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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 181 章 我祝你平安吧,殿下。……

春华楼。

今次宋生宴客, 请的都是年轻人。

他自己,也就是男方这边,最年长的是他的堂兄, 此外还有几个表弟表妹,三五好友。

女方这边儿呢,则是安国公府的郎君和娘子们, 梁三姑娘交好的闺中密友,乃至于她的舅家表亲们。

因没有长辈在这儿, 席间的氛围便很松快,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气氛颇为融洽。

成安县主跟其余人不太熟, 打个招呼,就跟小梁娘子蛐蛐儿:“怎么找那么丑一男的, 也不怕看久了眼睛疼!”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则说:“常言讲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人家两个人过日子,又不是跟我们过日子,管这些做什么。”

成安县主听得有点感慨, 悄悄地问:“你二叔二婶心挺狠啊, 找这么一个女婿, 要是嫁得很高很好也就罢了……”

刺史之子, 匹配公府之女, 说不上谁高谁低。

但是只看个人条件, 梁三姑娘无疑是胜过宋生许多的。

小梁娘子顿了顿, 同样悄悄地告诉她:“不是二叔二婶选的,是三姐自己找的,两情相悦。”

成安县主:“……”

“什么?!”

成安县主大吃一惊, 而后悲愤不已:“我说这些美人能不能有点社会责任感啊,不要乱找丑男人搞坏市场,其余丑男人看见,会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匹配美人的!”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生的几个朋友就在他表姐的带领下,很殷勤地过来跟她们打招呼了。

成安县主能感受到他们的曲意奉承和隐藏在这之后的用意。

更能感受出来,比起自己,他们相对更喜欢小梁娘子。

场中女郎,身份最显贵的就是她们俩,甚至于成安县主较之小梁娘子还要更胜一筹。

她是标准的宗室女,有朝廷诰封,可以领俸禄的。

但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小梁娘子。

因为表姐妹俩站在一起,小梁娘子更漂亮。

成安县主更悲愤了。

不是因为小梁娘子更吸引人,而是因为:“但凡是个男的,就想找好看的,女人能不能向他们学习,也稍微挑一下啊!”

她像头牛一样在喷气,跟自己的好姐妹说:“琦华,你不准跟丑男人笑,不准跟丑男人拉手亲嘴,更不能跟丑男人在一起生一窝丑孩子!”

小梁娘子很肯定地答应了:“你放心,我绝不!”

宋生跟梁三姑娘在一起说话,他的表弟悻悻地过去了。

宋生有点讶异,瞧了临窗的两个小娘子一眼,低声问:“怎么没过去说话?”

他表弟讪讪地道:“人家的眼光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宋生听了,倒是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那两位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梁三姑娘在旁边打圆场:“神都城里别的少,就是好姑娘多,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很快就到了午饭的时辰,春华楼的伙计事先问过了时间,又上来确定了一回,就陆续地开始传菜了。

宋生跟梁三姑娘招呼着自己那方的亲友落座,你言我语,一时之间,偌大的包厢充斥着言笑之声。

房门就是这时候被人从外边推开的。

包间里众人起初还以为是伙计,再一想,又觉不对。

哪个伙计敢这么冒失,“咣当”一声把门推开?

进来的是个身形剽悍的青年,神情犀利,目光冷峻:“打搅诸位的雅兴了,今日做东道的宋生是哪一个?”

包间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成安县主更是第一时间停下了筷子,眼睛亮闪闪地看了过去。

这饭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这突如其来的瓜,可是很美味的!

关键时刻,宋生倒是还稳得住,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正是在下,兄台有何指教?”

景七先说:“还没有恭贺宋郎大喜呢。”

宋生赶忙道了句:“不敢当。”

又说:“兄台若不嫌弃,还请入座来喝一杯水酒。”

“那却不必了。”

景七说:“我今日来此,也是受人所托,有一事须得宋郎成全。”

宋生很客气地道:“兄台请讲?”

景七就从怀里取出来那张记述着具体讯息的纸张,很详尽地念了出来:“某年某月某日,宋郎于吉宁巷梧桐书馆借书一本,有没有这回事?”

成安县主听得神色微动——她想起了昨天在母亲那儿听到的事情。

宋生则是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

对面这人来者不善,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只是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更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他甚至于都做好了对方来找茬,亦或者是抓到了他一个大把柄的准备。

没成想,这么大的阵仗,又赶在这种时机,居然只是为了一本书?

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宋生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有点为难地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景七觑着他,一板一眼地说:“不是‘似乎’,是千真万确有这件事,宋公子,你按的指印,还在人家登记簿上躺着呢!”

宋生听得愣住了。

他堂兄赶忙起身,倒了杯酒,迎上前去:“兄台原是为了讨书而来?真是一大雅事!”

