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停,夜已深,乌云散去,月朗星稀。
月光如练,清冷地铺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泛着青白色的微光。
“梓潼,朕……想把壮儿送到边关历练几年。”坤宁宫外的连廊下,朱祁镇拥着妻子,看着天空中的月亮,缓缓说道。
"边关?!" 夏子心霍然挣脱丈夫的怀抱,踉跄着后退半步,凤眸猛地圆睁,带着护犊的倔强哽咽道:"皇上,您说的道理,臣妾何尝不懂,可历练非要选那苦寒边关吗?非要掷他去刀兵环伺、生死悬于一线的战场?壮儿是太子,是国本啊,他只需习得知人善任,通晓运筹帷幄,何须亲赴险地搏命?大明如今猛将如云,可陛下您足不出宫,不也照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吗?"
她越说越急,泪珠如断了线的玉珠滚落:"边关刀剑无眼,战阵更是无情,北疆虽平,可那些远遁漠北的残部仍在暗处窥伺,万一…… 万一壮儿有半分闪失,您让臣妾怎么活…… 让大明江山,如何自处?"
"皇上,臣妾不懂什么治国大道,更不敢违背祖制干政,只知道壮儿是臣妾十月怀胎、拼了性命生下来的骨肉,他是您的嫡长子啊,您…… 您怎能如此狠心,将他丢去那等绝地?" 妻子话语里的哀恸,是一位母亲最后的哀求。
朱祁镇看着一向温柔贤淑的妻子此刻悲痛欲绝的模样,心头也泛起阵阵的疼。
他何尝不心疼?那是他寄予了毕生厚望的儿子。
他伸出手想替妻子擦去眼泪,可却被夏子心偏头躲开。
他只能深深叹息一声,道:"梓潼,朕的心,又何尝不痛?但正因他是国本,是未来的天子,才更需百炼成钢。你只看到了朕运筹帷幄的尊荣,可知那帷幄之中的每一个决断,都系着边关千万将士的性命?一个不知兵、不恤卒、不晓边关将士疾苦、未历刀兵血火的储君,如何能真正驾驭那些如狼似虎的骄兵悍将?如何能在错综复杂的朝局中,做出正确明智的决断?"
"这几年,他在东宫跟着翰林学士们读圣贤书,学问是见长了,可血性呢?主见呢?”
“他这几年都被那些温吞的经书泡软了,被那些所谓的圣贤大道给迷住了眼睛。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几句妇人之仁便动摇心志,优柔寡断,甚至…… 敢越过朕擅自做主,这不是仁慈,是软弱,是足以葬送江山社稷的致命伤。”
“朕让他去边关,不是让他去送死,是让他去亲眼看看戍边将士的累累白骨,看看异族铁蹄下的万里焦土,看看真正的生死抉择是何等沉重,朕要让他明白,他未来要守护的,从来不是这宫墙里的安稳,而是万里江山的黎民苍生,这深宫高墙养不出真龙,只会豢养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膏粱子弟。比敌人更可怕的,是一个软弱无骨的储君。"
朱祁镇的话语字字如钉子一般砸在了夏子心的心上。
她懂丈夫的用意,大脑中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为儿子好,可情感上,那剜心般的分离之痛与对儿子安危的担忧,是一个母亲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她望着丈夫眼中的决心,便知再多的眼泪也撼不动身为帝王的丈夫的决心。
就在她要绝望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
"皇上,此事…… 此事关乎国本安危,是否…… 是否该禀明母后?" 她抬起泪眼,眼中是最后的乞求和盼望,盼着能借皇太后孙氏这最后一道 "挡箭牌",换得一丝转圜余地。
毕竟,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对孙儿更是疼惜备至,或许…… 或许能拦下这桩事呢?
话音未落,连廊尽头的暗影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母后都听见了。"
朱祁镇与夏子心同时一惊,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