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仁燧却摇摇头:“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该去抢从翠华堂里买完东西出来, 且捧着盒子的人,不是吗?我们才刚过来,他们怎么知道我有东西可以被抢?”
又说:“我觉得,这两个人跟之前拦住我们车马的人,应该是一伙的……”
小时女官惊讶不已地看着他,思忖几瞬之后,由衷地道:“受教了!”
阮仁燧看她没有格外的动作,不禁有点着急:“不让人跟上去看看吗?”
小时女官莞尔:“涉及到您二位的事情,不需要吩咐,就会有人去进行后续处置的。”
有人在神都街头抢劫皇嗣,谁知道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不差个底朝天,是不会结束的。
小时女官就是有点惊奇:“您好像对神都基层的事情很了解啊……”
阮仁燧:“……”
阮仁燧心头一痛。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道:“小时姐姐,你也不想我问你为什么之前总喊着要减肥,结果却越减越肥吧?”
小时女官:“……”
好,好恶毒的类比!
小时女官当即就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肯多问了!
……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进了翠华堂的门,很顺利地兑换到了十六两银子和一整套十二花神钗。
每一支发钗都很漂亮。
时维八月,正是紫薇花盛放的时节。
粉紫色的琉璃花瓣晶莹剔透,一朵朵,一簇簇,绚烂如梦,汇聚在长柄银钗之上。
阮仁燧觉得还挺漂亮的,他甚至于已经等不及要送去给夏侯夫人了。
那边大公主反倒反响平平。
她现在心里边儿容不下紫薇花钗,也已经把十二花神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公主心里边就只有一个人——可恶的元明珠!!!
姐弟俩暂时分道扬镳,阮仁燧当即跑了一趟夏侯家。
夏侯夫人原还在午睡呢,知道外孙过来,又惊又喜,迎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有点乱。
一边领着外孙到里头来说话,一边吩咐人去切瓜:“不是还有杨梅和荔枝?都取一些来。”
再知道外孙这回过来,竟是集齐了十二花神钗,专门送给自己的,霎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岁岁真是太会体贴人啦,你怎么这么乖?”
她感慨不已:“外祖母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见这么好的小外孙呀!”
阮仁燧笑眯眯地捧着杨梅吃,又注意到室内冰瓮里正冒着凉气,不禁有些惊奇:“咦——”
夏侯夫人会意过来,笑着告诉他:“你小舅舅今上午回来啦,羽林卫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叫回来好生刷洗刷洗,明天再去。”
又有点心疼:“一下子就看出瘦来了,脸也黑了,肩膀那儿都被晒脱了皮,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阮仁燧左右瞧瞧,问:“小舅舅现在人在哪儿?”
夏侯夫人“嗐”了一声,说:“出去啦!”
她说归说,心里边还是挺高兴的,脸上不自觉地露了笑容出来:“小怡说,在营里边的时候,东平侯世子很关照他,既出来了,总得过去正经地拜会一次——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模样了。”
又说:“总共就放这么一天假,回来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一大盆饭,琢磨着东平侯府那边儿也该用完饭了,就过去了……”
阮仁燧也跟着笑了。
挺好的。
他心想:上辈子可没有这回事,小舅舅没有进羽林卫,跟东平侯世子也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际。
上辈子小舅舅真正入仕,还是在几年之后,年满十八岁呢!
今生发生这样的改变,虽然叫人意外,但总归也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嘛!
……
夏侯小舅时间选得很恰当,他过去的时候,东平侯府众人已经用过了午饭,但是又没到午睡的时候。
东平侯世子比他年长五岁,是他们那一组的队正,相较于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夏侯小舅来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夏侯小舅是他下辖五十人里边年纪最小的。
起初东平侯世子还有点担心,怕这个宠妃的弟弟太过娇贵,受不了羽林卫严酷的训练,生出各种是非来。
没想到真的进了羽林卫,他倒是很能耐得下性子。
更没想到,从头到尾,宫里边也好,夏侯家也罢,居然都没有人去跟他打过招呼。
东平侯世子有种微妙的歉疚感——你用有色眼光看人,觉得对方一定会如何如何,结果人家没有,总归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嘛!
尤其他也发现,夏侯怡的资质其实非常不错。
是以入营三日之后,他便拔擢夏侯怡做了伍长。
一来二去的,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休假之后对方登门拜访,也就不算稀奇了。
夏侯小舅既到别人家里来做客,免不得要正经地拜见东平侯夫妇,而后才跟东平侯世子一起往他院子里去说话。
入秋之后,早晚转凉,唯有午后,尤且裹挟着夏末的余温,径直滚烫。
小苗娘子脚上穿着鸦头袜,偷穿了姐姐的厚木屐,像只不甚灵活的小鸭子一样,在廊下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她觉得这很好玩儿。
苗大娘子坐在坐凳栏杆上,腿上还摆着一支刚摘下来的紫薇花,神情好笑地瞧着妹妹。
那边小苗娘子先瞧见有人来了,且还是个陌生人。
她有点好奇:“你是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
夏侯小舅有点拘谨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苗大娘子站起身来,叫妹妹:“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
又很客气地朝夏侯小舅点头致意。
她生得那么漂亮,语气礼貌,神色又很淡漠。
看起来像是初冬绿叶落尽之后,又不畏严寒,从荆棘里开出来的一朵凛冽玫瑰似的。
夏侯小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关系,我叫夏侯怡,的确是第一次到府上来做客……”
苗大娘子不由得心想: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
夏侯小舅回去没多久,就让人又送了东西过去。
东平侯府的侍从拆开之后又去回禀,说:“夏侯郎君使人送了六条小御团墨、一斤六安瓜片,还有十合北苑名芳来。”
东平侯世子心想:纯粹交际的话,这份礼就太贵重了。
小御团墨跟六安瓜片都是贡品,北苑名芳更是当世名香,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弄到手的。
他知道这几样东西多半不是给自己的,也猜到了夏侯家的心思,就带过去拜见东平侯夫人,悄悄说了这事儿。
东平侯夫人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问儿子:“他叫人送东西来,是怎么说的?”
东平侯世子就说:“没说什么,就讲是谢礼,感念我这一月对他多有关照。”
东平侯夫人放下心来:“办事倒是很妥帖,说得也很得体。”
这要是夏侯怡想的,说明他做事周全。
要是夏侯夫人交待的,起码也说明人家那边儿很懂礼数。
她说:“那就收下吧。”
叫人把六安瓜片送去给婆母,小御团墨一分为三,家里边三个孩子一人两条。
唯独那十合北苑名芳,全都给了长女。
东平侯世子问母亲:“您的意思是?”
东平侯夫人今天也见了夏侯小舅,很喜欢他的身量和模样,年轻人长得多好?
只是犹豫于他的年纪:“门第不坏,相貌也不坏,就是年岁小了点……”
她说:“明天我去问问世琰的意思,到晚上再告诉你。”
东平侯世子对于这些事儿显然不如母亲老辣:“您今天问了,我明天见到他,就能直接说明白不是?”
东平侯夫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娶媳妇,你急什么?”
她说:“这几样东西是都不俗,但仅凭这个就想换我女孩儿过去,就太看不起人了。”
“他要是耐不住性子,连这两天都等不了,亦或者唯恐亏了他的东西,又岂会是良配?”
东平侯夫人拍板说:“叫他等着!”
东平侯世子豁然开朗:“倒真是这个道理。”
到第二日,东平侯夫人寻了个时机,悄悄问长女:“你觉得夏侯家那个小郎君怎么样?”
苗大娘子吃了一惊:“他?”
她不假思索道:“看着太小了点吧!”
再觑着母亲的神色,隐约猜到了几分,当下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太小了。”
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个子倒是高,脸上却还带着少年稚气。
东平侯夫人说:“那我就给回绝了?”
苗大娘子应了声:“好。”
……
大公主气冲冲地回到了九华殿。
大公主抱着装载有十二花神钗的盒子到贤妃面前放下,小脸阴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阿娘,这是给你的!”
贤妃觑着她脸上的表情,心想:这是怎么了?
一边想,一边打开了盒子,打眼一瞧里头的东西,不禁微微一怔。
还没来得及感动呢,那边儿大公主已经相当有领袖风范地一招手,大步往内殿去了。
她十分霸道地吩咐侍从:“今天晚膳之前,我要知道那个元明珠所有的信息!”
贤妃:“……”
侍从办事尽心竭力,当天晚膳之前,便将相关的讯息都送到了九华殿。
而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公主连晚膳都没吃,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披香殿去了。
阮仁燧跟德妃还在岁月静好。
德妃尤在回味先前太后娘娘寿辰当日参与的荣光。
又因为知道儿子辛辛苦苦抽卡,给自己母亲送了一套十二花神钗而感动不已。
就好像一只慈爱的母猫似的,隔一会儿舔舔自己独生的崽,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大公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岁岁!”
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这才注意到阿耶也在这儿,赶忙依次问候:“阿耶好,德娘娘好!”
迅速走完流程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那个元明珠的来历了!”
圣上看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禁面露关切:“慢点,慢点。”
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又叫人去给她准备餐具,安排她落座,这才问了句:“元明珠?不会是李鬼遇上了李逵,真的见到了东都元氏的人吧?”
大公主百般唏嘘地应了一句:“是呀!”
东都元氏乃是大族,本家是太宗功臣永成侯府。
元明珠其实只是一个化名,亦或者说小名。
她本名唤作元承业,是当代永成侯的独生女儿。
圣上听得有些讶然:“原来是元士祯的女儿?”
看其余几人面色不解,便解释了一句:“她今年春才往开州就任刺史。”
他若有所思:“没有带着女儿同行,而是把她留在了东都吗?”