又说:“只是你之前也提过,今天是我弟弟的大好日子,实在是不容疏忽。”

“还请饮一杯薄酒,等此间事了,我们马上就把书送回去……”

“这位仁兄此言差矣。”

景七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说:“这大好日子是令弟的,又不是我的,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我今日到此,只为了这一桩干系——宋郎,还书来。”

宋生的堂兄变了神色,脸上不由得显露出愠色来。

宋生饶是人情练达,圆滑世故,当着未婚妻及女方一干亲友的面儿被人连连下了面子,此时此刻,也不免有点窝火。

关键时刻,宋生的某个好友站了出来:“我说这位朋友,你可不要得理不饶人!”

他说:“就为了一本书,要坏人家的终身大事?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可是丧德行的事儿!”

景七叫他说得神情一顿。

那边众人见状,脸上不由得带了点胜利的神色出来——以为对面这人是词穷了。

没想到却见对方往旁边看了一眼,千分感慨、万分鄙薄地说:“小公子,他们太厚颜无耻,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包间里众人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孩儿稚嫩的声音:“这还不简单?”

他说:“刚刚那个人说的咱们是得理不饶人,也就是说,他们自己其实也知道,跟借了东西不还的比起来,来要东西的,的确是占理了。”

又说:“什么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有一丁点脑子,但是又不太多的样子!”

“怎么就破了一桩婚?今天他们不就是亲友聚在一起吃顿饭吗,怎么就成‘婚’了?”

“再说,就算是破了,也是因为他自己立身不正,他自己缺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声音,估计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只是嘴巴倒是很厉害,叭叭叭,环环相扣,分毫不差。

男方的亲友们听得脸色青红不定。

女方这边儿……

成安县主悄悄地拉了小梁娘子一把,眼睛里裹挟着浓浓的兴奋之情,跟她用口型说话:老太岁!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有点无奈地叫她:“别那么叫人家。”

成安县主:嘿嘿(*^▽^*)

宋生听罢变了脸色,他的堂兄悄悄说:“我出去看看。”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受教了,小郎君,这回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妥,只是我此时此刻,的确有要事在身,脱身不得,等今天下午,忙完之后,我马上就把那本书还回去,如何?”

梁三姑娘眼见闹了这么一出,当着诸多亲友的面,脸上也有些窘迫。

当下宽抚性地拉住未婚夫的手臂,说:“小郎君,如若你不想等,我们也可以照原书的价格,十倍赔偿。”

宋生心下稍宽,应了声:“不错。”

阮仁燧却说:“不,我就要原先那本书,现在就要。”

他说这话的功夫,宋生的堂哥从里头走了出来,打眼一瞧,实在吃了一惊。

虽然只听声音就知道外边那小孩儿必定很年幼,但是真的亲眼瞧见,看一个稚龄小儿如此成熟理性地说话,活像个大人似的,还是会有种不甚真切的感觉。

走廊里摆了一把椅子,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上边,隔着一面墙,通过打开的门,优哉游哉地跟包间里的人说话。

宋堂哥忍不住回头看了堂弟一眼,眉头皱着,朝堂弟点了点头。

宋生就更放软了身段,很无奈地说:“小郎君,咱们就事论事,从你跟你的朋友过来开始,我有否认过这件事情,亦或者出言不逊吗?”

阮仁燧说:“没有。”

宋堂哥则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悄悄地下楼去了。

这孩子天性聪颖,口齿凌厉,看着也有六、七岁的样子,他疑心是遇上了入选的朝天郎。

所以才不能得罪。

宋堂哥想着,先前进门的那个明显是侍从,他难道是一个人出来的?

要是有长辈同行就好了。

这对未婚夫妇各自门庭的面子,在神都城里还是很好使的。

与其想方设法劝服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孩子,不如以利益诱导,劝服他的长辈。

到了楼下,还没有靠近柜台,就听见乱糟糟的,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宋堂哥也没多想,径直去找掌柜的说话:“二楼那位小公子,穿貂皮大氅的那个,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什么长辈领着来的?”

说着,塞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银票倒是收了,问题也给回答了:“您说他啊,是有长辈领着来的。”

宋堂哥听得一喜:“人在哪儿?!”

掌柜的苦瓜似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您自己过去看吧,最大声的那个就是他的长辈……”

宋堂哥听得心下莫名,这才注意到大堂的某个方向挤着许多围观的人,乃至于男女争执的声音。

他硬是挤了进去,就见一个身量颇高,体形健美的年轻女郎挽着袖子,怒发冲冠:“……难吃到姥姥家的饭!口你爹,退钱!”

宋堂哥:“……”

宋堂哥默默地挤了出去。

……

二楼上,宋生还在试图说服对方。

“您看,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气急败坏,我还愿意赔偿,哪怕是十倍,怎么说,我也算不上是个坏人,是不是?”

他语气诚恳:“实话跟您说,这事儿我真是忘了,我难道是会贪图一本书的人吗?”

阮仁燧听他说完,然后很平静地说:“你说的都对,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势利眼的人。”

宋生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僵住了:“您这话从何说起?”

阮仁燧就问他:“我来势汹汹,还让人砸门,你为什么反而对我这么礼貌?”

