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该回去了。”闻伊忽然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让他说什么呢, 把记忆中那些痛苦的事再向祝景黎倾诉一遍吗?那么他想在祝景黎身上得到什么反馈?
后悔或者痛苦?
无论他打不打算再一次和祝景黎在一起,让他后悔和痛苦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再说祝景黎也说得对,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背负的这些记忆对对方来说, 确实都还没有发生。
他又能去苛求什么呢。
祝景黎近乎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无力感。
“走吧。”闻伊率先起身。
今天没课, 回去后闻伊就发现宿舍安静得可怕。
韩仲和祝景黎打架后,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些天没出现了。章游恺这两天说是家里有事, 也有一两天没看到了。
他们都是本地人,也都有自己的去处, 自然不用他担心。
闻伊今天兴致缺缺,已经没有了和人相互交谈的欲望,只是在祝景黎的目光凝视下,自己进了房门。
关了房门,不开灯的情况下, 屋子的光线不算充沛。
闻伊带着几分倦怠阖眼养神, 只是大概是今天终究说得太多, 回忆的太多, 闻伊总是静不下心。
那些特意遗忘的记忆终究不可遏制地不断涌现。
闻伊曾经无数次地后悔, 那天他不出门就好了。也无数次地懊丧, 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后悔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就像是祝景黎说了分手,也许是当时太过迷茫,也许也许闻伊也说不清是什么,他终究是想再见祝景黎最后一次的。
祝景黎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日期,也不打算让他来送别。
闻伊问了很多人,又找了蹩脚的借口去咨询了老师, 最终得到了一个日期。
那不算一个好的时机,因为不打算留校的学生到了宿舍的住宿日期,宿管阿姨和保洁已经在一个个地清理宿舍,打扫完全的就会关电锁门,然后等待下一届的学生住进来。
那是夏天,万幸闻伊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的衣服、洗漱用品都塞进了那个破旧的行李箱中,凉席卷好搭在了上面。
真正到了大学的结尾,所有人一哄而散,都有了各自的去处。他应该也要从学校离开,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不能千里迢迢回到那个贫瘠的山区。
总该找份工作的。
只是他的校招一直都不顺利,接下来该去哪个城市,该找什么工作,该在哪里落脚这些生存的压力近乎将他压垮。
闻伊没地可去。
他所在的新区宿舍最先被清理,他只能拖着行李‘逃窜’到旧宿舍那儿。旧宿舍的清理慢一些,他小心地选了一间偷偷住了进去。
宿舍已经停电,他只在床上铺了自己的凉席。
夜晚的时候,他一身身出汗,蚊虫的叮咬也几乎让他彻底失眠。
“怎么还有人?”
他住了两天,在某个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清扫的阿姨敲了敲上铺的床喊醒他,“你怎么还在?这里都停电了,你怎么住的?”
闻伊最不愿意展现自己的窘迫。
于是他笑着说:“还好,我打算回家,家里安排好工作了。不过还有事,住酒店浪费钱,所以再住两天,今天就要走的。”
阿姨点点头,“那你快点,今天这边楼层除了正常留校的外,其余腾空的会全部清扫完锁门的。”
闻伊从床上爬下来。
他卷好了凉席放到了行李箱上,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到了校门口。
该去哪里呢?
闻伊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太阳晒得他有些眩晕,然后他拿出手机第一次打了车。
“去机场,我要见个人,没时间了。”他和司机这样说。
问来的日期已经在他脑中涌现了千万次,闻伊带着某种固执和别扭始终没有做下决定。
却在刚刚迷茫的一瞬间放下了某些坚持。
他想再见见祝景黎。
帮帮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的人生至少再陪他一段时间吧。
一段时间就好。
“见什么人啦?小伙子眼睛这么红,手都在抖?女朋友要走了?”司机开了个玩笑。
闻伊说不出话来。
司机给他递过去了一瓶水,“喝点,冷静一下,听我说,就算分手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年轻人嘛,分分合合很正常。”
闻伊仰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他说不清在难过什么,大概是祝景黎要走了,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分手,也可能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堪笼罩了他。
他最不愿意在祝景黎面前露出任何的窘况,也不愿意展示任何的卑微,却在此刻依旧想去挽留。
闻伊知道这世界上比他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也有更多的人比他更彻底的在放弃那份廉价的自尊,况且他的挽留也不是出自完全纯粹的爱意。
别人听来大概觉得他可笑。
但他依旧控制不住在车上崩溃的想要发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闻伊听到了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他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疼,一瞬间他却感到全身都麻的可怕。他眨了眨眼,闻伊感觉自己的意识清晰无比,却失去了对身体所有的控制权利。
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他被固定在病床上,全身上下多处骨折。最糟糕的是双腿都被碾压,但左腿尤其严重,因为还伴随车祸引发小规模起火,导致左腿肌肉被重度烧伤。
医生陪同警察和闻伊沟通情况。
当天有一男子因为大量喝酒之后,在冲动之下开车上路后,故意对多辆车进行撞击。
那一天,一共有五人当场死亡,十二人重伤,七人轻伤。
闻伊属于重伤人之一。
这起案件被判决得很快,男子死刑。但因为注定死刑,他还算富裕的父母拒绝露面,也拒绝任何赔偿,反正赔不赔都那样了。男子个人名下没有太多的财产,有也优先赔给了死亡的家属亲人。
只是闻伊几乎没心情关注这些事,因为他很痛。
当麻醉的效果褪去,他的左脚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密集的疼痛。闻伊一向很能忍耐病痛,却也在这种疼痛下忍不住呼喊。
他住的不是单人病床,四周的病人总是不满意地看着他。
可闻伊毫无办法。
他祈祷时间快一点过去,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其难熬。
“让你家人来吧。”护士给闻伊换药的时候为难开口,“还有你的医药费护工费不能长久欠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重大事故,医院不会让闻伊欠费这么久。
“不要打电话给我妈妈。”他在床上痛苦地乞求对方,原本竭尽全力维持的自尊在痛苦和无力中已经被闻伊抛诸脑后,“她是弱智,她不懂的。”
“求你们了。”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在医院见惯了各种事,总是有人有各种难处。
医院是最能见证悲欢离合的地方。
闻伊恢复得不算好,因为长久的费用拖欠,医院在一些非必要的药物上开始停止开药。
漫长持久的疼痛变成了二十四小时的持续,护工也开始不耐烦。
闻伊 瘦弱得像是马上要死去。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死去,依旧要在病床上等待着一点点腐烂到剩下最后一口气。
漫长的痛苦让他开始仇恨祝景黎。
他在最难受的时候虚弱地咒骂对方,无尽的懊悔充斥他的大脑,他那天就不该去机场。
如果他不去,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少他还拥有健康的身体。
却又在连痛苦都变得麻木的时候嗤笑自己,又能怪祝景黎什么的。所有的一切没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一切的源头就在于自己。
他的人生总是那么不顺。
他不懂他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体验一遍所有的苦难?