复又笑道:“真是殊途同归,她也打算让女儿出入民间,知晓疾苦吗?”
阮仁燧则是明显地吃了一惊!
元承业?!
当时他在楼下,对方在楼上,又是经年不见,他还真是没认出来!
阮仁燧下意识地瞧了大公主一眼,心里边的想法十分微妙。
上辈子,元承业跟大公主好得穿一条裙子。
至于这辈子嘛……
圣上回过神来,忽的注意到大公主下嘴唇上鼓出来两个小水泡。
他禁不住比划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很生气地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两个小水泡,余怒未消:“哼!”
她是来寻求同盟的:“不能让元明珠那么嚣张,明天见到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打压她的气焰才行!”
大公主气得哇哇怪叫:“阿耶,你知道她有多过分吗?”
她学着元明珠的样子和语气,说:“不好意思啊,我从来都不记手下败将的名次,按理说你都没有资格被我下战书的……”
大公主破防大叫:“真是可恶!!!”
阮仁燧:“……”
圣上:“……”
德妃:“……”
大公主抬眼一看,发现他们三个人居然都在偷笑,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更生气了:“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三个人赶忙收敛起了笑容。
圣上沉着脸,颔首道:“情况居然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实在让人心惊!”
德妃提出的意见相当具体:“不然,我让人去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臭丫头,给你出出气?”
阮仁燧很遗憾地说:“大姐姐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或许能给你添点乱……”
大公主:“……”
大公主一条条依次批驳回去。
大公主说:“阿耶坏!”
大公主说:“德娘娘,虽然元明珠很可恶,但那么做是不对的!”
大公主说:“岁岁,你玩儿去吧!”
阮仁燧:“……”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倒是正色起来:“仁佑,你要学着从两方面来看问题,这次东都的书院往神都来访学,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他说:“元明珠说话,虽然挑衅意味十足,礼节稍缺,但要说是十分失礼,似乎也不至于。”
“且最要紧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迥异于翩翩君子的昂扬斗志,亦或者说,是敢抢敢争的顽强意志——这一点,你不如她。”
大公主面露讶然,紧接着流露出思索的样子来。
圣上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元明珠能做你的对手,就一定有与你旗鼓相当,甚至是胜过你的地方。”
“她不仅仅是你的对手,也是你可以汲取的养料,至于那养料究竟是什么,还得你自己去找到。”
大公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边那一关:“可是她真是有点讨厌!”
圣上失笑道:“人活一世,无非就是一个心态罢了,讨厌与否,其实全看你如何看待她了。”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
德妃攥着筷子,心想:这真是很有道理!
再看大公主似乎有所领悟,不由得心下微动。
下意识扭头去看自己儿子,就见岁岁正捏着筷子,正趁其余人不注意,贼头贼脑地往水煮肉片的肉片里卷花椒。
卷完之后用肉片一裹一包,若无其事地送到圣上碗里去。
他一脸孺慕,奶声奶气地道:“阿耶,你吃!”
德妃:“……”
圣上受宠若惊,感动不已,跟德妃说:“岁岁长大了,知道孝顺阿耶了!”
德妃:“……”
阮仁燧在旁一脸乖巧地笑。
圣上就用筷子夹起那片肉卷,深情地喂给儿子:“阿耶不饿,岁岁,你来吃!”
阮仁燧:“……”
阮仁燧孔融让梨:“阿耶,你吃!”
德妃冷笑了一声,从圣上手里边截下了那片肉卷,捎带着瞪了儿子一眼!
这臭小子,成天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感觉!
圣上含笑瞧了爱妃一眼,倒是没再纠结这事儿,转头继续跟大公主说话了。
那边儿德妃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儿子:“你那点小聪明,能不能用到正经事上去?”
她说:“跟你大姐姐好好盘算一下,怎么打败那个元明珠!”
阮仁燧啧啧几声,斜睨着一脸凝重的大公主和谆谆教诲的圣上,竖起一根手指,闲适地摇了一摇。
他悠悠地道:“俗话说得好,能者多劳,智者多虑,无能者无忧无虑……”
德妃:“……”
德妃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阮仁燧我没有时间跟你闹了,你知道吗?给我正经一点,不然我打扁你!”
阮仁燧:“……好,好的。”
第147章 第 147 章 大公主慌忙解释:“他……
这天晚上的谈话, 给大公主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她忽然间意识到,锋芒毕露,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勇气。
秋天的夜晚, 已经有些凉了,圣上领着两个孩子出去散步,走得差不多了, 又就近寻了处台阶坐下。
夜风拂过,风里带着隐隐的凉意。
宋大监赶忙送了披风过去。
圣上随意地披在肩上, 左右一掀,阮仁燧跟大公主就像两只小鸡崽似的, 灵活地钻到他披风底下去了。
“你们得学着接受一件事情, 那就是——不可能世间所有人都叫你们喜欢。”
“等你们长大之后,就会知道, 元明珠很可能已经是你们不喜欢的人里边最好相处的那一个了。”
阮仁燧禁不住道:“阿耶,你也会有不喜欢的人吗?”
圣上听得莞尔:“当然了,即便是天子,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察觉到了她的迟疑:“仁佑,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顿了顿, 还是将自己方才咽下去的话讲了出来:“但是阿耶, 你是皇帝, 你可以让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出现在你面前啊!”
圣上温和又坚定地否定了她的说法:“仁佑, 不可以这么做。”
大公主不明所以, 阮仁燧也有些茫然。
圣上点了点他:“仁燧, 朝野上下, 你有没有不喜欢的人?”
阮仁燧知道,他阿耶之所以问他,就是因为他对朝中文武勋贵具备一些基础的了解。
他略微思忖, 便从记忆里捉了一个人出来:“麻太常!”
大公主听完,紧跟着也皱起了眉头来:“我也不喜欢他,哼!”
之前她跟弟弟比试的时候,麻太常也叽叽歪歪,附和说她可能不是自己独立完成的!
圣上听了他们俩提出的人选,也不觉得奇怪。
他笑了笑,仍旧是问阮仁燧:“你为什么不喜欢麻太常?”
阮仁燧就事论事:“他很迂腐啊,还死脑筋,我听阿娘说,他们家的女儿丧夫之后,夫家都不要求媳妇守寡,但麻家坚决要求女儿守节终生!”
圣上笑问道:“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置麻太常呢?”
“要说‘处置’的话,就太严重了……”
“只是,”阮仁燧也说:“让这样一个极端保守的人来做太常寺卿,只怕也不太好吧?”
大公主深以为然:“是呀!”
圣上遂问他们:“把麻太常贬黜下去,不让他做太常寺卿了,国风霎时间就会为之一清,天下就不会再有女子被迫守节终生了吗?”
阮仁燧被问住了。
相较之下,大公主反应得更快:“起码这表明了朝廷的态度!”
圣上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她:“那罢黜了麻太常之后,要让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接替他呢?”
大公主理所应当地说:“不会逼迫女儿守节终生的人呀!”
圣上便点点头,说:“这个新的太常寺卿一旦上任,应该就会下令废止那些旧的迂腐风俗,改革风气了吧?”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应了声:“当然!”
这一回,圣上的话是对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说的,目光看的却是阮仁燧了:“那你们来告诉我,朝廷的政令,难道是一经下达,底层的官吏就会原封不动地去执行吗?”
“在这个过程当中,绝对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行径吗?”
大公主还在思忖,但阮仁燧心里边已经有了答案了。
他曾经在基层待过,所以他很清楚——不会的!
人是活的,是有自己想法的,怎么可能上层说什么就是什么?
找一百个人来,让第一个跟第二个人传一句话,依次累积,最后第一百个人说出来,那句话怕也已经南辕北辙了!
圣上瞧着他的神色,微微颔首:“你们不能把朝臣当成纯粹的人来看待,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同时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声音。”
他举了个例子:“先前裴东亭卧病,我要宽抚他,这不仅仅是在宽抚裴东亭,也是在宽抚开国勋贵们——他是高皇帝功臣家族承爵后嗣当中唯一拜相之人,再把他拉下去,会让勋贵们生出物伤其类之感的。”
继而又说:“麻太常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是南方出身保守士大夫,甚至是极大一部分百姓的想法。”
“罢黜掉麻太常,这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再换一个新的太常,也很简单,同样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可是,”圣上加重语气:“经此一事,言路被阻塞了,你们只能听到所谓开明一方发出的声音了!”
“但是,南方的那些士大夫们,那些与麻太常奉行着同样观念的人,难道都伴随着麻太常的被罢黜,也同时烟消云散了?”
“他们失去了在朝廷发声的渠道,神都也不知道他们所思所想。”
“一个开明派的太常寺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的举动和本意都是好的——但这恰恰很有可能激起民变,引发出更大的恶果来!”
“他想的是不许寡妇终身守节,困于一地,政令到了地方上,或许就会有人强迫寡妇出嫁,铲除她年幼的孩子,借机侵吞她夫家的家产……”
阮仁燧跟大公主听得入了神,禁不住屏住呼吸,异口同声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圣上哼了一声,曲起手指来,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儿!
他叫这两只小鸡崽:“自己想!”
……
圣上的教学进行得很成功,阮仁燧也好,大公主也罢,俱都有所感悟。
可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圣上的教学又进行得很失败。
阮仁燧在感悟之后,就拍拍屁股,回披香殿睡觉去了,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滑无痕。
大公主倒是记住了,可大道理归大道理,就算是明白了大道理,也不妨碍她明天就要直面元明珠啊!
大公主回到九华殿,贤妃这时候还没睡呢,也知道女儿在披香殿用了饭——德妃专门打发人来知会她了。
这会儿贤妃面前还摆着一条葛根。
她叫女儿:“仁佑,过来吃几片再睡。”
贤妃有点发愁:“你小小年纪的,拿来那么大的火气?隔三差五地上火……”
这句话激起了大公主心中无限的悲伤。
她很忧郁地坐过去,一边嚼嚼嚼吃葛根,一边说:“阿娘,我怎么办啊?”
