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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 侯永年的家长来一下。……

待到这日清早, 丁玄度往待漏院去,预备着上朝的时候,就见群臣都围在外头公告栏处, 一边伸着脖子张望,一边低声地议论着什么。

他看得心下微动,稳步走上前去。

众臣见他过来, 赶忙拱手行礼,口称“相公”。

末了, 又默契地为他让了一条道路出来。

周文成和裴东亭站在最里边,见丁玄度来, 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算是打了招呼。

三个人,三双眼睛, 一起注视着公告栏上边张贴的这几页文书。

丁玄度的目光在圈起最前边五个人名字的朱笔痕迹上略略一定,迅速将这几页文书看完,而后由衷地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说:“两位皇嗣如此年幼,却能够将事情办得如此周全……”

周文成与两位同僚一起往外走,群臣纷纷给三位相公让开了一条道路。

周文成不无感慨地道:“当今天子有革新之意啊。”

这话惹得丁玄度微笑起来, 他斜一眼裴东亭:“裴相公的手脚也不慢。”

裴东亭苦笑连连:“无非是因为家中子弟良莠不齐, 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两位莫要取笑, 莫要取笑!”

宰相们看得明白, 圣上准许两位皇嗣调用五品及以下官员的时候, 本身就是在彰显他的态度了。

现下又将最先完成统计的宗室数据表张贴在待漏院外, 这哪里能叫暗示?

这已经是明示了好吧!

再有人不明所以, 趁早别干了,回家种田去吧!

裴东亭有念及此,不免更觉得自己昨晚的决定正确。

升殿官们几乎是挨着将圣上圈出来的那五个名字挨着看了一遍, 谁都知道,这五个人只要不刻意作死,必然前途无量。

一来,这是最先被选出来的标杆人物。

二来嘛,他们都姓阮,是皇室的自家人。

尤其此时此刻宗室凋零,圣上有心抬举几个偏远血脉的亲戚,这是仁德啊,谁能说二话?

最妙的是,这五个人都还很年轻,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十八岁……

好些人家注意到了排名第二的阮元琳。

更有心者,在心里边悄悄地算一算她的谱系,就知道她其实已经不能再算是宗亲了。

在这种条件下,居然还能上宗室榜,既说明她人才出色,也间接地说明,她的家门多半已经衰微。

要不是实在没钱,谁敢去占这点便宜?

只是这点小事,圣上都不在乎,他们何必多说?

且向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许多人家便动了一点心思。

……

阮元琳下课回去,就见自家门前那条土路上全都是马蹄印。

推门进去,还没有见到人,她就先嗅到了一股经久不散的香料气味。

再定睛一看,院子里林林总总地摆着许多锦盒和布匹。

大概是因为太多了,甚至于没怎么规整,就在窗外堆成了一座小山。

有很多客人来过。

且还都是贵客。

阮元琳心神一荡,笑容满面地进去,就见她阿娘阮氏夫人坐在堂中,脸上同样荡漾着飘飘然的笑容。

母女碰面,四目相对。

阮元琳兴奋不已地过去,拉着她阿娘的手,赶忙问:“阿娘,其实之前吃糠咽菜的那些年,你之前都是在考验我,实际上你很有钱、很有钱,是不是?”

阮氏夫人:“……”

阮氏夫人木然地说:“……那倒不是,咱们是真的穷。”

“哎?”

阮元琳狐疑地看一眼院子里头堆成小山的东西,又试探着问:“阿娘,难道说,你其实不是外祖父的亲生女儿,而是某个大人物流落在外的女儿,今天你们终于相认了?!”

阮氏夫人:“……”

阮氏夫人摇头:“那倒也不是。”

阮元琳想了想,又猜:“难道我的生父不是那个跑了的赘婿,而是一个大人物?”

阮氏夫人颇觉遗憾,但还是不得不说:“那倒也不是。”

阮元琳愕然不已,再一想,又说:“莫非阿娘你今天出去,因缘际会救起了某个贵人,攀上了高枝?”

阮氏夫人没再卖关子,麻利地抛出了正确答案:“傻孩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打从午后开始,这几间陋室就源源不断地开始有人登门拜访。

阮氏夫人起初诚惶诚恐,知道了缘由之后,翅膀马上就硬起来了。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的儿啊,咱们娘俩儿终于苦尽甘来了!”

又说:“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上门提亲吗?我的眼睛都要挑花了!”

阮氏夫人专门抽出来两份拜帖给女儿看:“这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小儿子——他阿耶可是从四品的官啊!”

阮元琳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听母亲如此言说,只觉得匪夷所思:“啊?太常寺卿家的儿子来求娶我?”

