真和传说里一样，贵妇人都用处//女的血保持青春。”
莫梨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这说的可不是贵妇人，是恐怖传说。”
诺亚摸摸鼻子：“也对，贵妇人只是有钱，又不是灭绝人性。”
她说完便蹬掉鞋子，坐在石头上小心翼翼伸出脚，脚趾刚触碰到水面，她便因为从未感觉到过的温暖猛地瞪大眼睛。
“好舒服啊”她发出一声赞叹。
莫梨扭头看着她笑道：“你可以下去洗洗，我保证不会偷看。”
诺亚双手环胸满脸警觉：“我从来没和别人一起洗过澡。”
莫梨哈哈笑了一声，本也没打算强迫她，只和她一起坐在浴池边上泡着脚。
海边浴场的温度，对于现在身为‘人类’的莫梨来说还算合适，热水促进血液循环，让她的脑子都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双手按在岸边石头上，仰起脖子看着天空，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旁的诺亚竟然有几次都差点闭上双眼。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方才重新找回神智。
她小声嘟囔道：“哥哥看的故事书里总写，人们洗澡的时候经常会睡着，我还以为是瞎写呢，原来是因为我太穷。”
莫梨嗯了一声，把脚从池子里抽出过了一会，方才感觉神智清明不少。
诺亚也跟着莫梨一起把脚放在池子边，她的脚丫子也是古铜色的，不过比起风吹日晒的脸颊还是稍微浅些的。
莫梨问道：“你不想再泡会儿？”
诺亚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莫梨抬手薅了一把她的头发，笑道：“在有钱人眼里，这叫金钱带来的享乐感。”
诺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现在和我一样穷泡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劝你也别沉迷其中的好好。”
她说完便一咕噜站起身子，迈开腿顺着小径刚走两步，结果就撞上迎面走来的修道士。
他表情不似方才平淡，竟然显得有些错愕，他连忙补救自己的莽撞行为：“抱歉两位阁下，我忘了二位还在沐浴之中。”
诺亚就算是白泡的脚，心中也生出些许不愉快：“不是你亲自带我们来的吗，怎么这都能忘？”
修道士发出一声哂笑：“是我的疏忽，方才在门口祷告一不小心就忘记凡尘的一切。”
莫梨用岸边的毛巾擦干脚丫，表情颇有些无辜：“哎呀，你这是在怪罪光明女神，害你忘了事情吗？”
修道士连忙道：“自然不是，光明女神如何会有错？是我的脑子不好使。”
“这样啊，我原谅你了。”莫梨大方道。
诺亚见莫梨没有意见，她自然也放下脾气，只是轻哼一声：“反正也没真出什么事情。”
他见莫梨和诺亚没追究的打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小心开口问道：“二位是觉得水温不合适，所以没有沐浴吗？”
莫梨舌头抵在上颚之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我们倒是庆幸还好没有沐浴，不然你记性差可能刚做什么错事转头就能忘，我和我的朋友就要留下心理阴影咯。”
修道士挠挠脸颊，表情比之前更加尴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提沐浴的一事：“十分抱歉，两位若是不想沐浴便跟我来吧，也到该用餐的时候了。”
诺亚嗯了一声，问道：“梅丽森在餐厅等我们吗。”
修道士摇摇头：“晚膳只准备了两位阁下与大主教的。”
诺亚表情略显惊讶，她就算对礼仪一窍不通，这会儿也不会意识不到反常之处：“大主教单独与我们用餐，这不合适吧。”
修道士又摆出初见时高深莫测表情，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阁下不必太过紧张，光明女神对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安排。”
诺亚直觉告诉自己，肯定有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能扭头看向莫梨，见她依旧一副眉眼弯弯愉快表情，她悬着的心又快速放了下来。
*
修道士直接将她们带到大主教专用的餐厅，里头的装潢与修道院风格相似，所有家具都不遗余力散发着典雅气息。
最先入目的，是一张巨大的红木长桌，一长排白色蜡烛被一并点燃，火光摇曳之中，又是一股刺鼻味道传入莫梨鼻腔之中。
大主教坐在长桌的首座之上，他仰起脸朝她们露出和蔼笑容：“你们来了？坐吧。”
诺亚不知道作为排布又什么说法，一屁股坐在他的右边，见莫梨久久不动，她才察觉到反常。
莫梨直勾勾盯着大主教：“主教大人，我们坐在主座左右是否不妥？”