大公主无限愁苦:“元明珠只比我大一岁,她怎么长得那么大?我看起来就小小的!”
无限愁苦之后,还有更深的烦恼:“她说她也做了龙川书院的入学试卷,还拿了二百八十分——我们书院也只有琢玉拿了二百八十分啊!”
她烦恼得不得了:“她怎么这么厉害?”
贤妃就觉得她是在杞人忧天:“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你前边不是还有宋琢玉?”
大公主:“……”
搞得大公主很郁卒:“阿娘,我跟你这种得过且过的混子说不到一起去!”
贤妃:“……”
贤妃攥紧拳头,暗吸了口气,催促她:“赶紧吃,吃完睡觉去!”
大公主忧郁地吃完葛根,忧郁去洗漱,忧郁地躺下睡了。
贤妃听着女儿平和的呼吸,伸手去将她睡梦中微微皱起的小小眉头抚平。
她心想:能睡着,就说明问题不大。
结果到半夜时分,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间听见身边动静不对。
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大公主尤且睡着,只是咬牙切齿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贤妃吃了一惊,试着想帮她把拳头打开。
没想到大公主就跟一条被捉上岸的大红鲤鱼似的,扭动着身体,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紧接着大喊一声:“可恶的元明珠!”
而后就重新倒回去,呼呼大睡了。
贤妃:“……”
贤妃在旁边守了会儿,看她再没有什么变故,自己又觉得实在可乐,一个人笑了好半晌,这才合眼睡下。
……
第二天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到了龙川书院,果然就见门外已经停了一排马车。
还有几个眼生的男女在书院门口观望,看其穿着,大概是乐山书院的太太们。
背着手站在最前边的,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着青袍,眉头之间深深的一道纹路,此时正娴熟地深皱着。
这会儿瞧见阮仁燧和大公主——具体来说,其实是阮仁燧——他眉头那道沟壑,霎时间就皱得更深了。
“入校之前,要正衣冠,名牌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说着,走上前去,帮阮仁燧把他的名牌给摆正了。
阮仁燧赶忙应了声:“谢谢太太。”
那中年文士“嗯”了一声,朝他摆摆手:“去吧,别误了上课的时辰!”
一班这时候已经炸开了锅,风起云涌。
大公主才刚进去,就被汪明娘叫住了:“宝珠,你昨天不是还见到了东都来的人?快来给他们也说说!”
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宋琢玉都忍不住围了上去。
他们这会儿都已经知道,东都城的乐山书院应副院长孟大娘子所请,把他们的一班派过来访学啦!
而且一个月之后的神都联考,他们也会参与!
这,这是上门踢馆啊!
一班的小朋友们同仇敌忾,要共御外敌!
相较之下,十班倒是岁月静好,诸事如常。
曹奇武美美地跟阮仁燧说:“今天下午放了学别走,书店老板跟我说小人书的续集到了,咱们一起去看!”
阮仁燧嘿嘿一笑,爽快地应了声:“好!”
没想到东都来的火,竟也烧到了他们身上。
头一节课开始,进来的不是授课的太太,而是班主任徐太太。
她领头,带着十班的学生们去了操场。
在那里,已经是半退休状态的孟大书袋亲自出场致辞,欢迎从东都远道而来的乐山书院师生们。
场面颇为隆重,甚至于还请了画师作画留念。
中间的一干繁文缛节都可以被省略,重点如下:
从即日起,乐山书院一班的学生们将跟龙川书院的学生们共同上课,也将在一月之后,参与全神都的书院联考!
再则,这一个月内,乐山书院的副院长武太太也将参与龙川书院的具体管理。
两所院校互相借鉴,共同进步!
当天中午,武副院长的画像就被挂在了管理栏那儿。
阮仁燧起初以为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的——虽然是要扯头花,但肯定也是跟一班的小屁孩们互相扯啊,跟他们十班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没想到,虽然比试轮不到十班,但东都来的武副院长真真切切地把他们看在眼里了啊!
“太松懈了!”这是武副院长的口头禅。
他不只是抓两个一班的学习,也抓同期所有班的纪律。
甚至于就连龙川书院诸多太太们的行为规范,也被严严实实地抓了一遍。
这天下午的课间,武副院长杀了十班混子们一个措手不及,查抄出闲书若干、骰子两只、纸牌两副来。
更有甚者(曹奇武),竟然凿空了一本厚书,借此隐藏他的闲书!
“太松懈了,真是斯文扫地!”
要是换成徐太太,这会儿八成就只能找家长谈话了。
但是换成武副院长,他就很清楚,找家长对于混子来说,就是闭上眼挨顿打就能过去的事情,无关痛痒。
他没找家长,而是跟曹奇武说:“要是再被我抓到你上课开小差,我就告诉你父母,你很有资质,把你提溜到东都去,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盯着你!”
曹奇武:“……”
曹奇武霎时间汗流浃背了!
曹奇武当即保证:“武太太,我绝不再犯了!”
武副院长监察的对象并不只是局限于学生,也包括授课的太太们。
譬如徐太太等班主任,就被要求每旬都要有旬度报告,每月又要有月度报告。
超过十岁的学生们到操场上去跑操的时候,班主任也要以身作则,一起去跑!
徐太太:“……”
……
东平侯世子将自家的意愿很委婉转告给夏侯小舅。
夏侯小舅听得神情黯然,倒是也没有强求,顺着东平侯世子的话风,顺势将话题给错开了。
只是回家之后,不免有些郁郁。
夏侯夫人见状,就知道:“难道是东平侯府给回绝了?”
夏侯小舅蔫眉耷眼地应了声:“嗯。”
夏侯夫人就问他:“他们是怎么说的,苗大娘子已经许了人家了?”
“那倒没有,”夏侯小舅说:“就是讲老夫人怜爱孙女,想再留她几年……”
夏侯夫人就说:“那就是没把话给说死啊!”
她给儿子支招:“你有空了就往东平侯府跑,只是别往苗大娘子跟前凑,人家要是没这个意思,怪讨嫌的。”
“你去给东平侯老夫人和东平侯夫人请安。嘴巴甜一点,带些合宜又不会过分贵重的礼物去,只要人家表露出不愿意叫你去的意思,你就坚持去!”
夏侯小舅听得有点忐忑:“这能行吗?”
夏侯夫人理所当然地道:“你是作为晚辈,去拜会长辈的,走遍天下也没人能挑理!”
又帮儿子整了整衣襟,上下打量一番,分外满意:“去吧,包成的,就冲着你这张脸,也没道理不成啊!”
夏侯夫人当年原本也是没资格跟丈夫议婚的,因为门第不符。
她母亲不甘心,专门领着女儿去见了男方一面,这婚事就成了。
因为夏侯夫人长得格外漂亮嘛!
婚后生了几个孩子都笨笨的,但还是逆天改命了——因为她的女儿德妃漂亮嘛!
夏侯小舅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还要什么自行车?
挺好的了!
……
乐山书院师生们正式来到龙川书院的第三天,各班同时举办了一次随堂测验。
这是武副院长主张的。
原因是他抽查某个班作业的时候,在里边发现了一张他头上长角,且还在喷火的简笔头像!
武副院长当时就笑了:“看起来,大家还是觉得不够忙嘛,不然怎么有闲心搞这些?”
于是决定给加一次随堂测验。
别的班倒是还好,混子班沸反盈天。
因为依照院里的规定,随堂测验的试卷,晚上都有带回去给家长签字的!
这不是丸辣!
曹奇武先有被查抄老巢的旧恨在前,又有随堂测验、家长签字的新仇在后,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悄悄钻过栏杆潜出书院,紧接着又赶在开始上课之前回来了。
阮仁燧一个课间都没见到他,还奇怪呢:“你干什么去了?”
曹奇武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个小纸包:“等会儿随堂测验的时候,你看见姓武的过来,就赶紧把这个纸包扔进垃圾桶!”
阮仁燧听得不明所以,当下又跟他确定了一遍:“是扔进垃圾桶,不是用来扔姓武的?”
曹奇武兴奋不已地点点头:“对!”
阮仁燧试着捏了捏,就觉得纸包里边的确是有东西,似乎还有点弹性?
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啊?”
曹奇武不肯讲子:“别管!”
还再三嘱咐他:“岁岁,你千万别自己打开啊!”
阮仁燧满口应下,只是在心里边存了个疑惑: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上课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有心想偷看吧,又碍于曹奇武就在跟前,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毁约的。
捏一捏,又软又弹的感觉……
好容易熬到了随堂测验的时候,太太叫学生们把桌子拉开,隔出一段距离,瞧着时辰到了,又分发了试卷下去。
阮仁燧终于寻到了等待已久的时机。
他一掀卷子,作出随意翻阅的样子,捎带着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掏出曹奇武给他的那个小纸包,打开封口,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圆圆的,黑乎乎的小球……
这是什么?
阮仁燧下意识低头闻了闻,就觉一股臭气直往鼻子里钻,猛地后仰身体,倏然间对上了玻璃窗外武副院长苦大仇深的脸孔!
丸,丸辣!
下课铃响起,这一上午的课程正式宣告结束。
大公主抱着课本(中午要回去看的!),跟汪明娘和庞君仪一起往教室外走。
她还在跟两个好朋友商量:“我们找个地方,下课之后给他们专门补课……”
这次比试,让大公主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高的那一块,而是取决于最低的那一块!
她身先士卒,跟两个要好的小伙伴说好了,她们三个人一起给被塞进一班的几个同学补课!
