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重生后又把人生再次还给他的闻伊,在最后的记忆中轻声地朝他告别。
“闻伊。”闻伊几乎控制不住眼泪。
他贫瘠的人生中缺乏太多太多的东西,金钱、良好的性格、品德还有爱他一直都在迷茫的别扭的追求一些东西。
原来到了最后,真正对他所有的所有都报以全然接受、理解和爱的人,是他自己。
他哭得不能自抑,却又不是伤心。
这一天,闻伊想了很多。怪不得头疼的那一个星期的前面两天他迷迷糊糊,有时候做了什么都忘记,那时候是另一个闻伊在吧。
真正有着那些记忆的闻伊有更切实漫长的人生,自然也有更多的淡然和岁月的沉淀,不至于像他那样,回忆那些记忆时,有时候会被影响的难过、愤慨或者带着一点心情低落。
闻伊把那双‘假鞋’拿了出来。
当时换回来后,他还觉得这假鞋的质量挺不错,穿着也很舒服,原来已经被‘闻伊’换成真的了。
这一晚,闻伊虽然思绪凌乱,但睡得很安心。
第二天是上午的机票,他穿了那双鞋,回头看了一眼宿舍,有些轻松也更从容地上了出租车。
坐飞机的话差不多是四个小时,不过飞机落地后他还得各种转车再绕路,真正到家大概得晚上八九点了。
不过虽然这样,他也该回去看看他妈妈了。
等回来以后就把钱从境外账户取出来,之后买个房子,到时候把他妈妈接过来。只是他妈妈的情况,到时候必须要请个保姆时刻跟着的。
她根本不认路,一不小心出门就得丢。
城里车来车往,也容易出事。
还有叔叔婶婶,有些东西他们不说,他还是要报答的。
他在飞机上戴上眼罩,认真地开始规划属于自己的未来。
现在闻伊想要自己的每一步走得更好一些,这样才能在人生的尽头与自己重逢时说,这一生,没有辜负你的偏爱
“怎么从床上起来了?”霍梦雅来给儿子送营养餐的时候,发现韩仲一直抱着手机晃着腿。
韩仲脑袋被砸的太厉害了,脑门被砸开瓢就算了,里面还有瘀血,要不之前送重症室呢。
现在虽然好很多了,脑袋里的淤血还没完全清除,医生的意思是多躺,不然会晕。
韩仲头上纱布包了一大圈,别的倒是没什么事了。
这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妈,我和人聊天呢。”
霍梦雅看了一眼,发现他又是在发红包。
“人家也没收啊,一共就两三万,看不上也正常。要不你问对方要个银行卡,直接转多一点。”霍梦雅和老公韩延都是生意人,一直多少信奉一个道理。
现在的社会熙熙攘攘都是为了利益。
钱打不动,那就是钱不够多而已。
韩仲顿了下,烦躁起来,“我莫名其妙去要银行卡账号,不是很奇怪吗?”
霍梦雅把床上的餐架支好,然后开始摆营养餐,“这点小事就难倒你了?”
韩仲那张一向有些桀骜不驯的脸上难得浮现颓丧。
“不是这样的。”
是他现在不敢。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虽然现在梦境的很多事都忘记得差不多也想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反思了很久。
尤其是当时祝景黎的那几句话。
喜欢闻伊又觉得他配不上自己,所以不愿意承认‘喜欢’这件事。
他到底是厌恶闻伊假清高,还是实际上厌恶的是闻伊明明假清高,却不肯舍下脸皮来讨好他。
他刚开始想起祝景黎这几句话还感到愤怒,后来就剩下了叹息。
他扪心自问。
要说一开始很喜欢闻伊,好像也说不上。但第一次看到闻伊的时候,他确实被对方的眼睛吸引。
带着几分灵气,又有刚看到陌生繁华天地的畏怯和强装的自信很漂亮,韩仲当时就想他看着好想欺负啊。
他是有意开车上去惊扰的闻伊。
其实他确实对收集鞋有点兴趣,但对车没太大爱好。不过那天开学,他竟然有些隐秘的兴奋开着的新车还算得上排面。
结果闻伊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看出了闻伊眼中的伪装,那不是真正的不屑金钱外物,是为了维持所谓的自尊强装的淡然。
没意思。
那么倒回来,是为什么觉得没意思。
韩仲不得不承认祝景黎说得对,他难得对这样一个好像一无是处的家伙,还是男生起兴趣,对方明明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清高学生,在他面前还装。
总不至于他还得屈尊降贵上赶着吧?
这才老是和他呛的时候说不就是差钱,差钱你就说,我给你啊。
当然他那时候应该也分不清自己这种细腻隐晦的心思,反正只是觉得烦。越烦,越喜欢时不时刺激一下闻伊。
刺激多了,他也越关注对方,最后自己的绕进去了。
至于现在,韩仲只是一想起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境最后,最后残留的那种漫无止境的空虚,他就浑身刺挠。
非要他说他只能直白说,要是可以,闻伊你给我抱一下。
我现在好空虚啊。
越想越烦,再看手机果然也没回信息,韩仲吃营养餐都没心情了。
顺手翻了翻朋友圈,闻伊几乎不发任何朋友圈的,但万一今天有呢,结果看到了章游恺的朋友圈。
他晒了一个一看就不值几块钱的袖扣,还是对着各种拍的九宫格,然后配文一个很可爱的室友送的生日礼物,好喜欢。
章游恺生日,他室友就三个,他和祝景黎送的就不可能送这种,而且章游恺也不可能把他们的礼物单独九宫格往朋友圈傻兮兮地晒。
“阿西吧!!”韩仲急的话都乱说了,手里的筷子被他重重放下。
怎么还有章游恺的事!?
第46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哥, 放暑假了,打算干嘛?大家都在商量去海边度假,你去不去?”章游恺一个人有点神游的时候,就看到堂妹章筠拿着一杯果茶晃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章筠和自己亲哥年纪差得有点多, 从小反而和只相差了一岁的章游恺更玩得来, 所以小时候起就老来他家玩, 连大学都因为懒得想, 所以跟着他报考了。
她对这里熟悉得很。
章筠吸着果茶笑:“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度假去不去啊?”
“不去。”章游恺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这几天其实他有些心情不好,或者说心情不好已经持续不小的一段时间了。那个玉观音被闻伊收下又退回后, 他和闻伊之间就好像多了一点尴尬的氛围。
期末考那段时间,宿舍只有他和闻伊。他好几次想叫住闻伊,可看他行色匆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他也有些懊丧,可能玉观音这个礼物送得太贵重了才会导致这样。
可他一开始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 只是想着袖扣那事实在过不去, 就想从别的地方给回礼弥补一下。
但他好像又想当然了。
章筠思索了会儿, 神秘兮兮地开口, “哥你从来没这样过, 就是一副丧气的样子。”
章游恺从小做事就很体面周到, 固然有后天父母的培养因素,只是他自己本身也是那种藏秀于内的人,几乎不太会把坏情绪带给别人。
“你现在这样”章筠顿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对了,前段时间你让我七拐八弯找了跟咱们家都没什么关系的地址,还让我下载那个二手app申请账号拍下了那个袖扣,这两天朋友圈又发了这么多条, 你在等着别人给你点赞啊?”
