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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第 171 章 他阿耶很不怀好意地看……

朱皇后的丧仪办得很隆重, 只是在结束之后,宫妃们不约而同地全都消瘦了几分。

没法子,哭灵太消磨人了。

而在哭灵结束之后, 宫妃们又不得不面对朱皇后薨逝之后的后宫格局变化……

不过除了朱皇后不在了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德妃被晋为贵妃,可她原本就是后宫里边仅在朱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即便不被晋为贵妃,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而田美人从美人被擢升成了婕妤……

说实话, 也是一样。

没有人被她超越过去,所以众人全都感觉平平。

对于朱皇后的薨逝, 德妃心里边感触颇多。

相识数年, 她们从来都不算是朋友。

可要说是敌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很难用言语来界定她与朱皇后之间的关系。

且即便德妃与她早有龃龉, 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位很好的皇后。

易地而处,德妃自忖自己是做不到这等程度的。

尤其临终之前,竟然还给自己升了位分……

因圣上和太后娘娘都已经点头, 操持朱皇后丧仪的时候, 内外便已经不再称呼她为“德妃”, 而是以“贵妃”相称。

德妃坚决地辞谢了。

她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很谦恭地说:“毕竟还没有正式地行册封礼, 内外就急着这么称呼, 未免显得妾身轻狂。”

又说:“既然名分已定, 总归是跑不了的,现下没有比皇后娘娘丧仪更要紧的事情,别的都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太后娘娘很欣赏地瞧了她一眼, 点头应了,又吩咐下去:“给德妃和田氏对应位分的待遇,只是名分称呼上,就暂且不必急着更改了。”

德妃毕恭毕敬地称谢。

她尚且如此,田美人更加不敢冒尖儿。

自然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再则,该怎么说呢……

田美人有时候是糊涂了点,但总归也是知道好歹的。

她与朱皇后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情分,不曾想朱皇后临终之前,竟然还惦念着她,为了她的位分,专门央求陛下和太后娘娘……

现下朱皇后真的薨逝了,她是真的伤心。

捎带着对于所谓的“婕妤”位分,也看得没那么重了。

相较之下,朱皇后的薨逝,带给外朝的震动,其实远比内庭这边要大。

德妃的进位清楚地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圣上也好,太后娘娘也罢,都无意在立新后了。

如若不然,何必将德妃拔擢上去,立一位有宠爱,又有皇长子在手的贵妃?

若是再立新后,只怕会使得内宫不宁,倾轧连生。

若是圣上和太后娘娘无意再立新后……

那日后的储位归属,就很明朗了。

没有嫡出,那就立长嘛!

大公主,还是皇长子?

多数人还是更加看好皇长子。

因为他在宫廷内外搞出来的动静更大,因为他的母亲明显更加地得宠……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是男嗣!

一时之间,夏侯家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有人因德妃的进位,主张对她的亡父再度进行追谥……

连带着德妃下边一双弟妹,乃至于各方堂弟堂妹的婚事,都随之水涨船高了。

别说是官宦门庭,就连勋贵这边儿,私底下也在议论。

梁少国公悄悄地问母亲:“陛下既然无意立后,难道是有以皇长子为储之心?”

武安大长公主抚摸着膝上的那只狸花猫,淡淡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大行皇后临终之前说得很清楚,之所以擢升德妃,是因为她读书讲学,堪做内外命妇的表率,这是怎么牵扯到储位上的?”

她说:“神都城里的聪明人还是太多了,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聪明人一多,都生生地给想麻烦了。”

……

韩少游在外边听见有人说得信誓旦旦——陛下一定是要立皇长子做储君了!

他对此只是付诸一笑。

因为他知道,圣上之所以晋升德妃,是因为觉得她配得上贵妃之位,而没有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别的事情。

至于德妃的进位,是否会增大皇长子的筹码,同时此消彼长,削弱大公主的影响力?

“这关我屁事啊!”

圣上冷笑了一声:“做得好,所以就有赏,就能进位,这很难懂吗?”

“想要储位,就自己来争,难道还要我上赶着去帮忙铺路?开什么玩笑!”

朱正韩听得扶额:“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委婉一点的。”

圣上嘿然不语。

朱正韩又说起闻昭仪来:“她的本性不坏,只是在闻家生活得太顺遂了,所以短时间内,适应不了宫廷的生活,你对她不要太严苛……”

闻家内宅的氛围,其实是很友善的。

主要是闻昭仪跟上边嫡出兄姐们年纪相差得太大了。

她甚至于比长兄的女儿还要小……

所以不存在竞争,也没必要争。

兄姐们回去见到最小的妹妹,都很疼爱她。

无形当中,也让她丧失了某些方面的敏锐度。

这一回,圣上倒是应了:“我知道。”

他说:“听岁岁说,闻氏后来生了二皇子,似乎是个资质不错的孩子。”

朱正韩短暂地缄默了一下,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这是皇帝天然要负的责任。

不可能仅仅因为皇长子说日后他的长姐做了储君,就规避其余皇嗣的出生。

皇长子都能从后世回到这里——万一皇长女在长成之前出了什么变故呢?

必然是要做多手准备的。

朱正韩自己也知道,太后娘娘打算让齐王迎娶卓大家的长女卓如柏为妻。

那是太后娘娘为皇室设置的第二道保险。

如若圣上骤然驾崩,皇长女现下不过五岁,或许就要即将成年的齐王来承继大统了。

齐王妃具备有母仪天下的可能,所以对于这个人选,太后娘娘十分慎重。

圣上明白这一点,所以也能够理解,并且接受这个决定。

政治是冷酷的,也必须是理性的。

无情,有时候反而是为了对更多的人有情。

需要做的事情,朱正韩都已经做完了,最后环视着这巍峨华丽的宫殿,她有种即将褪去枷锁,焕然新生的感觉。

圣上与她相识多年,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少见地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啜一口茶,又问她:“离了皇宫,打算到哪儿去?”

朱正韩转目看向窗外,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她为之莞尔,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去东都看看吧,或许会去小酆都转转?我也不知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哪里都好。”

说着,站起身来。

圣上亲自送她出去,语气温和,带着由衷地祝愿:“一路顺风。”

朱正韩笑着谢过了他。

秋后的阳光是那么的明朗,碧空如洗,连风都是干燥而清爽的。

她看见穿着五品官服的韩少游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单手提着衣摆,拾级而上。

恍惚之间,她回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还没有希龄和琦华现在的年纪大。

皇室的某个行宫里行宴,她觉得无聊,悄悄地溜到外面去透气。

当然也有人做出了跟她一样的选择。

朱正韩听见他们在说话。

“真可怜啊……”

“是啊,估计是活不了了!”

她循声过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他们在说的是什么。

有只脏脏的花猫,大概是被车马给轧了,肚腹瘪了下去,奄奄一息地被丢到了街角。

它的嘴角有血,眼睛也变得浑浊了。

一群苍蝇在它身上嗡嗡地乱转。

它的确快要死了。

有很多人在它面前途经过,也感慨过,痛惜过。

只有韩少游跑到附近的池塘边去,用手鞠了水,很小心地捧在手心里去喂它。

年轻的圣上也在旁边,有点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吧,救不活的……”

韩少游轻轻说:“至少让它走的稍微好那么一点……”

那只猫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很无力地舔了一下。

就一下。

没过多久,它就死了。

韩少游就去找了把铁锨,就近在一棵紫薇花底下挖坑,埋葬了它。

后来的后来,朱正韩时常回想起那只猫。

每年再往行宫里去的时候,都会到那片紫薇花树处走一走,坐一坐。

其实她想的不是猫,想看的也不是紫薇花树。

但是……

但是。

人生多有不如意之事啊!

事到如今,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

韩少游稍显讶异地看着被卷到窗棂上的那朵小小的紫花:“都入秋这么久了,居然还有紫薇花在开吗?”

宋大监出来迎他,瞧了一瞧,笑吟吟道:“或许是因为今年的秋天比去年要暖和吧……”

……

朱皇后的丧仪结束,大公主再回到九华殿,坐到自己熟悉的小椅子上,忽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娘说,朱娘娘是睡着了……

可是她听见有人悄悄地在说,朱娘娘其实是薨了。

她问女官们:“‘薨了’是什么意思?”

女官们的神色有些为难。

但没过多久,大公主还是知道了——原来“薨了”,就是死了。

朱娘娘死了,再也不会笑眯眯地叫她“仁佑”了。

可是很奇怪,大公主知道之后,心里边反倒没有特别难过的情绪。

哭灵的时候,她跪在蒲团上。

阿娘低声叫她哭,可是她哭不出来。

真的哭不出来啊……

大公主能感觉到阿娘有点尴尬,但是太后娘娘说:“毕竟还小呢,一定要他们清楚明白,也不过是徒增伤心。”

只让他们在那儿跪着,没说一定要哭出来的事儿。

到最后,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场丧仪办完,大公主累,贤妃其实也累。

里里外外那么多事情,即便有大尚宫和德妃分担,也不是容易做的。

一连数日,她每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走路走得脚底疼,跪得久了,腰跟膝盖也疼。

这会儿回到寝殿,她坐下来之后,由衷地长舒了口气。

喝了口热茶缓神的功夫,就见女儿拿着小铲子出去了。

她叫女儿:“仁佑,你干什么去?”

大公主说:“我去看看我的白菜跟西葫芦,这几天太忙了,我都没顾上它们!”

贤妃应了一声,再吐一口浊气出去,到底还是起身,跟女儿一起出去了。

不到十天的功夫,白菜却已经显而易见地长高了。

贤妃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西葫芦的叶子长大之后,居然是不规则的心形。

大公主拎着铲子,怔怔地看着自己数日之前种下的六棵小苗:“它们怎么长这么大了?”

贤妃蹲下身来,手扶住她稚嫩的肩膀,柔声说:“因为从种下去到现在,也过去好些天了呀……”

大公主看着那六棵小苗,心里边忽然间很难过。

迟来的悲伤蔓延到心头。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出来。

“我,我还跟朱娘娘说,等我的小白菜长大了,要送一棵给她呢!”