而成绩最好的宋琢玉,就只管掐尖,跟乐山书院的人争总分第一就是了!
关键时刻,一班的同学们应该摒弃前嫌,共同对外!
不然为什么,有种好燃的感觉啊!
大公主燃燃地跟好朋友一起走了出去。
大公主燃燃地跟元明珠在书院的宣传栏前狭路相逢。
大公主冷笑一声:“元明珠,你们为了争夺第二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元明珠把视线从宣传板最底下的通报栏挪开,神色有些古怪地问她:“元宝珠,你之前是不是跟侯永年在一起来着?”
她顿了顿,又问:“听说,侯永年是你的弟弟?”
大公主不明所以,但听她如此言说,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之感来。
她答非所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明珠就无所谓地笑了笑,让开一点,让大公主过来看:“没什么关系,就是元宝珠——你弟弟在考试的时候玩羊粪球,被全院通报了。”
大公主:“……”
大公主探头去看了一眼,果然见白纸黑字地写着“十班侯永年考试期间把玩羊粪球”的字样!
大公主只觉得天都塌了!
大公主慌忙解释:“他不是我亲弟弟,是表弟,表的!”
第148章 第 148 章 我可是皇长子!
阮仁燧神情呆滞, 不可置信。
曹奇武恨铁不成钢:“你打开它干什么?那不是给你看的!”
依照他最初的设计,应该是岁岁在武副院长过来的时候赶紧把小纸包扔到垃圾桶里去。
武副院长见状,必然会起疑心, 到时候他再打开……
哪想到自己选定的执行人,居然擅作主张,自己把小纸包给拆开了?
阮仁燧:“……”
阮仁燧痛苦捂脸:“我哪知道会这样?”
就这么点事儿, 你卖什么关子啊!
曹奇武看朋友被全院通报了,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尤其他做了两手准备——他自己也收着一只纸团, 上边画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专门预备给武副院长抓呢。
哪成想朋友超常发挥, 直接被捉个现行, 捎带着他也没了用武之地,真是叫人郁闷!
阮仁燧被安排在教室门外罚站, 曹奇武瞧着,心里边总觉得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事儿其实跟岁岁没关系的……
他悄悄去找武副院长,想着把事情给说清楚,要罚就罚我吧, 别罚我的好朋友!
绕来绕去, 一路找到武副院长办公室所在的地方, 才刚要过去, 忽见他们班的班主任徐太太也往这边来了!
曹奇武看得心潮澎湃, 猜想:难道徐太太是来给岁岁求情的?
要是武副院长大手一挥, 直接免了岁岁的罚站, 那他也不必再巴巴地凑上去,说一个无谓的真相嘛!
曹奇武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无人, 当下放轻脚步,悄咪咪地一路过去,趴在窗台上偷听里头人的谈话。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声音毫无遮掩地传了出来。
先是武副院长说:“徐太太,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徐太太似乎是有一会儿没说话。
曹奇武还奇怪呢:难道是他们把门关上了?
再一看,也没有啊!
这么短暂纠结的功夫,就听里头传来徐太太带着淡淡死意的声音:“武副院长,我是来跟您道歉的……”
曹奇武听得一惊,不由得将身体再向前倾一倾,上半边儿身体都半挂在窗户上了!
武副院长问出了他想问的:“道歉?徐太太,这从何说起?”
徐太太干笑了两声,才瑟瑟道:“你那张头上长角的喷火图,其实是我画的,不小心夹在里边儿了,跟学生们没关系……”
武副院长:“……”
武副院长作何反应,暂且未知,曹奇武倒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个没控制住,“咣当”一声,帮武副院长把半掩着的窗户给合上了!
室内传来一声断喝:“谁?!”
……
阮仁燧百无聊赖地站在十班门外,默默地数算着时间。
武副院长让他在门外站一节课呢。
过来上课的方太太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丰功伟绩,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体贴地什么都没问。
阮仁燧听着里边刷刷的翻书声,乃至于方太太的讲课声,目光随意地往教室里一扫,忽的微微一怔。
曹奇武上哪儿去了?
怎么不在座位上?
正奇怪呢,忽然听见两道脚步声近了。
再扭头一瞧,来的不是曹奇武,却又是谁?
不只是他,后边还跟着徐太太呢!
阮仁燧瞧着他蔫眉耷眼的,就知道是被教训了,不免心想:难道是这回的事情漏了,连同他也得受罚?
果不其然。
曹奇武到了近前,朝他眨巴眨巴眼,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阮仁燧无声地嘿嘿一笑。
他心想:也行,算是有个伴儿!
再一抬头,就看徐太太背着手,状似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
阮仁燧赶忙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说:“徐太太,我错了,我会改的,以后绝不再犯了!”
曹奇武脸上的表情很奇妙,但是阮仁燧背对着他,没看到。
徐太太脸上的表情也很微妙:“……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再没说别的。
但也没走。
静默。
静默。
还是静默。
阮仁燧等了会儿,还是又说了一句:“徐太太,我真的知错了!”
徐太太又“嗯”了一声,却也没走。
阮仁燧心想:她怎么还不走?
我不是都认错了吗?
徐太太绝望地心想:你别问了侯永年,安静站着就行!
……
一班的教室在十班前边儿,坐在混子宝座上的,是被塞进一班的赵世明。
近来汪明娘负责给他一对一补课,捎带着他也跟大公主熟悉了起来。
等下课之后,他就去跟大公主说:“元宝珠,你弟弟惨了,我看见他在教室外边,被他们班主任骂了整整一节课!”
大公主原还想先纠正一下——不是弟弟,是表弟!
再听赵世明说岁岁被骂了一节课的时间,又觉得他惨惨的。
虽然没有见到本人,但好像已经瞧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影子了……
她就没再纠结“弟弟”还是“表弟”,眉头皱着,神情不忍地到后窗那儿向外张望:“有那么凶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呀!”
赵世明说:“你别看啦,下课之后,他进教室了,他班主任也走了!”
大公主原本还想着教训一下胡闹的弟弟的,听到这里,也就不忍心了:“算了,岁岁受的教训也够多了……”
……
如是等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姐弟俩聚到一起,大公主一个字没提弟弟在考试的时候把玩羊粪球的事情。
倒是小时女官说了另一件事:“两位殿下还记不记得,先前咱们往翠华堂去兑奖的时候,有两个小贼意图强抢来着?”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瞪大了眼睛。
小时女官同他们阐述了后边发生的事情:“京兆府的差役当时提了那两个小贼走,却没有将其押解到京兆府去,走出去几条街之后,就把他们给放了……”
两个小孩儿眉头拧个疙瘩,异口同声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小时女官莞尔一笑,不答反问:“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大公主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瞬,而后说:“京兆府的差役、那两个小贼,还有一开始想买我们梅花卡的那个人,其实都是一伙的!”
“他们的计划是能买就买,买不到就抢,要是抢劫失败了,还有京兆府的差役帮忙兜底!”
阮仁燧毕竟比她长了那么多岁数,看得就更深入一些:“让他们来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中等身份。”
寻常小官,京兆府的差役不会冒这个风险。
真正的高官显贵,也不至于弄不到一张十二花神卡。
小时女官应了声:“不错。”
而后告诉他们:“是广德侯府的毛七郎,让他们干这事儿的。”
阮仁燧明白过来:“肯定不是广德侯夫人想要,而是他设法弄了来送人吧?”
紧接着又问:“他想送给谁?”
小时女官轻哼一声:“两位殿下还记不记得,先前曾经在韩王府看过戏?”
两个小孩儿一起用力点头!
小时女官便说:“现下不只是王府高门,就连神都城里的戏园里,也开始演新式戏剧了,其中最负盛名的女角儿,就是石海春了……”
又说:“她一场戏演完,收到的花篮啊,能把整个戏园的舞台都堆满!”
……
等这天晚上阮仁燧回到宫里,还问德妃:“阿娘,你知道石海春吗?”
德妃略微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这是谁?”
阮仁燧就美美地给他阿娘科普了一下:“她是近来神都城里最红的女角儿,你不知道吧?”
巴拉巴拉说了好久。
德妃听得欣羡不已:“还得是我们小岁岁呀,像阿娘整日困居深宫,就不知道这些!”
圣上在旁边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觑着那母子俩,却没言语。
九华殿里,大公主也像个复读机似的,把从小时女官听来的消息原样copy给贤妃听。
惹得贤妃也跟着羡慕起来:“仁佑这回真是没白出去,知道了好多事情呀……”
大公主暂时把元明珠都给忘记了,美美地应了声:“是吧是吧?!”
……
毛七郎现在最想得到的,莫过于一张梅花卡。
就缺那么一张卡,他就能兑换出十二花神钗,待到这晚演出开幕之后,让人风风光光地大喊一声“广德侯府毛七公子惠敬海春娘子十二花神钗”一套!
既能叫石海春扬名,也能博得美人青眼,说不准还会有机会,做她的入幕之宾呢!
对于石海春,他是又爱又恨。
爱呢,当然是爱她的那股鲜活泼辣的劲儿,演什么像什么,一个眼神,一缕微笑,就能让人魂牵梦萦。
恨的是石海春贪慕虚荣,从来都只肯亲近打赏她最多的客人,待见了他,又都淡淡的……
他攒足了劲儿,想一鸣惊人。
只可惜,竟然未能如愿!
最最可恨的是,明明机会近在眼前,那几个人却稀里糊涂地把事情给办砸了!
事后毛七郎知道,为之扼腕,叹息不已!
随从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也怕出事,私底下劝他:“七郎,这事儿不成,也未必就是坏事。”
他说:“您已经跟东都元家的娘子定了亲,这边儿要是再闹起来,叫元家知道,怕是会不高兴的,就算是叫咱们夫人知道了,怕也不成啊……”
毛七郎听得烦了:“这有什么?她远在东都,怎么可能知道神都的事情?等嫁过来了,离娘家那么远,后悔也晚了!”