“别胡说。”章游恺稍微有点心虚。
把这个发朋友圈,他是悄悄屏蔽闻伊的。
章筠已经喝完了果茶,这会儿认真起来,“哥,上次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小说定律,自古守护都是男二。”
“嘴巴是用来干嘛的,除了吃就是用来说话的啊。你什么行动都没有,也什么都没说,怎么让别人和你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章游恺想反驳,“不是这种关系。”
“你看你,从小我做什么事都问你的意见,你都讲得头头是道,今天就会说‘不是这样的’、‘别胡说’,分明就是心虚。”
“哥,你要想清楚。”
“我看过的小说里面,女二、男二或者其他什么后来者最终能够上位的,你知道都是因为什么吗?”
章筠得意地看着章游恺,说的话掷地有声:“因为他们都又争又抢。”
“话说到这里了,那这次度假就不叫你了,看你也没心思,我先走了。”起身后,章筠又犹豫了下开口,“你喜欢的是个男生,如果真的打算去争抢了,记得先和你爸妈说好。”
“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的又争又抢,不然这种放小说都是炮灰,是给别人作嫁衣。”
章筠离开后,章游恺一个人看着玉观音和那对袖扣很久。一直到下午,他忽然起身收好袖扣后,郑重其事打了个电话给他爸妈。
他出生书香世家,母亲是国学大家,父亲现在是考古界的泰斗,他俩平时都很忙。不过他父亲母亲从小都没有缺席他的教育,只要他有正当理由,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他。
他父母在很晚才一起赶来,都有些风尘仆仆。
“电话里说有人生大事和我们商量,现在可以认真和我们说说了,究竟是什么?”章兼和妻子胡欢书坐下后只喝了口水,就认真地问他,“我们可以根据我们的人生经验给予你一定的建议,但我也更希望你不是盲目的听从我们的建议,而是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这场交谈持续到后半夜,后面章兼和胡欢书休息了三个小时不到又急匆匆出了门。
天色大亮后,章游恺眼睛都有了红血丝,他一晚上没睡。
可是比起前几天的莫名颓丧,现在反而有种喝了好几杯浓缩咖啡后的精神奕奕。这会儿他直接戴了耳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拖出一个行李箱收拾起了东西
“等等别亲了,电话啦。”闻星辞侧过脑袋,带着一点黏糊糊的笑意把沙发上的手机勾了过来递给祝行昭。
祝行昭看了一眼,只能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依旧压着闻星辞的后背,不让他从自己怀中起来。
“你要地址干什么?”
“采风去那边?”
说话的时候,祝行昭若有所思地笑了声,“知道了,回头发给你。”
他说得干脆利落,然后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闻星辞看他眼神有些危险,赶紧笑着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谁呀?”
“一个很偏的远房亲戚,问我要个瀚海大学学生的地址,学校有登记学生的详细信息的,只是只有老师才能查看。而且那个学生是贫困地区特招的,每年都有一笔专项助学金,信息就更全了。”
闻星辞眨了眨眼,“你要给他啊?”
祝行昭不说话,只是笑了声后去吻他,间隙才开口,“别关心这些,谁说好的大学暑假要彻底疯狂的。”
“唔唔唔唔。”
章游恺其实有些听到了电话里那些细微的肢体纠缠拥抱的声响,不过他也只能装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祝行昭这学期还挺‘有事’的。
他本来因为条件优秀加上是瀚海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有点网红老师的味道。结果今年和一个刚入学的学弟谈恋爱,一点都不带掩饰的,没两天就被人放到了表白墙上。
那个学弟还被学校约谈,都怀疑一个借机上位,一个以权压人,谁知道最后发现是真爱。
祝行昭离职信都提交了,最后不知道怎么这事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要求他们低调。
章游恺想着别人的事,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信息被发送了过来。
顾不得别的事,章游恺拖着行李箱,一边往外走一边订机票
“天太晚了,去崖山村的路难走,这一趟要四十块钱。”灰尘扑扑的中年男人看着闻伊讲着价。
他们这儿的路就修到镇上,再往里就难走得很,特别是山里的各个村,车压根没法开,全靠电动三轮或者摩托。
他们这些人就是赚个节假日的钱,这时候总有外头回来的人,想要进去就得坐这些‘黑车’。
“行,师傅小心点就行。”闻伊也没打算再讲价。
三轮车打了火,闻伊爬上去也不在意脏不脏,只是随意坐在三轮车后面,听着三轮车噗噗的声音,有些疲倦的合眼休息了会儿。
他坐车就晕,下飞机后可倒了不少公交车。
三轮车后面摇晃得很,闻伊整个人被晃的左摇右摆,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师傅才喊了起来,“是不是这?不能再往上开了,三轮车上不去。我车得停在这里,不行帮你扛一点行李上去。”
闻伊嗅到了久违的气息。
带着一点混杂了尘土和杂草气味的空气,因为有些晚了,还夹杂着一些吱呀吱呀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
也是奇怪。
他以前从没离开过这里时,从来没觉得这里晚上的虫鸣声这么响过。
闻伊给了钱,拖着箱子回了家。
圈着的院子很脏,到处堆满了闻伊也分不清的东西。廊檐下吊着的黄色灯泡亮着,不少飞虫绕着飞来飞去。
这会儿是八点半左右,比他预想的回来得早一些。
他拖着东西进去,看到罗桂花还穿着厚衣服坐在外面,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时不时擦一下鼻子或者挠挠手。
“妈,我回来了。”闻伊叫她。
罗桂花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慢慢站起来,最后明显浮现高兴的情绪跑过来,“伊伊,伊伊”
“对,是我。走,进去吧,别在外面待着了。”
屋子里面的情况比闻伊设想得好一些,应该是婶婶有帮忙收拾过几次。他的房间门关着,打开的时候里面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只是因为很久没被人打开,里面的灰尘气和潮气都很重。
罗桂花高兴地说着话。
其实闻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有时候口齿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但看神情是高兴的。
“我带了一些好吃的。”闻伊把买的一些鸡腿之类的零食递给罗桂花。
这方面她和小孩差不多,眼馋这些东西。
“我不吃,你吃吧。”闻伊让她让开一点,他今晚是睡不了了,这屋子脏成这样,不收拾根本没法睡。
天亮的时候,闻伊才收拾了大半。
婶婶来给罗桂花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闻伊回来了,顿时放下早饭高兴起来,“伊伊啊,你昨晚回来的!?”