他又问:“纪博士好心开设梧桐书馆,又借书给你,你为什么不把别人的好心当回事,一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阮仁燧说:“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底细,但是却确信可以拿捏一家小小的书馆吗?”

宋生为之语滞。

阮仁燧爽朗一笑:“怎么样,很尴尬吧?”

紧接着又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哦!”

宋生:“……”

……

那小孩儿走了,最先出现的那青年也走了。

但席间的氛围再也不复先前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了。

成安县主最先站起来,说:“三姐姐,你们吃,我跟琦华先走了。”

梁三姑娘有点尴尬:“怎么忽然就要走呢……”

这话说完,成安县主还没言语,她自己脸面上都觉得过不去。

就没再说什么,强笑着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出去。”

那表姐妹俩婉拒了,很快相携离去……

然后追上了还在犯罪现场徘徊回味的老太岁。

成安县主兴奋不已:“果然是你——我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阮仁燧背着手,老神在在道:“怎么样,我说得还不错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成安县主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有理有据,软中带硬,十分不错!”

又很好奇:“我昨天还听我阿娘说起这事儿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你怎么会牵涉其中,还替人来讨书?”

阮仁燧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说给你们听一听……”

结果还没有开始呢,宫里人就找来了。

“殿下,回吧,陛下传召。”

阮仁燧尤且没有察觉异样,将下巴抬得更高一点:“怎么,难道阿耶也想聆听一下我行侠仗义的伟大事迹吗?”

传话的侍从:“……”

这很难评。

我祝你平安吧,殿下。

第182章 第 182 章 我要离家出走,离开这……

圣上传召, 当然是不能耽搁的。

阮仁燧倒是问了那内侍:“阿耶知道我在外边啊,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内侍倒真是知道, 只是御前的人诸事练达,怎么可能提前走漏风声?

毕竟一个不好,就会惹火上身的。

所以那内侍笑了笑, 毕恭毕敬地说:“这奴婢就有所不知了……”

阮仁燧也没多想,叫人去找小时女官来, 预备着两个人一起回宫去了。

小时女官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 威武强壮地过来了。

再知道圣上传召, 她也纳闷儿了:“啊?这是为什么?”

皇长子在外边的事情,还真没有瞒过她的, 没道理圣上忽然间让回去啊。

小时女官心想:可能是宫里边有事儿?

当下赶紧预备着要回宫。

成安县主心里边痒的啊,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瓜都喂到嘴边了,却吃不成,这多痛苦啊!

再想着春华楼这边距离朱雀门也还有一段路途,当下果断地拉着小梁娘子一起登上了他们的马车。

“路上说也成, 时间肯定是够了!”

小时女官听得很感兴趣, 还很好奇地问呢:“说什么呀?”

成安县主理所应当地说:“就是老太岁今天去找宋生讨书的缘由啊……”

阮仁燧:“……”

小梁娘子:“……”

小时女官:“……”

阮仁燧对着成安县主怒目而视!

阮仁燧板着脸, 说:“叫我老太岁, 哼, 我不说了!”

成安县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嘛, 主要是这个称号也太顺口了点……”

阮仁燧又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

受伤了, 不想说话了。

他顺势往车厢上一靠,叫小时女官:“小时姐姐,你来跟两位姑姑说说吧, 就是梧桐书馆这事儿的始末。”

小时女官笑着应了声:“好。”

又跟两位小娘子说:“这事儿我都知道,我来说也一样。”

略微整合一下语言,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成安县主听得啧啧称奇,又忍不住问:“那昨天晚上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

小时女官一下子就愣住了:“啊,什么凶案?”

成安县主也吃了一惊:“你不知道?”

小时女官惊诧不已:“我该知道什么?”

成安县主就说:“因为借书的事情,死了两个人啊!”

小时女官大惊失色:“什么?!”

阮仁燧原本还有点小小的不高兴呢,见她这么吃惊,那点不愉快也就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他一抬下巴,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没有死人,这事儿是我故意设计出来,好用以震慑那些没还书的赖子的!”

这下子,震惊的就不再只有小时女官了。

成安县主,乃至于小梁娘子,也都面露讶色:“这,这话怎么说?”

阮仁燧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并没有)的感觉,当下眉飞色舞道:“就是我找人演了场戏嘛……”

抹去了方一娘子的参与和其余不好表露真实身份的人物,美美地把整件事情说给她们听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她们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使人来传召皇长子回去了。

小时女官万念俱灰。

笨蛋要是忽然间勤快起来,保准能搞个大新闻出来!

成安县主跟小梁娘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干咳一声,说:“我们就在前边路口下去吧……”

阮仁燧就觉得马车里边的氛围有点奇怪。

他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最后还是吃完瓜之后心有不忍的成安县主伸手过去,帮他把大氅的带子系紧了。

她谆谆叮嘱:“到时候进了屋,可别脱衣服啊……”

阮仁燧听得面露茫然:“啊?”

那两人却没再说什么,跟他们道了再会,中途下了马车。

阮仁燧:“……”

阮仁燧颇觉莫名,再回头一看,不禁又吃了一惊!