“至于我娘那边儿,瞒紧了别让她知道,不就是了!”
因没能凑出梅花卡,换十二花神钗,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叫人开了库房,寻了已故祖母留给他的一对满绿玉镯,装在檀木盒里,预备明天亲自带着去给石海春捧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广德侯府的侍从们依次点亮了廊下的灯笼。
一个极年幼的小娘子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满廊的灯笼。
又跳了跳,她伸出手臂,像屋檐下索食的小燕子一样,张嘴叫:“娘,娘!”
世子夫人陈氏站在旁边,丝毫不为所动:“叫娘也不行,仰着头看看得了,你现在多重啊!”
那小娘子的大眼睛里憋出来两汪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又叫了声:“娘!”
世子夫人没办法了,一弯腰,发力将这个缠磨人的小坏蛋抱起来了:“小丛丛啊,你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是个小胖墩儿啦!”
她的陪房悄悄来禀:“娘子,七郎叫人从库房里取了老夫人留给他的一对儿满绿镯子……”
世子夫人轻叹口气,应了声:“知道了。”
陪房迟疑着问:“这,是不是得禀告给夫人?听说那是老夫人留给未来孙媳妇的……”
世子夫人神色平静:“去说这话干什么?叫人知道,就跟大嫂一双贼眼,专盯着小叔子的私房似的。”
她说:“到底人家才是亲母子,没出事儿之前过去说这话,岂不是自己讨嫌?且走且看吧。”
世子夫人心里边还有另一重想法——要是真能把这事儿闹大,或许也是好事儿。
叫元家知道才好呢。
不然眼瞧着一个年轻小娘子跳进火坑,也是不忍心。
……
到了第二日下午,放学之后,阮仁燧装出肚子疼的样子,翘掉了袁太太的古琴课。
大公主也推说家里有事,辞掉了跟小伙伴们的自习课。
姐弟俩心虚又满怀刺激地坐上马车,一起看戏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姐弟俩第一次到宫廷和王府之外来看话剧,都新鲜得不得了!
到了门口一瞧,大公主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人?”
小时女官笑着解释了句:“还没到入场的时候呢。”
说归说,却在侍从们簇拥之下,领着他们俩去寻管事的人了。
小时女官什么都没说,把韩王妃的名帖往外一送,管事接到手里瞧过,再毕恭毕敬地送将回去,便亲自领着他们进去,往包厢里去了。
进门之前,小时女官专程左右打量了一下,心念微动。
居然不是最好位置的包厢……
这是韩王妃名下的企业,持着她的名帖过来,居然都得不到最好的位置?
阮仁燧跟大公主倒是没有发现,全都兴奋得不得了。
坐定不多时,便有侍女送了茶果点心进去。
大公主摸了个松子儿吃,咀嚼几下,煞有介事地说:“比宫里的还好吃!”
小时女官:“……”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却见大公主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像条大红鲤鱼一样,一扑腾从座椅上跳下去,紧接着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
小时女官起初还不明所以,正要问呢,大公主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赶紧回头看她:“嘘!”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继而便是开门声。
不一会儿,那扇门闭上了。
有人进了他们隔壁的三号包厢。
大公主蹑手蹑脚地走回来,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们:“是元明珠!”
阮仁燧跟小时女官都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们俩都没听出任何异常来。
大公主冷哼一声:“元明珠,哼,她就算是变成一只蜜蜂,我都能从蜂窝里把她给认出来!”
阮仁燧:“……”
小时女官:“……”
大公主倒是稍觉安慰。
虽然她没有跟小伙伴们一起上自习,但元明珠也没有呀!
一来一去,就算是扯平了!
她重又坐了回去。
幕布拉开,好戏就此上演。
这出戏他们先前看过,就是在韩王府演过的那一场。
小娘子要嫁回头浪子,却被母亲设法劝止的故事。
阮仁燧从前看过一回,现下再看,还是觉得挺有意思。
大公主虽看得迷迷糊糊,但只见场景花里胡哨,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也觉得很好玩儿。
曲终幕落,满堂叫好,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由下到上,剧院有专人捧着托盘,笑吟吟地登场。
阮仁燧听见陆陆续续地叫常声:“常三爷打赏银十两!”
“陆夫人打赏银十五两!”
越是到后头,那叫唱声便愈发响亮,尾音也拖得愈长。
“赵公子打赏金钗一对儿!”
“方娘子打赏锦缎一匹!”
依照时下的规矩,打赏的数量只有更多,不能更少的。
既是捧角儿,也是斗富。
如此层层累积下去,最后引起轰动的是一个阮仁燧和大公主都觉熟悉的名字。
“广德侯府毛七公子打赏满绿翡翠镯子一对儿——”
一时满堂喝彩。
“毛七公子大气!”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戏台之上,石海春的目光似乎也随之望了过去。
毛七郎叫她这么瞧着,再耳听着四下里的吹捧声,几乎要把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脚也跟踩在云上似的,整个人只觉得晕晕乎乎。
他不由得离开包厢,向下走了几步,预备着去迎前来相谢的石海春……
阮仁燧叫人把包厢的帘子打起来,朝那捧托盘的侍从招一招手。
后者能做这个活计,自然是眼明心亮,当下快步上前,殷勤地将托盘往前一送——
阮仁燧朝小时女官伸手。
后者短暂一怔,继而会意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份韩王妃的名帖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阮仁燧单手接住,随手将其放在了托盘里。
他淡淡道:“喊,赏银万两。”
一万两!
剧院的侍从脸色巨震,倒是没敢问什么。
告罪一声,打开这小郎君搁在托盘上的名帖一瞧,又抬眼去观望跟随着他的小时女官的脸色。
后者肯定地朝他点一点头。
侍从当下行个礼,一抖袖子,声如洪钟:“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话音落地,原先还热闹得好像菜市场的戏园,竟生生地安静了数息!
毛七郎的脸色从红转白,也只用了这个时间。
他不可置信自己被人夺了头彩。
更不敢相信的是:“什么人,居然一开口就赏一万两?!”
毛七郎禁不住同自己跟前的戏园侍从道:“他是带了银票来吗?一万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又说:“要是有人空喊高价出来,岂不是在打满园人的脸?!”
他跟前的侍从又不曾亲眼得见,哪里能作保?
当下只是赔笑:“七郎稍坐,我这就去瞧瞧!”
戏园的管事很快就出现在了二号包厢里,毕恭毕敬道:“小公子,好教您知道,我们这儿可不兴空口喊话的……”
阮仁燧支着头,和颜悦色地应了声:“我知道,马上就给你兑付。”
又问小时女官:“抢我的那两个小贼在哪儿?”
小时女官说:“已经被扣住了,现正在押。”
阮仁燧又问:“跟他们一伙儿的那两个差役,还是最开始的那个中人呢?”
小时女官说:“也被押在一起。”
阮仁燧便点点头,吩咐说:“把他们送到广德侯府去,支三万两银子来,给我压惊。”
戏园管事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心下骇然,隐约意识到了这小小孩童的身份,当下不由得将头低得更低一些。
又忍不住想:三万两……
小时女官问出了他的心声:“您不是只喊了一万两吗,怎么倒管广德侯府要三万两?”
阮仁燧理直气壮道:“喊了一万两的赏钱,再从广德侯府要一万两,那不是白白被抢了?”
时隔多日,他终于挺胸抬头,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回熟手牌:“我可是皇长子!”
第149章 第 149 章 阮仁燧跟大公主气呼呼……
底下毛七郎还在闹。
他不相信, 有人居然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一掷千金!
那可是整整一万两啊!
神都城里,都能买一座大宅了!
然而没过多久, 戏园的侍从就匆忙过来了。
他目光隐含同情地瞧了毛七郎一眼,而后十分确定地复述了一遍:“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金口玉言,千真万确!”
这声音落到地上, 真如同一瓢冷水泼进了热油锅,偌大的戏园, 霎时间就炸开了锅!
“一万两……”
“真给一万两啊?”
有人兴致勃勃地议论:“也不知道是哪家豪富, 真是一掷千金!”
还有人幸灾乐祸:“毛七这回怕是栽了,舍进去一对儿满绿手镯, 到最后就听了个响儿!”
毛七郎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思绪都是麻木的,头重脚轻,魂儿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居然真的有人豪掷千金?
是谁?!
他额头的血管宛如细小的蚯蚓一般,在皮肤底下耸动着。
几瞬之后, 毛七郎一把拉住过来唱声的那戏园侍从, 颤声问了出来:“二号包厢里坐着的, 究竟是谁?!”
侍从倒真是知道是谁。
也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绝对不会告诉毛七郎的。
只是看毛七郎脸红脖子粗, 一副备受打击, 即将疯癫的模样, 为求脱身,便略微透露了一点:“等七郎回府之后,怕就知道了……”
毛七郎听得怔住, 还在迟疑的时候,那侍从匆忙离开了。
毛七郎则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说回府之后就知道了?
难道是广德侯府的人?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整个广德侯府里,能拿出来一万两银子的人是不少,但是专门到戏园子里来,把这一万两扔进去的,却是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那侍从指的又是谁?
……
一号包厢里。
相较于阮仁燧跟大公主,德妃反倒不觉得这戏剧多有意思,毕竟从前看过一遍顶配版,现在再看,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她只是很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氛围,热烈,鲜活,与宫廷迥然不同。
圣上还是头一次看,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戏园的侍从送了果盘过来,他瞧了眼,摘了一颗葡萄,剥掉皮,慢慢地送入口中。
包厢的门一关,外头发生的事情,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底下开始叫唱打赏的时候,德妃才有点吃惊:“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最开始叫的多半都是十两、十五两、十六两等数额,但别忘了,门票钱早就付过了,这些全都是纯利润!