真是糟糕啊。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在闻伊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学校的校内网上刊登了他目前的境况。
不知道是谁写的文章。
总之有闻伊不认识的但的确是他上一届已经工作的两个学长给他送来了一些捐款,他们拿着鲜花和相机。
鲜花摆在他的床头,他们摆正闻伊的头,展现他腿上惨烈的伤口,然后把这些都拍了下来。
“学弟,我们会为你募捐的,放心。”
闻伊看着他们。
他感到铺天盖地的难堪,却因为那种恨不得死去的痛苦,不得不感激地看着他们。
他们之后不仅向校内继续募捐,也开始向社会各界募捐。
然后,闻伊的窗边开始放满鲜花,浓烈的花香熏得闻伊想要呕吐。有人亲自来给他送钱,他们把钱摆在他手上,然后是体面地拍照。闻伊对每个人都说着感激谢谢的话,脚上的伤口也一遍遍展示给想要看的人。
这场募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有人开始在网络上质疑。
按照目前的捐款金额来说,闻伊的治疗金额早就够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还在募捐?
质疑声越来越大,部分人要求出示治疗明细,多余费用全部退回。
主持募捐的学长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人,在某一天就消失了,万幸他们还留了一些钱在医院的账户上没有提取出来,勉强也够闻伊的后续治疗。
最后因为得不到回应,质疑声转为了铺天盖地对闻伊的谩骂。
闻伊没有反驳。
天下熙熙攘攘,也只是为了利益。
他其实也早知道那些为他募捐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要得到一点好处的。只是只是他也实在是想减少一些痛苦,这场带着骗局的募捐,他也是帮手之一。
被骂,也不冤枉。
他在医院待了四个多月,双腿还不能移动,但身上的骨折已经好了很多。
医院终究还是联系了他的家里人。
他妈妈是不会来的。
来的是他稍微有些沾亲带故的叔叔婶婶一家。
婶婶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有农村人的泼辣和精明,可对自家人总归还算好。他出来读书,就是把妈妈交给他们照顾。
婶婶看到他就开始抹眼泪。
“你这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说。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读书了,不如直接去打工,总归身体没事。”
闻伊转过头看她。
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婶婶,我想回家。”
叔叔摇了摇头,“不行,医生说了,你脚还不行。特别是你左脚,那皮肤还要什么来着,说是还有手术。”
“我想回家。”闻伊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哭过,他对痛苦的忍耐承受度极高,却在此刻再也无法忍受。
婶婶给他擦了擦眼泪,然后开口,“那就回家,回家治!”
她做出了决定。
当天就给闻伊办理了出院手续。
第42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那天, 他们背着闻伊出了医院。
闻伊出来读书后,几年时间也只回去过一次。每年寒暑假来回的路费都太贵,而且他也只有在这两个假期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工。
大学的读书生涯并不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有足够空闲时间可以勤工俭学,闻伊想要跟上学习更已经是足够吃力。
“你妈别看是个傻子, 别的说了就忘, 就独独记得你咧。”婶婶压了压裹在闻伊身上的毛毯。
他们这儿实在落后, 路也太难走。
这几年一直在扶贫, 可这路也就修到了外面的镇子上, 再往里面太难走。
这一路闻伊一直昏昏沉沉。
到后面是婶婶买了个担架,和叔叔一起抬着他走。
“你看, 咱们快到家了。”
婶婶擦了擦闻伊脸上有些灰扑扑的汗渍,又往前喊,“师傅,三轮车开稳当点,我们家孩子身上有伤。”
闻伊嗅闻到了泥土混杂了干燥空气的味道, 听到了从连绵起伏的高山之间穿过的风声。
“咋哭了?”婶婶用袖子给闻伊擦了擦眼睛。
闻伊说不出话, 他不是没有从心底怨恨过自己的出生。
连绵的群山, 泥泞的小路, 还有一座座贫瘠的小山村。而他家庭特殊, 是糟糕之中的糟糕。
他是逃避过这里的。
却又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安心, 无法言明的,唯有这里能给他几分自在的放松。
他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所有人早已知晓他的窘迫和境况,也就再无所谓那些无法言说的自卑。
这里的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竭, 因为没有了力气去向别人投去或怜悯或怪异的眼神。
就像是当初班中那个难产就轻易死掉的同学,闻伊没有从多少人眼中看到悲伤和怜悯。只是偶尔说起,再说她运气不好,又很快遗忘在脑后。
他果然适合在泥尘之中。
师傅带着闻伊熟悉的家乡话应了声,然后扭动开关,蓝色的三轮电动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他们村子的房子大多都分布在各处的山上,三轮车开得摇摇晃晃,时不时压过石头颠簸一下。
闻伊吃的止疼药都要压不住腿上传来的疼痛。
“快到了。”婶婶安慰他。
闻伊疼的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睡在了熟悉的床上,是老式的木床,是他爸爸自己做的。身上的被子带着一些干燥,应该是婶婶帮他特意晒过。
这里的夜晚温差大,闻伊醒了就睡不着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脚上的疼让他越来越睡不着。
“疼。”
到了这里,他再不隐藏,反正在这里也不会再干扰任何人,更不会看到别人投来的那些几乎让他难堪的眼神。
“伊伊。”
“伊伊。”
闻伊听到了动静,老旧的灯泡被人拉亮,他妈妈跑了过来。
闻伊看她。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自己不知道哪里捡来随意穿的。