她看了看满院子扔出来的垃圾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说:“你说你,昨晚回来就到婶家来就住一晚就好了。”
闻伊看着她,笑了笑,而后认真地说:“婶有些事我不说心里也明白,你和叔的想法我知道。”
婶婶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
其实她和闻伊家也就一个村才叫一声婶婶,大家都没啥钱,平白无故这么照料闻伊,主要是之前一直心里有个打算,那就是想让闻伊过继。
她和老公一辈子没孩子,俩人也没去看。
看出是谁的毛病都不好,就怕日子过不下去。要说能治,那肯定要钱,他们也没多余的钱。
抱养他们条件又太差。
闻伊十岁死爹的时候,他们还没多想,后来就忽然想到了这茬。只是闻伊年纪大了,他读书好,担心他有主见,怕他不同意,俩人就都没敢说。
“我这次回来,我出钱村里摆几桌席面,我认你们做干爹干妈。”闻伊认真道:“以后我怎么给我妈养老的,也怎么给你们养老。”
“这些年你们没少照顾我,我出门了没少照顾我妈,情我记得。”
闻伊也记得他腿断了之后,也是他们一点不嫌弃把他从医院带回来。这一次,就做得更圆满一些吧。
婶婶高兴得不知所措,“你当真?伊伊,我们不是图你养老就是想着死了有个人给我们烧纸就行。”
“席面钱不让你出,我和你叔叔来,哪有叫你出的。”
她高兴拍着大腿,“你等着,你等着,我叫你叔去。”
闻伊看人撂下碗筷就急匆匆跑了出去,刚打算继续干活,就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章游恺发来的信息。
期末考后,他们就变得没什么联系了,闻伊还以为章游恺可能又要和他渐行渐远了。
章游恺发了一张机票图片,再是文字。
九点起飞,是最近的航班了。
闻伊,我想来崖山村采风,也想来找你。
我有话和你说,等我。
闻伊感觉到了章游恺一些别的意思,其实上次送玉观音他就有点明确了。
只是要来这里吗?
章游恺又发了朋友圈,这次他没屏蔽闻伊。
他放了机票图,然后配文我要去见最美的风景。
韩仲死盯着手机,然后扶住病床就站了起来,“我要出院!”
但祝景黎比韩仲更快,他毕竟身体健康。
第47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婶婶办事风风火火, 闻伊盯着章游恺的消息,过后才收了手机没十分钟,叔叔就带着婶婶还有几个村里年纪大一些的人进了他家院子。
“伊伊。”进了院子他就喊,看到闻伊反而又踯躅起来。在他们看来, 闻伊算是从这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眼看明年就能毕业, 以后就是大好前程, 说来也是占便宜了。
“叔。”闻伊撂下扫把和他们打招呼。
倒是被叔叔拉来的村支书摸着脑袋先问, “你叔婶打电话给我说,你想摆席面写个契, 正式叫他们干爹干娘?”
他们这地方,这种契虽然没什么法律效用,但村里人大多都会认。
闻伊的叔叔婶婶是没什么钱,不过名下还有村里的宅基地、老房子还有田地之类,另外也有一些这些年政府的补贴。
等以后他们百年了, 反正还剩的东西就都得给闻伊继承, 其他沾亲带故的就不能掺一脚。
当然了, 老了也得闻伊管他们。
“你是大学生了, 外面见识多, 你自己拿个主意。”村支书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跟闻伊沟通, 弄得好像闻伊不是村里人,听不懂老家话似的。
“我没扯谎,叔婶家的东西我不要,以后养老就和我妈一样。”闻伊这会儿念头通达,“以后年纪大了有什么大病小灾,我有钱就竭尽所能的治。要是实在没钱,我接回家自己亲自照顾, 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
这是实话,没推诿也没讲大话。
婶婶和叔叔眼眶红得厉害,这几年的接济,非要说不图回报那也是扯淡。闻伊真说了这话,夙愿得尝也是高兴得不行。
叔叔是当即就定了时间,席面说是摆十桌,十全十美,今晚就去各家家里借桌子和碗筷。也马上打电话找了村里杀猪匠,把家里养的猪杀了。处理处理,明天找镇上专门做席面的厨师过来烧。
契更是急。
当天就请了村里有专门写红白喜事的人,直接提笔就写了,一边写一边读。
“今有闻伊,幼年丧父,母有残疾,生活艰难。幸得叔父闻成与婶母刘秀珍多年照顾。现已成年,心怀感恩,愿行认亲之礼,拜为义父母,以尽孝道。
此事亲邻皆知,情愿无欺,特立文字为证。日后双方或他人若有异议,可翻此纸为凭。”
再往下是立文人,要求闻伊和叔叔婶婶一起签名,再按下手印。见证人处是村支书还有叔叔闻成喊来的两个较为亲近的亲戚,也是一起签名按下手印。
这契文书一式两份,双方各自保存。
闻成只是小心翼翼把契书折好放置妥帖,当即就让刘秀珍留下帮着闻伊打扫家里,他自己则带人离开去准备明天的席面。
闻成看来,闻伊是他们村里头一个出去的大学生,而且读的那是什么学校,听说是全国都说得上号的,弄个席面不能丢他脸。
今天得去确定好要请的人,一会儿得喊人再带他去镇上,不仅是要叫厨师,还得买菜啊。
另外还要去镇上的银行取钱。
明天红包总要给。
他心里盘算一堆事,不过一路上嘴咧得不行。
村支书都说他运气好,自己亲儿子亲闺女都不一定有闻伊出息,以后说不准全给他们带城里去过好日子。
这事弄得,别人羡慕不来。
刘秀珍现在对闻伊是更亲近了,毕竟手印按下后他就叫干妈干爹了。
“伊伊你先吃早饭,剩下我来就行,这都快晌午了,一会儿去我家里吃。我给你叔呸呸我给你干爹打个电话。要他这会儿杀只鸡,我中午给你炒个鸡肉吃。
你还爱吃什么,我和你干爹说,他杀完鸡大概就去镇上了,把你要吃的菜告诉他,让他都买上,明天席上你多吃点。”刘秀珍搓着手,脸上都是笑。
“行,听干妈的。”他得接受好意,不然刘秀珍和闻成反而不自在。
他们又打扫了一个多小时,这屋里屋外总算是清空了。
那些脏的床单被套则被闻伊放进了大水桶里面,他家也没洗衣机,只能先泡一下,不然根本没法洗,实在太脏了。
刘秀珍又找了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带着罗桂花去自己家里洗个澡,顺便把她头发焗一焗,这样看着精神。
中午天很热,外头阳光烈得很。
闻伊在刘秀珍家拉着洗完了也焗完头发的罗桂花坐下,然后递给了她几包零食。
罗桂花咧着嘴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笑。
刘秀珍家有冰柜,从里面拿了几根旺旺碎碎冰过来递给闻伊还有罗桂花,顺带自己也吃,“天热,吃点。”
她坐在旁边,身旁老式的落地铁风扇咯吱咯吱地摇着,倒是也惬意,“伊伊,村里和城里比不了,这里没空调,热得很。镇上有家电器店,过两天托人去买一台空调来。”
他们这儿村里的路难走。
家电要送上来都很费劲,一般都是绑在摩托车上各种拖上来。
另外镇上的电器也特别贵,闻伊是去外面读书才发现。一台洗衣机城里两三千就够了,这里还是个杂牌就卖八千。
其实就是村里的很多人不太懂上网,不知道网购和对比实际价格。也是因为老一辈的人老思想,他们也不要网购,特别是他们认为的这种大件的东西。他们就喜欢有实际的店开在那边,总想着店在那里,我东西不好了我能找着人,网上买我找谁?