她用小手胡乱地擦了把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阿娘,就算我的小白菜长大了,朱娘娘也吃不到了,是不是?”

贤妃听得心头一痛,不由得落了眼泪出来。

她轻轻地抱住了女儿,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大公主嚎啕大哭:“阿娘,我,我再也见不到朱娘娘了……”

……

披香殿。

易女官从外头进来,悄悄地来回德妃:“贤妃娘娘回禀了太后娘娘,带着大公主去了凤仪宫……”

她脸上带着点叹息的神情:“您也知道,凤仪宫现在只剩下从前的一些侍从,还在那儿维持着了。”

德妃听得有些恻然:“仁佑很伤心吧,大行皇后在时,最宠爱她了。”

易女官说:“是呀。”

凤仪宫里,从前朱皇后亲自布置的那些东西,多半都给了朱氏夫人和朱三娘子,还有一些,留给了三位皇嗣,聊以纪念。

那宫殿仍旧是富丽堂皇的,只是少了那风华绝代的主人和为数众多的侍从们,骤然间就显得寥落了。

因是午后,殿内的窗户都被打开透气。

秋风吹动了殿内金色的帘幕和轻纱,一眼望去,恍若一场迷梦。

大公主好像看见了朱皇后端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含笑朝她伸手:“仁佑,到这儿来!”

她情不自禁地放开了母亲的手,追着那随风摇曳的轻纱去了:“朱娘娘!”

最后果然扑了个空。

大公主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

她太伤心了。

伤心得生了病。

圣上私底下跟阮仁燧说起这事儿来,都觉得有些讶异:“真没想到,皇室里居然还有仁佑这样的深情种子。”

阮仁燧倒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大姐姐虽然只有五岁,但其实也已经记事了。

但是在前世,又没有见到她对于朱皇后表现出多么地熟悉和亲近……

果不其然,他听见他阿耶有点头疼地说:“记得太多,其实也不是好事,或许还是让她早点忘记比较好吧?”

阮仁燧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他阿耶的衣袖。

他说:“阿耶,不要这么做。”

不要让大姐姐忘记朱娘娘。

不要让她忘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温暖和美好。

圣上倒也不是觉得非得那么做不可,他只是觉得不解:“理由呢?”

阮仁燧很认真地说:“大姐姐她是一个人啊,她不是一个可以调控的工具。”

因为觉得伤心不好,所以就让她忘记伤心的原因吗?

这么轻易地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抹除掉对方心里很重要的记忆,未免太过于傲慢了。

他说:“阿耶,你要做的是相信——相信大姐姐是很顽强的,相信她可以自己走出来!”

圣上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几瞬之后,轻轻地笑了。

他伸手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说:“好。”

……

朱皇后的丧仪结束,太常寺和礼部,乃至于尚宫局就开始着手准备德妃和田美人的晋封礼了。

德妃自己提议:“才刚为大行皇后举办了丧仪,今次的册封礼,就不必大操大办了。”

“不然,一来有失敬重,二来劳民伤财,实在不美。”

既然里子都已经到手了,何必再去求那个面子?

圣上和太后娘娘俱都应了。

中宫无主,披香殿就成了内廷当中最最要紧的地方。

谁都知道,如若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里,后宫大抵就是德妃的天下了。

阮仁燧往九华殿去探望他大姐姐回来,正赶上尚宫局的人来给德妃送礼服和对应的首饰。

宋大监守在外边,想必他阿耶也在这儿。

进去一瞧,他阿耶果然在——不只是在,还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阮仁燧心里边霎时间就敲响了警钟!

再扭头一瞧,就见旁边桌上堆起了比他这小三头身还要高的一摞书。

德妃站在桌边,手按在上边,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岁岁,你回来了?”

阮仁燧有点虚弱地应了声:“……嗯。”

德妃笑微微地瞧着他,说:“你这臭小子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

阮仁燧就老老实实地说:“阿娘,我从前说的话那么多,我哪知道你现在指的是哪一句?”

德妃就学着他的语气,大概上给他复述了一下:“阿娘,哪天等你做了贵妃,超越了贤妃娘娘,再来督促我也来得及——”

噢噢噢!

阮仁燧反应过来:原来是这句话!

德妃两手插腰,洋洋得意:“混账东西,怎么样,你现在没话说了吧?!”

阮仁燧就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很失望地看着她:“阿娘,贵妃就是你认知的天花板了吗?”

圣上:“……”

德妃:“……”

第172章 第 172 章 嘻嘻,长得有点像皇长……

贵妃就是你认知的天花板了吗?

德妃给气了个半死!

臭小子, 知道这贵妃之位有多难得吗?!

真得好好调教调教你了!

德妃目露凶光,紧接着撸起袖子来了!

阮仁燧见事不好,扭头就——没跑掉!

他阿耶帮着他阿娘把他的后脖领子给拽住了!

阮仁燧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儿, 察觉到走投无路之后一秒滑跪。

当下低眉顺眼,软软糯糯道:“阿娘,我错了……”

德妃冷笑一声:“晚了!”

她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按住他狠打了一顿!

哼!

终于舒服了!

圣上在旁边瞧得心满意足, 知道他是去九华殿了,还问了句:“你大姐姐现下如何, 好点了没有?”

又叹口气,说:“我昨天去看她, 人都瘦了……”

德妃听得有些感慨:“仁佑重情重义, 真是个好孩子。”

阮仁燧说得更细致一些——主要是大公主自觉已经长大了,有了心事, 也不太会跟长辈们说了,倒是会跟弟弟私底下嘀咕几句。

“大姐姐人是瘦了,但是精神比先前好多了,太医也说,冬天多进补些时日, 很快就能养回去的。”

又补充说明:“宋琢玉每天都会去王娘娘那儿送课业笔记和课后作业, 我看大姐姐看得很认真, 应该是预备着要出宫去念书了……”

有了读书的心力, 能动起来, 就说明是真的要精神痊愈了。

阮仁燧经此一事, 颇多感触。

私底下跟圣上说:“阿耶, 我觉得,这件事你上辈子做错了……”

圣上听得一怔:“我哪里做错了?”

阮仁燧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你设法但忘掉大姐姐对于朱娘娘的记忆,这件事情做错了。”

他抬着头, 神情认真:“阿耶,你觉得太过于伤心,对大姐姐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其实你只看到了外表,没有看到内里。”

“人就是要有所经历,才能成长,才能明白很多道理的。”

“生老病死,原就是世间常态,这并不是在刻意地给大姐姐施加磨难。”

“作为人也好,作为皇朝未来的储君也好,她早早晚晚都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你设法让大姐姐淡忘掉朱娘娘,觉得替她避开了一项磨难,但与此同时,你也替她避开了一次成长。”

“过去没有解决掉的问题,以后还是会重复出现的。”

阮仁燧说:“大姐姐现在还小,我们尚且能够看得出来影响,但是如若等她再长大一些,说不定即便心里边过不去那个坎儿,也不会让我们知道了……”

圣上听得若有所思,深深看了他一眼,久久无言。

如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阮仁燧觑着他阿耶的神色,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而且阿耶,你有时候——不,你大多数时候真的是很傲慢!”

圣上:“……”

圣上实在是吃了一惊:“是吗?真的假的!”

阮仁燧:“……”

阮仁燧看他震惊得不似作假,当下更懒得再说什么了。

“我能教你一时,难道还能教你一辈子?”

他叹口气,摆摆手,语重心长道:“阿耶,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

圣上:“……”

……

十月初一,宫里正式地举行了晋德妃为贵妃、田美人为婕妤的仪式。

自此以后,夏侯氏便可以对内外使用贵妃的名号,田氏也终于在有孕之后,迎来了久违的进位。

仪式结束之后,贵妃有短暂的恍惚。

贵妃。

真正仅在皇后之下的贵妃啊!

当年以昭仪之位进宫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

而等到仪式结束之后的第二日,阮仁燧和大公主就悄悄地穿上冬衣,如先前一般叫小时女官领着,出宫往龙川书院去了。

进了十月,天气就不再算是凉,而是冷了。

贵妃有点焦虑,怕儿子冻着,起初叫人做了兔毛手袖,叫他来回路上用来暖手。

再想想,又给他准备了狐皮裘和小羊皮靴子,以及配套的皮帽和护耳。

还嘱咐他:“要是在外边走动得出了汗,进屋之后可别急着脱衣服呀,不然受了凉,保准要生病的!”

阮仁燧一心想着出去,当下满口应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搞得贵妃悻悻不已:“没心肝的东西,一心想着出去玩,半点都不恋家!”

夏侯小妹跟小时女官待得久了,这会儿一张嘴就是舌灿莲花:“这叫好男儿志在四方!”

贵妃叫妹妹哄得高兴了,又想起另一事来:“小怡跟苗大娘子的事儿怎么样了?先前事情那么多,竟也没再听阿娘提起过……”

……

阮仁燧和大公主在宫里边待了那么久,再度出来,透过车窗看着熟悉的吉宁巷,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阮仁燧倒是还好,他是纯混子,存在感并不是很强。

除了徐太太这个班主任按时地问问情况之外,也就是他的摆烂搭子曹奇武会给他写小纸条。

岁岁,你什么时候来啊?

我有点想你了……

但大公主可是他们这一级的风云人物!

忽然间请了这么久的假,真是太引人注目了!

孟大娘子还专门叫她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说话,一打眼,先蹙起眉来,心疼道:“怎么瘦啦?”

她知道元宝珠请假的缘由,是家中长辈卧病,看这小姑娘因此形容消瘦,心里边倍觉怜惜。

叫大公主坐下,又很耐心地问她:“身体还好吗?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及时地跟太太们说,一定不要逞强……”

说完这些,才问起功课来。

大公主全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身体还好。

虽然请假在家,但是有做功课的,没有落下太多……

孟大娘子眼里,这就是最好的那种学生。

勤勉,孝顺,努力,成绩优异,自学能力也强!