闻伊才发现她头发竟然多了这么多白发,灰白参半。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应该还是没有的。
她是认得他的,只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闻伊。
“把那些药拿过来。”
她听话地把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药都拿了过来。
“水,帮我弄点水。”
她去找水,脏兮兮的杯子里面舀了外面的冷水,被她递给闻伊。闻伊也不在意,他拿了两颗止疼药,就着冷水喝了下去。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她站在床边不肯走。
闻伊烦躁地喊了起来,“别烦我!”只是喊完,他又感到无与伦比的后悔,“对不起,妈妈我太难受了对不起。”
她唯唯诺诺地看着闻伊,看他在哭,她不知道什么是难过。却也不敢留下来,慢慢离开了屋子。
止疼药起了作用,下半夜闻伊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婶婶来他家给他送了早餐。
还找来了村医,给他脚上的伤做了清理和上药。这几天的折腾,大面积被烧伤的皮肤开始有些溃烂出脓水,再不处理清创,后果不会太好。
大家都在忙,村医和婶婶很快离开。
闻伊就这样躺在床上,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各种他妈妈捡来的垃圾,只有靠近他这边的房子才稍微好一点。
“伊伊。”
人走了以后,她也端着饭碗走过来。她坐在闻伊的床边吃,吃完了以后就把碗筷随手放在地上。
“伊伊给你看。”她在裤子的口袋里掏了掏,几张折叠的小孩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被摊开在闻伊面前。
上面写着别人几乎认不出的罗桂花三个字。
“我写的。”罗桂花讨好地看着闻伊。
闻伊在读小学的时候还不那么明确地知道罗桂花是个弱智,他开始认字以后就想教她写字。
以为她学会了认字,她就会变得正常。
但罗桂花一直记不住,闻伊在某一天又看到被她捡来的脏衣服全数堆积到他床上后,终究是有些崩溃地朝她吼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总是往家里捡东西!”
“你看看这些东西,它们脏成这样,放在床上怎么睡!”
“你看看整个屋子,我们屋子里面全是虫子!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脑子不好使,你就不能听话吗!?”
那之后,闻伊再没教过罗桂花。
罗桂花依旧会往家里捡各种垃圾,但之后至少没再往他床上堆积过了。闻伊倦怠地看着罗桂花,这是他妈妈,他很爱她,却也非常非常无力。
他想过也许罗桂花死了,他的人生都会轻松一点。可想到她会就此死去,闻伊又有一种巨大的恐慌与无助。
他最终只是收好了那几张纸,“别管我,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闻伊开始终日躺在床上。
一直到这一年开始过去,村医来给他换药,“你这脚上的皮肤好很多了,但你不去城里手术,以后它们就全蜷缩在一起。”
看起来会变得很可怖。
“你要想好啊。”村医叹息着说,“还有你腿的骨头是做完了手术的,皮肤恢复一些的话,你最好要下床开始复健了,不然以后再想下地就难了。”
“止疼药给我。”闻伊开口。
村医皱了皱眉,“不能给你了,你从一片吃到现在每天要三片,再吃下去,你要精神成瘾了,你得开始戒止疼片了。”
没有止疼片后,那些细密的疼痛让闻伊开始彻夜彻夜无法入睡。
那些密密麻麻的疼,每时每刻都在侵扰他的神经。
实在太疼了。
闻伊抓着罗桂花的手,“救救我,妈妈,救救我。”
罗桂花不知所措的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她靠在门框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闻伊。
她不明白这将近一年来,闻伊为什么不从床上下来。
她不懂得难过,却因为闻伊的哭泣感到本能的无措和心慌。她之前极害怕闻伊的发火,也害怕闻伊不理她。
但现在,她宁可看到闻伊朝她喊几声。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狗,轻轻放在了闻伊身上。
它还没睁开眼,呜咽着寻找暖和的地方。现在已经是冬天,外面冷得人都要受不了。
冬天会过去,小狗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当冰雪开始融化,闻伊听到了屋外房檐上碎冰砸落下来的声音。
那天是冬天中阳光最好的一天,他这个有些昏暗的屋子都被照得透亮。他乱糟糟地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中飘浮的尘埃,不知道怎么坐了起来。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瞬间的念头,忽然想通一些事,做出一个决定。
闻伊动了一下沉重又有些麻木的脚。
他得下床。
他终究是坚韧的,这是属于他成长起来的品格之一。
复健是更大的痛苦,他的骨头中被放入了闻伊不清楚的钉子和那些钢板,他已经很久没动了。尤其左腿上的皮肤,随着他的走动,肌肤的伸展,有些地方开始撕裂又重新愈合。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恢复过程。
但他走了过来。
不过这样痛苦的时间也因为持续了太久,即便后来他皮肤伤口还有腿脚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还是会时不时感受到那些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有钱了之后去看过更权威的医生。
医生说:“闻先生,你脚上的骨头和皮肤已经恢复好了,身体理论上是不会带给你疼痛了。但过去的疼痛太过记忆深刻,导致你的神经会下意识误会你还处在疼痛中,在医学上这属于精神范畴。”
“简单一点就是有的人车祸截肢了,完全好了以后理论不会再疼痛。但病人无法接受自己截肢的事实,下意识以为自己的肢体还在,这时候,他肢体上的肌肉还有神经就会控制不住出现剧烈疼痛。”
“闻先生,现在药物对你只是心理作用,更重要的是看你自己。”
到后来,原本难以忍受到让闻伊哭出来的疼痛都变成了麻木的习以为常。
祝景黎听到了闻伊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那种细密的抽泣让他感到窒息。
他从闻伊的房门口慌张地站起来。
闻伊进房后,他就这样席地而坐靠在他门上。
“闻伊!”