大主教摇摇头，竟然直接起身替莫梨拉开位置，迫切的希望她坐下：“俗话说光明女神的信徒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坐在哪里都一样，怎么会不合适呢？”
“这样啊。”
莫梨‘听话’坐在位置上，看向重回座位的大主教问道：“所以，平日里如果有其他难民到访，您也这样安排吗？”
大主教面上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调整好情绪，又是一副和蔼小老头模样：“自然，我总会亲自招待他们。”
莫梨哦了一声：“看来教国的事务实在不多。”
大主教疑惑道：“阁下何出此言？”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笑着问道：“我实在想不到您是如何有空亲自招待难民的，以您给予我们的帮助来看，难民应当络绎不绝踏破教国门槛，所以只能归结于您太闲，才能亲自招待每一个难民。”
大主教咳咳两声改了口：“我的意思是，我会亲自接见每一个难民，亲自与他们一同用餐的少之又少，至于为什么今日与两位一起，自然是因为光明女神的安排。”
他拿起共用的勺子，大方地将食物一个劲塞进莫梨与诺亚碗中，催促道，
“还请二位不要愧对如此珍馐，尽情吃吧。”
起初，诺亚还有些拿不准是否应该吃，又该怎么吃才不会太失礼，便学着莫梨慢条斯理的动作，小心往嘴里塞了一口。
好饿。
她吞咽一口口水，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暴食的欲望。
好饱。
想吃。
好撑。
想吃。
直到一头栽进面前碗里，她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叉子。
第84章 第二十一条鱼
自父母兄长离去以来,诺亚从未做过一个好梦。
她享受美味的餐食，温热的洗澡水，柔软的床铺,入梦之时不再需要恐惧卫兵半夜找来,她满怀对明天的期待沉沉睡去。
梦里,父亲母亲一左一右拥抱着她,兄长一下下拍着她的脑袋，像是从前一样给他讲故事。
当黑夜结束之时，他们笑得依旧温柔,
“诺亚,明天见。”
当太阳升起之时，她不再需要思考,
今天应该如何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
她坐在柔软床铺边缘双手合十：“感谢光明女神的恩赐。”
她将赤足伸进绵软的新鞋起身之时，脚底像是踩到棉花一般,身子轻飘飘的向旁侧一歪，若非莫梨眼疾手快托着她，怕是她的额头将与额头来个亲吻。
“谢谢。”
她重新站稳之时，肚子发出咕噜叫声,她却像浑然不觉一般,挺直脊背目视前方，迈着步子向着盥洗室走去。
洗漱完毕，她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修道服慢条斯理换上，末了,她缓缓转头对上莫梨本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歪下脑袋视线却不偏不倚，
“莫梨,我们该去祷告了。”
莫梨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好啊。”
诺亚见她半点没去换衣服的打算，瞳孔微微放大,直到她离开卧室，她又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跟上她的步伐。
走路的姿势，与她们昨日见到的修道士一模一样。
*
光明女神修道院并无单独的礼拜堂，几乎每个早晨所有修道士都齐聚在光明女神像脚下。
大主教一眼就看到跟在诺亚身后的莫梨，他眉头紧皱面露不满，
“你为什么不穿修道服？”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穿修道服。”
大主教面色一变：“你”
莫梨面带与其余修道士一样的标准微笑：“主教大人，请不要因为我耽误祷告时间，您说呢？”
大主教雪白的两根眉毛拧在一起，神情略显困惑，他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莫梨问道：“主教大人，您说什么。”
他轻咳两声压下腹中情绪，恢复威严表情抬手指着队伍末端说道：“看在你头一回祷告的份上，今日就不追究你的错处，赶紧去队伍后头站好。”
诺亚微微弯腰，低着头向前迈开步子，莫梨双手抱着后脑勺笑嘻嘻跟在她身后。
大主教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紧，但想到祷告时间不容推迟，便只是不悦瞪她一眼，当他面向光明女神之时，便又是一副大主教该有的敬畏模样。
祷告过程冗长无比，包括诺亚在内的所有修道士，都能流畅的背出所有祷告词。
莫梨听得昏昏欲睡，闻着海峰携带而来的花香，竟无端又生出一股子困意。
她耷拉着眼皮，刚张嘴准备打哈欠，一旁诺亚便因为不悦推她一把，她朝她摇摇头。
莫梨舔舔嘴唇不管不顾打完哈欠，又朝她露出一个无辜笑容，开口道：“我很困。”