她伸手去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脸颊,很亲昵地叫她:“回去吧,元班长,我很期待你以后的表现哟!”

大公主心下备受鼓舞,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她出去了,可实际上,孟大娘子也没在办公室里待多久。

她去寻父亲孟大书袋,跟他讲了自己的想法:“日前子高师叔才捐给书院一笔款项,我盘算着,正好可以在书院里开设一个小食堂,叫学生们中午在这儿吃饭……”

子高师叔是从前在龙川书院读书的学生,毕业多年,小有成就,出于感恩的念头,给母校捐了五百两银子的款。

孟大书袋不置可否,而是问女儿:“为什么想这么办?”

孟大娘子就说:“夏天跟冬天不一样,夏衣单薄,不难购置,相较之下,冬衣可就贵重多了……”

入冬之后,学生们家境好坏,一下子就能看出分别了。

家境好的乘肥衣轻,院服里边穿件轻薄的毛衣,出门的时候再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外套,脚下穿一双皮靴子。

家境差一些的,相较之下,就显得臃肿。

院服里边衣服穿得太厚了,且往往外套的毛皮也都很黯淡,亦或者大小并不合适。

大抵是用长辈们的旧衣服改的。

孟大娘子自己也是从小孩子的状态过来的,她自己也有孩子,所以能够同时明白孩子跟父母的心。

“进了十月,学生们基本上不需要午睡了,何必叫他们顶着风回家去吃饭?”

孟大娘子说:“一来一回,路上也是受罪,不如就在书院吃一顿算了。”

孟大书袋毕竟老成些,颔首之后,又给补充了几句意见:“设置一个小食堂,这我没意见,只是免费?这却不成。”

孟大娘子知道父亲并不是吝啬的人,闻言就知道自己必然有没考虑到的地方。

果然听孟大书袋说:“你师叔这笔钱是给整个龙川书院的,拿来设置小食堂,可难道所有师生都会在小食堂吃饭?不患寡而患不均。”

简单地提了一句。

孟大娘子就明白了:“我回去再斟酌斟酌,有了结果之后,再跟您说。”

孟大书袋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如是过了两日,等到下一场月考开始的前一天。

阮仁燧就听徐太太宣布:“因为明天要考试的关系,时间相对紧张一些,书院准备了饭菜,大家明天中午在书院里吃饭……”

同时也说:“如果有想回家去吃的,也可以提前告知,时间上应该也是来得及的。”

曹奇武沾了阮仁燧请长假的光,终于从哼哈二将的宝座,重新挪回到后排位置去。

徐太太还是很体贴小孩子心思的。

从前有个人跟他做伴儿,两个孩子又都皮实,一起在讲台底下坐着,感觉其实还好。

可要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众人眼皮底下杵着,就很让人难过了。

因这缘故,阮仁燧回来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回归到了摆烂之王的宝座上。

这会儿曹奇武九用胳膊肘儿拐了拐自己的摆烂搭子:“岁岁,你中午在这儿吃吗?”

阮仁燧毫不犹豫地答了句:“当然!”

不只是他,整个十班,全都做出了吃食堂的选择。

家里的饭有什么好吃的,早就吃够了!

回宫的时候,大公主还觉得很新鲜呢。

甚至于连明天要考试的焦虑都暂且忘了,好奇不已地跟弟弟讨论:“岁岁,你说食堂会做什么好吃的呢?”

阮仁燧不知道,但是他很肯定:“绝对比宫里的饭菜好吃!”

大公主超赞同地点点头:“没错儿,肯定是这样的!”

等第二天要出发之前,还专门跟贤妃说:“阿娘,我今天中午不在外边吃饭哦!”

贤妃已经知道她是要吃食堂了,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很疑惑地又问了一遍:“嗯?那是要回宫来吃饭吗?”

“不!”

大公主扎了两条小辫子,这会儿就像是小马摆尾巴似的,美美地一甩,说:“我要吃食堂去了!”

“什么,居然是吃食堂吗?!”

贤妃羡慕得不得了:“真好,阿娘都没吃过呢……”

大公主美得不得了,很理解地看着母亲,煞有介事地跟她承诺:“阿娘,等今天下午回来,我会跟你说一说食堂的菜的!”

贤妃忍着笑,一脸好奇地答应了:“好,一言为定!”

……

因无极案和朱皇后的丧仪,阮仁燧实在是摸了很久的鱼。

这回再来参加月考,看着面前的试题,就真的有那么一点懵了……

不是装的,是真的有点懵。

不服气你们就回去找找自己小时候的试卷……

对着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了一点思路。

这个结果让他有点忧伤。

伤仲永好歹还是二十多岁之后呢,他今年才三岁,伤得太早了吧!

郁郁地做完了试卷。

这回的月考并不是神都联考,只是龙川书院内部出题,内部评分。

给他们监考的就是徐太太。

距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做完了试卷的小羊们显而易见地躁动了起来。

收笔的收笔,活动座椅的活动座椅,还有人悄悄地在打手势。

问同学:第三个选什么?

徐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小羊们立时正襟危坐起来。

孟大娘子背着手,在各个考场挨着巡视一遍,这会儿正好转到了十班,进来瞧了一遍,紧跟着结束铃就响了。

徐太太站在讲台上,环视周遭:“停笔,不许乱,都老实坐着,最后排的同学起来收卷……”

直到二十份试卷被收到了自己面前。

孟大娘子笑吟吟地瞧着底下的孩子们,催促他们:“赶紧吃饭去吧——去得最晚的,可就没有鸡腿了哦!”

鸡腿!

教室里短暂地寂静了一瞬。

紧接着,小羊们好像转生成了一窝马蜂,嗡嗡地震动翅膀,迅速朝食堂飞去了!

徐太太看得忍俊不禁。

低头挨着将试卷的名字和考号瞧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问孟大娘子:“去晚了的真就没有鸡腿了?”

“嗐,我逗他们的。”

孟大娘子莞尔,神情温柔:“都有,都有。”

……

等到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各班的班主任又去宣布了食堂吃饭的相关规定。

以一旬为期,提前进行预订。

菜式不定,但肉、菜、汤和水果、主食都是有的,成分参考今天中午这一顿。

至于价格嘛,也已经标注在需要家长签名确认的通知书上了。

自行选择,决不强求。

阮仁燧瞧了一眼,心想:这不是赔本的买卖?

再往下一瞧,才看见底下还有一行:食堂补贴由往届校友任子高友情提供!

阮仁燧看得一愣:任子高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啊……

晚点去问了小时女官,后者不假思索地就答出来了:“就是京兆府的任少尹嘛,您之前见过他几回的!”

阮仁燧豁然开朗!

当初收拾杨七胖子的时候,他见过这位任少尹的!

贵妃沿袭了朱皇后在时留下的习惯,有什么跟皇嗣们相关的事情发生之后,就叫宫里人一处聚聚。

今天是月考日,当然也不例外。

阮仁燧跟大公主带回来的两张通知书,一张到了圣上手里,还有一张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两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都是面露赞许。

太后娘娘很少夸人,但一旦夸了,就是真的赏识:“孟家的人是在专心办学的,之前给学生白菜苗和西葫芦苗是这样,这回的食堂,也是这样……”

圣上由衷地附和了一句:“是啊。”

太后娘娘问:“那位孟娘子,今年多大年纪了?”

圣上被问住了。

阮仁燧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听大姐姐说过,孟大娘子很喜欢她,隔三差五地会叫她过去说话,所以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大姐姐。

因他这动作,几双眼睛一起看了过去。

大公主瞬间成了现场的中心。

孟大娘子的年纪啊……

大公主摸着自己小小的下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而后说:“孟大娘子看起来很大很大了,我估计……她可能有七十岁了!”

阮仁燧实在是没忍住,一口甜水喷了出去!

殿中其余人也是忍俊不禁。

最后还是小时女官忖度着回了句:“太后娘娘,孟大娘子约莫有三十上下……”

太后娘娘就说:“那她父亲大概也就是五十上下了?”

小时女官应了声:“不错。”

太后娘娘就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会意地接了下去:“孟大娘子还算年轻,需要历练,倒是孟大书袋老成持重,又有公心,可以让他去国子监做司业,为皇朝储才。”

太后娘娘微微颔首:“不错,就这么办吧。”

阮仁燧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公主也还没到对这些感兴趣的时候。

呜呜啦啦说什么呢,怪没意思的,还是来听我说说吧——

她兴致盎然地跟所有人分享:“食堂煮的鸡腿,特别特别好吃!”

……

因是书院里单独阅卷的缘故,这回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

宋琢玉是铁打的第一。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回,她拿了满分!

三百分!

第二名陈梦先,二百八十六分。

第三名汪明娘,二百八十五分!

成绩出来之后,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反应过来,起初惊喜不已,再回过神来,又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歉疚……

汪明娘有点赧然地看着大公主:“宝珠……”

大公主明白她的想法,当下很用力地摇头:“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明娘,你是第三名,你很厉害的!”

庞君仪也进步了一个名次。

倒是大公主因为之前的请假而退步,重新回到了第六名上。

她的两个小伙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说:“宝珠,加油呀,你那么勤奋,一定会很快就追上来的!”

大公主自信满满地点头:“嗯,一定!”

……

天气越来越冷了。

为此,阮仁燧专门让人把他的小白菜跟西葫芦罩起来,用以保暖。

这还是他第一次种菜呢,可不能失败!

不过目前看这架势,估计是成功了。

他的白菜已经长出来很多片叶子了,虽然燕吉说还得等它“卷心”才行,但真要是想吃的话,其实也能凑活了!

而那几棵西葫芦,也早非吴下阿蒙,现下已经开起明亮的黄花来了!

阮仁燧有点小小的兴奋,每天吃完晚饭,临入睡前,都专门打着灯笼去看一看自己的白菜和西葫芦,这才能安心睡下。

圣上看他的反应,实在觉得很有意思。

故意一脸忧虑地说:“这要是哪天不小心放过去一只山羊,把你的菜给啃了,那可就糟了!”