小时女官丧丧地靠在车壁上,看起来好像有点死了……

他赶忙叫了声:“小时姐姐!”

阮仁燧很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小时女官双目无神,已读乱回:“会有的,都会有的,包有!”

阮仁燧:“……”

……

阮仁燧进了崇勋殿,先瞧见了外间的大公主。

侍从给寻了个坐垫,她就着坐在了地上。

在大公主面前,还有只脏兮兮的小花狗,正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在吃面前碗里被热水泡软了的点心。

阮仁燧忍不住道:“咦,哪来的小狗?”

大公主抬头瞧见弟弟,脸上的表情略微高兴了一点:“岁岁!”

又皱着眉头,很怜爱地跟他解释:“我从外边带回来的,它没有家,太可怜了!”

阮仁燧不免疑惑。

大姐姐从外边救回来一只小狗,这倒是不稀奇。

可是救回来了,却专程带着往崇勋殿来……

这就有点稀奇了!

再试着一问……

大公主就坦坦荡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可能闯了点小祸。”

又问弟弟:“岁岁,那你呢,为什么过来?”

阮仁燧先是“噢”了一声,然后说:“同喜,同喜!”

大公主一下子就笑开了。

通往里间的门没关,圣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还在那儿嬉皮笑脸?给我进来!”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好。”

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大公主怕弟弟挨打,赶紧从地上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进去了。

她心想:阿耶要是要打岁岁的话,我就拦着他!

阮仁燧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里边不只有他阿耶在,屈大夫,乃至于新近上任的舒京兆都在……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当下乖乖地把头一低,开始挨骂。

他还是有点分寸的。

若是只有父子二人在,那怎么着都成,可现下还有外臣在,就不好跟他阿耶顶嘴了。

圣上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宫里边总共就这么三个孩子,除了一个还不会走的,另外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老太岁是个全自动闯祸机,什么孩子静悄悄,保准在作妖——他是一睁眼就开始闯祸!

仁佑本来还是很乖的,这会儿大概是被传染了,也变成半自动闯祸机了!

只是这会儿再看老太岁蔫眉耷眼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反驳,他训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正想着再疾言厉色一点,给外臣们表个态,近侍在外边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已经到了,现下正在门外。”

这两位过来,是蒙受了圣上的召见,皇嗣出了差错,尤其还闹到了外边,自然得叫皇嗣之母知道,引以为戒。

这原也是常例,无甚稀奇。

圣上不觉得稀奇,阮仁燧不觉得稀奇,屈大夫和舒京兆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只有大公主忽然间伤心起来。

人在真正很难过的时候,连情感酝酿的时间都没有,眼泪就直接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之前,每次我跟岁岁遇上麻烦,朱娘娘都会过来救我们的……”

她吸了吸鼻子,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朱娘娘,朱娘娘再也不会来了!”

阮仁燧听得有些难过。

虽然他也猜到朱皇后多半没有死,但过去的回忆都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大姐姐的伤心与感情,也全都是真的。

他一阵心酸,也不受控制地掉了几滴眼泪出来,扭过头去,轻轻地抱住了大公主。

大公主搂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

圣上:“……”

屈大夫耳听目睹,也觉伤怀:“大行皇后德行操守,美玉无瑕。”

贵妃跟贤妃还在外边等着呢,忽然间听见大公主的哭声了。

贤妃的心刹那间就提起来了。

不只是她,贵妃又何尝不担心?

等被传召进去,就见两个孩子正抱头痛哭,一时既担忧,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圣上这会儿也懒得再说什么了,看屈大夫和舒京兆的神色,也知道这事儿这就算是过去了。

他板着脸,叫两个小孩儿:“好了,都别哭了,这次的事情,你们都要好好地引以为戒,下次不要再犯了,知不知道?”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答应了声:“知道!”

圣上又叫他们:“有错就要罚,去外边站半个时辰,好好清醒一下!”

还说:“跟随皇长子的人跟他一起胡闹,罚俸三月,去外边站一个时辰!”

阮仁燧听得惭愧不已,下意识想要为他们求情:“阿耶,其实是我自己想的……”

圣上一声断喝:“老太岁,你还敢开口?马上出去罚站!”

阮仁燧:“……”

屈大夫跟舒京兆听得神色微动,目露兴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皇长子。

阮仁燧恼羞成怒。

现在两道异样的目光,外加之前来自成安县主的呼唤,使得他的反骨隐隐外扩:“阿耶,干什么这么叫我!”

“还敢顶嘴?”

圣上很像个爹的进行了爹味发言:“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

阮仁燧:“……”

阮仁燧憋屈地瞪了他一眼!

他心说:阿耶,你等着!

等屈大夫和舒京兆都离开了,两个小孩儿也出去罚站之后,圣上才跟二妃阐述了事情原委。

贤妃:“……”

贤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脚边的那只小花狗。

它吃得太饱了,肚子鼓鼓的,加之还是幼龄的关系,都站不太动了。

大抵是知道谁是给了它狗生希望的人,这会儿正乖乖地趴在大公主脚边,不时地呜呜几声。

阮仁燧在逗它:“嘬嘬嘬……”

圣上隔着窗户,没好气地叫他:“罚站呢,嘬什么嘬?”