诺亚脸色一变，在旁侧修道士齐刷刷射来目光之前，她连忙捂住她的嘴，朝他们露出尴尬神情。
她又瞪她一眼，再次摇头。
莫梨学‘乖’了，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拿出读书时候练就的神功，嘴唇上下翕动，口中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诺亚用手肘撞了一下莫梨，第三次摇动脑袋。
莫梨依旧笑吟吟地，嘴唇翕动频率与方才一致，目视前方，喉咙里却开始发出声响：“你打算告发我吗？诺亚，大主教一定会惩罚我的，我好怕哦。”
诺亚觉得自己应该告发莫梨，但奇怪的是，她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
“诺亚，她是你的朋友，你不能如此对她！”
祷告结束之后，大主教先行离去，一众修道士便各奔东西，主动干起自己被分配到的活来。
诺亚见莫梨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催促道：“莫梨大主教是女神最信任之人，他与女神一样全知全能的，方才你自以为是糊弄祷告，不过是侥幸没被发现，现在竟然还想故技重施的偷懒吗？”
莫梨走到女神脚下，堂而皇之将手按在石像之上，
“你既然说他全知全能，为何他却不知道我方才偷懒？”
“因为——”诺亚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话语卡了壳。
“因为女神没有告诉他，对吧。”莫梨笑眯眯地。
诺亚抿抿唇，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好了莫梨，别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不会告发你，但你也该认清现实，与我一同去做女神分配的活了。”
莫梨眨巴两下眼睛：“你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诺亚一副古怪表情：“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大主教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吗。”
莫梨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又说了什么。”
诺亚知道一切，可话到嘴边，她竟发现自己好像一无所知。
她表情有些慌乱：“不对”
她吞咽一口口水，再次选择逃避问题，用力拽着的衣袖莫梨走向长廊，一面走还一面说：“莫梨赶紧跟我一起来，我不想看到你受惩罚。”
莫梨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因此受罚呢？诺亚，你是不是还知道我们要受什么惩罚呢。”
诺亚皱着眉头，扭头不快道：“莫梨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非要惹得女神不快，亲自降下神罚吗？”
“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这次阻拦诺亚向前的并非莫梨，而是梅丽森。
她一把抓住莫梨的手向后一扯，挡在她的面前恶狠狠瞪着诺亚。
诺亚眼皮快速眨了两下，竟然没有像是昨日一般与她争吵，而是恭恭敬敬弯腰：“殿下。”
梅丽森一肚子子火被塞回腹中，全都转为诧异：“你干嘛这种态度，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大主教告诉她的，对吧诺亚。”莫梨笑眯眯说道。
诺亚双眸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对，一切都是大主教告诉我的，因为大主教全知全能，而我而我，我是光明女神最忠诚的信徒，我永远不会背叛大主教。”
梅丽森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一夜的时间，你怎么也变得和那群人一样了？诺亚，你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要离开，现在就心甘情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了吗？”
诺亚疑惑反问：“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留下的，怎么算是被困呢？”
她突然握住她的手，眼神有些瘆人：“您也是心甘情愿侍奉女神的，不是吗？”
梅丽森打了个激灵，快速抽出手后退两步：“你——”
她连忙拽住莫梨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莫梨你看着并不想留下，如果她执意如此，我们就别管她自己走吧，好吗？”