阮仁燧:“……”

惹得贵妃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

又柔声哄儿子:“你阿耶吓唬你呢,宫里边哪来的山羊?”

第二天等儿子上学去了,她还专门去看了看那六棵菜。

尤其是西葫芦。

“但愿今年冷得晚一点啊……”

贵妃自己有点担忧地嘟囔:“好歹叫岁岁的西葫芦顺利长大嘛,一个也好呀!”

圣上在旁边给她泼了盆冷水:“这都什么时候了?蝴蝶跟蜜蜂都没了,没东西给授粉,还能结果?”

贵妃听得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呀!”

思来想去,又叫易女官准备了工具,叫上圣上,像两只蜜蜂一样,勤勤恳恳地去帮儿子的西葫芦花授粉。

圣上有点无奈:“至于吗?”

贵妃央求地看着他:“来嘛,要是结不出果来,岁岁肯定会失望的!”

圣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好吧好吧……”

……

龙川书院的教室里是有炉子的,外间还有供学生们专门悬挂外套的地方。

毕竟是一年学费八十两的书院嘛!

曹奇武从家里边带了一些松子儿、核桃之类的干果,放到炉子上烤得热热的,然后敲开来,分给同学们吃。

香喷喷的!

起初只有干果儿,后来他还开发出了新的业务,带牛羊奶去书院——鬼知道他是怎么带过去的!

烤得香喷喷的干果儿捣碎了,加到牛羊奶里边儿,分外香醇!

大清早喝一口,身体都是暖的!

阮仁燧背着书包进了教室,照例被曹奇武投喂了几口果碎羊奶,而后就按部就班地到自己的座位上。

摘下书包,静坐片刻之后,再照他阿娘的吩咐,把护耳和帽子摘掉。

之后就该预备着今天的早读了。

结果早读居然停了!

徐太太过来叫他们:“把外套穿好,有围巾的话,最好也围上,外边有点冷……”

曹奇武还纳闷儿呢:“这是要干什么去?”

他净想美事儿:“不会是要冬游吧?!”

阮仁燧:“……”

一到十班的小羊们都被领到了操场上,咩咩地彼此叫着,寒风瑟瑟,吹得人脸疼。

曹奇武是个社牛,挤出自己班级的队伍出去打听了一下,很快神神秘秘地回来了:“原来是有人要来巡视!”

阮仁燧头顶缓缓地打出来一个问号:“什么?”

曹奇武自己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二班的人说的,今天有个大官儿要来巡视,还要演讲,所以让我们在这儿等他!”

阮仁燧:“……”

阮仁燧问:“多大的官儿啊?”

叫我跟大姐姐在寒风里等他说话,说出去够他吹一辈子的!

这曹奇武就不知道了。

……

那边孟大书袋还在跟来客进行官方的寒暄。

结束之后,才趁着其余人不注意,小声问:“子高,平白无故的,怎么到书院这儿来了?”

他其实有点不高兴。

搞得兴师动众的!

任子高自己也有点茫然,悄悄说:“师兄,不是我要来,这是礼部那边儿安排的,京兆府官员访问神都城里有数的书院,巡检是否有不妥当之处……”

孟大书袋微觉莫名。

但是事已至此,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走吧,孩子们还等着你呢。”

名人回到母校,无非就是那么一套嘛。

开个演讲会,跟学弟学妹们回忆一下过往,畅想一下未来……

任子高跟孟大书袋在一群书院老师和京兆府侍从,乃至于报社记者的陪同下来到了操场上。

好多孩子啊。

任子高回到母校,毕竟还是觉得亲切的,当下从一班开始,高贵冷艳又不失亲和力地挨着跟学弟学妹们点了点头。

不时地说几句:“好好努力啊!”

还有:“女孩子的话,就更要好好努力了!”

或者是语重心长的:“这时候不吃读书的苦,长大了就要吃别的苦了!”

一直到了十班。

咦。

任子高隔着一点距离瞟了一眼,心想:那小孩儿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再近一点。

嘻嘻,长得有点像皇长子呢!

他流鼻涕了,哈哈!

该跟他说句什么?

等等,真的好像是皇长子啊……

……

我是任子高,现任京兆府少尹。

我在一场书院巡检中见到了等待我很久,被冻出了鼻涕的皇长子。

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要是冻病了,我不会有逝吧?

在线等,超级急的!

第173章 第 173 章 最后是阮仁燧说:“你……

我叫任子高, 现在在做京兆府少尹。

我现在很方!

如今这个局面,一旦处置不好,或许就会引发职场滑铁卢!

严重一点的话, 或许还会有机会跟很多没见过的亲戚进行家族聚会!

我真是服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任子高你还在讲自己的地狱笑话!

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解决问题,然后快速甩锅!

虽然巡检书院的命令, 是礼部那边下的,自己也是因为公文明明白白地发到了京兆府, 所以才过来的。

而那些形象工程,也不是他让搞的……

可是……

这话能拿出来光明正大地说吗?

任子高都能想象到别人知道了会说什么。

冻着了皇长子还顶嘴?

出去掌嘴二十!(不是)

要装作不经意地解决掉这件事情。

再同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进行甩锅!

站在十班最前面的是个小娘子, 看起来也就比皇长子大那么两三岁, 两只小手也冻得红红的……

任子高看得皱起眉来,脸上显露出感同身受般的怜爱之情来, 当即解下身上的披风,折叠两下,披在了那小娘子身上。

他义正言辞:“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孩子们站在外边干等?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又站在道德高地上开始俯视其余人:“我家里也有个年幼的女儿,岁数与这小娘子相仿, 你们难道就没有儿女, 没有小辈?将心比心, 何以至此!”

孟大书袋:“……”

我师弟他怎么忽然间装起来了……

同行的其余官员和报社记者:“……”

任少尹你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固然很好, 怎么一直走到十班这边儿才被激发出来?

这心态也有加载时间吗?

任子高冷哼一声, 神色自若地打了个补丁:“我一直在等, 一直在盼, 希望有个人能看出不妥之处,主动进言,可是从头走到尾, 居然始终无人言语!”

他痛心疾首,面露怒色:“是谁安排孩子们在这儿等待的?站出来!”

没错儿,他知道是礼部的人干的,并且也决定要把锅甩给礼部了!

推给京兆府的话,会搞得自己衙门里乱糟糟的,人心不齐。

但要是抛给礼部,等舒京兆知道了事情首尾,肯定会跟他一起把礼部锤死的!

礼部的人一脸尴尬地出来了。

他以为任子高是想刷刷名望。

当下既觉恼火,又有些窘迫。

只是因任子高先发制人,的确占据了道德优势,是以他不得不低头告罪:“任少尹,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任子高知道他是谁,但是他还需要让皇长子知道这家伙是谁!

千万别把仇恨值锁定歪了啊!

任子高肃然问他:“你是何人?”

那官员讪讪地道:“下官是礼部员外郎山商……”

任子高神情鄙薄,面笼寒霜,拂袖道:“如此不知抚恤幼小,仗权弄事,来人,马上把他给我赶出去!”

山商原地呆住!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呆住了。

任子高冷冷递了一个眼神给自己的亲信。

亲信回过神来,当下赶紧协同京兆府的差役,一道要把山商给轰出去!

山商猝不及防,如何也预料不到,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会被人当众轰走!

他面红耳赤,拂开推搡自己的差役,惊怒不已:“任少尹,你的官位的确是高于我,但我本是礼部的人,你这京兆府的官,只怕管不到我身上来吧?!”

山商愤声道:“你凭什么撵我出去?!”

太棒啦,这位马上就要不是员外郎的员外郎!

任子高看得心潮澎湃:保持住你的节奏,就是这个状态!

“大胆!”

他一指操场上那群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鸡仔,怫然道:“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山商冷笑一声,自己整了整衣冠,哂然道:“不瞒任少尹,我还真是不知道!”

又分辩说:“我等俱是朝廷命官,叫这群无官无职的学生来迎,不也是应尽之礼?他们冷,难道我们就没有知觉了?不都是在这儿冻着!”

火候差不多了。

任子高果断地一挥衣袖,震声道:“马上把他给我赶出去!”

亲信们依令而行。

山商且恨且怒,声音怨恨不已地从稍远一点的位置传了过来:“任子高,你等着——我要去石尚书面前控告你!”

任子高长叹一声,顾影自怜:“我终不肯与小人为伍!”

又赶紧催促着孟大书袋:“快让孩子们都回去吧,天多冷啊!”

“……”孟大书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好。”

……

一直到回到教室坐下,曹奇武还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在喊什么,吵什么啊?”

又有点小小的恼火:“白让我们出去站了半天,最后什么事儿都没有?”

阮仁燧:“……”

阮仁燧隐约猜到了几分,但是这会儿也没法说。

他吸了吸鼻子,简短地说了句:“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曹奇武深以为然:“谁说不是?”

没过多久,就有人让徐太太领着,送了热热的姜奶过来。

她说:“这是任少尹叫人煮了送来给你们的,在外边站了那么久,都来喝一杯,驱驱寒气。”

说完,又不动声色地瞧了混子大王一眼。

对于那孩子的身份,她早就有所猜测了。

办公室里,孟大书袋也是心有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山员外郎,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任子高轻嗤一声,高贵冷艳道:“不是他给我惹什么麻烦,是他要麻烦了!”

挨着把龙川书院逛了一遍,该了解的都了解到,完成来访的目的之后,又一直等到了放学的时间。

然后在皇长子面前一秒滑跪,卑微低头:“殿下,殿下啊,之前外边人多,您在这儿读书,肯定不想让人知道身份,所以臣也就没贸然戳破……”

任子高命很苦地说:“我给您跪下了,殿下,您现在身体还好吧?”

