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妇人之仁(2 / 2)

于谦教他的圣贤书里说的 “为官当清正”,在这些事实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

朱祁镇脸上却没半点波澜,只眼角的纹路深了些。

他沉默片刻,指节在御案上敲了敲缓缓开口道:“壮儿,这就是父皇昨日说的冰山之下,这次你明白了吗?”

说着,朱祁镇起身,走到儿子一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斩个布政使就完了?胡林这等人就像是钻在堤坝里的蛀虫,前有县令给他送银子,后有布政使给他遮着,宫里还有人给他递消息 ,他这才敢把百姓的性命当筹码。三千两,就能买得他眼睁睁看着黄梅县的人一批批死;五千两,就能让他把黄州府的灾情压下去。哼,这不是一个人的错,是一张网 —— 用银子、人情、裙带织成的网,勒得百姓喘不过气,也勒得我大明江山生疼!”

朱见沥那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又慢慢褪成惨白。

他张了张嘴,声音发涩:“父皇…… 儿臣从前只知‘贪赃枉法当斩’,却不知…… 这背后竟有这么多勾连。”

“所以要你看。” 朱祁镇的语气缓了些,“治国就像剥洋葱,得一层层的剥。 先看到胡林,再看到给他送银子的县令,再看到包庇他的布政使,最后看看这张网到底连到了谁手里,光砍了胡林没用,得把这张网拆了,再立下规矩,让后来者不敢织新网。”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至于后宫的 淑妃、贤妃以为凭着朕的宠爱,就能在朕眼皮底下做手脚?可她们错了,这帝王家的亲戚,从来不是护身符,是悬在头顶的刀。若安分守己,朕自然给他们尊荣;若敢勾连前朝、干预政务,这刀……可不认人!”

朱见沥听得心头发紧,后背的冷汗把中衣都浸湿了,他这才明白,父皇让他旁听,不是让他看热闹,是让他看这权力场里最脏、最险的地方。

“父皇,”朱见沥脸色煞白,他似乎有些不认识自己的父皇了:“父皇……不,不能啊,她们都是……都是妹妹们的生母啊,您……”

闻言,朱祁镇龙目圆瞪,看着脸色煞白的儿子,咬牙切齿道:“壮儿,你记住了,生在帝王之家,身为储君,下一任的大明皇帝,妇人之仁会害了你!”

“可是,可是……父皇,两位娘娘对儿臣从小关怀备至,即使她们有错,您下旨申斥甚至将她们贬为庶人即可,万,万不可……万不可……”朱见沥话没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他看着父皇的眼神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不解 。

他不明白,为何父皇对疼惜他的淑妃、贤妃,能下如此狠手。

“站起来!”朱祁镇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儿子,怒火中烧。

朱祁镇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朱见沥的心底:“万不可什么?不可处置她们?不可让她们为勾结外臣、传递消息、间接害死无数灾民付出代价?”

“壮儿,你看清楚了,” 他猛地抓起案上的卷宗,狠狠砸在了儿子面前,纸页散开,露出里面暗卫画的粮铺存粮图,“胡林贪的三千两,是黄梅县百姓的救命粮,他压下的灾情奏报,背后是几百户人家死绝。淑妃递的那枚玉珏,贤妃传的那句‘剪枝’,不是什么娘家关切,是给这蛀虫通风报信,她们明知道胡林手里沾着血,还敢在朕眼皮底下勾连,这是把你,把大明的江山,都当成她们胡家谋利的筹码!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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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沥被卷宗砸得一哆嗦,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粮囤标记,嘴唇一上一下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淑妃曾在他生病时,亲手喂他喝冰糖雪梨;想起贤妃教他写毛笔字,夸他 “笔锋有帝王气”。

那些温情脉脉的画面,此刻和卷宗上的血字重叠在一起,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觉得她们是你几个妹妹的生母?” 朱祁镇猛地提高声音,“朕还是天下人的君父。湖广灾民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今日朕若因为她们是朕女儿生母的身份就放过她们,明日就会有十个胡林靠着后宫的裙带爬上来,百个‘淑妃’‘贤妃’在宫里摇旗呐喊,到时候这大明朝堂,就成了贪官污吏的宴席,百姓的炼狱!”