“闻伊!”祝景黎抓着门把手,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让他头疼欲裂,“你开门,你开门一下。”
他没听到脚步声。
“那我进来了。”
他后退了两步,稍稍用力就撞了进去。
学校宿舍的门质量也就这样。
他看到闻伊蜷缩在床上,即便是夏天也裹紧着毛毯。屋子中没有开空调,连空气都带着几分燥热的热气。
“闻伊。”
祝景黎跑过去抱住他,闻伊的头发因为热意几乎粘连在一起,他闭着眼,哭的全身都像是在抽搐。
祝景黎抱着他,他不知道闻伊怎么了,只能不断拍着他后背,“你告诉我怎么了?求求你了,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可你得告诉我。”
闻伊这样哭,祝景黎近乎绝望。
闻伊一直都清醒着。
这段记忆太过痛苦,他也有意将它彻底遗忘。
但闻伊不知道,原来再一次翻开它,依旧让他感到难以忘却的痛苦。
“祝景黎。”
“我在的,闻伊,我在的。”祝景黎颤抖着抱紧他,“如果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的话,你告诉我,到底我现在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无论任何事,我都会去做的。”
“相信我一次。”
“真的很痛。”闻伊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祝景黎放开他,“我找医生,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好。”
闻伊只是摇了摇头,“你不要在这里看到你我才会难过,才会这么痛苦。”
“我只想要一个人。”
“一个人待着。”
第43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祝景黎无论再如何想要留下来, 他都不得不离开。
——哗啦
餐桌上摆放的花瓶还有一些装饰物都被暴力地掀翻在地,破坏性的声音在这座幽静的老宅显得格外明显。
祝景黎痛苦地随意坐在凌乱一片的地毯上,过了会儿,他才颤抖着从散乱的四周找出手机。
他手上沾染着血迹, 导致屏幕感应不良, 好几次没点开电话按钮。
嘟嘟的声音响起。
几秒后, 对面就接起了电话。
“景黎, 你找我?”
“我知道了, 我安排一下预约的病人,马上赶过来。”
裴知明赶到祝家老宅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快要四点。这座老宅是上世纪的产物,维护得一直很好,甚至属于现在的不可转卖也不可大面积修改建筑物的特殊保护性宅子。
他进出这里不少次,还是会被老宅那种幽静的氛围影响。
精致古朴,却也带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
“景黎。”
裴知明熟门熟路步入客厅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客厅被损毁的乱七八糟, 祝景黎算得上有洁癖的人就这样坐在浸透了水渍和沾染了各种杂物碎片的地毯上。
“你还好吗?”裴知明想去拍拍他的肩膀, 又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有衣服上都是血迹, “你受伤了?”
“我去拿药箱。”
裴知明找来了药箱, “景黎, 你哪里受伤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祝景黎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被萧芳蘅委托给他看病,到现在这么多年,即便祝景黎始终冷淡,多少他也差不多把祝景黎当成了自己孩子。
祝景黎抬起了手,裴知明才发现他手里一直握着一块玻璃碎片。
“景黎!?”裴知明下意识去夺。
这么些年来,他已经认定祝景黎的情感缺乏就是天生的基因问题, 后期基本没有改变的可能。
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自残过的想法。
祝景黎躲了一下,当着裴知明的面更用力捏了下去。皮肤的创口更大,浓烈的鲜血味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摊。
裴知明都被他吓到了,祝景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的是一点都不痛啊。”祝景黎平静地叙述,他确实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不仅是喜怒哀乐,就算是这种需要情绪反馈的痛,他都感知迟钝。
可明明手上的伤感觉不到痛,他又感到了另一种无助的绝望。
他不知道闻伊喊痛是有多痛,他也没有那些记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即便想用这种方法,好像都惩罚不了自己。
闻伊说得对,有些东西真的没办法感同身受。
“你”裴知明却看到祝景黎眼睛红得厉害,简直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他确实没见过祝景黎这样子。
他仔细回忆了下,萧芳蘅虽然在住院,情况也不太好,可毕竟还活着。
那就不是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裴知明身为心理医生,有良好的耐心,“你说出来,我才可以帮你。”
祝景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望向裴知明,“记得我前段时间和你说过,我好像有第二人格的事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得到他全部的记忆!?”
裴知明立刻明白这才是祝景黎打电话找他来的原因了。
其实祝景黎这个第二人格他一直都很奇怪,因为祝景黎虽然情绪缺乏,可他的自我认同感很高,也就是说他没什么可以逃避的事,怎么可能会产生第二人格。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任何产生第二人格的趋势。
但当时的情况是祝景黎除了这种可能,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而且这疑似第二人格还具有大量幻想型的记忆,一度还引起了祝景黎的记忆昏乱。
那几天,祝景黎的状态不算好。
他那个叔叔祝学真还以为他真的变成神经病了,差点闹出事来。
“吃药加心理暗示已经让你情况好转,现在”
“现在不一样!”祝景黎打断他,“总之你不要管,就当是第二人格我知道他一直存在,我要见他或者我要他全部的记忆!”