阮仁燧吸了吸鼻子,跟他说:“任少尹,你起来吧,事情的原委我都已经知道了。”

任子高正准备起身呢,紧跟着又听他说:“只是我感觉自己不太好,我在流鼻涕,还总是打喷嚏……”

说完,马上就打了一个。

任子高霎时间汗流浃背了!

他巴巴地开始跟小时女官攀交情:“任女官,咱们俩还是本家呢,你看今天这事儿……”

小时女官听得莞尔,因之前几次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能力和操守,当下就笑着说:“我们殿下不是说了吗,他已经知道原委了,不会怪您的。”

她很善解人意地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跟陛下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捎带着把您的差事做完、做好,您觉得呢?”

对于聪明人来说,这已经提示得很完备了。

任子高一点就透,感激不已:“多谢太太指点,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实在松了口气。

小时女官见状,就恰到好处地告诉他:“其实不只是皇长子哦,大公主今天也在外边站着呢,公主前些日子才生了场病,今天又在外边吹风,唉,我真是很担心……”

任子高:“……”

大公主居然也在吗……

天又塌了一次。

怎么回事。

是因为天太冷了吗!

感觉尸体凉凉的……

……

“……阿嚏!”

阮仁燧进了内殿,才坐下没一会儿,这已经是第三个喷嚏了。

小时女官毕竟有点不放心,涉及到两位皇嗣,更不敢托大。

是以虽然下午还有课,但还是给他们俩请了假,给带回宫去了。

贵妃听得有点心焦,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着儿子左飞飞、右飞飞,一个劲儿地催促:“太医怎么还没来?”

易女官在旁说:“快了,快了!”

阮仁燧围着厚厚的羊毛毯,脚下还塞了只汤婆子,从头到脚全都捂得热热乎乎。

贵妃忧心忡忡地拉着儿子的一只小手,另一只手又去摸他的额头:“岁岁,头疼不疼啊?”

阮仁燧摇了摇头。

他说:“阿娘,我就是鼻子两边有点痛……”

因为流太多鼻涕了,总是要擦的缘故。

不擦吧,就叫它挂着,又感觉痒痒的……

搞得贵妃恼火不已:“什么京兆少尹?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敢摆这么大的威风!”

任子高的表演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这会儿阮仁燧就给解释了一句:“不关任少尹的事儿,是礼部安排的……”

贵妃火冒三丈:“不管是谁,把我们岁岁冻成这样,这事儿都没完!”

……

任子高先叫亲信往京兆府去给舒伯瑶送信,好叫她心里边有个准备。

要是礼部的石尚书听了下属的话要去兴师问罪,她也好有个成算。

自己则掉头进宫去请罪了。

京兆府少尹是从四品,想面见天子?

那可有得等呢!

结果礼部的石尚书先一步过来了。

四目相对,任子高心里边“咯噔”一下!

石尚书的态度反倒是很和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任少尹啊,我还想着待会儿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礼部尚书,正三品,比京兆尹还要一级呢!

任子高赶忙躬身行礼:“不敢,不敢!”

就听石尚书叹一口气,摇摇头,很无奈地说:“山商也是越老越糊涂,你撵他出去,算是撵对了,亏他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告你的状,我听着都脸红!”

说着,又请御前近侍前去通传,礼部尚书求见天子。

任子高听他话风和善,竟像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心下不曾释然,反倒愈发地忐忑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且更要紧的是,现下他还没有见到圣上,可石尚书就已经来了。

而依据召见的规矩,哪怕他来得更早,可石尚书官位更高,圣上保准是要先见他的!

这也就意味着,石尚书能够在这件事情上抢占先手。

到时候,他先见了圣上,又会怎么说?

任子高心念急转,当下轻叹口气。

见内侍们都只在几步之外垂手立着,当下靠近石尚书一点,以一种自己人的亲近,无可奈何道:“石尚书,这回的事情,可不是我要跟您为难……”

石尚书会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很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我都明白。”

却不说别的。

任子高心说:老东西恐怖如斯!

又不得不以一种更无奈的语气,小声说:“您猜猜,我在龙川书院见到了谁?”

石尚书听到这里,就知道他的确是要卖个好给自己了。

山商在任子高那儿受了委屈,愤而回到礼部告状。

石尚书便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任子高又不是官场愣头青,何必忽然间出这么个头?

就算是怜惜孩子,想要为他们说话,也大可不必当众把礼部的人撵走。

大家都在神都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一搞,可就相当于撕破脸了。

反过来念想想,是什么能促使任子高宁肯跟礼部撕破脸,也在所不惜的呢?

他料定龙川书院必然有个了不得的人物。

再去回想圣上忽然间降下旨意,让礼部协同京兆府巡检神都城里的书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因要抬举龙川书院,为这碟醋而包了饺子!

能让圣上瞧见的书院……

石尚书心有所悟,低声问:“莫非是宫里的皇嗣?”

聪明人说话做事,往往都十分轻盈,举重若轻。

任子高叹了口气,只说了句:“是啊。”就不必再说别的了。

石尚书就在这刹那之间,明白了此事的内情和首尾。

若是如此,那就能说得通了。

他由衷地叹口气,脸上带着感同身受般的愤慨:“山商真是可恶,奉命当差,却狐假虎威,欺凌幼小!”

任子高深以为然:“是啊,下官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让人把他给撵走的!”

两个人心脏脏的聚在一起,开始说山商的坏话。

说了好半天过去,又觉得不对劲儿:

圣上怎么还没有传召他们进去回话?

……

披香殿。

贵妃还在跟圣上告状:“这天气多冷啊,居然让岁岁在外边站了那么久!”

圣上皱着眉头,特别认真地谴责:“真是太坏了!”

贵妃又说:“岁岁一直在流鼻涕,仁佑也是才刚痊愈,这要是有点什么……呸呸呸!”

她自己反应过来,及时刹车:“真是太可恶了!”

圣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用力附和一句:“真是太可恶了!”

贵妃还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错儿,”圣上就像个复读机一样,又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惹得贵妃勃然大怒,又因为委屈,而红了眼眶:“你老学我说话干什么?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圣上看她真要哭了,赶忙哄道:“我不是学你说话,我是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再看儿子像只小白兔子似的,被安排在榻上安安生生地躺着,额头上还搭着一块小方巾,竟少见地觉得老太岁有点可爱!

他拉着贵妃坐下,说:“你来拿主意,怎么处置他们才好?”

还主动补了一句:“那两个衙门的人,这会儿都在崇勋殿那儿等着呢!”

贵妃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悄悄地往他面前一凑,小声说:“不如这么办……”

……

崇勋殿。

任子高跟石尚书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得到传召了。

结果临到门口,又接到吩咐,说是得再等等。

那就等吧。

午后时分,算得上是一天当中最暖和的时候了,可架不住他们为了面圣,官服外边儿的大外套都被去掉了。

且这会儿又正好站在风口上。

一阵风刮过来,裸露在外边的肌肤上的温度,就全都给带走了。

任子高有点冷。

石尚书也有点冷。

但是还没法儿说。

不然那不就相当于是在抱怨圣上了吗!

任子高就笑眯眯地说:“圣上日理万机,忙碌些也是常情,略微等一会儿,不打紧的。”

石尚书只能附和:“是啊。”

等。

等。

等。

等到最后,他再看石尚书,都觉得那不是石尚书,而是一条发灰了的冻鱼。

任子高很凄凉地想:我应该也是一条发灰了的冻鱼了!

关键时刻,还是崇勋殿的侍从给他们送了热茶过来:“陛下这会儿还有事儿,请两位再等一等,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石尚书感激涕零,用冻僵了的手接过那杯热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几瞬之后,他喃喃地道:“大概是太冷了,喝热茶也觉不出热来,好像茶杯里有冰块似的……”

打开杯盖一看,石尚书呆滞了一下,而后爽朗地笑:“呀,原来真的有!”

……

披香殿。

贵妃因读书太多,又从邪恶布偶进化成了0.5成善良布偶。

这时候她就有一点轻微的精神内耗:“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圣上则是始终如一的道德真空:“这有什么?”

说完,还戳了戳儿子肉乎乎的小脸:“看把我们老太岁冻的!”

阮仁燧对着他怒目而视!

惹得圣上哈哈一笑。

贵妃“唉”了一声:“我还让人在他们的杯子里放了冰块……”

“哼,”圣上好整以暇道:“他们说谢谢了没有?”

阮仁燧:“……”

贵妃很快完成了逻辑自洽:“哼,估计没有!”

圣上顺势进行了道德谴责:“没礼貌的家伙!”

贵妃十分邪恶地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阮仁燧:“……”

……

两杯冰茶喝完,任子高和石尚书就被打发走了。

圣上没有见他们,之后也没再提过这回事儿。

倒是御史台那边儿,很快发起了整顿冗杂程序的运动。

同时又往天下各州郡派遣监察御史,严查行政环节当中的面子工程,乃至于不必要的假大空行径……

阮仁燧叫贵妃按着,老老实实地在披香殿里待了两天,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个好消息——他终于有了第一枚西葫芦果!

大公主比他养得精心,西葫芦结果也比他那几棵来得早。

她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来探望弟弟,就跟之前她生病的时候,弟弟也会去探望她一样。

只有姐弟俩在的时候,大公主悄悄地、有点黯然地跟他说:“要是朱娘娘还在就好了,我曾经说过,要种菜给她吃的……”

阮仁燧心想:大姐姐,说不定终有一日,你们还会再见的!

大公主过去了那个时期,情绪上已经好多了,说完一句,就转到了别处去。

“岁岁,过两天明娘请客,你也来,我们都去汪家吃饭!”

阮仁燧不明所以:“为什么去吃饭?”

大公主笑眯眯地告诉他:“是庆功宴,明娘之前的月考,考了第三名哟!”

阮仁燧明白过来,当下满口应下:“好,到时候我一定去!”