莫梨只是微笑不说话。
梅丽森又抖了两下，崩溃地双手抓着头发：“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分明只差一点就能回家，但你们却总是突然变卦，教国到底有什么好的？”
莫梨问道：“殿下，其实你独自离开也不过路上孤独一些，为什么非要找人结伴而行呢？”
梅丽森摇摇头，眼眶竟然顷刻变得湿润：“你不明白，如果我想要独自离开，他会——”
她吞咽一口口水，话语在此时戛然而止。
罗伯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跳了出来，脸上的伤口竟然在一夜之间好个干净，就连断裂的腿骨竟然也彻底痊愈。
他站在梅丽森面前，深情地望着她：“梅丽森你不要害怕，只要你答应我的求婚，马上就能离开这儿！”
诺亚啪啪鼓了两下掌：“公主殿下，请答应王子的求婚。”
莫梨右眼皮跳了两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罗伯特瞪了莫梨一眼，不悦道：“你这女人露出的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以为我会对你网开一面吗？我告诉你，昨夜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父亲，你完蛋啦！”
莫梨笑道：“嗯，我好怕哦。”
罗伯特哼了一声。
梅丽森一把推开罗伯特，重重握住莫梨的手，再次问道：“莫梨，只要你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们立马就能离开，算我求你了，快说吧。”
莫梨快速回握梅丽森的手，就在她面露欣喜之时，她轻轻一握将她的手掌攥成拳头，下一秒又立刻松开。
“抱歉。”
她摇摇头。
梅丽森有一瞬失神，攥紧的拳头放在身侧愈发紧握，低着头笑容有些苦涩，
“我知道了。”
她快速转身，大踏步顺着回廊离开此地，罗伯特紧跟她后头试图与她说话，但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
诺亚说，她们今天的任务是施肥，将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全都倒进花园的土壤之中。
一桶，两桶，三桶。
猩红色的肥料在触碰到花朵的瞬间，瞬间被花瓣吸收，艳丽的花朵散发出愈发浓烈的香味，将整个修道院笼罩其中。
直到天色渐黑她们才成功完成任务。
餐厅之中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莫梨只在一旁看着，等待诺亚吃完回到房间倒头呼呼大睡。
莫梨走到她的床边，看着她鼓胀的腹部，摇摇头：“半夜肯定要难受。”
洁白手指按在她的腹部之上轻轻一划，从下到上，一堆细沙竟然从她喉咙划出落在地上。
梅丽森刚推开房门就见到这惊人一幕，她满脸惊恐：“你你你，她她她——”
“关门。”莫梨头也不回的说道。
梅丽森熟练地关门上锁，快步走到她身边问出一堆问题：“你喊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的，这是什么玩意，你在做什么？等等，你是女巫？”
莫梨摇摇头，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对啊我是。”
梅丽森惊恐后退两步，拿起一旁烛台对着她：“你想做什么？！”
莫梨看着熟悉的烛台，莫名表情柔和几分，她当着梅丽森的面收起尖牙，笑道：“听说人类超好吃，我想把你们都变成我的盘中餐。”
她说完便背对着梅丽森，继续抽出诺亚腹部细沙。
梅丽森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见她对待诺亚的动作实在是温柔。
她心中悬着的大石头逐渐放下，小声嘟囔道：“你一个会巫术女巫吃人还要用牙齿咬？骗鬼呢。”
莫梨哈哈笑了两声：“实不相瞒，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真就是打算骗鬼。”
梅丽森眉头紧皱：“你打算做什么？”
莫梨眯起一只眼睛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出她想好的计划。
第85章 第二十二条鱼
诺亚睁眼的时间与昨日分毫不差,行动轨迹也完全一致。
她今日甚至没多看坐在床边的莫梨一眼，任由她盯着自己的全部动作，只管完成她的‘任务’,结束便进入下一个副本。
当她左脚踏出房门之时,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突然同时向上扬起,双手在腹部交握，迈着与‘同伴’一致步伐径直向花园走去。
莫梨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慢慢吞吞套上床边鞋袜,刚推开门就撞见匆匆赶来的梅丽森。
