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王坤那具苍老而干瘦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从帅位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角兀自挂着一抹刺眼的、混杂着酒气与怒火的血迹,已然不省人事。
帅帐之内,重归死寂。
只有角落里那盆兽首炭炉,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炭火偶尔爆开一点火星,发出“噼啪”的轻响,为这片冰冷的死寂,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声息。
韩微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看着脚下那滩属于亲兵统领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又看了看帅案后方,那个如同死狗一般瘫软在地的、自己曾经誓死效忠的主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死不了。”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惊醒。
韩微猛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名为“鞠义”的南贼,正缓缓地蹲下身子。
鞠义没有去看他,而是将自己那只骨节分明、沾染了点点血迹的右手,轻轻地搭在了王坤的手腕之上。他的食指与中指,精准地按在了王坤的脉门处,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那微弱的、却依旧在顽强跳动的脉搏。
片刻之后,鞠义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充满了嘲弄的笑容。
“气急攻心,怒火郁结罢了。”鞠义的语气很平淡,“这老家伙,打了一辈子的仗,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临到老了,心气儿却这般窄,竟受不了这点被人愚弄的滋味。”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韩微的心脏,将他那早已麻木的神经,刺得生疼。
是啊,被人愚弄。
若不是你们这群南贼,行此卑鄙无耻的攻心之计!
若不是你们,用我那年过八旬的老母性命相挟!
王帅他,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股混杂着屈辱、悲愤与不甘的怒火,瞬间冲上了韩微的天灵盖,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韩微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躲闪、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两团冰冷的、充满了恨意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鞠义,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不都是拜你们南贼所赐吗?”
说完这句话,韩微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但他没有退缩,依旧用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与鞠义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眸子,在空中,狠狠地对视着。
鞠义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但他心中,却对这个文士,有了一丝全新的评价。
在自己刚刚展露出雷霆手段,帐内血腥未干的情况下,此人竟还能压下恐惧,对自己发出质问。这份胆魄,这份心性,倒还算个人物。
就在刚才,帐外巡逻队被惊动的那一刻,此人的反应极快。他几乎瞬间,就立刻调整好了心态,先换上一件干净的衣物,挪动了一下两名亲卫统领的尸首,才走出帅帐去,不慌不忙的将那些士兵斥走。
心思缜密,反应迅捷,且有胆有识。
只可惜……跟错了人。
鞠义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回答韩微的质问,因为那毫无意义。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张杯盘狼藉的桌案前,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由上好乌木制成的筷子,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