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向李贤:“李爱卿,此乃国家头等大事,内阁需总揽协调,户部钱粮,兵部舆图测绘之支持,吏部人员调配,务必畅通无阻。若有推诿掣肘者,严惩不贷!”
李贤深吸一口气,沉稳应道:“陛下圣明。编纂《大明统一志》,昭示天下一统,功在社稷,利在万世。”
“户部必全力以赴,协调各部,确保此千秋伟业,克期完成!”
他深知这部志书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其学术价值,这是皇帝向天下、向后世宣告其武功与版图合法性的重要工具。
“好!”朱祁镇抚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就速速着手筹备。朕要尽快看到第一卷的样稿,尤其是……西南卷。”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退出了乾清宫。
殿外,寒风凛冽,月色清冷。
丘濬裹紧了官袍,只觉得这初冬的夜,比乌斯藏的雪原还要冰冷刺骨。
他抬头望向深沉的夜空,仿佛看到那部即将诞生的《大明统一志》,其光芒之下,又掩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与血腥?
编纂《大明统一志》的旨意在帝国的官僚体系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围绕着这个核心任务疯狂运转。
工部调集了全国最顶尖的造纸匠人,日夜试验,终于在一个月后,研制出一种加入特殊矿物粉末和植物胶的纸张,坚韧挺括,色泽温润如玉,据说可千年不蠹。
宫廷御用的制墨坊日夜炉火不熄,松烟与顶级香料混合的气息弥漫京城,只为炼制出色泽乌亮、历久弥新的贡墨。
雕版匠人被集中起来,皇帝严令,图志中的山川城池图形,必须纤毫毕现,线条流畅如生,不得有丝毫模糊。
为此,工部甚至动用了秘藏的“影刻”技术雏形,力求精准复制舆图原稿。
礼部和翰林院更是重中之重。
一座独立的“志局”在紧邻文渊阁的地方建立起来,戒备森严。
全国各布政使司、都司,凡涉及地理、户口、赋税、兵备的档案,全部被调往京城。
精通舆地、历算、考据的饱学之士被征召入局,其中不乏一些原本郁郁不得志的地方学官或退隐老儒,此刻都被赋予了参与“千秋伟业”的殊荣。
然而,荣耀与压力并存。
皇帝“详实”、“归附始末”的旨意,尤其是负责乌斯藏卷的核心编纂小组,气氛更是凝重异常。
翰林院编修严思安,年方三十,素以耿直、学识渊博着称,被点为乌斯藏卷的副主笔。
他拿到兵部提供的关于“收复”乌斯藏的原始军报抄件时,眉头就没松开过。
军报中虽有“藏巴汗丹迥旺波、大法王嘎玛巴率众入京输诚”的字样,但更多的细节是蒋虎大军如何“星夜兼程”、“奇袭关隘”、“击溃顽抗”、“收降纳叛”。
这与皇帝在寰宇同辉殿上对使团所说的“清除宵小”、“保境安民”以及将要写入《统一志》的“万民归心”、“诸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基调,存在巨大的鸿沟。
“张大人(主笔,翰林侍读学士张元祯),”严思安指着军报中一段关于强攻某座喇嘛寺,造成数百僧兵伤亡的记录,语气有些沉重,“此节……若按陛下归附始末之意,恐需……润色。然史笔贵直,若全然隐去,恐失其真,后世考据,何以取信?”
张元祯年逾五旬,两鬓微霜,闻言放下手中的笔,长叹一声。
他何尝不知其中关窍?
他捋了捋胡须,低声道:“思安啊,你年轻气盛,心秉直道,老夫甚慰。然,此《统一志》,非寻常史书。陛下要的是一统之气象,是归心之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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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总兵用兵之细节,过程之艰辛,乃至……些许阵仗冲突,皆可视为荡平顽逆、肃清寰宇之必然。”
“重点,要落在结果:乌斯藏全境平定,纳入版图,此乃不世之功,至于过程……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亦无不可。”
“那些具体伤亡数字、抵抗情形,非关宏旨,或可略写,或可模糊其词,突出大军所至,望风归顺之大势即可。”
“略写?模糊其词?”严思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张大人,史者,镜也!若镜面本身已蒙尘扭曲,何以照见真实?乌斯藏之归附,明明是以力破巧,趁其主脑离巢而袭之,此乃庙算之奇谋,亦是……权术之机变。”
“如实记载,无损陛下英明神武,反显庙堂运筹之妙。”
“若刻意粉饰为万民归心,岂非掩耳盗铃?后世读之,一旦发现其中虚妄,岂非更损陛下及此志之清誉?”
他的话语让周围的几位同僚都停下了笔,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有人眼中流露出赞同,有人则是深深的忧虑。
张元祯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严编修,慎言,庙算机变,岂是你我可妄加评议?陛下要的是一统之盛,要的是震慑藩邦!”
“你所谓的真实,若损及此志之目的,便是大谬,记住,我们是在编纂《大明统一志》,不是在修《实录》!”
“何为统一?便是要将万千气象,归于皇明一统,天命所归这八个大字之下,过程如何,自有兵家秘档,非此志所需详述。你只管将陛下所示、内阁所核之定稿,以精炼庄重之文笔写出即可,莫要节外生枝,自误前程。”
“自误前程……”严思看着张元祯眼中的告诫,再看看同僚们或躲闪或同情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这部煌煌巨着的编纂,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超越史实本身的政治使命。
所谓的“详实”、“求真”,只能在划定的框架内进行。
他手中的笔,重如千钧,却又轻如鸿毛,它无法书写他心中的真实,只能描摹权力想要展现的图景。
他颓然坐回位置,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扭曲的符号,无声地嘲笑着史官的无力。
他沉默良久,最终,提起笔,在空白的稿纸上,艰难地落下第一个字。
……
乾清宫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朱祁镇对《大明统一志》的编纂进度极为关注,尤其是第一卷《山河形胜总图卷》和《西南卷》的样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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