贵妃心疼孩子,且也确实觉得儿子犯的不是什么大事:“别凶他呀,他都已经知错了,外边还那么冷……”

圣上冷笑了一声:“他在外边东游西逛一整天不冷,站上半个时辰就冷了?”

贵妃就郁郁地不说话了。

等罚站结束,又赶紧叫儿子喝了碗姜汤驱寒:“仔细着凉。”

阮仁燧对着他阿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对他阿娘,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阿娘对不起,我不乖,”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又犯错了,还害得你在外臣面前丢脸……”

圣上坐在窗边看书,听老太岁这么乖巧懂事地跟贵妃说话,只觉如同在看玄幻小说。

贵妃发挥得一如既往:“这有什么?又不是大事儿!”

自己的崽崽就是最乖、最可爱的。

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岁岁帮了梧桐书馆这么大一个忙,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小朋友呀!”

阮仁燧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坐在他阿娘旁边,说:“我今中午才刚闹了人家的喜宴……”

“是吗?这么厉害呀!”

贵妃一脸温柔地看着儿子,含笑说:“阿娘喜欢听,岁岁来说一说吧!”

“……”圣上忍不住道:“这不对吧?你当心把他给惯坏了。”

那娘俩儿同仇敌忾地看了过来,异口同声道:“关你什么事?!”

……

披香殿这边儿是母子斗登,九华殿那边儿,则正在上演家庭伦理剧。

贤妃特别严肃地告诉女儿:“仁佑,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地方,也是我的地方,你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带东西回来!”

大公主说:“噢噢。”

贤妃的脸色更严肃了:“‘噢噢’是什么意思?”

大公主就老老实实地说:“阿娘对不起,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了。”

贤妃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好,这回的这只小狗,不能留在九华殿,也不能留在宫里。你找个地方安置它,找不到的话,我来替你找。”

大公主吃了一惊,下意识抬高了声音:“不!”

贤妃板着脸,问她:“为什么不?别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什么。”

大公主分辩说:“我说的是以后——”

“就从现在开始,”贤妃说:“我算是发现了,就得给你明确地画一条线出来,要不然,你永远都找不到边界。”

大公主一脸猝不及防地看着母亲:“阿娘,不!”

贤妃说:“就这么定了。”

大公主有点气愤地看着母亲。

贤妃却是面不改色,看一眼时辰,叫她:“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上课呢。”

大公主大声说:“反正我要养这只小狗!”

贤妃置若罔闻,自己往外边洗漱去了。

大公主更生气了!

第二天清晨,乘坐马车出宫去上学的路上,她小脸都还板着,又带着点若有所思。

阮仁燧有点纳闷儿:“大姐姐,你怎么啦?”

大公主就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岁岁,等今天放学回去,我就把我橱柜里边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啊?”

阮仁燧听得不明所以:“为什么?”

小时女官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大公主冷哼了一声,满脸愤慨,气冲冲地说:“我要离家出走,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阮仁燧:“……”

小时女官:“……”

第183章 第 183 章 全自动闯祸机的含金量……

小时女官听大公主说了事情首尾, 当时就笑了。

她忍俊不禁:“原来是这样啊……”

大公主叫她笑得有点恼了:“小时姐姐,难道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小时女官没说大公主和贤妃谁对谁错。

一来她没有那个身份,去评说这两位贵人。

二来即便人家二位没那个身份, 疏不间亲,外人也不好去讲人家母女两个如何如何。

不然来日人家两个和好了,当时站一边儿的看客岂不尴尬?

是以小时女官避开了那个话题, 提供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不如把那只小狗带出宫来,给王娘娘养?”

她循循善诱:“我之前还听王娘娘说, 想养只小猫小狗的做个伴儿呢!”

大公主的眼睛,立时就亮起来了!

她心动不已, 脸上不由得显露出雀跃的神色来, 再反应过来,又发觉这样真是太有失班长的沉稳了!

当下故意把脸板起来, 煞有介事地说:“小时姐姐,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被你先说出来了而已!”

小时女官面露赞叹:“是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阮仁燧:“……”

嗐,不管怎么说,事情解决了就好。

……

这回的事情, 理所应当地还有几桩小小的后续。

梧桐书馆的事情, 在神都城里闹得不小, 舆论对于逾约之人进行谴责的同时, 也不免会对纪家人心生欣赏。

谁不希望世间好人更多呢。

徐太太事后私底下寻了阮仁燧来说话, 很愧疚地同他致歉:“我原先只是想借你一臂之力, 帮一帮佛影的, 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又坦诚地说:“其实我一开始让你去做这件事,就不太好, 只是这事儿寻常人难办,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阮仁燧不以为意:“这有什么?”

他说:“我看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嘛!”