更别说后边还有更大头的打赏呢!
圣上听得失笑,轻声告诉她:“赚不了那么多。”
他指了某个戏园的某个角落给德妃瞧:“户部跟礼部都会派遣专人来此看守,御史台也不定时地会使人过来监督。”
“每场收的打赏,户部要收四成半,纳入国库,用于修补城墙,乃至于兴修水利。”
“礼部要抽一成半,分润到偏远穷苦之地的县学去,用以督办教育……”
德妃有些讶然:“这就是六成了啊!”
圣上微微一笑,继续道:“剩下的四成,韩王妃这位戏园拥有者,乃至于所有人员的幕后老板,要占两成,最后剩下的那两成,才会叫参与众人去分……”
“当然,”他也说:“石海春最后拿到的,实际上还是众人里边最多的。”
“有些专门送给她的礼物,也会允许她折价赎买,这都是韩王妃一早派人同多个衙门协商好了的。”
德妃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小戏园里头,竟也有这么多的门道!
思忖之后,她却说:“韩王妃拿两成,理所应当。”
要不是有韩王妃这个名头在前边顶着,朝廷会只拿六成?
明面上要个六成,剩下的时不时来敲一笔,戏园又能如何?
且要想组建起一整个班底来,除了最终上台的人之外,还要有其他的工作人员来进行配合,这部分的协调和运转,实际上也得韩王妃挂心才成。
再则,这新式戏园这么火,难道就没有人想照葫芦画瓢,生搬照抄?
还是得靠韩王妃的名头,震慑住那些有小心思的人。
而最后,对石海春等女角儿来说,背靠韩王妃这棵大树,相对也很安全。
韩王妃又不需要让她们陪酒陪睡!
无形当中,也震慑住了那些觊觎她们的纨绔和豪少。
这两成分的理所应当。
外头的叫唱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喊话侍从的嗓门儿显然都是专门练过的,洪亮如钟,换算成字的话,怎么也得称一声力透纸背!
德妃听到了广德侯府毛七郎的名字,也听到了他所打赏的东西。
当下摇头:“满绿的镯子,也算是少见了。”
她跟圣上说起来:“之前嘉贞姐姐想寻一副孝敬母亲,不肯对宫里人吭声,还是悄悄去走了翠华堂的门路,叫她们给留意着,最后给弄到手的……”
真正顶好的东西,是不会摆到台面上叫卖的。
要么等着识货的人上门,要么就给了私底下有门路的人。
两不沾?
想买都没门儿。
德妃知道这事儿,所以就知道:“毛七郎不定是从哪儿得来的这对镯子呢,这事儿没完!”
才刚说完,就有口洪钟在她耳边炸响了:“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德妃实在是吃了一惊!
赏银万两!
她坐直身体,同圣上蛐蛐儿:“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拿祖宗留下的基业当石子儿,打水漂玩儿呢!”
“是啊,”圣上也有些讶异:“一万两,不算少了。”
倘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亦或者顶尖的几家豪商要以此打响名头,靠这一万两来买名,那倒是不奇怪。
但似乎又没有。
就是纯粹的有钱,所以要烧钱。
是豪商子弟,还是勋贵之后?
圣上眉头皱起来一点,叫宋大监:“去瞧瞧,看是谁家的人?”
“哼!”德妃像只在喷气的猫,用鼻子出了一声。
她在旁边敲边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过了会儿,宋大监脸色古怪地回来了:“陛下,娘娘……”
圣上觑着他的神色,心绪一跳,已然猜度到了几分。
德妃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宋大监,是谁呀?我认识吗?”
宋大监:“……回娘娘的话,倒是真的认识。”
德妃吃了一惊:“我真的认识?是勋贵门庭出身的人?”
她还暗戳戳地阴阳了一下英国公府:“不会是裴家的子弟吧?他们家一向爱出风流事儿!”
宋大监:“……”
宋大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秋高气爽天气下的一朵白云:“娘娘,是皇长子和大公主在那儿。”
德妃:“……”
圣上默默地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德妃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轻叹口气,自欺欺人地说:“唉,真得跟贤妃姐姐好好说说了,仁佑小小年纪,这么把钱往外扔,怎么行呢……”
于是宋大监又说:“娘娘,是皇长子殿下叫的价,不是大公主叫的。”
德妃:“……”
德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瞬,而后攥紧拳头,深吸口气,慢慢地说:“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袁太太那儿学古琴吗?”
德妃霍然起身:“这臭小子,居然敢逃课!”
德妃火冒三丈:“我看他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圣上还在边上煽风点火:“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德妃回过神来:“是啊,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圣上还说:“唉,才三岁,就知道为美人一掷千金了,这要是不好好地正一正他的性子,长大之后,那还得了?”
德妃瞬间焦虑起来:“是啊,岁岁才三岁啊,怎么会这样呢?!”
圣上见爱妃的重点偏了,赶忙将她往靶心位置拉了拉:“要不都说玉不琢,不成器呢,是得好好管管他了……”
德妃头顶“噗”一下重又点起了小火苗来:“是啊!”
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了几步,忽觉不对,不由得停下身来。
圣上倍觉遗憾,不明所以:“怎么停下啦?”
德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默然半晌之后,讪讪地道:“要是真过去了,岁岁不就知道我们瞒着他出来玩了吗?”
圣上:“……”
圣上恨铁不成钢:“叫他知道怎么了,他能把我们怎样?”
德妃腮帮子金鱼似的鼓了股。
虽然生气,但还是说:“岁岁昨天晚上还问我呢,我也没跟他说实话,再让他在这儿见到我……不太好,做父母的都是要以身作则,哪能骗孩子呢。”
圣上:“……”
圣上不可置信:“就这么放过他了?”
“哪儿能啊?”
德妃冷笑一声,异常肯定地说:“这事儿没完,他等着吧!”
又叫宋大监去打听打听:“小时肯定也在,别让岁岁知道,悄悄叫她出来问问,他的钱究竟是哪儿来的?”
……
广德侯府。
昨天知道小叔子专门取了已故老夫人留下的一对玉镯出来,世子夫人就知道今天必然要生一场变故。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变故竟然来得这么快,又这么迅猛!
暮色将起,世子夫人跟丈夫正用晚饭。
男人吃得快,放下筷子也早,世子就抱着女儿,给她系上围兜,用勺子盛了鸡刨豆腐,慢慢地喂给她吃。
这边儿还没喂完呢,外头侍从慌里慌张地来禀:“世子,太太,您二位赶紧往前头去瞧瞧吧,宫里来人了,侯爷不在府里,夫人叫您二位马上过去……”
宫里的侍从刚到侯府正门,就有人快步往里头去送信了。
广德侯夫人知道,实在吃了一惊:“是有旨意?”
亲信赶忙摇头:“不像是来宣旨的,倒像是带了哪位贵人的口谕。”
略微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门房那边儿回禀,说还押解了几个人来……”
广德侯夫人听得心惊不已,丈夫不在身边,又不知道家里这是惹上了什么官司。
她一时乱了手脚,略微定一定神,赶紧叫人去找儿子和儿媳妇过来。
因不是接旨,便不需要按品大妆,焚香起祭。
世子走在前头,世子夫人搀扶着六神无主的广德侯夫人,跟随在后。
的确是宫里的人。
进门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同世子行礼之后,开门见山道:“好叫世子知晓,我等奉皇长子殿下的命令来此,将这几个贼人交付给贵府,捎带着提三万两银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世子什么都没问,一扭头,同妻子道:“叫人去取三万两的银票来。”
世子夫人微微颔首,也没有多问,低声交待陪房几句,后者便快步去了。
不多时,便取了过来。
三万一千两。
世子将三万两递给来客,剩下那一千两则借着挽手的时机,悄悄送到了对方手里。
他笑得客气,又很不解:“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贵客不要见笑,我这儿真是一头雾水……”
侍从收了钱,脸色便明显地和缓下来,语气也跟着变得客气:“这回的事情,怕得着落到贵府七郎身上呢。”
说着,他朝世子眨一下眼,示意了一下被押解过来的几个犯人。
世子若有所思,客气地朝对方拱了拱手,亲自送人出去了。
一席话结束,连一刻钟都没有,三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但是世子并不后悔。
皇长子使人前来索取银钱,若是合情合理,那这钱就是该给的。
若是不合情合理,到了也会物归原主,他有什么好急的?
听了那传话侍从的话,再瞧着被押解到自家的这几个人……
世子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预感到,这三万两是绝对不会回来了。
……
戏园。
宋大监去而复返,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
“娘娘,咱们小殿下倒不是真的为了石海春一掷千金,他是故意要压毛七郎一头,所以才这么干的。”
又把毛七郎为了凑十二花神卡,设局强抢,结果撞上了皇子这事儿给说了。
德妃勃然大怒:“什么?抢到我们岁岁头上去了!”
圣上在旁闲闲地插了一句:“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说完他静静地品味了一下“太岁”两个字,觉得十分精准。
的确是三十多岁的老“太岁”嘛!
德妃生起气来,分出了一缕火苗烧他:“岁岁都叫人欺负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圣上为之莞尔,拉着她重又坐下:“岁岁年纪虽小,但还是很有主意的,事情都过去几天了,他没跟你提,你何必再去问?孩子总也得有所历练,才能长大啊。”
又说:“你看现下,他不就处置得很好?”
毛七郎想办的事情没办成,镯子砸进去了,硬是没什么响儿。
回头回到广德侯府,有他的好果子吃!
德妃勉强按捺住了火气,一时又感慨,又憋气:“这么大的事情,岁岁怎么都不说呢?”