那时候第一次头疼欲裂,他就觉察到了不对。那些模糊的充斥了他满脑袋的记忆,还有那种强烈的情绪反馈。
祝景黎对自我有高度的认同,即便那一瞬出现的东西确实影响了他。可祝景黎始终觉得他身体里像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些记忆和情绪都是‘那个人’带来的。
所以他和闻伊说,那些一瞬间出现的模糊的记忆和情绪不是他。
他只认同自己情绪缺乏这个天然的疾病好了以后,之后再次回到宿舍试探见到闻伊时的反应,那些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闻伊也是。
却发现他忽略了闻伊记忆中的痛苦。
他可以把这份出现的记忆当成另外一个人,那是因为他没有这场记忆中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和磨难。
他从来没有走过闻伊的路,又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让闻伊可以怪他的话。
那显得是那么的廉价和可笑。
是他错了。
裴知明长长叹了口气,“我试试,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第二人格。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一些你的记忆错乱也可能会引发其它情绪或者感知问题,你要想好。”
祝景黎没任何犹豫。
“其实我们最好一步步来,但你算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治疗室,我尝试用药物配合一定的催眠引导你进入深度睡眠。
之后,你就可以尝试和自己的第二人格对话。因为这样极度消耗你的精神,所以我设置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唤醒你。”
因为祝景黎一直看病,所以祝家老宅有专门的治疗室。
祝景黎吃了药,然后在休息椅上躺好。
他闭上眼,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他有些焦躁为什么不能成功,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了。他游走在黑色的空间中,即便什么也看不到,祝景黎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然后,他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声音。
“祝景黎,你来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却远比他苍老、疲惫,还带着话语中无法忽视的遗憾。
“你是谁?”
“我是你。”黑暗开始褪去,祝景黎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未来的你。”
“荒谬。”祝景黎开口。
老人目光变得凛冽,又很快嗤笑了一声,“我也觉得荒谬,可这世上真的有重生。只是可惜我以为重生能让我弥补一些什么,但终究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祝景黎,我本来还抱有希望,现在我继续留着这些记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嫉妒地看着祝景黎,最终却也只能长长一叹,“好好爱他吧。”
黑暗重新蔓延,而老人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祝景黎看着他消失,他有种预感,他是真消失了。
然后,之前还模糊不清又凌乱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中他前面的人生与他现在一般无二。
他依旧是两个偏执疯子的孩子,也依旧出生起就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怪物。
他的爷爷和奶奶萧芳蘅联姻结婚,说不上有感情也说不上完全两看两厌。婚后他们生活算是平淡,但谁也不知道他婚前在外面留了个非婚子女。
他的父亲在外面结识了自己很爱很爱的女孩,却在见家长时才发现女孩是他爷爷的女儿。
两个偏执的疯子不愿意分开,甚至制造了他爷爷的‘意外’死亡,以为这样就会让所有事都变得无人知晓。
警察上门的时候,他的母亲他的姑姑刚刚生下他。
他的脐带才刚刚被剪下,父亲就抱着母亲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双方都当场死亡。
他依旧在祝家老宅中,像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一样,日复一日看着花开花落长大。
他也依旧在萧芳蘅的要求下去上了大学。
依旧和闻伊说了交往再说分开,和他告诉闻伊的没有太大差别。
之后是他看到了更多的记忆。
他在国外待了四年,情绪匮乏治疗这件事依旧没什么进展。后来萧芳蘅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她已经瘦弱到了极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几乎都只能靠着仪器。
她的灵魂和精神已经死去,只是身体还活着。
祝景黎不懂痛苦,却也明白这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放弃了萧芳蘅生命体征的维持。
祝景黎办完了葬礼,第一次待在老宅中感到了一点空荡。实在太空荡了,他在前院种满了花,后院养了十几条大型犬。
可他依旧觉得很空荡。
要是有个人就好了。
祝景黎自己都很奇怪,就是在某一天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么有个谁?
他迷茫着翻遍记忆,有个人名跃跃欲试地跳出来。
祝景黎又觉得这事有些莫名其妙本来也只是只是让大学生活更像是正常人的一个计划中的人而已。
那时他还没想过为什么计划中的人会选对方呢?
他根本不算合适。
那天祝学真又来闹,争着要拿些钱。他很奇怪地感知到了一些不耐烦,所以把他关在了笼子里面扔到了后院。
祝学真咒骂了两三天,又被那些大型犬不断袭击。
祝景黎平静地看着他的生命逐渐消失,也平静地看着祝学真眼中的绝望,到最后变成死亡来临时的麻木。
然后祝景黎把他扔了出去。
祝学真活了下来,却从此对狗还有祝景黎闻之色变,再不敢出现在他眼前。
祝景黎的生活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死寂得可怕。
再见到闻伊的时候,他大概是四十岁吧。
祝景黎坐在餐厅,他听到了楼下吵嚷的声音,说是一辆大货车被撞了,交警正在和大货车司机交涉。
大货车司机打电话给了自己老板。
车和货都不是他的,这事得老板来定损。
然后祝景黎就看到闻伊从一辆车上下来,沟通很快,他也听不清楼下那条马路上的人具体在说什么。
但祝景黎可以肯定,那就是闻伊。
他恍惚回忆,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吧?