梧桐书馆那些借出去又逾期了的书籍,被还了个七七八八,没能原封不动还回去的那些,也都加价赔偿了。

事情至此圆满结束。

佛影娘子为此专程去跟阮仁燧致谢,还找绣娘给他绣了一面锦旗,上边写的是“侠肝义胆”四个大字。

听见了没有?

是侠肝义胆哦!

阮仁燧美美地拎回去。

进了门,他也不说话,洋洋得意地抬着下巴,两只手往头顶一抬,卷起来的锦旗那么一松——

哗一下,就这么展开来了。

贵妃马上就很配合地夸了起来:“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呀?哦,原来是锦旗啊!”

又眯起眼睛来,好像是有点看不清楚似的,仔细瞧锦旗上的字:“侠、肝、义、胆——天呐,岁岁,你太了不起了吧!”

阮仁燧趾高气扬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头发,假模假样地道:“没那么夸张,也就是一般的了不起吧!”

“不行,”贵妃热烈要求:“这么大的喜事,得找人来热闹热闹啊,到时候让相熟的人都来,你外祖母、韩王妃、费氏夫人……”

挨着数了好多人出来。

阮仁燧起初还兴高采烈,听这架势,就有点打怵了。

好多人啊……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点?

只是看他阿娘兴冲冲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心给她泼冷水。

圣上知道了也有点纳闷儿,私底下悄悄地问贵妃:“这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惹得贵妃目光无奈:“岁岁反应不过来也就罢了,你难道也反应不过来?”

她说:“马上就是冬至了,内外命妇们本来就得进宫啊,不过是借了那么个由头,哄岁岁高兴罢了。”

“冬至,”圣上忽的有点感慨:“又一年年底了啊……”

“是啊,”贵妃回忆往昔,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温柔的笑容来:“岁岁小的时候,睡在那张檀木小床上,肉乎乎的,还不会翻身,急得伸手要我抱,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大啦!”

殿里边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时间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贵妃就叫人把窗户打开透气。

这会儿她跟圣上站在窗边,就听见外头传来儿子欢快的呼喊声:“阿娘,我回来啦!”

阮仁燧像颗小炮弹似的,飞速地从外边跑进来了,才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把书包摘掉,扔到了一边儿去。

又像只索食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问易女官:“有什么吃的没有啊?”

贵妃满心柔软地瞧着他,忽然间想起了从前圣上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她忍不住也问圣上:“岁岁是你想要的那个孩子吗?”

圣上听得一怔,反应过来,当下把嘴一撇,说:“哼!”

贵妃:“……”

她暗吸口气,正准备说话,哪知道圣上就在这时候继续开口了。

“是。”

他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轻轻地说了句:“他是。”

……

临近冬至,学生们头顶的紧箍咒也全都给收紧了。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了!

这次考试,也是神都联考!

一班的学生们显而易见地有了紧迫感,到了下课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基本上都不再出去玩了。

大公主的状态明显紧绷了起来,即便是出宫和回宫的马车上,也攥着一本小册子默背。

相较之下,阮仁燧就松弛多了。

冬至的前夕,神都终于迎来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雪。

雪是在凌晨时分下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第二天睁开眼,推开窗户一瞧,积雪简直能没到小腿。

易女官知道自家小殿下还在睡,就没叫人扫雪,只把必经的道路清理出来,别的等到午后再收拾也来得及。

贵妃送了圣上去上朝,又叫人去跟贤妃说一声:“这么大的雪,路上怕也难行,今天就别让他们去了,在宫里歇一天吧。”

贤妃倒是答应了,但是大公主没答应。

“这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敢请假?”

她自己把书包收拾好了,一脸严肃地说:“功课要是落下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贤妃:“……”

真怕哪天这冤种忽然间说:你小时候可比我幸福多了,我上学的时候……

阮仁燧睡得迷迷瞪瞪的,再一睁眼,就觉得天大亮了。

他吃了一惊。

第一反应就是:睡过了时辰?

朦朦胧胧之间,被子被掀开一角,旁边忽的躺过来一个人。

贵妃搂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下雪了,所以显得格外亮,我让他们去把窗户遮上就好了。”

又柔声叫他:“再睡会儿吧,阿娘小的时候,最喜欢在冬天睡懒觉了,那时候你外祖母也这样搂着我……”

她香香暖暖的。

阮仁燧脑子里边好像是装了一团浆糊,又晕又沉。

下雪了?

睡懒觉zzzz……

等他再睁开眼,早已经过了平时早膳的时候。

贵妃还在旁边,见儿子醒了,才叫人去清扫院子。

阮仁燧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反应过来,赶紧说:“留出来一块别扫,我有用!”

最后那片雪地的用处,就是叫他把几只长大了的鸡放出去,东走走,西踩踩,印上了好多竹叶似的爪印。

他搬了一把凳子,托着腮坐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那几只鸡在庭院里溜达。

就觉得很美好。

阮仁燧在宫里边猫了两天,等雪开始融化,外边街道也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往龙川书院去上课。

其实这样刚好把时间给搞反了。

相较于下雪天,还是化雪的时候更冷。

教室外边铺的是石子路,走在上边倒是很平整,但架不住还有泥地,雪化之后不慎踩过去,马上就是一鞋底泥。

很是让人心烦。

屋顶的积雪陆续融化,水滴循着屋檐,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

阮仁燧跟曹奇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意动。

因这几分意动,第二天他起个大早。

自己很麻利地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跟贵妃说:“阿娘,我去找大姐姐啦!”