她不受束缚的模样,与设计好的一切截然不同。
她今日并未穿公主长裙，而是一身骑马时候才会穿的套装,不过有些不合身，当道路遇见未曾预料的障碍之时,肢体的不协调会让她非常容易亲吻地面。
莫梨按住她的肩膀，表情有些无奈：“不是约好在你房间等吗。”
梅丽森仰着头看她：“我怕诺亚拦着你，到时候被抓住祷告可就麻烦了。”
诺亚根本不会拦着她。
现在的她就像是机器，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走,而这其中必然不存在‘如果我的舍友今天不想祷告,我应该如何处理’这一项。
她看着梅丽森说道：“我就算被缠住也肯定有办法脱身。”
梅丽森脑海之中快速闪过昨夜场景，她好奇的目光根本藏不住，死死盯着莫梨紧闭嘴唇。
莫梨双手环胸表情有些无奈：“你就算这么看着我，我也不会再变一次给你看。”
梅丽森咳咳两声,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问道：“所以你真的是女巫。”
莫梨挑挑眉毛，说了一句大实话：“我是你心心念念的人鱼。”
鲨鱼人也是人鱼,没毛病。
梅丽森快速摆了两下手，一副不信表情：“别开玩笑了,传说之中的人鱼容貌漂亮，声音甜美，你——”
莫梨满脸无辜，故意夹着嗓子，嗲得能够让人手臂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靠得梅丽森很近：“皇女殿下，我是长得不够漂亮，还是声音不够甜美呢？”
梅丽森穿着小皮鞋，快速向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胸满脸戒备：“你离我远点，我是绝对不会被你引诱到的！”
莫梨：？
她只是试图装可爱恶心人。
梅丽森却好像因此，有些信了莫梨真是人鱼，她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表情：“所以人鱼不止一种类型的美女，而是各式各样都有。”
莫梨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皇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人鱼都会用巫术吗？”
她视线向下吞咽一口口水，红着脸说道：“我能看看你的尾巴吗？”
莫梨面无表情道：“皇女阁下，您有没有觉得您现在的行为，有点像是进行性骚扰的痴汉。”
梅丽森扭了两下身子：“我母亲也经常这么说我，可人家真的想再见人鱼一面嘛，上次天太黑都没看清。”
莫梨微笑婉拒：“殿下或许还记得，我们今天得做一些重要事情。”
梅丽森还是很难从她的双腿上挪开目光：“你都是巫女了，直接把大主教绑起来，逼他说出一切的真相不行吗？”
莫梨毫不犹豫否决她的想法：“当然不行。”
梅丽森问道：“是因为你不够强，打不过他吗？”
莫梨身为海巫女还是头一回被质疑实力，额头冒出两根青筋，反问道：“你觉得你妈不打罗伯特他爸，是因为她不够强吗？”
梅丽森吐吐舌头：“母亲有很多事情需要考量。”
她伸出手指使劲戳了两下皇女的额头：“我没有吗？我和大主教打起来谁输谁赢不好说，但这儿的修道士显然都是被迫留下的，到时候殃及无辜怎么办？”
梅丽森惊讶道：“他们都是被迫留下的？”
莫梨摇摇头无奈道：“不然你以为呢？”
她摸摸鼻子悻悻笑道：“我还以为他们沉溺于美酒佳肴，所以不愿离开呢，毕竟他们原来都是些”
她话到嘴边觉得有些不尊重那些人，于是又咽了回去。
莫梨皱着眉头严肃道：“你大可说出来你的真实想法，他们是难民，在外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修道院之中什么都有，他们抛弃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这么久才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是不是？”
梅丽森别过脸，表情尴尬地抱着半边手臂：“抱歉。”
莫梨耷拉下一半眼皮：“留着你的抱歉，到时候亲自对诺亚说吧。”
她抿抿唇，垂着脑袋似乎真的心有愧疚：“我会的。”
莫梨抬手在太阳穴位置按压两下，她摇头道：“算了，我也不该用这种语气责怪你，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梅丽森摇摇头，发自内心感到羞愧：“母亲把我送到这儿来，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设身处地接近平民，理解他们的难处，可我只想早点回家。”
莫梨惊讶道：“女王是为了让你理解他们，才把你受到这儿来的吗？”
梅丽森点点头：“如果不是御前首席拦着，她原本想直接把我送进贫民窟呢。”
她咳咳两声清嗓子，模仿着自己母亲的语调说道，
“一个无法理解百姓的皇女，是无法继承皇位的，在大主教认为你学会之前，就一直待在修道院里吧！”