“没事,不热。城里都是车,尾气多都是制造的热量。不像是我们这边全是山,反而凉快。”
“再说了,真要买我买就行,现在网上很方便,还可以配送。就算到镇上后不能送了,我们自己去取就好。”
刘秀珍赶紧开口,“那过两天我要你干爹把钱给你,你拿到了钱再买。你还没毕业,哪有什么钱。你要是有些攒着的,你就继续攒着,别拿出来用。”
闻伊很奇怪地从这种家长里短中感觉到了一种心安。
是以前的话,他其实不愿意和婶婶在电话里面聊这些。因为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当他无法承受这些好意,也无法承受他们眼中投来的那种仿佛他马上就能出人头地的期盼,他就只想有些烦躁地逃避。
可一旦烦躁地逃避后,他又会在内心感到一种情绪低落和后悔的痛苦。
他不应该对亲近自己的人这样。
但很多事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在这些情绪中反复拉扯自己。
闻伊摸了摸自己心口。
真好。
原来当所有事都有了解决的渠道,原来当他不再迷茫之后,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都会改变那么多。
闻成是在傍晚回来的,叫的三轮车上面堆满了菜。
“还有一些明天厨师来的时候带来,一会儿晚上杀猪匠过来杀猪,我还订了一只肥羊,明天也送来。”闻成朴实地把一袋袋的菜搬下来,闻伊发现他下面还买了好几箱的冰红茶和可乐。
晚饭后,八点左右杀猪匠自己带着杀猪刀来。
好几个村民按住大肥猪,手起刀落。
九点多的时候,猪已经被分好了肉,男男女女都在帮忙烧火或者清理猪下水。现在天热,放一个晚上不处理就臭了。
刘秀珍不让闻伊帮忙。
“你拿笔的别碰这个,猪大肠臭得很。”刘秀珍汗涔涔地倒出一盆清洗出来的血水。
也是这个时候,闻伊看到了祝景黎。
村里不像是城里灯火通明,一般天黑了就整个村都黑了。有些人家在屋子外面的廊檐下会按一个灯泡,自家没睡的时候就开着,方便回家,睡了也就关了。
要是晚上要去别人家坐坐聊聊天,那就自己带上手电筒。
外头的灯泡虽然亮着,但刘秀珍家今天太热闹,谁也没注意多了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进了院子里。
祝景黎提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闻伊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和干的泥渍。
他刚来,刘秀珍随手倒在院子地上的血水混杂着其他一些说不清的脏污就这样流下去,一会儿就碰到了他的鞋子还有行李箱。
杀猪注定会弄脏衣服,所以来帮忙的人都穿的是马上要丢掉的旧衣服,鞋子更是那种老布鞋,不值钱。
祝景黎这身穿着显然和大家都不同。
闻伊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章游恺今天早上说要来,下午下了飞机和他发了消息,说今天就能到。但到了傍晚又说被人带错路了,到了镇上天又太黑。这里路太难走,那些三轮车和摩托车都不大敢送了,那就只能明天。
闻伊以为他会在明天早上见到章游恺,只是没想到他先在晚上见到了祝景黎。
“怎么是你?”闻伊慢慢吐了口气。
他知道了闻伊的存在,那么也认同祝景黎之前说的,他一直不认为另外一个经过了更漫长人生的祝景黎是他自己。
现在的一切都还在起/点。
闻伊也找到了内心真正平静的港湾,他现在对祝景黎的心态已经足够平和。
祝景黎看着他开口,“找你。”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要我帮忙吗?”
闻伊愣了下,刚刚杀完猪,加上冷水热水不断清理猪肉、猪下水,这会儿院子里的味道其实不好闻。
他自己闻着都有些犯恶心。
罗桂花跟小孩子似的,早受不了反而去睡觉了。
闻伊又看了看地上的血水、污渍“你确定你要帮忙吗?”
祝景黎是连嘈杂一点环境都不太喜欢的人。
倒是杀猪的其他人反应了过来,刘秀珍更是起来赶紧开口,“伊伊的同学??来找伊伊的?”
“伊伊今天还说他有同学要来,但不是说明天上午才来吗?怎么大晚上就到了?”
“你这样给你衣服都要弄脏了,来来,去屋子里坐,里面有电风扇。”
闻伊接了一句,“他不是我白天说的同学,是另外一个。”
“啊?”刘秀珍一顿。
这村里这么穷这么偏,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来这么多同学?
第48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那那也屋里坐坐。”刘秀珍舀了一勺桶里的水冲了一下手, 马上就热情地去帮祝景黎拖行李箱。
刘秀珍怕给闻伊丢脸,,毕竟这外头刚刚杀猪,全是味儿。加上院子里这些血水都没弄干净, 就想把祝景黎带屋子里去。
祝景黎只是眼神从闻伊脸上掠过, 并不怎么敢看他。
闻伊当时蜷缩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他一直记得, 这几乎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梦魇。
“我自己来就行。”
祝景黎提起行李箱几步把它放在了大门口, 顺带把穿着的外套也直接脱下挂在了行李箱上。
刘秀珍愣愣地看着他。
祝景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这种年轻人她还真没见过。
“我来帮忙。”祝景黎别的话也不说, 直接踩着院子里的血水走到闻成、杀猪匠和几个来帮忙的村民身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闻伊也有些傻眼。
闻成和刘秀珍有些发愣,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不过看闻伊不说什么。关键还是祝景黎直愣愣地站在那边,实话说挺有压力, 闻成索性打圆场, “这能帮忙, 那边那条猪大腿看到没?用这个木片熏着烧一下, 把猪毛都烧一些掉, 然后用这个刀把猪毛刮干净。”
闻成刚还想叫个人和祝景黎一起弄, 其实也没指望他真干多少活。
一来不好叫客人干活,弄的他们不知道礼数也给闻伊丢面,二来想着估计是城里人想体验一下,那就让他打打下手,一会儿不想做了直接就能撂下手里的东西。
谁知道他还没张口,祝景黎就把铺在大盆里的一扇大猪腿直接提到了一旁杀过猪的大木板上。
“借我一下打火机。”他望向旁边人,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 “方便吗?”