……

汪明娘入学之后,成绩一直都在稳步向前。

尤其是这回月考,居然考了全院第三名,实在是让汪家夫妇又惊又喜。

汪太太怕给女儿造成压力,所以在她面前不说这事儿。

只是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还是忍不住跟丈夫数算:“上一次神都联考,龙川书院的第三名是全神都第一百零五名……”

每个名次意味着什么,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这个成绩,金榜题名是不太敢想的,但是考小金榜试,或者中个举人,都是很有希望的呀!”

汪太太的丈夫,就是以举人功名入仕的。

这会儿听妻子这么说,也觉得高兴:“日子还长呢,明娘聪明又努力,以后未必就不能中进士!”

夫妻俩越想越觉得满怀希望。

又盘算着热闹一下,正经地请请客:“也叫明娘高兴高兴,这小丫头嘴上不好意思说,心里边可是很喜欢听人夸的!”

富贵归乡,人前显圣,谁不喜欢?

夫妻俩敲定了这事儿,自己去请亲朋。

又跟女儿说了这事儿:“到时候在家里吃饭,给你单独设一桌,你请自己的小客人们来。”

汪明娘兴奋地不敢想象:“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汪太太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当然是真的啦!”

因这句话,汪明娘便兴冲冲地跟自己的好朋友们打了招呼。

君仪和宝珠肯定是要去的,琢玉要去,宝珠的跟班弟弟也去。

还有其余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

等到了日子,她妆扮得漂漂亮亮的,预备着迎接自己的朋友们!

贵妃知道儿子出去参加宴会,问了缘由之后,叫人给他准备了一套异常精美的花签,是淡雅的粉紫色,还有清雅的香味儿。

她笑盈盈的,特别肯定:“带着去吧,小娘子肯定喜欢这种礼物!”

毕竟贵妃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嘛!

阮仁燧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

汪家三进的院子,不算是特别大,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小了。

只是如若行宴的话,还是得分散开来,男眷、女眷和孩子们各自分开才成。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到了汪家,照例先去见汪家长辈——也就是汪明娘的父母。

结果正赶上汪明娘的伯母汪大太太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过来。

汪大太太生得很清丽,即便穿着冬衣,也能看得出身量纤纤,很婀娜,迥异于汪太太的丰腴。

进门之后,先夸了侄女几句:“老太太知道了也很高兴呢,说明娘争气。”

紧跟着又说:“只是弟妹呀,只是书院里自己考的一次试,何必搞得这么声势浩荡的?叫人知道,容易说闲话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阮仁燧和大公主同时听得皱起眉来。

紧接着就见汪太太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大嫂,不会是嫉妒了吧?因为侄儿不如明娘出息?”

说完,她自觉失言似的,赶忙捂住嘴:“哎呀,大嫂,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思的,你千万别多想啊!”

汪大太太脸色发青,盯着她看了会儿,再看看汪明娘,倒是没再说什么。

她后边一个很年轻的小妇人,低声叫了句:“母亲。”

汪大太太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往前厅去了。

几个小孩儿给长辈见了礼,就聚到开始说悄悄话了。

大公主很好奇:“明娘,你那个伯母,是不是很坏很坏?”

庞君仪也谴责说:“她怎么能那么说话呢!”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句话她们是学过的呀!

汪明娘也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说:“之前还可以的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阮仁燧则是注意到了几个小娘子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跟着你伯母的那个年轻小妇人是谁?”

汪明娘理所应当地说:“是我嫂嫂呀。”

其余几个小娘子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们太小了,因为自己年幼,所以对成年人的年纪缺乏敏感。

只有阮仁燧觉得这事儿蹊跷:“啊?她是你大伯母的儿媳妇,是这个意思吗?”

汪明娘勉强顺了顺关系,点头应了:“是呀!”

阮仁燧顿觉惊奇:“可是你大伯母看起来还很年轻啊,应该不会比儿媳妇大太多岁……”

他心想:莫非汪大太太其实是续弦?

几个小娘子听后,全都惊呆了!

大公主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庞君仪也很疑惑:“可是我觉得她们俩都很老啊!”

汪明娘也这么想!

几个小娘子狐疑地彼此对视几眼,又齐齐去看最权威的宋琢玉。

宋琢玉:“……”

宋琢玉迟疑着赞同了阮仁燧的看法:“我也觉得,她们俩的年纪,应该不会差得太多……”

大公主皱起了小眉头,跟小伙伴们彼此对视一眼。

而后异口同声地说:“再去看看!”

汪大太太因先前被妯娌下了脸面,之后在席间,几乎没再说几句话。

倒是她的儿媳妇很圆滑,言笑之间,待汪太太十分亲昵。

惹得汪大太太冷笑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正经婆婆呢!”

席间的氛围因这话而顿生尴尬,一时安寂起来。

也因为这安寂,众人都听见屏风后边几个小娘子低声的蛐蛐儿了。

大公主不可置信:“真是很年轻吗?我怎么觉得都老老的!”

客人们:“……”

汪明娘说:“大伯母比我阿娘大呀,我阿娘应该有五十岁了,大伯母估计得五百多岁了!”

汪太太:“……”

汪大太太:“……”

这可恶的小丫头,比她阿娘会伤人多了!

庞君仪听得心有余悸:“好可怕啊,我们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客人们:“……”

最后是阮仁燧说:“你们不觉得外边很安静吗?”

小娘子们:“……”

第174章 第 174 章 西葫芦统治世界!

汪太太沉着脸,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明娘,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肃然叫女儿:“不准这么议论客人,这是很没礼貌的!”

几个小姑娘就从屏风后边郁郁地站了出来, 一起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们错了……”

这要是只有自己的女儿在,汪太太还真是不好把这事儿直接掀过去。

但好在还有别的小客人, 就无谓去深究了。

她摆摆手:“去玩你们的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小孩儿们你推我、我推你, 嬉笑着跑出去了。

大公主处在懂点人情世故,但也不是特别懂的时候。

觉得因为自己几个人当时的议论给小伙伴儿惹了麻烦, 还很担心等自己几人走了之后, 汪太太责备明娘。

所以她跟弟弟就拖到最后才走。

临别之前,还特别严肃地跟汪太太说:“汪太太, 明娘是我的媳妇,可不能背着我打她啊,不然我就要来闹了!”

汪明娘特别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汪太太听得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哎哟”一声, 直笑得肚子疼!

惹得大公主有点不高兴了:“汪太太,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汪太太赶忙应声, 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好, 我知道了, 肯定不背着你打你媳妇……”

说完, 没忍住又笑了。

大公主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眼, 总觉得大人都怪怪的。

只是转念一想,汪太太会做那么好看的饭团,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当下又嘱咐了汪明娘几句, 这才跟弟弟一起相携离去。

阮仁燧因有点好奇那位汪大伯母,倒真是叫人去打听了一下汪家的来历,没成想倒是因此听了一桩八卦!

原来汪大太太虽是长嫂,但比汪太太年轻两岁!

侍从低声把事情原委给回了:“汪家大爷的原配妻室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了,汪家就盘算着给长子找个续弦,相来相去,看中了汪太太……”

“只是汪太太没相中汪家大爷,倒是相中了汪二爷。”

“两家因这事儿闹了点不愉快,但到底还是成了婚事——汪太太跟汪二爷成婚之后,就搬到吉宁巷来住了。”

阮仁燧明白过来:“那汪大太太……”

侍从说:“兄弟俩是同一天娶的妻,就是汪家大爷续弦,汪二爷头婚罢了。”

阮仁燧回想一下汪家妯娌两人的容貌和妆扮,隐约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说:“汪太太的娘家比汪大太太的娘家强,她更有钱,汪大太太的出身可能差了点,但是她更漂亮!”

侍从有点讶异于他的观察能力和概括能力,回过神来,颔首道:“是,正如殿下所说。”

阮仁燧就理解了。

事情的根子八成还是在汪家大爷身上。

从前赶着跟弟弟一天成婚,就是纯粹在斗气了。

至于今天汪大太太忽然间失态……

大概是被同样心态失衡的丈夫给刺激到了吧。

你看人家那谁谁养的女儿怎么那么争气,你生的怎么就不行?!

事实上,他猜的一点都没错儿。

这边客人们都走了,汪太太叫侍从们收拾残局,自己跟丈夫在一起查点礼单,边查边把今上午的事儿说了:“你听听,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

又叹口气,说:“大嫂嘴上是刻薄了点,可那多少也是因为她心里边苦,也是做婆婆的人了,之前中秋的时候回去,大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一点情面都不给大嫂留!”

汪太太说:“我看呐,今天这事儿的根子,还得从大哥身上找!”

汪厚成也跟着叹息一声:“大郎念书不中用,也难怪大哥心里边不是滋味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汪太太没好气道:“他儿子不争气,所以看我女儿聪明,心里边就刺挠?”

她说丈夫:“你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儿,少跟大哥来往,把老太太孝敬好,就算是尽了人子的本分,别的都少掺和!”

汪厚成讪讪道:“毕竟是亲兄弟……”

汪太太精明强干,还是PUA的一把好手:“什么兄弟不兄弟?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

她说:“你大哥是老天硬塞给你的,你没得选,媳妇可是你自己选的,女儿也是你的亲骨肉,谁贴心,谁疏远,这还不明白?”

汪厚成想了想,深以为然:“没错儿,是这样的!”

又很上道地应了:“我以后离大哥远点也就是了……”

……

京兆府连同礼部对神都城书院进行的巡检结束之后,很快就有了相关的结果。

龙川书院因为综合表现出色,被评选为了第一。

具体的表现就是,院长孟思齐被圣上钦点就任国子学司业。

从原先的五品荣誉博士虚衔,一跃成了从四品国子监要员。

寻常人最难跨越的那道关卡,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突破了。

国子学的主官陶祭酒很认真地看了相关的记述,也就是使得龙川书院在这场评比当中夺得头名的那些创举。

他很快发现,神都城诸书院之中,龙川书院的教学水准不算是最高的,但是他们在对待孩子的悉心和关怀上,是做得最好的。

陶祭酒很欣赏地接纳了孟大书袋,还专门下帖,请他过府吃饭,为他介绍国子学的同僚们。

而对于孟大书袋来说,这可真是天降大饼了!