她眼中没有埋怨，反倒全是对母亲的崇拜：“我以前理解不了她为什么非要我吃这个苦，现在听你一说，才发觉我竟然因为偏见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莫梨语气柔和不少：“现在想到也不晚。”
梅丽森握着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嗯，我们一直找到大主教的罪证，到时候我回家也能和母亲说，我不仅学到很多，她也未必全对。”
*
根据梅丽森长时间的所见所闻，再加上莫梨昨日的观察，她们不难得出这座修道院绝对不寻常的结论。
无论难民从何处前来，到这里希望寻求的到底是什么帮助，只要住上一夜，第二日一定更改口径，
“我自愿留下侍奉光明女神，将我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献于她。”
之后，他们便阵像得到什么神谕一般，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莫梨靠在门框之上，垂眸道：“我很确定大主教没有告诉诺亚，她应该做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梅丽森猜测道：“莫梨你知不知道那种魔法，就是可以饶过你直接用心声交流。”
“我知道。”
系统就会用呢。
“那会不会——”
莫梨直接否认了她的猜测：“我昨天和她确认过，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莫梨抬手指着海平面方向。
梅丽森面露惊喜：“难道诺亚也是人鱼？”
莫梨用抬起的手指戳了两下她的脑门，面无表情道：“你脑子里除了人鱼还有什么？”
皇女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妈妈！”
海巫女翻了个白眼，强忍住直接用魔法轰飞眼前少女的打算，她直接坦白她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将岩洞里的一切全盘托出。
皇女双手叉腰使劲跺了一下脚：“罗伯特父子俩都是**！”
莫梨深表赞同：“我也觉得。”
皇女在原地踱了两圈，愤愤不平道：“钱和食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甚至你想把孤儿都接来我都能安排地方。”
莫梨也这么想过，但那些孩子又瘦又小，想来是熬不过海上旅途。
至于魔法通道，她能用海巫女设置好的，却实在不知道如何做个新的。
她抿抿唇，眼神有些惆怅：“总之，诺亚很清楚那些孩子离了她，绝对无法活命，所以她不会一声不吭就做出这种的决定，我觉得是精神控制。”
梅丽森问道：“你看不出来是什么魔法吗？”
莫梨摇摇头：“魔法是看不见的，大多数时候就是一种感觉。”
“好抽象啊。”梅丽森吐吐舌头。
莫梨看着她不合身的衣服，决定让她亲自感受一下。
她手指动了动，指尖跳跃出的光点顷刻将她笼罩其中。
梅丽森看不见光点，但却感受到自己身上起了些许变化。
人类向来会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感到恐惧，可莫梨不同，她见到她第一眼，熟悉感便油然而生。
她说不出为什么，昨夜知道她可能是个女巫之后，竟然心底也只是——
“难怪她这么厉害，原来是巫女。”
梅丽森想，她的牙齿可比魔法可怕多了。
魔法是温暖的，像是母亲的双手一样拥抱她，将她不合身的衣裤变得贴合。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又跳了两下，发出一声惊呼，
“好厉害。”
莫梨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还有一个礼物。”
她有对着磨脚小皮鞋打了个响指，黑色漆面瞬间变为柔软布料。
梅丽森眼睛睁得老大。
莫梨哈哈笑道：“可惜不是水晶鞋，也不是黄金做的鞋。”
梅丽森满脸严肃：“我们又不参加舞会，布鞋最好了。”
变装结束，她们也该出发寻找真相，免得祷告结束修道院内又变得到处是人。
莫梨走在前头，梅丽森紧跟其后。
她挑选的第一站自然是大主教的卧室。
祷告之时，是整个修道院之中难得空荡荡的时间，他的卧室更是无人把守。
莫梨双手按在没上锁的门板上，推开之前扭头问道，
“你以前就没想过看看里头有什么吗？”
梅丽森理直气壮，
“老头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
好有道理的反驳。
她笑着摇摇头，十指用力将门向里推去，随着合页发出的嘎吱声响，真相也在随之展示在她们眼前。
门不过推开一条缝，莫梨便感受到魔法带来的‘阻力’。
难怪他不上锁，原来是用的魔法结界。
她缓缓闭上双眼，将魔*力向指尖送去，对抗大主教设下的结界。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