闻伊看着祝景黎拿到打火机,然后把猪腿翻来覆去开始烧猪毛。
他一开始做得不是很顺手,可架不住做得认真,而且力气大,看起来一个人翻着也不吃力。
尤其是看祝景黎拿着长一点专门刮猪毛的刀,利索地上下用力刮得干干净净,有些猪毛硬,底下留了一点刮不出来,他也直接拿镊子处理得很仔细。
闻成几个男的看他真干活,没一会儿就熟络了起来。
“城里孩子现在都这么能吃苦,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有的还没你懂事哦,不肯好好读书,要去厂里打工。”有村民随口扯起闲话。
闻伊其实不大爱听这种话。
他们只怪小孩读不好书,又怪他们读了几年书,十四五岁就想去打工,死活不想读了。
但他们从不去想原因,只归咎于孩子不懂事。
以前闻伊班里还有一对姐弟,明明相差三岁,但他们一起读的是一个年级。爸妈出去打工,但每年过完年后也只给半瞎的奶奶留一千块钱和一只需要喂养的小猪崽。
她家里爷爷死了,奶奶这个状态也带不了她弟弟。她上学就背着弟弟来,吃的是奶奶和她烧的白米饭就着一些咸菜,还得先喂她弟弟,然后她才吃。她坐在教室的最后,时常哄着根本坐不住要哭闹的弟弟,成绩当然也一塌糊涂。
之后一边读一边留级,十一岁的时候还和弟弟一起读二年级。
等到了十五岁她不肯再读,爸爸妈妈打工回来过年的时候喝着廉价的白酒骂着她不懂事,最后劈头盖脸打她。她是个倔强的女孩,也抄起了板凳打她爸,但是被妈妈抱住打了一耳光。
大年三十吵起来,近的人家都听到了。
大年初一,她就离家出走了,这事当时还闹得挺大。
听说偷了爸妈的几百块钱和他们的手机,跑去了镇上就把手机卖了。最后手机找到了,但是没找到人。再之后是闻伊要出去读大学的时候,说是找到人了。
人没事,现在在外地大城市的厂里打工,有老乡看到了她。但她不愿意联系爸妈,只是给她弟弟打了个电话,之后汇过来了一千块钱。
但这样,也比他那个难产死掉的女同学要好。
他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他下意识望向祝景黎,他现在也不缺钱,‘闻伊’给了留了一笔巨款,折合人民币有小一亿,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他可以利用信息差赚更多的钱。只要别太贪心,毕竟一只蝴蝶翅膀的煽动,就可能引起大洋彼岸的风暴。‘闻伊’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已经和记忆中的开始不同。
闻伊有些感慨,这些从小的生活痕迹已经融入了他底色之中,就像是最底层的代码几乎无法更改,所以即便他有钱了好像也和宿舍里其他人有些骨子里的不同。
十点左右的时候,祝景黎把那条猪腿处理得差不多了。
杀猪匠笑起来,“没想到你城里娃不干活力气都这么大,来,我们这里叫吃半生肉,你要不要试试?”
烧猪毛会把表皮还有里面的肉稍微烤熟一点点,杀猪匠会切很薄的一片肥油下来,沾着一些酱料直接吃。
这种习俗其实是以前还要穷,杀猪匠和帮忙的人来杀猪,所以借这个理由直接吃点油水。
闻伊站了起来叫他,“祝景黎。”
没必要。
闻伊没有什么借此故意为难他的意思,而且大夏天烧着火,一直弯着腰刮猪毛,闻伊也能看到祝景黎脸上和脖子上全是汗和一些油腻腻混杂猪血的污渍。
祝景黎反倒浮现几分笑意。
他拿了几片薄的费油沾了一些酱料,稍稍背着闻伊就吞了下去。
闻成几个都被他的动作给惊了下,没想到他真能吃。
“来来,喝口酒,家里自己酿的。”闻成赶紧弄了一小碗过去,“没想到你真吃,哈哈哈咱们这儿,你也是头一份了。”
闻成倒是一下对闻伊这个大学同学好感大增。
祝景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
“十点多了,祝景黎我带你去休息吧。”来都来了,闻伊也不能赶人。
猪下水处理得差不多了,刘秀珍现在提了个大桶在弄猪血。回头让它凝固,明天就能做菜。
猪血处理好,今晚也差不多了。
因为闻伊说了他明天同学要来,刘秀珍在家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她家房子修过,楼上并排有三间屋子,她和闻成睡中间的,最右边放杂物,最左边以往给客人睡。
今天是把右边杂物给清到了楼下的。
章游恺没到,直接先给祝景黎住了。
“浴室在一楼,但是没热水器。现在夏天热,冷水澡还能洗。”闻伊指了指地方,“厕所是在院子外的角落,那里挂了一块布遮挡着,都是旱厕夏天有点味道。”
祝景黎拖着行李箱点头,“没事。”
他沉默了会儿,在闻伊旁边开口,“闻伊,你现在好一点了吗?看到我还会痛苦吗?”
还想着那事呢。
闻伊那天哭完就有些尴尬了,“现在没事了。”
祝景黎松了一大口气,“闻伊,我”
“你要说什么?”闻伊没看到过祝景黎支支吾吾的样子。
“我想说那就好,还有我真的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至少一次。”
“求你不要简单轻易地否定我,我们的世界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是在勉强自己适应你的生活,是我真的可以。”
“我没有勉强,也没有不习惯,我甚至感到很开心。”
“还有。”祝景黎捏紧了行李箱把手,“关于你说的重生的事,我后来重新去找了答案。”
“闻伊,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去弥补。”
“作为一个恋人,在那段记忆中,我没有任何合格的地方。无论是表白、相处还是最后的分”祝景黎此刻不愿意说出分手两个字,“我都没有了解你真正的困境,也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
“对你来说,现在也许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才是最好的,但是这段时间我努力了,我做不到。”
祝景黎几乎想给闻伊跪下来,“如果你无法再相信我,也不能原谅我,那你就把我当奴隶,这样好不好?”