反应过来的时候,祝景黎才发现他已经往楼下跑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跑到楼下的时候,闻伊已经上了车。
他开车追了出去。
半个多小时后,他看到闻伊的车停在一个明显是办公大厦楼的门口,然后主驾驶上出来一个人。
祝景黎看着他打开后车的门,然后把闻伊抱了出来。
极其亲密的姿势,祝景黎几乎落荒而逃。
再之后的时间中,他再未见过闻伊。即使闻伊被抱下的那一幕偶尔会不时从他脑中闪过,祝景黎也总是再次将之遗忘。
他此前的人生一直都这样。
活得寂静无声,只要不干扰他,他也无意干扰任何人。
他对人对事从没有什么偏好,也很少有厌恶。
他的人生就这样在日升月落中过去,大概是这一生实在太过安静,他早早就放逐了自己。
他七十岁的时候,偌大的公司早交给了职业经理人管理。
祝家的老宅捐献给了专门的古建筑物保护机构。
他清醒的时候听到别人说,他患了阿兹海默症。祝景黎很平静地接受了,他无所谓被人送到哪里,或者死在哪里。
他开始时常糊涂,偶尔才清醒。
在某一天清晨的时候,他好像清醒了过来。
他被护士推到了草坪上晒太阳,他几乎昏昏欲睡。然后看到了草坪的对面一个熟悉的人,即便他也老了,祝景黎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看到对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散着步。
“他他”祝景黎的情绪激动起来。
护士紧张地看着他,“那个人怎么了?您别激动,那位也是前几天刚刚进来疗养的病人,叫闻伊,他也只有一个人您认识吗?”
“我叫他走开或者叫他过来?”
“不不不要。”祝景黎一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遮掩,他抬手挡着自己的脸,“快,快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护士慌张地把他送了回去。
祝景黎在回去的路上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痛苦,护士以为他心脏不舒服,只是又疑惑祝景黎的心脏明明没太大的毛病。
到了病房后,祝景黎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他即便年老还是显得比常人高大的身躯蹲着蜷缩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大哭,也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哭。
他失去了情绪感知一辈子。
却在此时此刻,说不上是命运的馈赠还是捉弄,所有不曾感知过,曾经一直把握不住的一些东西都在此刻清楚地涌上了心头。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学会选闻伊。
唯有十分浓烈的爱才能感知一两分但最终还是被他忽略。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次会落荒而逃。
因为他恐惧闻伊已经有了自己新的人生,新的爱人,更害怕闻伊不会原谅他的曾经,他不敢见他。
但终究还是太迟了。
他在如此苍老的年纪感知到爱,也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和后悔走完这一生。
他死在了大哭后的第二天。
第44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闻伊发泄性哭了一场后才因为倦怠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几乎睡了一个白天。
“天都黑了。”
今天的宿舍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闻伊起来去宿舍阳台透了透气。现在想起白天发生的事,闻伊开始觉得自己情绪反扑太大, 感觉还有点尴尬了。
白天睡太久, 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 索性下楼去找点事的, 顺便在学校随便走走散散心。
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了, 但新区附近也开了对应了小食堂窗口,一般是按照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往外承包, 卖的不是正常饭菜,而是老板自己选品的比如盖浇饭、螺蛳粉、云吞面等等之类的食物。
小食堂一般营业很晚,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
闻伊去打包了一份云吞面,然后找了个人少安静的地方吃晚餐。
这个点外面蚊子挺多,只是闻伊不太招蚊子。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都很粗糙, 小时候太小还料理不明白生活琐事的时候, 家里堆积的垃圾实在太多, 床上还有各种跳蚤。到后面不知道是免疫还是怎么, 反正他都没怎么被咬了, 现在蚊子也一样。
他打开云吞面, 就看到阿黄学长不知道从哪个草丛钻了出来,晃着脑袋就朝他走了过来。
“阿黄学长,我每次在外面透透气都能看到你啊。”
阿黄学长哼哼了两声。
今天它还带来了一个朋友,一只有些瘸腿一只眼睛也被摘除的黄色橘猫。
“阿菜学姐。”闻伊惊讶能看到这只猫。
阿菜学姐也很有名气,它是学校的猫狗保护协会在学校外不远的地方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它被人恶意虐待,一条腿的肉垫爪子部位被剪掉, 眼睛也被捅瞎了一只。救助后,发现这只猫对人类的靠近很应激,最终也只能放在外面散养。
学校有它的介绍,呼吁同学们看到它的话,尽量不要靠近它,因为它会挠人。猫狗协会有固定的点在喂,大家可喂可不喂。
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发现它的时候,它都奄奄一息了,嘴里还叼着一片菜叶。这应该是它当时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同时求生的欲望也强到了极致。
阿菜学姐看了闻伊一会儿,然后慢吞吞躺在了阿黄学长的身上。
闻伊没试图摸它,虽然阿菜学姐现在看起来很温和。
他只是拿出手机给它们拍了个照。
拍完照闻伊才发现他手机微信竟然有朋友添加的信息,还有显示的好几条最新未读的消息。
他白天睡的实在太沉,消息的震动没注意到,刚刚也一直没看微信。
主动朋友添加的人是韩仲,备注写着:我是韩仲,加我一下(*^_^*)。
闻伊吃着东西都咳了两声。
韩仲加他干什么,而且还附带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笑脸。仔细看了下,闻伊又发现韩仲不止发了一条好友申请,他发了三四条。
备注的话也逐渐变得更发癫。
其实我没什么企图^_~,就是有个学习问题要和你探讨探讨o( ̄▽ ̄)d。
我在企鹅那边给你转了几笔钱(?_? )。
我的意思是转账可以证明我是我,骗子不会先给你钱(^▽^)。
闻伊皱着眉去看了下,发现除了班级群外,确实有一个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他的号顶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在最上面。
点进去,里面转了十笔。
闻伊带着几分猎奇的心态点看了几眼,每一笔都到了好友之间的转账上限两千。十笔的话,应该是当日最高可转账金额了。
大概是能证明那确实是韩仲。
闻伊又反应过来,这个莫名的账号什么都没有头像还有账号数字,好像有点熟悉。
他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他看到的那个给他发说要结婚的账号,真的是韩仲而不是骗子。
闻伊还在因为这个发现而诧异,韩仲的好友添加消息竟然接二连三地发了过来。
同时他的备注很奇怪,只剩下了一个个莫名其妙的表情符号。
→_→
⊙﹏⊙
X﹏X
( ╯□╰ )
>﹏<
≧ ﹏ ≦
\^o^/
闻伊莫名感觉韩仲好像在破防,但他在破防什么啊?