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家住的几间破房子,再茫然地看了看猪圈里养的三只鸡、一只鹅。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家的猪圈里真的有猪。

后来一场猪瘟,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她的赘婿阿耶连夜跑路,她们娘俩到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没还完……

还是国子学的陶祭酒怜惜她的人才,破格录取,还给她继续申报了宗室的身份,这才能入读国子学的。

现下忽然间听说有个从四品大员替自己的儿子来向她提亲?

这都是为了什么?

阮氏夫人笑眯眯地把事情原委讲了:“我都说了啊,是你自己争气,才有这个结果。”

末了,又说:“媒人说了,咱们家要是应承了,定礼都给三千两呢!”

这些年阮氏母女被欠下的债压得喘不过气来,可现下对方出手就是三千两,这还只是定礼呢!

阮元琳听到这里,发热的头脑霎时间冷了下来:“从四品大员又不是傻子,要是我身上没有他看中的好处,他会舍得这么下本儿?”

她说:“别急,观望观望再说!”

……

披香殿。

德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其实已经超过了入选名单的年龄……

霎时间悲从中来。

她原本还盘算着贿赂一下几个小孩儿,让他们稍微往后拖延一下进度,等她参加完那场考试之后再统计外戚这边的数据呢!

圣上下朝回去,就看爱妃瘫软在榻上,双目无神,满脸凄迷。

她穿一身蔷薇粉色的衣裙,好像是一块绝望的草莓小蛋糕。

他轻轻“咦?”了一声,踱步过去,伸手捏了捏爱妃的脸颊:“夏侯博士这是怎么啦?一点精神都没有。”

德妃转动一下眼珠,怏怏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也没有提醒我呢?我已经超过入选的年纪了啊……”

圣上听得莞尔,在床边坐下,笑道:“可你去考试,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上那个榜单,这本身也是你这段时间以来辛苦读书的见证,不是吗?”

这倒也是。

可德妃还是有点伤心:“好丢脸啊……”

这场考试,她其实是比较有把握能通过的,可要是换成弟妹,希望只怕就很渺茫了。

她们俩不像她,有这么多的闲暇时间,也有那么好的老师。

尤其起步也晚……

几个孩子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宗室那边的数据表统计出来了,外戚的人数也不多,估计明天——最晚后天,就会有结果了。

夏侯家作为文官门庭,居然要跟承恩公府和田家摆在一起,被公开处刑……

德妃想到这里,就很想死一死!

“什么丢脸,哪里丢脸了?”

圣上神情不解,云淡风轻:“有这么严重吗?”

德妃现在又担心又失落,看他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在问问问,一下子伤心恼火起来。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难道不会想?

她有点郁卒,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翻个身,背对着他躺下了。

圣上就好整以暇地在后边叫她:“夏侯博士,我这儿有个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眼?”

德妃硬邦邦地说:“不看!”

圣上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啊。”

德妃梗着脖子,硬邦邦地继续说:“那也不看!”

圣上就没再说话了。

德妃竖着耳朵仔细着身后的动静,哪知道圣上真就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连呼吸声她都没有听见!

如是过了几瞬,她正纳闷间,忽然间听见折叠起来的纸张被打开时发出的声音。

圣上手臂前伸,拎着一张表彰状叫她看。

德妃起初也没多想,打眼一瞧,忽的在表彰状上捕捉到了“夏侯怡”三个字!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往前一凑,圣上却一抬手,重又将那张表彰状收回去了。

德妃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瞪着一双杏眼,如同一条被钓上岸的鲤鱼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圣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德妃讪讪一笑,主动过去抱住了圣上的手臂:“那是什么呀,我都没看清楚……”

圣上爱答不理地说:“你不是不看吗?”

德妃这会儿心里边急得跟有小猫爪子在挠似的,搂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晃:“给我看看吧,求求你啦!”

圣上笑吟吟地一低头,在草莓小蛋糕的脸上亲了口,将那张表彰状递给她了。

德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弟弟居然在金吾卫组织的少年组骑射比赛当中拿了第一名!

第一名啊!

她又惊又喜:“先前阿娘进宫,怎么也没听她说?”

圣上笑道:“因为她也不知道啊——小怡怕岳母阻拦,都没敢跟她说自己去参赛了。”

德妃心里边又是骄傲,又是欢喜,还有些后怕和担忧:“小怡没事儿吧?他也真是大胆,一声不吭地去做了这么大的事!”

再捧着那张表彰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如意圆满!

看完忽的又想起了:“小怡怎么会忽然间去参加这个比赛?”

再推算一下时间,又觉奇怪:“那时候岁岁他们还没说要统计成绩呢!”

圣上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前不是你自己说,以后想让小怡去十六卫吗?我就让他们开设了一场考试。”

德妃初听都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忽然间热泪盈眶。

这其实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连她自己都险些给忘记了……

他居然记得,还不动声色地给安排好了!