闻伊前面还在认真听祝景黎的话,后面确实被他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现在是人人平等的社会。”闻伊半天也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祝景黎却以为他是有所顾虑,“没关系的,社会也会尊重个人的意愿,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闻伊觉得今晚祝景黎要冷静一下。
“你去洗个冷水澡吧,明天比较忙,有时间我和你聊聊。”闻伊觉得站在干妈家的浴室门说这些话,实在有些不自在。
罗桂花已经在楼上客房睡了,闻伊今晚也就不回自己家。他本来想打地铺,但刘秀珍提着猪血进来顺口说道:“伊伊,今晚就和你那个同学挤一挤。一会儿我给你再拿一条毯子,楼下那个风扇我也给你搬上去。”
夜。
闻伊坐在床边,祝景黎刚刚洗干净站在闻伊不远处。
这风扇是老式的铁片风轮,风力很大,声音也很大。
闻伊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和祝景黎住一个房间。毕竟记忆中的恋爱,他们连手都没互相碰过。
闻伊依旧有些过分的瘦。
但此刻更为强大者反而有些局促,“我睡地上。”
“地上没法睡。”闻伊看了看地面,虽然铺的是地板,但不是城里那种木板,这种都是自己刨的。
虽然干净,但也都是鞋子踩来踩去,睡下去是一身灰。
要么拿个凉席垫一下,现在去拿又很奇怪,因为床睡得下两个人。
“你睡里面吧。”闻伊也实在困了。
祝景黎无声地躺在最里面,贴着栏杆。
他们的床是刘秀珍以前的陪嫁床,是木工师傅自己打的,上面是带顶能挂蚊帐的那种。
“好安静。”祝景黎轻声开口。
蚊帐放下后,他能嗅闻到蚊香的香味,风扇的呼呼声,窗外的虫鸣声但他依旧觉得很安静。
不然祝景黎怎么感觉他的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闻伊的呼吸声。
闻伊翻了个身背朝他。
祝景黎轻轻笑了下。
夜色下,他有些不自觉痴迷的伸手虚空从闻伊头上扶过,再到脖颈,然后是后背。
但又不敢真的碰到。
第49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身边多个人, 闻伊睡得并不好。
他从幼儿时期就没得到过什么拥抱、安抚之类亲密的接触,对他人的体温,他有一种天然的陌生和不习惯。所以早上的时候,他早早就醒了过来。
那时刚过六点, 村中人家都醒来得早, 已经鸡鸣狗叫。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祝景黎也坐起来, 一晚上他没什么睡意, 一直在观察闻伊的动静。
结果发现他其实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四五次, 睡的位置也很固定,几乎都侧着不转身, 也不会往后挪。床能睡两个人没错,但中间下意识隔了十五六厘米,也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不是你的缘故。”闻伊实话实说,“是我没和任何人这样一起睡过,所以不习惯。”
换一个人也会这样。
闻伊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祝景黎仍旧道歉。
闻伊摇了摇头, 他先下床穿了鞋子。
床边点燃的蚊香已经燃尽, 闻伊顺手拿起蚊香盒就往楼下走, “下楼吃点早饭吧, 这里人都起得早。”
大家娱乐活动不多, 大多晚上八九点就睡觉, 早上也就醒来得早。昨天刘秀珍家是要杀猪,再连夜处理好才弄得这么晚。
祝景黎也不再说话,只是下了楼梯,看着闻伊走到门外就把蚊香盒里的灰烬在一旁倒了倒。
“伊伊。”
罗桂花也早起来了,这会儿在刘秀珍家门外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愣神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到动静才转身,有些高兴地望向闻伊。
“她是我妈妈, 亲生的。”闻伊朝罗桂花走了两步,示意她过来。“天生的弱智,只认识几个人。她只知道我叫伊伊,但是你问她闻伊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不少同学知道他家境贫困,却也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父母残疾,有时候是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启齿的事。
闻伊一直都知道不应该这样想,但难以启齿的自卑和对罗桂花的爱,这两者也并不冲突。甚至因为不敢坦然的提及母亲而生出愧疚,也因为愧疚而谴责自身,于是总是在混杂的情绪中难以解脱。
他离开这里两年,还是第一次坦然地这样说出自己母亲的缺陷。
祝景黎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闻伊是在比他想象中更艰难的处境中成长起来,如果罗桂花是他的妈妈,那就意味着他从出生起就是在独立成长了。
“闻伊我我现在真的很难过。”祝景黎无法抑制自己从心脏处弥漫的酸涩,如果可以,他宁愿和闻伊互换身份。
闻伊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祝景黎会说这样的话。
不过这时候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喊:“秀珍,秀珍,你们家又有客人来啦,大早上坐摩托车到下村了,一直在打听说怎么来。他带着不少东西,你们去接一下?”
刘秀珍听到声音从厨房跑了出来。
闻伊有些尴尬地领着罗桂花去洗脸刷牙,他不在家的话,罗桂花根本不会清理自己。
等闻伊带着罗桂花洗漱完,就听到外面不少声音。
“伊伊。”
刘秀珍隔着老远喊他,“伊伊,是你昨天说的那个同学来了,伊伊。”
闻伊让罗桂花别乱跑,自己则往外走,祝景黎不作声想地跟在身后。
出了院子,还隔着五六十米,就看到不少人帮忙拿着东西吵吵嚷嚷的,但前面最晃眼的可不就是章游恺。
章游恺也看到了闻伊,顿时小跑了起来,“闻伊。”
他手上还挂着东西就朝闻伊挥手。
等人走到身边,闻伊才发现章游恺带的东西真的很多。好几个行李箱还各种大包小包,怪不得大早上都有下村的人特意来刘秀珍家里喊。
村里一点事,立马就传得谁都知道。
这么多东西,好多一看就是带的礼品吧。指名道姓说是要去闻成家,还带着这么东西,好多人都想看个热闹。
再说今天闻成还办席呢,这热闹事可不就赶上一块了。
章游恺生活的环境和这里截然不同,但来之前已经做了心理预期,所以被人围着说笑,关键那些话好多他听不懂也只是礼貌地点头。
尽量压下了一丁点的不习惯。
“闻伊。”章游恺看到闻伊的时候才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昨天本来就能到的。结果从市到镇上的时候,司机送错地方了,再回来天都黑了。我东西有多,那些师父们就不愿意送我来村里,怕出事。”
他带来的东西好大一堆,这会儿被人放在院子里。
刘秀珍对章游恺印象很好,因为刚刚她去接的时候,章游恺表现得一直很大方得体,刘秀珍没见过这样礼貌的男生。
她有些感慨,这些城里孩子就是不一样。
昨天来的那个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其实闻伊也是,闻伊也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城里读了两年书,看看这几天说的话做的事,很有人情又周到。
对着他那些同学也不怯场,精气神这种东西,比外貌还骗不了人。
到底是城里教育好,当然也是闻伊自己出众,不愧是他们村出去的头一个大学生,到底是不一样的。
“肯定是安全重要。”闻伊本来还尴尬那个玉佩的事,没想到章游恺主动和好,还千里迢迢真跑来这里了。
刘秀珍立刻笑道:“你这么早就到了,早饭没吃过吧。我刚刚熬的小米粥,配上自己腌的咸鸭蛋,很好吃的,一起吃点。”
“闻伊有你们几个同学,真是得他的好运。我们伊伊在村里长大,有时候不懂事,你们几个同学多照顾。”
章游恺注意到刘秀珍说的‘你们’,然后才发现了祝景黎。
现在章游恺自己都说不清楚,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眼神开始跟随闻伊,也总是会在人群中第一眼注意到闻伊。
无论他站在哪里。