闻伊也不想看他的颜文字了,防止了他继续添加,在最新一条的添加消息那儿点了同意添加好友。他还以为韩仲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他说,结果他同意了后,手机一下就安静了。
奇奇怪怪。
没管韩仲后,闻伊把云吞面放在腿上吃着方便,又看了微信里面的其它未读信息。
最新的是祝景黎。
上午他离开宿舍后,之后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发了他一条消息。
大多只是简单发你别哭了。
后面变成了对不起。
之后是问你睡着了吗,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是现在,文字同样简单,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闻伊也发现祝景黎那边一直显示文字输入中,过一会儿消失,过一会儿又是文字输入中,反反复复。
闻伊回了他信息。
睡醒了,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回完消息,刚刚睡醒时那几分尴尬倒是消失得差不多了。
就这样吧。
他关了和祝景黎的对话框。
下一条信息是章游恺的。
章游恺先给他发了一张他家的照片,然后又发了几条消息。
这几天家里好热闹,爷爷说年纪大了,为了防止以后脑子糊涂,把小辈都叫了过来,说要提前把财产分配好。
魔都那边的老洋房,这两套说是给我,下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度假玩?
然后又发了一张玉观音的吊坠。
这个好看,料子也不错,我特意拿别的东西和我姑姑换了。我觉得老一辈会喜欢,回头送你妈妈。
下面还有一些饰品的照片,看得出来都是当场现拍的。
都是我爷爷和奶奶留下来的,这几天在做分配。你看看还有合眼缘的吗?有的话,我可以和其他人互换,挺方便的。
大概是下午闻伊一直没回消息,章游恺隔了几个小时又发了消息。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自己对这些饰品也没特别的喜好。
你别有负担,大多只是精美,有点年代价值,不值什么钱。
云吞面吃差不多了,闻伊把空的打包盒放在一边,也给章游恺回了信息。
抱歉,今天白天一直在睡觉,没看到。
东西都很漂亮,不过不用了。
玉佩看着太贵,我妈妈会弄丢的。
谢谢。
章游恺立刻发了消息过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说你怎么不回信息,还想托导员去看看你,又怕你觉得我多事。
然后,章游恺那边也变成了文字输入中,又消失,又再次文字输入中。
闻伊刚也想发个早点睡,章游恺的文字终于发了过来。
你收下吧,玉佩我特意换的。
闻伊不怕别人的恶意,以前他会带刺地回应回去,现在他会不屑。但他唯独畏惧别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绝,因为唯恐让别人尴尬。接受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真正的善意。
所以他此刻模棱两可,只是回了对方一个马上期末考,我要去复习了,晚安。
放下手机后,闻伊一个人在外坐到十点多。
夜风吹得安静了一些后,他拿起手机才发现又多了几条未读消息。
刚刚添加的韩仲是十几分钟之前发的。
转账收一下
晚安。
闻伊看不懂他一连串的省略号是要干嘛。
祝景黎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里面,月光下开得灿烂的花卉,一张是他那边的夜空。
今晚的花开得很漂亮,我这边能看到星星,也很漂亮。
晚安。
章游恺是在他之后很快就回的。
好好复习,加油。我过两天就回来了,晚安。
闻伊收了手机,起身的时候摸了摸阿黄学长,“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我怕说出来招笑,好像是我在发癫。”
阿菜学姐竟然没跑,只是抬头盯着闻伊的手。
闻伊看到了阿菜学姐眼睛中的警惕,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不会摸你的。学长学姐,晚安。”
闻伊回了宿舍,不过发现白天真的睡多了,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真的复习了大半夜。
之后几天,闻伊过得还算平静。
韩仲依旧没来上课,微信每天给他发颜文字,企鹅那边每天上限两万的转账,像是刷存在感。
到后面,他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发现微信也可以转账。
于是两边一起来。
闻伊几乎每天都在被他的转账骚扰,拉黑又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和韩仲闹别扭,只能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祝景黎也没来宿舍。
闻伊偶尔有过猜测,是因为他说祝景黎的出现让他感到痛苦,所以祝景黎在回避他。
可闻伊也不愿意多想。
之后祝景黎给他发了信息。
对不起。
现在我还是有太多东西不够了解。关于记忆的事,你要加诸在我身上,我接受。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觉得我莫名其妙,不会让你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不会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我一直在。
那之后,祝景黎固定一个小时最少会发一条消息,大多是在分享一些漂亮或者有趣的东西,也隐约有点报备他此刻在干什么的意思。
章游恺倒是在两天后如他所说回来了,但闻伊死活把他的玉观音退了回去。
因为他把玉佩照片给了那个二手贩子看了下,还配备了什么打光之类的视频,对方回了他消息。
说这东西真是值老多钱了,起拍价千万起,遇到合眼缘的上亿都可以拍卖出来。
这种好料子的玉观音已经很少见了,有点绝品、孤品的味道。
二手贩子啧啧称奇,然后说闻伊要卖的话他收不起,价格太贵。不过他有渠道,只要物品来源是正的,他帮闻伊直接和买主沟通,到时候他和买主一起对半给他一笔中间人费用就行。
闻伊又回了他不卖,然后还了回去。
只是这之后,他和章游恺之间好像有些莫名尴尬。刚好也要忙着复习,闻伊索性教室、图书馆两头泡,宿舍回去也就是睡个觉。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期末考结束。
韩仲和祝景黎都没来参加。
闻伊也没管他们,只是等考试结束,他就收拾起了东西。这次他提前订好了机票,他想回家去看看了。
闻伊收拾东西的时候,章游恺欲言又止,最后又只简单说了一句假期快乐,然后在闻伊的回声中勉强笑了笑。
章游恺当天就回了家,宿舍又只剩下了闻伊一个人。
这次他的心很平静。
他的机票是明天,今天还能在宿舍躺一天。本来想安安心心休息,结果接到了一个银行的电话。
“闻伊先生,您这边放在银行保险柜的物品到期了,请您携带合法有效身份证件前来提取或者续约继续存放。”
闻伊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死骗子。
但对方马上又打来,顺带立马报了一个网点地址:“闻先生,是您自己两个月前过来存放的呀,您留的号码也是这个,您忘记了吗?”