贵妃只觉得太阳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从来都是大公主等弟弟,什么时候变成岁岁等姐姐了?

她感动不已,还有点异想天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贵妃别提有多高兴了,亲自送儿子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落下。

“我看啊,岁岁肯定是要发愤图强了!”

她还跟圣上说:“他今年刚好三岁,而楚庄王也刚好沉寂了三年。”

“老太岁一鸣惊人?”

圣上呵呵笑了两声:“没那么励志吧。”

贵妃嗔了他一眼:“怎么就没有了?等着吧,岁岁肯定会让我们刮目相看的!”

圣上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再扭头瞧了一眼外边的天,倒是说:“过两天,咱们去梅园住,外边下着雪,梅花的影子映在窗上……”

贵妃听得神往不已:“真是想想就很美。”

又说:“到时候带岁岁去,他肯定也喜欢!”

结果到了下午,只有大公主一个人回来。

她专门跑了一趟披香殿,跟贵妃说:“贵娘娘,岁岁犯了一点小事,书院让请家长……”

大公主愁愁地说:“我去了的,但是徐太太说我不行,我是同辈的姐姐,一定得高一辈的长辈才行。”

贵妃:“……”

圣上没忍住笑出声来。

贵妃木然道:“这次又是为什么啊?”

大公主顿了顿,才小声说:“因为岁岁今天早晨去书院,赶在书院的人清扫之前,跟曹奇武一起爬到了屋顶上——太太们开始全院大会,通报批评他们俩,说这很危险。”

贵妃:“……”

大公主又说:“他们俩专门爬到屋顶上,是为了掰屋檐下的冰柱,太太们说,这也很危险。”

贵妃:“……”

大公主还说:“岁岁跟曹奇武用冰柱的尖儿当武器对打,还专门戳对方屁股,太太们说,这特别危险!”

贵妃:“……”

圣上在旁边听得豁然开朗:“难怪他今天起那么早!”

又别有深意地去看贵妃。

全自动闯祸机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贵妃:“……”

第184章 第 184 章 那父子俩异口同声道:……

贵妃听得恼火不已。

今天这事儿跟梧桐书馆那事儿的性质, 可完全不一样!

后者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前者是纯粹地找抽!

爬墙上屋多危险啊!

尤其才刚下完雪, 又到了雪化的时候,地面跟墙面想必都甚是湿滑,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至于屋檐下的冰锥——老实说, 那东西就是很危险!

这事儿触及到了贵妃的底线,玩归玩, 闹归闹,别拿安全开玩笑!

她叫人送大公主回九华殿, 自己匆忙改换衣着, 预备着往龙川书院去。

走出门口几步,又停下来, 阴着脸叫易女官:“把那边儿的鸡毛掸子带上,我有用!”

易女官:“……”

易女官默默地去替自家娘娘取了来,又忍不住在心里边替自家小殿下上了三炷香。

丸辣!

圣上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听到这里,马上就来了精神, 当下若无其事地加入到了出宫的队伍当中, 预备着与贵妃同行。

帝妃二人到的时候, 两个混子都在外边罚站, 大概是已经被训了, 瞧着都蔫眉耷眼的。

曹太太因离得近, 所以来得也早, 已经被徐太太教训了一会儿了。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

徐太太的脸色很严肃:“爬墙上屋,摔着磕着怎么办?屋檐下的冰锥什么样子,您也知道, 伤了人也不奇怪!”

“这事儿孟副院长说了,记大过一次。”

她郑重其事地说:“叫他们俩回去写检讨书,在全院同学的面前读,再有下次,直接退学处理!”

曹太太听得又羞又臊,其中还掺杂了父母对于孩子未来前程的担忧和不安。

龙川书院其实已经是神都城里最好的书院之一了,尤其不久之前,院长孟大书袋又蒙召进了国子学,一时更是炙手可热。

要是被龙川书院给开除了,就很难再找到相同档次的书院接收了……

曹太太知道事情的严肃性,当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连忙跟徐太太道歉:“都是我们夫妻俩管教得少了,我回去就揍他!”

徐太太脑海中倏然间闪现过从前的一个画面来。

曹奇武在前边儿跑,曹太太的半边儿头发还是焦的,紧随其后,一个飞踹把曹奇武踹出去老远……

她默默地将那个画面挥散。

又加了一句:“有些孩子天生淘气,不打不能管教,只是也得有个度,别把他打坏了,更当心不要在人前打他,以免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这话才刚说完,曹太太甚至于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外边倏然间传来了一道小孩儿的惨叫声。

“……阿娘,不,不要啊!”