连祝景黎这种存在感这么强的人,他都下意识忽略了。
“景黎!?你怎么在这里?”章游恺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祝景黎平静地和他对视。
章游恺从祝景黎的神色中,看到了几分深海下的暗流涌动。
他脾气温和,却也有种雄性动物的本能。祝景黎和他抱着的目的相同,还比他提前了一步。
“别愣着啊,小米粥熬好了,先去吃。”刘秀珍叫他们。
刘秀珍的普通话口音蹩脚,章游恺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回应:“好。”然后又开口,“这次来找闻伊玩,麻烦叔叔婶婶了,我来的时候带了礼物。”
不少院子里刚刚帮忙拎东西上来的村民更好奇地张望起来。
章游恺其实不习惯这样的‘瞩目’,但祝景黎在……他只是做事周到比较礼貌,不代表是蠢笨的人。
他知道怎么做能让这里的人夸他。
章游恺把那些袋子里的东西提过去,“叔叔婶婶,这里面是冬天的羽绒服,到时候穿特别暖和。
这是燕窝,婶婶你吃最好,这里还有晒干的鲍鱼,这个火腿味道也好叔叔吃这个,防止骨质疏松,国外的一款产品。那个大盒子里面是按摩桶,晚上泡脚特别舒服”
他一件件地拿,闻伊还是第一次看到章游恺脸上浮现几分争强的神情。
他拿得太多,那些村人果然一个个惊叹着或笑或两两凑在一起夸他。
这东西准备的,他们这儿来闺女家定亲下礼,那都没准备这么多东西。
闻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
这些和玉观音不一样,都是吃穿,你都不好拒绝,章游恺又是千里迢迢一路扛过来的。
祝景黎捏紧了手。
刘秀珍和闻成看闻伊,见闻伊点头,才不推辞地让祝景黎那就先拿到屋子里去。
一顿早饭,刘秀珍、闻成还有罗桂花吃得开心。
闻伊有些失笑。
祝景黎和章游恺神色有异,但装了个面和。
吃完闻成要去把昨晚借好的桌子摆出来,还有碗筷。他们这儿席面一般都是晚上是主餐,因为他们不搭棚子,直接在外头露天吃,晚上更凉爽一些。
刘秀珍则要备菜,等厨师来了,也要招待,所以吃完了后笑道:“伊伊,你带你同学四周逛逛,这个点外面还凉快一点。”
闻伊也不想留下来添乱。
“走吧。”他拿了两瓶水递给祝景黎,“带你们走走,来都来了。”
“其实我们这里都是山,翻过山还是山,一座又一座,没什么特别的风景。”闻伊带着他们从一座山的小道上开始一直往上走。
章游恺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很漂亮,很原生态。”
闻伊沉默了会儿。
祝景黎则是说:“社会在发展,再过几年,政府应该会修路的。一旦路修好,就可以试探着发展旅游业。
现在的话,村里靠山应该有些山货吧?我昨晚睡不着联系了一家专业的农产品带货主播公司,到时候选定货品的话,可以对应推荐销售。
我也查了,当地政府这几年其实都在尽力扶贫了,只是县里资金实在缺乏。我让我朋友去联系问问看,如果助农卖货,佣金一分不要的情况下,能不能政府起个头和快递公司商量,把运送快递费也降到最低,尽量把钱都给到当地村民。”
“谢谢。”闻伊这次也能更好地让这个村过得好一些,但多少也需要一点时间。闻伊此刻也承认,祝景黎确实很能感知他人的情绪。同时他想做好一件事的时候,确实能做得很好。
直播他记忆中后期是会很火,不过坑也多。那份珍贵记忆中,他发家做的也是线下外贸生意,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线上卖品。
章游恺诧异地看了祝景黎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对了,一直沿着这里走翻到山上,然后再翻下去是我读书的学校,要不要去看看?”
闻伊自己也想去看看了。
第50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闻伊带他们翻过了一座山, 最后他指着站在山脚可以看到一点的旗杆笑道:“那里就是了。”
章游恺往回看。
刚刚闻伊带他们走的路只有人踩出来的小路痕迹,但有些地段小路两侧茂盛的杂草生长过来,还得用树枝或者脚往两边踩一踩。
这里空气很好,风景也不错, 但应该也只是对他而言。
对一个五点多起床, 最后背上书包翻山越岭去上学的孩子来说, 这样的景色一点也不好。
“闻伊, 抱歉。”章游恺上前了两步低声道, “我刚刚又想当然了。”
章游恺有些懊恼。
对闻伊的生活状态,他实在了解不多。他的生活环境和闻伊天差地别, 尽管他在用最大的努力去体会,可有些东西在一瞬间的时候总是反应不过来。
对闻伊,从那个礼物起,他好像一直在做错一点小事。
歉疚感累积着,让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别这样想。”闻伊承认听到章游恺那句话的时候, 有一瞬间的怒气和嗤笑, 可也很快转为了无奈。
他不了解, 他没有这样生活过, 闻伊说什么都没用。
怒气和嗤笑最终一闪而逝。
“过了这里就到了, 我家其实距离学校还算近。”闻伊带他们走山脚下的田埂小路, “这里附近三四个村子的孩子最开始都只能来这里上学,有的孩子还要远。我们学校没有住宿条件的,但实在有的孩子太远,当时就有两个女孩和老师住在一起,还有几个就住在我们村商量好的人家里。”
“就是这里了。”
现在放假,学校没人,空旷一片。
“两年没来, 没想到学校变化这么大了。”闻伊有些惊喜。
他学校外的操场上本来是泥地,然后树了一个老师用木头自己搭的简陋篮球筐。下课了,几个年级的学生就混在泥地里面自己玩。旁边还有几个带着铁锈味的水龙头,渴了,学生就直接打开水龙头凑过去喝。
但现在泥地变成了水泥地,篮球筐是铁架搭建,几个带着锈迹的水龙头也换成了新的。往里面走去,发现学校原本的木制门框和漏风的窗户也都换了。
祝景黎小心站在窗边往里看。
他不是爱拍照的人,这会儿拿起手机小心拍了几张。
章游恺更是。
“闻伊,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吗?”
听到章游恺的问话,闻伊点头应声:“对,那时候环境还要差。当时教室还漏风,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们就从家里带炭火在课桌下烤。”
他那时候捡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铁锅,砸掉把手后,就把炭火放里面。上课的时候把脚搁在铁锅两边取暖,有一次没注意,鞋底烤化了,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闻伊带他们绕着学校走了一圈,最后说:“这里就这样,感兴趣你们自己走走吧。看到那边没有,那里风景还可以。以前来这里支教的老师,都会带我们去那边采风教我们画画。”
祝景黎和章游恺都看得出来,闻伊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他们走后,闻伊爬上了学校操场上的一块石台上。这里在他小的时候,很多学生会靠着他吵吵嚷嚷地吃午饭,闻伊也是。
那时候他虽然觉得苦,却也还算开心,因为大家都是如此,也就不知道老师描绘的外面的世界终究是怎么样的。
支教老师问他们以后要做什么人。
闻伊还记得他的回答。
他说我想要成为一个月能挣一千块钱的人。
一千块是当时的他能想象到的天文数字,也是他对外面世界最大的美好的想象。
身边的同学惊叹地对他鼓掌,他们认为他的想法很了不起。
“喝吗?”
闻伊的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听到章游恺的声音。不等转头,章游恺也爬了上来坐下,然后往闻伊怀里塞了一瓶盒装的冰红茶。
“从你刚刚说的地方翻下去,有一个很小的小卖部。里面没什么东西,就这个我看了下,生产日期还很新。”
闻伊点点头。
他和章游恺一人举着一盒冰红茶喝。
快见底的时候,闻伊看着前方的红旗轻声开口,“章游恺是喜欢我吗?”
他并不是迟钝,之前就有些隐约的感觉。只是说出来又怕真的误会,显得他太过自恋。
本来以为期末玉观音的事,章游恺会和记忆中一样和他渐行渐远,那更没说的必要。
只是闻伊没想到,他带着这么多东西来这里找他。
章游恺下意识把冰红茶都捏歪了。
来的时候,章游恺就做好了准备要和闻伊说清楚一些事,谁知道祝景黎也在,弄得他一直没机会说。
一路上来,他也在脑中想过无数的开场白,然后怎么引起后面的话题,再告白,现在显然一切事都和他预想的不同。
“是。”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有些慌地承认,“那那你是怎么想的?”