第45章 重生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闻伊根本不记得自己去过, 对方却说他来存的时候,也特意交代了他记性不好,到时候麻烦工作人员多联系几次,务必让他去一下网点。
像是知道他会以为是骗子, 到时候不肯去一样。
等挂了电话, 闻伊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抖。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去过, 所以问了自己具体去存放时间, 银行人员回复他的日期, 是他刚刚头疼开始的那几天。
如果去银行网点的话,不应该是骗子吧。
闻伊还是决定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 闻伊手里多了一封掂量起来有些厚重的信件,封面写着闻伊亲启,字迹闻伊很熟悉。
闻伊打车回来,几乎是跑回宿舍。
“这明明看起来是我自己的字迹。”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平复了一些呼吸,闻伊才慢慢拆开了信。
书信展开, 闻伊就看到了信上的开头。
闻伊你好, 我是闻伊。
看到这里的时候, 我知道你会很惊讶, 但请你不要害怕, 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不会伤害的就是你。
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 应该是这学期期末结束了是不是?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你应该比较平和地接收了我全部的记忆,不至于被我的记忆影响太多性格。也因为我知道你的全部,也想你了解我的一切,另外现在的你对自己的生活更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吧。
我的存在证明了这个世间真的有奇迹,或者有神明。不过即便是我在病床上死亡,再到此刻在自己二十一岁的身体里重新醒来, 我也没有见过任何神,只是也不重要了。
你看到了我全部的记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一生有诸多痛苦,也有诸多遗憾?
是的,在我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从年轻的身体里再次苏醒的时候,我欣喜、兴奋、激动,更是迫切地想去找祝景黎解开困扰了我一生的疑惑。
我更雄心壮志,想要向这个世界证明我可以,我要走一遍人上人的路。
我很快就见到了祝景黎,我才发现奇迹并不是只发生在我身上,我更发现原来困扰我终其一生不可得的答案是如此的简单。
闻伊。
我那时恍惚以为整个世界都在爱我,我回到了年少时,一切都可挽回。我有足够的经验让自己变成以前幻想过的‘天才’,我会赚很多钱,在这个世界被簇拥着获得汹涌的掌声。
跟我一样回来年轻时的祝景黎更是痛苦地向我忏悔,他说他爱我,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只要能够弥补曾经的过错。
这一切实在太完美。
我在曾经的人生过往中也幻想过得到祝景黎的忏悔,然后我就可以向他肆无忌惮地宣泄我的痛苦。
我以为会是这样,可我却发现那些欣喜、激动、兴奋都很快沉默下去,甚至面对祝景黎的忏悔、求爱我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快意,也没有太大的喜悦。
那个困扰了我良久人生的答案听起来有些荒诞,我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愤怒,只是有一种
闻伊你还记得吗?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去过山里挖一种草药,晒干两斤可以卖五块钱,但是却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在山里找。
有次我们钻到山里迷路了,越走越人迹罕至,其实心里已经有些胆怯,只是一直告诉自己没事的。这山里经常来,怎么会找不到路。
后来我们终于从山里钻了出来,当时已经下午了。出来的时候,山间清风吹过,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当时阳光正好。
那些刚刚还一直充斥全身的急躁、害怕、疲惫全都不重要了。
大概当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闻伊,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闭上眼睛陷入永眠时心中的遗憾,从来不是不能得到祝景黎的爱,不是那些困惑了一生的疑问,不是韩仲和章游恺那些似有若无的带着审判无法释怀的眼神,不是年少时曾以为自己万中无一,最终发现不过是寻常众人,不是经历了断腿过完了不那么完美的一生。
我真正的遗憾不是这些事本身,而是不能回到过去,对正在经历这些事的年少的自己说一声你已经足够好。
遗憾的是不能去拥抱曾经的自己。
我知道年少的自己性格有很多别扭的地方,别人可以批判可以为此谴责,但那又如何。
我依旧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无与伦比。
对我来说,你做的每一个选择,走过来的每一步路,都算数。
所以闻伊,我不想占据你的人生,也不会占据你的人生,我的那些记忆你就当成一本故事书翻完吧。
你可以因为它们过得更好,也可以用它们思考更多你想要的未来。
但是闻伊,你不必继承我那些颓丧的苍老的岁月,更不必将我的曾经苦难归于自身。
你是你,你拥有此刻最好的时光。
因此你不必感到负担,如果现在的你依旧会为祝景黎心动,那么就更勇敢地和他在一起,我相信这一次会不一样。
只是你要明白爱只是爱,他不是你的救赎,更不是你的人生,终究要留三分爱自己。
如果你不爱他了,想要追求更轰轰烈烈的完美的人生,我也仍旧支持你。
另外我在信的背面留了一个账号和密码,是曾经我在国外开过的一个不记名账户。
我说过,也许这次全世界都在偏爱我。
这个明明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存在的账户,现在竟然存在着。那些我曾经想等到了年老在全部花掉,又最终没花掉的钱,也安然地待在里面跟随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闻伊,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
还有一件小事,曾经放在韩仲鞋盒里面那双两百块钱的假鞋,我买了一双真鞋放了进去。我知道你会去换回来的,那么你的人生就从穿一双好的鞋开始吧。
最后我想告诉你,我是如此欣喜能够拥抱一次年轻的自己,我们也终将在时间的尽头再见。
假如这次世界都在偏爱我,那么我偏爱你。
闻伊读到最后,他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他看到了所有记忆的最后。
之前从未浮现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