圣上又说:“这事儿他处置得不错,可并不意味着逃课就是对的啊,一码归一码!”
德妃宛若一簇风中摇曳的墙头草,深以为然:“也是!”
……
阮仁燧一掷千金,成了今晚的最高数额成就者,依照习惯,石海春等几位主演亲自过来敬酒。
她走在最前头,身上的衣裙不知是什么材质,灯光辉映下流光溢彩,宛若天女。
阮仁燧不觉得有什么,大公主倒是很新鲜。
她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兴奋不已地叫:“她过来啦,往这边儿来了!”
阮仁燧听得微微一笑。
才笑到一半,忽听一声脆响,紧接着一口洪钟在隔壁响起:“一号包厢贵客,赏银两万——”
场面复刻了先前赏银一万时的场景,只是相较于之前,当宁寂过后,反响来得更加热烈,更加震动!
别说是诸多观众,连石海春都惊得花容失色。
虽说打赏的越多,她到手的份额越多,但现下是数钱的时候吗?
明显是有贵人在这儿斗气呢,甭管谁输谁赢,以后回过神来,迁怒于她,又该如何?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的招牌给了她以平静——毕竟是韩王妃名下的企业呢!
她看看二号包厢,再看看一号包厢,神情微有不安。
二号包间里,阮仁燧和大公主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
尤其是阮仁燧,他以为自己慷他人(广德侯府)之慨,喊出的一万两,就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哪知道居然有人会直接喊出来两万两?!
两万两啊!
公府分家,有些庶子甚至于都分不到这个数!
阮仁燧不可置信!
他叫小时女官去瞧瞧:“看一号包间里头是什么人?这钱花的,好像是大风刮来的似的!”
小时女官:“……”
她心想:小殿下,你不就刚从广德侯府敲了两万两出来?
那边儿也花了两万两,你就没点什么感觉吗?
这是爷卖崽田不心疼啊!
小时女官心里边很同情他,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能说:“可能确实是大风刮来的钱吧……”
小时女官假模假样地出去了一下,很快又回来复命。
两个小孩儿,两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小时女官暗叹口气,只能说:“一号包间的客人已经走啦,问戏园的人他们是什么身份,戏园的人也不肯说!”
阮仁燧深觉莫名,恼火不已:“那他们花那两万两干什么,就是为了压我们一头?”
大公主也生气了:“他们这就是故意的,真过分!”
阮仁燧又觉不对,脑袋向前伸了伸,跟大公主凑在一起,小声说:“戏园里人这么多,包厢又只有那么一个门口,他们是从哪儿出去的?”
大公主也觉察出不对来了,脑袋向前伸了伸,跟弟弟凑在一起,小声说:“是呀,我都没听见有人出来……”
姐弟俩心生疑窦,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对视了几瞬,二话不说,没给侍从们任何准备的时间,直接往门口跑去!
“……”小时女官唉声叹气地跟在后边。
阮仁燧跟大公主像两匹矫健的小马似的,横冲直撞地跑进一号包厢,定睛一瞧,气得要用蹄子刨地!
阮仁燧气得哇哇大叫:“阿耶,阿娘,你们太坏啦!”
大公主也气得哇哇大叫:“好啊,阿耶,德娘娘,你们偷偷跑出来玩,还欺负小孩儿!”
圣上状似很好奇地问她:“仁佑,这不是你的补习时间吗,你怎么会在戏园里呢?”
大公主:“……”
大公主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德妃板着脸,面无表情道:“阮仁燧,你这时候不应该在上古琴课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阮仁燧:“……”
阮仁燧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两代人,八目相对。
圣上和德妃若无其事。
阮仁燧和大公主紧紧地攥着小拳头。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小时女官站在门外,试图把自己伪装成窗户上的雕花,一声不吭。
外头都散场了,这边儿的大戏还没有落幕呢。
元明珠从包间里边出来,途经一号包厢外边的时候,看门开着,心下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竟在里边见到了两个让她意外的人。
“……元宝珠,侯永年?”
阮仁燧和大公主错愕不已地看了过去,继而齐齐吃了一惊!
这……
元明珠的目光在圣上和德妃脸上飞快地扫过,而后迟疑着,落到了那姐弟俩尤且还带着愠色的脸上:“你们……认识?”
阮仁燧跟大公主气呼呼的,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圣上和德妃听得眉头同时一跳!
那边姐弟俩已经冷哼一声,不约而同道:“我们跟这两个人根本就不熟!”
第150章 第 150 章 阮仁燧说:“哼,你想……
元明珠走了。
往广德侯府去的侍从来了。
上楼之后, 在门外一瞧,先自怔住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圣上和德妃也在这儿呢!
阮仁燧这会儿还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招招手叫他进来:“如何,这一趟往广德侯府去,可还顺遂?”
侍从同帝妃二人都行了礼, 这才毕恭毕敬地道:“回禀殿下,都很顺利。”
再见室内几人都瞧着他, 似乎是想要细听的意思,当下便很详尽地讲了出来:“广德侯不在府里, 是侯夫人和世子夫妇出面, 很痛快地给了三万两银票,并无推脱深问之意……”
圣上问:“是广德侯夫人拿的主意?”
侍从微微摇头:“回禀陛下, 是世子拿的主意。”
圣上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啊,倒是个稳重人。”
侍从又将才刚收到的三万两双手呈上。
阮仁燧伸手去接,捎带着心情复杂地想:世子的寿数,可不算长啊。
似乎就是这两年了?
他微有点感慨地想起来,世子夫人陈氏, 前世是贵妃的堂姐。
而后来世子夫人和世子的独生女儿, 则嫁给了中山侯世子。
嗯, 中山侯世子的胞弟嫁给了他大姐姐……
神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圈!
如此短暂出神的功夫, 打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抢在他前头, 旁若无人地接过了侍从递上的三万两银票。
阮仁燧:“……”
阮仁燧呆了一下, 回过神来,惊叫一声:“阿耶!”
圣上充耳不闻,无视了冤种的呼声, 笑容满面地开始点钱。
一张,两张,三张……
六张五千两的银票,正好三万两。
他笑眯眯地抽了两张,递给冤种:“喏,你打赏的一万两。”
阮仁燧:“……”
阮仁燧脑海里倏然间闪现过一个悲哀的念头。
他霎时间万念俱灰:“……阿耶,你打赏的那两万两,不会是我的钱吧?”
总共就三万两,他花一万,他阿耶花两万,分文不剩,那他不就真是白被抢了?!
圣上“啧”了一声:“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你小小年纪,有什么钱!”
又斜睨了他一眼,说:“有一万两就不错了,知足常乐!”
“啊啊啊啊啊!”
阮仁燧原地跺脚,wer wer大叫:“真过分,居然连小孩的钱都抢!!!”
又跳起来,试图从他阿耶手里夺回自己的血汗钱(不是)。
圣上好整以暇地抬着胳膊,由着他满地乱跳,
德妃瞧在眼里,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点不忍来。
圣上见状,马上下了一剂猛药:“让你逃课,让你什么都不说,自作主张,瞒着家里!”
德妃心里边的那点犹豫,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阮仁燧还在wer wer叫,哪知道他阿耶的险恶心思?
关键时刻,还是大公主靠得住,快速拖了一把椅子过来,紧接着在后边抱住了圣上的腰:“岁岁,快呀!”
圣上大笑出声,倒也没有设法摆脱大公主。
阮仁燧却也反应迅速,灵活地爬到了椅子上去,只是都没等伸手够呢,圣上就将手里边那两万两的银票递给了宋大监:“拿出去给戏园的人吧,喊都喊了,可不能言而无信。”
宋大监神情微妙,很同情地瞧了瞧两位小殿下,躬身应声,麻利地走出去了。
“……”阮仁燧当场破防:“连小孩的钱都抢?我要告诉皇祖母去!”
“……”大公主替弟弟觉得委屈:“阿耶坏!我也要告诉皇祖母去!”
……
戏园里的演出结束了,但真正的大戏才算是刚开始。
阮仁燧跟大公主各自板着一张小脸,一句话也不说,愤愤地跟圣上和德妃回宫去了。
等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大公主脸色冷冷的。
她拒绝再说“阿耶、德娘娘,孩儿告退”,只是行个礼,很简略地说了句“孩儿告退”!
大公主气气地离开,回九华殿去,板着脸不说话,让阿娘猜!
相较之下,阮仁燧回到披香殿,倒还是说了几句——原因无他,他也知道,他阿娘真会打他啊!
德妃自己理不直,所以相应地气也就没那么壮。
她心照不宣地忽视掉了母子二人为何同时出现在戏园里的前因,只问更前的因:“岁岁,毛七郎设局抢你,你知道,怎么不说呢?”
阮仁燧就委委屈屈地道:“因为我能解决啊,且也只是毛七郎罢了,真的大动干戈,也不至于。”
德妃轻轻“唔”了一声,倒是没说别的。
阮仁燧眼巴巴地瞧着她,希望他阿娘大发神威,帮他把钱给要回来!
可德妃瞧起来似乎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
阮仁燧碎碎的回到自己的寝殿去,一颗心凉凉的,心如死灰地躺下了。
……
元明珠出了戏园,登上马车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此时此地,她当然见不到不久之前才相逢的两大两小,可她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们的影子来。
因为她知道,东都元家并没有一个唤作宝珠的小娘子。
而元宝珠却以东都元家旁支之女的身份入读了龙川书院,且一干流程都经得起审查。
要是换成旁人,或许无法想象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元明珠自己就是改了名字,到乐山书院去读书的,哪里会猜不透里边的蹊跷?
更不必说今日,元宝珠和她的弟弟竟然占据了戏园的第二间包厢……
须得知道,今日她是以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来此的!