阮仁燧起初还跟曹奇武站在一起呢,还是后者听见动静,跟他说:“岁岁,你阿娘来——”

他眼看着面前人迈着凌厉的步子,几步到了近前来,手里边还拎着鸡毛掸子,脑海里的防挨打雷达已经在疯狂报警了。

曹奇武赶紧说:“岁岁,快跑啊!”

阮仁燧初听吃了一惊,再回头瞧见他阿娘的脸色,当时就一缩脖子,扭头就跑!

贵妃杀气腾腾地叫他:“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

阮仁燧哪敢站住?

看这架势,他阿娘真想打扁他!

他一边跑,一边说:“阿娘我错了……”

只是贵妃毕竟是个大人,步子到底比一个孩子快,几步追过去,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下一瞬,手里边的鸡毛掸子就打过去了!

“在书院里不学好,爬墙上屋?该打!”

“屋檐是斜的,那地方能站住人吗?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该打!”

最后又说:“那东西的尖儿尖得跟锥子似的,真扎到人怎么办?没轻没重!”

阮仁燧给打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曹奇武在旁边看得心有戚戚,物伤其类。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叫了声:“侯姨母,岁岁已经知错了,你就不要再打他了……”

贵妃一手拎着鸡毛掸子,一手拽着儿子的后脖领子,因方才的动作,胸膛起伏着,气息都有点急了。

她扭头瞧了曹奇武一眼:“等着吧曹奇武,你回家也得挨一顿这样的打!”

曹奇武心口中了一刀:“……”

曹奇武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侯姨母,你说话好让人伤心啊……”

徐太太跟曹太太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叫贵妃:“侯太太,你消消气,进来说话吧。”

贵妃应了一声:“好,这就来。”

自己整了整穿戴,赶紧进去了。

徐太太又扭头目光询问地去看圣上。

圣上摇摇头:“你们说吧,我在外边儿等着。”

贵妃进了屋,外头院子里就剩下圣上跟两个小孩儿了。

曹奇武看得有点恻然:“……岁岁,你还好吧?”

阮仁燧扁扁地问他:“你觉得呢?”

两个混子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俱都伤心黯然起来。

办公室外边有一排木质的坐凳栏杆,圣上坐在上头,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曹奇武有点迟疑,因对圣上不甚熟悉,不由得下意识扭头去瞧自己的小伙伴。

阮仁燧垂头丧气:“不要过去,他肯定是要笑话我们了!”

曹奇武很警惕地看了圣上一眼,就没动弹。

圣上见状就笑了,两手抄在袖子里,自己主动走了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轻声问两个孩子:“冰锥有什么好玩的,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玩儿?”

曹奇武是个自来熟,听他发问,当下就说:“冰锥多有意思啊,又长又直又尖,像剑!”

又很羡慕地说:“我阿耶跟我大哥都有剑,阿耶那把开刃了,大哥那把还没有开……”

说着,虚空做出挥舞兵器的动作,口里边还呜呜呜地在给配音。

“这倒是个理由。”

圣上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跟他说:“你既然对兵器感兴趣,成绩又平平,又没有想过来日从戎?”

曹奇武下意识说:“我二哥就想去,但我阿耶阿娘不让!”

原因么,无非就是危险。

圣上却说:“也不是只有在边关才是从戎啊,十六卫每年都有面向平头百姓的招考,天下各卫府定期也有相似的比试,你要是有意,或许可以去试试。”

曹奇武听得有点意动:“岁岁的阿耶,你说的这些是在那儿报名啊?”

圣上看着这小孩儿忽然间亮起来的眼睛,微微一笑:“就算是武试,也是有最低成绩要求的啊……”

曹奇武起初备受打击,过了会儿,又忽的若有所思。

圣上见状,也没再催问,一扭头,问儿子:“小曹是觉得冰锥像剑,所以才去玩儿的,那岁岁你呢?”

他故意板着脸,特别像爹地教训儿子:“几岁了?还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短短一句话,同时兼具了教训和阴阳怪气这两种情绪。

阮仁燧:“……”

阮仁燧破罐子破摔,觑了他阿耶一眼,爽朗一笑:“阿耶,你毕竟还小,不懂是正常的……”

圣上叫他给逗笑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刚挨完打的屁股上,惹得老太岁对着他怒目而视!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瞬,圣上却伸手往袖子里一摸,掏出来两只拳头大小、用荷叶包着的东西,很和气地递给他们俩:“吃吧,外边站了那么久,暖暖肚子。”

阮仁燧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是热的!

干荷叶层层剥开,属于烤地瓜的香味终于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独特的甘甜,即便只是闻着,都觉得芳香如蜜!

曹奇武很大方地接过来,还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你,岁岁的阿耶。”

阮仁燧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有点想问他阿耶:怎么会想起来买红薯带过来?

再一想,之前他阿耶就已经说过原因了啊……

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声:“想想阿耶。”低头吹了吹,跟曹奇武一起,好像是两只萌萌的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开始吸溜着吃红薯。

他们在外边说话,里头徐太太同贵妃重申了之前同曹太太说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