章游恺感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整个人更是热得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会儿的温度太高了。
“我啊。”闻伊转过头看他,从眉眼扫到嘴角,章游恺无疑是极其优秀的长相,也有端方温润的气质。
这样的人,喜欢他,闻伊能猜出一点原因。
“我在想,你为什么喜欢我。”闻伊低头笑了声,“是因为这段时间让你对我的感觉不一样了,你觉得对我产生了误会了。现在在你心里,我大概是那种坚韧不拔,会在淤泥中开出鲜花,会在物欲横流中坚守本心之前那样的性格,只是因为想要自我保护,才下意识对外警惕而已。”
“是不是这样想的?”
章游恺企图从闻伊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他不明白闻伊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他确实是这样认为。
所以才从愧疚、抱歉、怜悯、体谅再到逐渐地去感同身受理解他,一直到现在的喜欢。
“那你错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章游恺皱起眉,“闻伊!”他不赞同地叫对方。
闻伊却只是笑了笑,“我不是在贬低我自己,也不是因为自卑,相反我现在非常非常的接受自己。”
“章游恺,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你的玉观音吗?”
“因为它的价值太高,你可能会说送礼物在乎的是心意,跟礼物的金钱价值无关,可我没办法这样想。”
“我就是会世俗地把金钱价值和情谊价值化作对等,这样的情谊价值太大,我回馈不起,会感到歉疚。同时也因为它的金钱价值太大,我在一瞬间确确实实升起了贪恋。”
如果没有‘闻伊’的记忆,如果还只是去年的他,闻伊根本没法拒绝章游恺送给他的玉观音。
哪怕是韩仲锲而不舍的那些转账,他也没办法置之不理。
这算是这些东西都带着‘羞辱’,他知道不应该,也会因为那份过于强烈的自尊引发更大的自卑难堪,但他依旧无法拒绝。
闻伊舒了口气,“虽然你才来这里半天,但你看到了吗?这里就是我生活的环境。你可能没办法想象,这里有的人为了八百块钱就可以把十四五岁的女儿嫁给别人,为了一千块钱就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打跑。”
“我翻山越岭用一整天的时间去挖草药,运气不好的时候,五块钱都赚不到。”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已经根植于我的底层思想和灵魂,我没办法做彻底的修改,我做不到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现在之所以能有一些变化,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情性高洁的人,视金钱如粪土。而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即便我是这样的人,但他理解我一步步走过的路。他也告诉我不要为此去感到痛苦、后悔,接受过去、此刻、现在的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所以我现在更坦然一些,仅此而已。”闻伊不想去标榜自己。
“是谁?”章游恺在仔细倾听后开口,“是祝景黎这样说的吗?”
“跟他没有关系。”
章游恺陷入了沉默。
闻伊和他一起安静地坐了会儿,一直到空气的温度过高,有些出汗了闻伊才开口,“热起了,回去吧。”
章游恺下意识拉住的手臂,下一秒马上收了回去,“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闻伊理解地点点头,“没事,我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出生泥淖却心如朝阳的人,谁都向往这样的美好,未来你会遇上的。”
“这次就当来旅游一下,祝景黎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会丢了吧。”闻伊活跃了一下气氛。
他们从操场上离开,出了学校就看到了在田根上蹲着的祝景黎。
大热天他蹲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像个傻子。
“祝景黎。”闻伊看他慌神地站起来,“回去了,怎么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呆?”
祝景黎汗涔涔地跑过来,“这里近。”
这里距离学校近。
闻伊和祝景黎听出了他的意思。
一路上,章游恺落在了最后。闻伊知道他可能有些情绪低落,大概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闻伊。”
祝景黎看他,“我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祝景黎握紧了手,“你你那天哭的事,因为我是不是在你身上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又不那么好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他在‘祝景黎’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线索,他曾经不认同他和重生来的祝景黎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痛苦是发生在闻伊身上,他至少应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能轻飘飘地将它揭过。
闻伊看了一眼因为陷在自己迷茫情绪中,因此落在更后面的章游恺,一瞬间冒出了荒唐的念头。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
今天凑得好,本来都想聊开的,那就说完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只是一段走过来的路而已,只是走得稍微慢了一点。”闻伊尽量讲得简短,省略。
说完的时候,闻伊发现祝景黎低着头,他在哭。
“对不起”祝景黎才发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又显得十分无力。
重生来的祝景黎也已经消失,他说他见过闻伊。两个重生而来的人在宿舍碰面,他欣喜若狂想要重新开始。
可闻伊拒绝了。
他说他想通了一些东西,他要去做真正让自己开心的没有遗憾的事。
祝景黎得到的最后的记忆中,是‘祝景黎’知道‘闻伊’已经消失后的遗憾和痛苦,他的重生和存在也就变得没有了意义。
但此刻祝景黎想,‘祝景黎’不应该那么早消失,他应该要因为‘闻伊’和闻伊共同存在的痛苦感到忏悔,可他甚至都不知道。
‘闻伊’曾经在病床的时候痛骂过祝景黎,仇恨过,到最后变成后悔和无数压抑在记忆中不敢翻看的梦魇。
只是到了现在。
闻伊摇了摇头,“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些事还没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对‘闻伊’来说,那漫长的一生能已经走过来已经很好了。”
他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也和自己真正和解。
‘闻伊’了解他的所有,他也明白‘闻伊’走过来的每一步选择。
“不是这样的。”祝景黎能够区分自己,却做不到区分开闻伊的痛苦。
闻伊感受过的痛苦,他做不到用简短的一句那一生,他们也只是差了几分运气去概括。
傍晚的那顿席面,祝景黎和章游恺都有些无法面对闻伊。
前者几乎被愧疚和痛苦淹没,后者内心茫然。
只是他们也不肯离开。
在吃席最热闹的时候,闻伊听到有人喊:“闻成叔,你们闻伊还有个客人唉这儿这儿,我看他还生着病,大晚上的我给捎上来的。”
闻伊听到自己的名字,端着晚饭下意识看去。
然后看到了头上裹着纱布的韩仲,他身边还是之前那两个保镖,还有一个背着一个急救药箱的医生。
韩仲脸色有点苍白。
这村里的路难走,本来头还没好,一晃就更想吐又吐不出来。
吵吵嚷嚷,空气中泛着燥热还有饭菜的油腻味道,韩仲难受的脸都扭曲了。
他环视了一圈,然后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了闻伊。似乎在他看来,闻伊是那个唯一清爽的人了。
“韩仲?”闻伊放下碗筷站起来看他。
他怎么这个样子了?而且来这里干什么?
韩仲精确听到了闻伊叫他的声音,他嗯了声,然后大步朝闻伊走了过去。
闻伊不解地看着他。
到最后韩仲变成了跑。
猝不及防,韩仲一下加速后冲到他身边,死死抱住了他。
“喂喂!”闻伊惊惶失措地挣扎起来。
“韩仲!”祝景黎冲上去,从身后掐住了他的后脖子往后拖。他和闻伊之间,连手都没牵过。
最亲近的也不过是昨晚,彼此隔着十几厘米的距离。
章游恺行动比脑子快,在祝景黎拖着他后退的时候,章游恺第一次发火的一拳揍到了脸上,“你在做什么!?”
场面在这一刻混乱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