过了五十岁,忽然间焕发了事业第二春?

再回想起先前师弟任子高的来访和当众大小演,他隐约有了点猜测,但是又因为缺乏了关键信息,所以始终都如在雾中,看不真切。

不过对于他,对于孟家,乃至于对于整个龙川书院来说,这实在是一桩大喜事!

因圣上的钦点,满神都有适龄孩童的门庭,都不可避免地要将视线投注过去。

这个龙川书院能拿头名,肯定是有点东西!

而这事儿对于孟大书袋最大的影响,就是他得跟儿子孟聪如一样早起了。

在饭桌上宣布这事儿的时候,孟大娘子跟孟敏如姐妹俩不约而同地,很同情地看了自己阿耶一眼。

孟聪如倒是觉得很欣慰:终于有人作伴了!

他说:“阿耶,明天清晨我起来叫您!”

孟大书袋踌躇满志:“好!”

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被推醒了:“阿耶,阿耶?起来吧!”

孟大书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啊?鸡都还没叫吧?”

孟聪如说:“等鸡叫了就晚了!”

又说:“您赶紧起来,吃了饭就走,冬天不能边走边吃,进了风,容易肚子疼!”

孟大书袋浑浑噩噩地坐起来,扭头看一眼窗外寂寥清寒的冬夜。

一阵凄凉,忽然间涌上心头……

怪不得敏如不想做官!

又尝试着自己哄一哄自己:上班好啊,做官也好!

别的不说,做了国子学的司业,他就有资格上朝了!

能上朝,也就意味着自己能看见天子!

那可是天子!

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孟大书袋想到这里,身体里渐渐地因希望而生出来一点动力。

他强迫自己下了榻,命很苦地开始穿衣服了。

孟大书袋强行给自己打气。

那可是天子!

……

最近几天,宫里边最大的新闻,就是皇长子和大公主的西葫芦开始收获了!

大公主养得更加认真,所以西葫芦长成得也更早。

从那绿油油的西葫芦初步成形开始,她每天晚上都多了一个任务,入睡之前,必得去瞧瞧自己心爱的西葫芦!

如是盼来盼去,终于盼到成熟的那一日了!

大公主挑了两个大的,却没有急着摘下来。

她自己做了卡片,写上“给皇祖母”和“给阿耶”的字样,用系带穿上,系在瓜柄上了。

一直等到弟弟那儿也有两个成形的西葫芦之后,大公主才跟他约定好时间,一起摘下来,用小篮子挎着,分别送到了千秋宫和崇勋殿。

姐弟俩是在下午时分过去的。

西葫芦送过去,阮仁燧忽的发觉殿内少了个人。

他问女官们:“怎么不见小梁娘子?”

女官声告诉他:“小梁娘子回安国公府去了。”

阮仁燧敏锐地察觉到了地点的蹊跷:“不是回武安大长公主府?”

他知道,武安大长公主的几个孩子,除了少国公住在安国公府正院之外,别的平日里都是住在母亲的公主府里的。

女官笑着跟他解释:“小梁娘子的堂姐先前定了喜事,她是回去吃酒的……”

因还在朱皇后的孝期里,所以不会大办,也不是订亲礼,只是两方聚在一起吃吃饭,闲话一二罢了。

阮仁燧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多问。

有了前边两个西葫芦开的好头儿,后边再继续结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阮仁燧每天勤勤恳恳地去浇水,那西葫芦也竭尽所有地回报他,见风就长,火力全开。

阮仁燧第一次明白养一个争气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同样的孩子,他有三个!

他欢天喜地地拉着贵妃到那几棵西葫芦跟前去:“阿娘,看!”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光这一棵西葫芦,就结了五个果,而且它还在开花!”

贵妃还没有察觉到前方就是地狱,看儿子高兴,自己也跟着傻乐。

当下特别贵妃之乐其乐也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吟吟地夸奖他:“我们岁岁真是太厉害啦,种出来这么这么多西葫芦,咱们娘俩儿可怎么吃呀!”

等圣上过来的时候,还美美地跟他炫耀:“岁岁才三岁呢,就开始养他阿娘啦!”

几天之后,贵妃倏然间意识到,之前那句话,本身就是对于未来不幸生活的一种预兆了。

种出来这么这么多西葫芦,他们娘俩儿可怎么吃啊!

一棵西葫芦至少长五个瓜,三棵就是十五个瓜!

且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结瓜,速度飞快!

贵妃都很惊奇——为什么西葫芦这么能结果?!

最开始的三个瓜,贵妃还吃得津津有味。

西葫芦炒鸡蛋,西葫芦炒猪肉,西葫芦炒牛肉,西葫芦馅饼,西葫芦饺子……

只是慢慢的,这种收获的满足感就开始变味儿了。

每天一睁眼,就有至少五个西葫芦在等着你,你心里边也不会很好受的!

贵妃很想婉拒,但是……

儿子还特别高兴地给她夹菜:“阿娘,你吃呀!”

他眼睛亮晶晶的,说:“明天还有新的可以吃!”

贵妃:“……”

如是过了几天,等圣上再过去的时候,就看贵妃叫人把西葫芦切成细条儿,捻在手里,狞笑着用来喂兔子……

圣上:“……”

贵妃很有些心有余悸地跟他说:“幸亏岁岁中午在外边吃饭,不然就真是全天都得吃西葫芦了!”

贤妃少见地能够跟贵妃共鸣了。

阮仁燧的西葫芦孩子争气,大公主的西葫芦孩子更是出类拔萃,瓜中龙凤。

阮仁燧就只是给浇水,大公主不知道上哪儿找了本专业的农书,叫人给她配备了对应的肥料出来。

搞得那几棵西葫芦就跟要变异了一样,三姐妹一天起码要产六个西葫芦出来!

贤妃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活生生把脸盘儿给吃绿了。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到这天晚膳,就专门嘱咐侍从:“不做西葫芦了,一点跟西葫芦沾边儿的都不能上桌!”

如是等大公主看见晚膳的式样之后,还一直在向外张望。

她以为自己的宝贝西葫芦在后边儿,还没有上桌。

贤妃云淡风轻地叫她:“仁佑,吃饭了,还看什么呢?”

大公主就皱起小小的眉头来,问她:“阿娘,怎么没有西葫芦?”

贤妃就一五一十地说:“因为我不喜欢,也不想再吃西葫芦了,我们吃点别的,行不行?”

她试图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你尝尝萝卜炖排骨,可好吃了……”

大公主不想吃萝卜炖排骨!

她气呼呼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西葫芦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想吃,你还想吃什么?!”

大公主生气不已:“阿娘,你真是被惯坏了!”

贤妃:“……”

然后大公主就被打了。

……

贤妃心里边实在是郁卒,再跟贵妃等人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头疼地说起这事儿来:“真是福祸相依……”

惹得其余人都笑了。

而人就是这样的,得到的心烦意乱,得不到的骚动不已。

田婕妤就很羡慕:“等仁恂长大了,也种西葫芦给我吃,吃多久我都高兴!”

贤妃就伸出一根手指来,揶揄着点了点她:“田婕妤,你这话我给你记着,到时候你可别反悔啊!”

田婕妤笑着应了声:“好。”

贤妃愁,贵妃其实也在愁。

这天圣上散朝过去,要跟爱妃一起用午膳,也没让人通传。

到了内殿没见到,就知道是在书房,遂寻了过去。

贵妃端坐在书案前,正对着面前的一卷书,眉头紧锁,满脸思量,间歇里闪过一点踯躅之色。

一副入神不已的样子。

圣上就放轻了动作,悄声问易女官:“她最近在看什么书?”

易女官同样小声地回答:“娘娘在看前代姚朝的史书……”

圣上听得颔首,心想:难道是遇到了想不通的地方?

正要上前,却见贵妃在踯躅之后,轻轻地抿了下嘴,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燕吉。”

贵妃神色肃穆,叫近侍女官过来,正襟危坐地吩咐她:“你叫小厨房烧壶水,悄悄地去把那几棵西葫芦烫死……”

燕吉:“……”

圣上:“……”

第175章 第 175 章 阮仁燧由衷地朝她竖起……

燕吉听得面露犹豫:“这……”

她忍不住问了一遍:“娘娘,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贵妃叫她问得顿住,苦恼不已地“哎呀”一声之后,很头疼地捂住了头:“怎么办呀!”

她心里边很犹豫。

虽然不想再吃西葫芦了, 但是叫岁岁知道他的几棵西葫芦全都死了,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贵妃进退维谷,也就在这时候, 瞧见圣上过来了。

她起身来迎,脸上的神情还带着点为难。

圣上还在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看着愁眉苦脸的……”

贵妃却因他出现而忽的生出了一点灵感来:“不然, 就牵只羊来给他啃两棵西葫芦吧,只留下一棵也行啊!”

圣上忍着笑道:“上哪儿去找只羊来?”

贵妃愁愁地叹了口气:“是啊——唉!”

圣上看爱妃愁得眉头都蹙起来了, 当下又爱又怜, 伸手去抚着她的眉头,向眉尾两边儿捋:“你要是真的这么为难, 那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解忧……”

贵妃的眼睛立时就亮起来了:“什么法子?!”

……

如是等到这天下午,阮仁燧再放学回宫,刚进内殿,就听见他阿娘很着急地在催问:“找到那两只大鸟了没有?”

易女官的声音同样也很着急:“娘娘, 您别急,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已经派出去好几拨人找了……”

阮仁燧听得莫名。

什么大鸟?

找大鸟干什么?

他阿耶坐在旁边, 神情凝重, 不时地叹一口气。

阮仁燧背着半空的书包走进去, 茫然地问他阿娘:“什么大鸟啊, 阿娘?”

贵妃就假模假样地挤出来一点泪光,很无助、很难过地跟他说:“岁岁,今下午披香殿来了两只大鸟, 挖走了你的两棵西葫芦,现在就只剩下一棵了,这可怎么办呀!”