他忽然伸手,攥住朱见沥的胳膊。那力道极狠,朱见沥疼得直抽冷气,却不敢哼一声。

“帝王家没有‘情面’二字!” 朱祁镇的声音带着咬牙的狠劲,“你现在坐在镇东宫,将来要坐那龙椅,就得把心炼得比铁还硬,对贪官心软,就是对百姓心狠;对后宫干政纵容,就是对江山不负责。你以为史书上写的‘外戚乱政’是怎么来的?就是从一次次‘她是皇亲’‘她生了皇子’开始的!”

朱见沥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被父皇眼里的寒意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于谦给他讲过汉武帝杀钩弋夫人的故事,当时他只觉得帝王无情,此刻才明白,那无情背后,是怕幼主被外戚掣肘的无奈。

朱祁镇一把将儿子拽到门口,指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厉声又道:“你以为朕不心疼你的妹妹们,啊?可朕是皇帝,身为帝王,要先有江山社稷,才有咱们朱家,最后才是儿女亲情。”

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随即这丝不忍被冷酷替代:“淑妃、贤妃若安分守己,朕能保她们富贵到老;可她们却把手伸进了朝堂,这就不是家事了,是国法家规。”

他指着地上的卷宗,又道:“那些死在瘟疫里的百姓,他们也有儿女,也盼着官府能救他们的命,朕若护不住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龙椅上?”

朱见沥垂着头,泪珠不住的砸在金砖上,洇出小小的一团湿痕。

“收起你的眼泪!” 朱祁镇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眼泪救不了湖广的灾民,也护不住大明的根基。你要学的,不是妇人之仁,是如何在私情和国法之间,守住那道线。”

说到这,朱祁镇缓缓蹲下,柔声道:“儿啊,你有仁心,这是好事,你顾念亲情,也是好事。可,你是太子啊,是未来的大明皇帝,父皇和你母后都盼着你能撑起祖宗留下的这片锦绣江山,你的心里不能只装着小家,而看不到大家,你明白吗?”

朱见沥茫然的点了点头,父皇的话像一道道闪电一样,不断撕裂着他内心的那道亲情防线。

他终于懂了,原来冷酷无情的父皇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帝王的爱,要分给万里江山,分给千万百姓,能留给家人的,只有规矩和底限。

“回去吧,你母后在等着你。”朱祁镇叹了口气道。

朱见沥默默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突然一道闪电从天际边猛的劈了下来,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父皇,您如何处置两位娘娘儿臣不敢置喙,求您,放过两个幼小的妹妹吧。”朱见沥突然再次跪倒,声泪俱下。

朱祁镇突然大怒,一脚踢翻烛架,怒喝道:“逆子,你把朕当成了什么人?啊!虎毒还不食子!”

听到父皇的一句“虎毒还不食子”的话,朱见沥这才在侯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出了乾清宫。

“太子殿下……”侯宝轻轻唤了一声,又看了看书房内的皇帝,身子一哆嗦,赶紧追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大的已经分不清天地。

朱见沥一路流着泪向坤宁宫着,直到宫门前,他这才停住了脚步:“侯大伴,孤求你一件事。”

闻言,撑着伞的侯宝赶紧跪在了雨水中:“奴婢万死当不得太子殿下的求字!”

朱见沥惨笑一声:“若……若是父皇要处置她们,让她们走的痛快些。”

侯宝不敢答应,只能跪在地上使劲的磕头。

直到朱见沥走进了坤宁宫,侯宝这才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向乾清宫而去。

他自九岁入宫,如今已经年近六十,这皇宫里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他看的太多了。

“太子殿下,老奴……”终究,他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他只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而已,或者是一片随时会被狂风骤雨卷走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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