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靛蓝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伶俐的小厮,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他满脸堆笑,对着刘捕头连连作揖打躬,动作熟练无比。
这正是杨虎提前安插在良乡、专司“接应”的心腹禁军,李福。
李福顾不上擦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朱祁镇桌前,对着二老便是深深一揖,腰弯得几乎要触到地面,姿态恭敬得近乎惶恐:“老爷,夫人,小的李福可算寻着您二位了,府里少爷听说您二老要回南边祖宅看看,急得跟什么似的。”
“这不,紧赶着派小的带了新制的紫貂大氅、上好的银霜炭,还有盘缠,日夜兼程追来,就怕路上风雪大,冻着饿着了您二位。”
“刚进镇子就听说您在这儿用早膳,小的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他语速极快,情真意切,仿佛真是追了八百里路。
朱祁镇和妻子对视一眼:“唉,还是让那臭小子找到了。”
夏子心则是白了他一眼:“早就跟你说了,你偏要偷偷溜出来……”
这时,就见李福转向一脸懵逼的刘捕头,熟络地一把揽住对方肩膀,亲热地拍着,声音压得极低:“刘头儿,刘大哥,您瞧瞧,这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这位是我们京城本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府上的定海神针,我们家少爷那可是出了名的至孝纯仁。”
“这要是让少爷知道老太爷老夫人吃个汤包还让差爷给盘问了,小的回去可怎么交代啊?您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体己话,一边快如闪电地将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刘捕头紧握刀柄的手中。
同时,借着身体的遮挡,左手极其隐蔽地撩开衣襟下摆,露出了腰间悬着的一块乌沉沉的铜牌——上面一个狴犴兽首浮雕映入刘捕头的眼中。
刘捕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嗡”的一声,锦衣卫!
伺候老皇爷的活阎王!
再看眼前这管家,气度从容,出手阔绰,对那对老夫妇的敬畏更是发自骨子里……这哪里是寻常的“老太爷老夫人”?
这分明是京城里退下来的、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顶级勋贵!
说不定就是哪位阁老、尚书家的老祖宗。
刹那间,刘捕头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腰杆瞬间弯成了九十度,脸上堆砌起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声音都变了调:
“哎哟哟哟,我的老天爷,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该死一万次,惊扰了老太爷老夫人用膳,小的……小的自己掌嘴,自己掌嘴。”
说着真就扬起手,作势要往自己脸上招呼,那惶恐劲头绝非作伪。
李福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哎,刘头儿,使不得,使不得,您也是尽忠职守,不知者不罪嘛,下回认准了就是!”
他笑容可掬,话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
随即,李福转向朱祁镇,躬身请示,姿态放得极低:“老爷,夫人,您二位看……这汤包也用得差不多了,外头风大,不如移步?少爷特意叮嘱,给您二位备了暖和的车厢和上好的热茶。”
朱祁镇将这出“天降孝心”的戏码尽收眼底,心中雪亮,必定是那宝贝孙儿的手笔。
带着被扰了兴致的淡淡不悦,哼了一声,拂袖起身:“罢了罢了,一顿饭也吃不安生,子心,走吧。”
目光却还恋恋不舍地瞟了一眼桌上那半笼犹自冒着热气的汤包。
夏子心会意,优雅起身,仪态万方。
李福立刻上前,极其自然地取代了老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夏子心的手臂,同时朝小厮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啪”一声将一锭足有二十两的大银元宝拍在油腻的柜面上,声音清脆:“掌柜的,结账,连我们老太爷老夫人那桌,一起算,余下的,赏你了。”
胖掌柜看着那白花花银子,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道:“谢…谢贵客赏,贵客慢走,常来啊。”
在前呼后拥的“护送”下,朱祁镇和夏子心“气度雍容”地走出了喧嚣鼎沸的王记汤包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