说完,一边用帕子揩泪,一边悄咪咪地观察他的反应。

要是儿子哭了,还因这事儿难过得辗转反侧,她就叫人再把那两棵西葫芦挪回来!

但要是他虽然难过,但是也能接受这个结果的话,那她就解放啦!

阮仁燧:“……”

阮仁燧被气笑了:“什么?”

贵妃以为他没明白,就又给他说了一遍:“就是今下午披香殿来了两只很大很大的鸟,把你的西葫芦给挖走了两棵……”

再觑着他的神色,说:“岁岁,你别着急,阿娘已经让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阮仁燧:“……”

这哪是大鸟?

这是被资本做局了!

他阿耶在旁边叹了口气,瞧着他,假惺惺地说:“唉,那真是很遗憾了!”

阮仁燧:“……”

阮仁燧怒视着他阿耶,问:“阿耶,这事儿你有什么头绪吗?!”

“岁岁,你看开点吧。”

圣上又叹了口气,还伸手过去,想捏他的丸子头:“你的西葫芦没了,阿耶也很难过,但好在还剩下了一棵,不是吗?”

阮仁燧拨开那只讨厌的手,对着他怒目而视:“真是很难过吗,阿耶?”

圣上说:“是啊!”

阮仁燧就笑眯眯地瞧着他,奶声奶气地说:“那阿耶,剩下那棵西葫芦结的果,我全都孝敬给你吃,好不好?”

圣上:“……”

圣上听得眉头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去瞧贵妃。

贵妃装作没接收到任何讯息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用帕子继续揩眼泪,欣慰不已地说:“那我们岁岁真是很孝顺了……”

圣上:“……”

阮仁燧没好气地瞪了他阿耶一眼,书包都没摘,背在肩上,委委屈屈地把头埋进他阿娘怀里去了:“阿娘,我的西葫芦没了两棵,我养得那么用心……”

贵妃很怜爱地搂着自己的乖崽,柔声说:“咱们不是还有一棵剩下的吗?”

略微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说:“我看那两只大鸟也没什么坏心,说不定把那两棵西葫芦挖走之后,就又换个地方种下去了,不会故意把它们弄坏的!”

阮仁燧仰起头来,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她:“真的吗?”

贵妃的那颗心哟!

她很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儿,很肯定地跟他说:“一定是这样的!”

儿子没再追问大鸟,也没再追问西葫芦,贵妃实在是松了口气。

又悄悄地使个眼色给燕吉,叫她赶紧把那两棵西葫芦送到夏侯家去——反正儿子这一关也已经过了。

等到了晚上,餐桌上的西葫芦果然是立竿见影地少了。

小厨房做了牛肉炒西葫芦和西葫芦猪肉馅儿的包子,阮仁燧,再加上贵妃,两双眼睛一起落在了圣上脸上。

圣上就任劳任怨地开始吃西葫芦猪肉馅儿的包子了。

……

夏侯家。

夏侯夫人还很纳闷儿:“怎么忽然间送了两棵西葫芦过来?”

燕吉就笑吟吟地说:“这是我们小殿下专门种了,用来孝敬您老人家的!”

夏侯夫人感动坏了:“岁岁那么小一个小人儿,还有这份心思呢?”

再围着看看,不禁由衷地道:“长得真好啊,都挂果了,一看就有劲儿!”

叫人把这两棵西葫芦移栽到府上的暖房里去。

燕吉带着专门的匠人出来,陪同着把事情忙完了,才低声转述了贵妃的话:“娘娘惦记着娘家兄弟的婚事,差我来跟您问一问,看现下是怎么个情况呢?”

夏侯夫人说起这事儿来,也是眉开眼笑:“我看有门儿!”

她说:“小怡有空就往东平侯府那边儿跑,先前夭夭出宫的时候,苗大娘子还请她跟小时女官出去赏花了,要是没那么个意思,何必来请夭夭?”

又说:“小怡毕竟还小呢,婚事倒是不急,我看东平侯府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先前见了东平侯夫人,她说苗大娘子虽是从弘文馆里毕业了,但还是想去考国子学的什么研读生……”

……

这事儿还是苗大娘子的义母费氏夫人主动提的。

因认了苗大娘子做义女,她专程设宴款待亲朋,再之后往来得多了,也逐渐熟悉起来。

“你既叫我一声义母,那我就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在不在理,你自己回去思量。”

费氏夫人神色恳切,说:“我知道你是侯府嫡女,出身显赫,一朝出嫁,嫁妆必然不会少的,只是我说句托大的话,难道我当年就逊色你很多?”

“我现下又如何呢?”

她嘱咐这个年轻的女儿:“别把所有的心力都耗在后宅里,耗在丈夫身上,除了婚姻和儿女之外,再给自己寻一个可靠的、可以维系终身的倚仗。”

苗大娘子听得若有所思。

费氏夫人怜惜这孩子,压低声音,又说了句其实有些逾越的话:“先前那个混账求娶你,为什么那位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因为你身上只有一个东平侯之女的标签,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这话说出来伤人心,可实际上,全天下的人,谁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说:“你得想方设法,往自己身上多贴几个有用的标签,让自己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苗大娘子听得心神一凛,郑重其事地应了声:“是,多谢义母提点,我明白了。”

她思来想去,最后盘算着去考国子学的研读生。

考上了,读两年书,成绩好的话,可以留在国子学教书。

不成,依照她通过的专业考试,找家体面的书院做教书太太,也很容易。

只是苗大娘子私心里想着朝卓大儒所在的领域靠近。

她知道那是一把大伞。

只是在靠近之前,她必须让卓大儒看见,她有值得被接纳的价值。

……

趁着圣上跟皇长子在沐浴,燕吉私底下跟贵妃转述了夏侯夫人的话。

贵妃听得还挺高兴:“这很好啊!”

她很乐见一个年轻娘子一心向学。

有心想赏赐苗大娘子一点什么,又碍于当下婚事未定,倒是担忧因此叫人家忐忑,只得悻悻作罢。

也是这个瞬间,她忽然间想起了太后娘娘,也想起了薨逝了的朱皇后。

当初,她们勉励我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态吗?

贵妃忽然间百感交集。

她叫易女官帮自己记着:“等讲书结束了,就叫各家年轻的女孩子进宫来说话,定个选题,让她们畅所欲言,要是有好的,都重重的赏赐,也褒奖她的母亲……”

易女官笑着应了声:“是。”

贵妃则因此事愈发地感慨起来。

回头想想,从前多傻呀!

她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之中,短暂地有些出神,珠帘碰撞的脆响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阮仁燧刚洗完澡,头顶裹着一顶吸水帽,身上围着羊毛毯子,像只小毛毛虫一样,一挪一挪地出来了。

贵妃满心柔软地想:也是!

岁岁都这么大了呢!

她招招手,百感交集地叫儿子过来,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这才说:“岁岁,不知不觉间,你都三岁啦!阿娘这两年是不是变了很多呀?”

阮仁燧心想:为什么忽然间提起我三岁了,又用很感慨的语气说起“这两年间”?

年龄焦虑?

他想了想,而后很认真地哄人:“阿娘,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脸上也没有纹,就跟十八岁一样!”

贵妃:“……”

贵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滚蛋吧,臭小子,看见你就烦!”

阮仁燧:“……”

阮仁燧悻悻地道:“哦……”

冬天的夜晚,是很安宁的。

只有风声在呼啸。

贵妃还在行经,不便沐浴,这会儿把那个不识趣儿的小孩撵走,再等圣上过来,自己也预备着要睡了。

外头宫人们已经开始熄灯,倒是独留下守夜处的一盏。

阮仁燧瞧见灯下椅子上摆着本书,就一挪一挪地过去看了眼——原来是本农书。

他有点惊讶。

旁边熄灯的小宫人瞧见,抿着嘴笑道:“燕吉姐姐每天看得可认真呢!”

燕吉闻声过来,不由得有点赧然。

事情没成之前,她不肯把话说满,怕叫人笑话。

就只是轻轻说:“我是看着玩儿的,打发时间罢了。”

她现在其实还很年轻,素来处事虽然稳重,脸庞却还带着青涩。

年纪……大概与小时女官相仿吗?

阮仁燧看她站在灯下,脸颊叫晕黄的灯光照耀着,桃子一样,显露出细软的绒毛来。

他心里边忽然间暖暖地热了起来。

前世他没见过燕吉,他阿娘身边也没有出现过这么个人。

那时候他阿娘没有提议过给宫人们也寻个太太授课,想必燕吉也是泯然于众人之中吧。

更不必说是考取女官之后,还想着再去参加司农寺的考试了……

阮仁燧悄悄地朝燕吉招了招手。

燕吉有所会意,赶忙蹲下身来。

就听小殿下小声说:“你这样一边当值,一边看书,是很辛苦的,我给你个保举,你去国子学读书吧,好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阿娘肯定也不会反对的。”

燕吉听得愣住了,回过神来,她心头生暖,眼底有泪光一闪。

她低声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阮仁燧挠了挠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该怎么解答这个问题:“唔……”

最后他说:“我觉得你很努力,也很聪明,要是不能出头的话,就太可惜了。”

因他刚才的动作,围在身上的羊毛毯子松动了一点。

他小羊似的跳了一下,赶紧用手揪住!

顿了顿,又说:“其实你的资质很好,比我强多了,我只是因为出身好,所以才能胜过你罢了……”

只是出乎他预料的是,燕吉没有动心,甚至是连考虑都没怎么考虑,就低声拒绝了。

“殿下的好意,我恐怕只能辜负了……”

阮仁燧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呢?”

燕吉看他说得诚挚,问得也诚挚,所以回答得也很诚挚:“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她说:“我在披香殿,贵妃娘娘看重我,易女官也悉心栽培我,要是抛下这里的一切去了国子学,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要是考不成司农寺,想再回来?

贵人身边的位置,可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