再回想起那对成年男女的气度容貌,元明珠心里边隐隐地有了几分猜测。
她当然不是独自出行的。
女性承爵者较之男性承爵者,在子嗣的数量上存在着相对的弱势,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永成侯唯一的孩子,后者怎么可能不放几个可靠的心腹在她身边?
马车辘辘向前,元明珠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来。
“连姑,”她问与自己同行的女人:“今天我们遇上的人,会妨碍到元家与广德侯府的婚约吗?”
元明珠有点担心旁生枝节。
连姑听得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他们恰恰可以帮助我们解除跟广德侯府的婚约呢!”
元明珠初听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元宝珠跟侯永年,是故意要压毛七一头的,其中必然存在一些龃龉……”
她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也太过于离奇了。
一直到坐到马背上,叫坐骑驮着,木楞楞地开始往回走,毛七郎都没能真正地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杀出来一个人跟他作对。
又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旁的人在跟那人作对。
可不管这些人之间都有着多么错综复杂的关系,都不会影响到他最后的结果——白白的将一对儿祖母留给他的满绿镯子丢了,最后却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怎么能叫他不倍感憋屈呢!
临近中秋,街面上的行人显而易见地多了。
不知道哪家酒楼的伙计们运载着一车螃蟹途经,留下一缕淡淡的腥气。
毛七郎闻着那气味,不知为什么,忽然间一阵头晕目眩。
只是都没等他眩完呢,前头忽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同行的侍从瞧见,心下一凛,赶忙叫他:“七郎,七郎?!”
毛七郎打个激灵,茫然地向他看去。
侍从赶紧给他示意来人:“二总管来了!”
……
广德侯府。
毛七郎被督促着回去之后,就见厅里边能到的人几乎都到了。
广德侯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意,这会儿却生生地叫愠怒给压下去了。
他今晚上原本还在跟同僚一起吃酒,喝到一半,家里来人,说是侯夫人忽发急病,请他赶紧回去。
广德侯吓了一跳,匆忙回来,才从妻儿口中得知小儿子干的好事!
他雷霆大怒:“你这孽畜,都干了些什么?!”
毛七郎尚且不明所以,那边广德侯一挥手,厉声道:“把那几个畜生一起提了来,免得他贵人多忘事,想不清楚!”
底下侍从们带了被押解来的京兆府差役和作为同伙的贼人、中人,毛七郎看了一眼,霎时间脸色大变!
“阿耶,我,我——”
他意欲辩解,只是“我”了几句,也没说出什么来。
到最后只得跪地,强行辩解道:“阿耶,我是想弄张梅花卡,可最后不还是没弄到吗……”
毛七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收尾收的很干净啊,且又没有抢到!
“不知死活的东西!”
广德侯看他自己认了,显然并非是被冤枉,当下懒得再与这孽畜分说,寒下脸来,厉声吩咐:“把他给我押下去,打!”
毛七郎骇得面无人色,慌忙求饶。
广德侯哪里肯理?
得亏这事儿是皇长子自己处置的,只索要了三万两了事,要是闹到宫里边去,谁知道会如何收尾?!
当下断然道:“堵上他的嘴,拉出去打,打完了关到祠堂里去,别再叫我瞧见他!”
侍从领命而去,二话不说,先把毛七郎的嘴堵住了。
才刚要拉出去打,外头侍从来报:“侯爷,永成侯府的人来了……”
不只是广德侯,广德侯夫人乃至于世子夫妇俱是脸色顿变。
毛七郎与永成侯府的元家娘子订了亲,永成侯府的人赶在这个时间上门……
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广德侯脸色几变,心里边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知道来的必然不会是永成侯,当下黯然地叫儿媳妇:“陈氏,你来待客吧。”
世子夫人心如明镜,轻声道:“要是永成侯府是为今天这事儿来的……”
广德侯神情中带着点戚然,无力地道:“没什么好说的,是咱们理亏。”
一来一往,语焉不详,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
连姑带了好些东都时兴的特产登门,见了世子夫人,神情周到,语气热络,把广德侯府的人都问候了一遍,一个都没有落下。
她还说呢:“神都就是神都,到底跟东都不一样,东都的戏园子,演的都是老掉牙了的旧戏,哪能跟神都比啊!”
世子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边便明白了十分。
当下温柔一笑,摇头道:“姑姑别这么说,东都有东都的好处,经年积淀,也不是这边新兴事物所能比拟的。”
连姑听她说得客气,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切起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纸张发黄的婚书,双手推了过去:“听说太太膝下有位小姐,生得玉雪可爱,天资聪颖,我们小娘子还专门叫我给她带了礼物呢,这是礼单,您赏脸瞧瞧?”
世子夫人很客气地道:“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
又叫人去准备回礼:“我也给您备一点薄礼,带回去给元小娘子,您千万别推辞。”捎带着把自家那份婚书递还回去了。
连姑在这儿坐了约莫两刻钟功夫,陪着世子夫人说了会儿话,便起身辞别了。
她来去如风,快刀斩乱麻,了结了整件事情。
世子夫人感慨万千,私底下跟丈夫说:“如此面面俱到,决断非凡,见到连姑,就可以想见永成侯的风姿了。”
世子明白她的心思,当下莞尔一笑:“与其钦佩永成侯,不如效仿她,好好栽培自家骨肉。”
说着,他瞧着榻上已然安宁睡下的女儿,笑吟吟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是不是啊,我们的小丛丛……”
世子夫人心绪一柔,低头瞧着女儿的睡颜,微微一笑。
……
披香殿。
天色黑了,燕吉指挥着宫人们掌起灯来,觑着时辰,又吩咐传膳。
德妃叫人去叫儿子来:“岁岁呢?让他来吃饭。”
侍从去而复返,迟疑着说:“娘娘,小殿下说他还不饿……”
德妃听得轻叹口气:“这臭小子,气性真是不小。”
再一扭头,那边圣上已经捧起了碗,快哉快哉地吃起来了:“别理他,他饿了就自己出来了!”
德妃:“……”
德妃有点幽怨地瞧着他:“都怪你!”
她叫燕吉取了盘碟过来,桌上的几样菜式,小烤猪、八仙鸭子软炸丸子、芙蓉干贝,都挨着给他夹了一点,末了,还专门用碗给他盛了鲫鱼豆腐汤。
末了又叫燕吉:“让小厨房给他做芋泥肉,岁岁喜欢吃这个。”
燕吉应了声:“是。”
德妃叫人取了食盒过来,一样样装好,亲自往儿子寝殿那儿去。
圣上不痛不痒地叫她:“让别人去送嘛,你先吃点吧。”
惹得德妃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吧!”
圣上:“……”
德妃拎着食盒往外走,人到廊下,又悄悄叫易女官:“别惊动人,去取两万两银票来。”
易女官心下明了,轻声应了声:“我明白,娘娘放心。”
如是一路到了儿子寝殿里,果然见那臭小子还像条死鱼似的,直板板地躺在榻上。
德妃又好气又好笑,当下故意板着脸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吧?”
阮仁燧一翻身,用屁股对着她。
德妃无声地笑了一笑,将食盒放下,继续板着脸道:“爱吃不吃,我可是在里边加了好东西,你不吃,拿不到,可跟我没关系!”
说完,看也不看他,两手插兜(不是),酷酷地转身走了。
然后趴在外边窗户上向里张望。
阮仁燧听了那几句话,心里边就存了个猜测,只是又觉得脸面上有点下不来。
刚刚还说不饿,不吃呢,马上从床上下来库库炫饭,是不是太打脸了?
小孩儿难道就没有尊严吗?
只是很快,阮仁燧又逻辑自洽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他美美地从榻上翻身下来,打眼一瞧,见食盒被放在凳子上,而不是放在桌子上,心里边某个很柔软的角落,忽然间被触碰了一下。
阿娘知道他矮,也怕他够不到呢!
阮仁燧的心情霎时间多云转晴!
阮仁燧没叫侍从动手,自己一样一样地将菜品从食盒里取出来,摆到了桌上。
最底下那盘小烤猪肉的盘底下,压着两张银票。
他心里边儿一下子就美了起来。
嘿嘿!
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
正殿这边,德妃跟圣上还没有吃完饭呢,就有侍从悄悄来报:“娘娘,那边刚刚去收拾了桌子,小殿下这会儿正洗脚呢。”
德妃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圣上由衷地道:“儿女真是前世欠下的债……”
德妃轻轻地附和了一句:“是呀!”
到晚上临入睡前,圣上亲自过去瞧了瞧冤种。
这事儿时辰已经有些晚了,阮仁燧睡得又香又沉,活像一只小猪。
侍从低声问:“陛下,是否要掌灯?”
圣上没说话,宋大监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圣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会儿,末了,不由得失笑着摇头:“傻小子。”
他恶作剧地伸手捏着那头小猪的鼻子。
小猪暂时喘不过气来,“噗”一下张开了嘴巴,眉毛紧跟着动了起来。
圣上脸上笑意更深,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一抬枕头,塞到底下去了。
他站起身,叫宋大监:“走吧。”
……
第二天圣上和德妃用早膳的时候,阮仁燧也背着书包预备出宫。
他浑然已经忘了昨天的小脾气,哒哒哒跑过去,跟德妃打招呼:“阿娘,我走啦!”
德妃看着儿子,只觉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一样可爱,笑眯眯地跟他摆了摆手:“岁岁再见!”
阮仁燧又有点不自在地跟他阿耶打了声招呼:“我走了。”
圣上稍显无语:“你不认识我是吗?”
阮仁燧:“……”
阮仁燧就很幽怨地叫了声:“阿耶,我走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圣上没好气地叫他:“把钱还给我!”
“哼,”阮仁燧捏着书包的背带,一溜烟就跑了:“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