德妃搂着他的脖颈,有点想哭了:“……你真讨厌!”

圣上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还口是心非呢!”

德妃嗔怪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更讨厌了!”

圣上笑眯眯地抱着她,没有戳破她的假面。

侍从们知情识趣,一开始就没有进来,只在外头守着,随时听后吩咐。

四下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如此安宁静好。

德妃靠在圣上怀里,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只觉得满心柔软。

再一想,又觉有些遗憾:“要是岁岁在这里就好啦……”

圣上觑了眼时辰,说:“快了,顶多一个半时辰,他就回来了。”

因为撞破了承恩公与淮安侯夫人的阴谋,昨天两个孩子都没有上学,回到宫里,又临时领了个差事做。

只是到了今天,就不能再继续逃课了,老老实实上学去吧!

阿好也得继续在瑶光殿念书。

至于做统计表?

那是放学回来之后才能继续做的事情。

德妃也知道这事儿,当下莞尔:“岁岁昨天真是累坏了,睡得真沉,一碗炙羊肉,全都吃下去了……”

圣上伸手帮她把稍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语气温缓,轻声问她:“岁岁是你想要的那种孩子吗?”

德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得流露出一点被冒犯到了的愠然。

她几乎是马上就说:“当然啦!”

德妃回答得不假思索:“岁岁是个多好的孩子呀!”

她一项项地数儿子的好处:“他聪明,身体好,会体贴人,心肠也好——”

最后,德妃超级肯定地说:“我们岁岁什么缺点都没有,就是完美的小孩儿!”

结果到了放学的时间,阮仁燧没回来,大公主倒是过来了。

“德娘娘,”大公主小脸上带着点赧然,支支吾吾地说:“岁岁遇上了一点事情,被书院给留下了,太太让叫家长……”

德妃:“……”

圣上:“……”

……

德妃急急忙忙地换了身衣裳,跟圣上一起乘坐马车出宫,往龙川书院去了。

坐在马车上,她忧心忡忡:“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会叫家长呢?”

圣上恶意揣测:“是不是考了倒数第一?”

德妃:“……”

德妃气得在他胳膊上狠拧了一下:“怎么可能?我们岁岁这么聪明!”

圣上忍俊不禁道:“好啦,你也别担心,他又不傻,且还有人跟着呢。”

德妃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事态未明之前,做母亲的心里边总归是放心不下的。

等到了地方,两人一道进去,早有书院的人在外头等着,碰面之后,领着他们俩往办公室去。

才刚进院子,就听见有道异常尖锐的声音在叫嚣:“等着吧,这事儿没完,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我一定要报官,让这两个小杂种去吃牢饭!”

另有个女人愤愤道:“难道不是你孙儿先动手,才会有后来的事情吗?你居然还有脸说报官!”

书院的管理人孟大娘子沉声道:“严老太太,我知道您着急,但是现在侯永年的家长还没有到,孰是孰非,还是等他们到了之后再说为好吧?”

一开始说话的人,也就是严老太太嗤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那两个十班的渣滓不学好,居然抄别人的作业……”

德妃听得眉头一动:十班?

那女人惊怒交加:“你放屁,谁稀罕抄你们家那个胖头鱼的作业!”

严老太太怒气冲天,变了脸色:“你,你敢说我们大郎是胖头鱼?小贱人……”

紧接着又是一串污言秽语。

别说跟她对线的曹太太,就连孟大娘子和徐太太都觉得头疼不已。

严老太太如此跋扈刁钻,实在是很难缠……

看这架势,还真得做好报官的准备。

德妃在外边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挽着圣上的手臂,迟疑着推门进去,先在室内搜寻自己儿子。

打眼一看,她勃然大怒。

岁岁身上龙川书院标志性的白领子上沾了尘土也就罢了,居然还染上了些许血污。

往头脸上看,头发也乱糟糟的……

德妃目光如电,势如雷霆地在屋内众人脸上扫过:“那个杀千刀的胖头鱼在哪儿?!”

“打了我儿子,还想报官?”

她的嚣张跋扈跟严老太太明显不是一个量级,抬手一指对方,杀气腾腾道:“哪个官来了也救不了你们家那个小瘪三!”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不要在吃东西的时候看……

今天龙川书院这事儿的罪魁祸首, 其实是刘永娘。

至于为什么是她,这还得追溯到两天前。

刘永娘作为神都城里颇有名气的厨娘,受邀往神都城里某户人家去做菜。

主人家专程点了一道家常烧豆腐:“我们家老太太离家多年, 就惦记着这一口,且人上了年纪,牙口也不成了……”

刘永娘把这事儿记下, 问明白设宴的时间之后,就往市场上去挑选了许多好成色的黄豆, 亲自磨了来做豆腐。

炉灶底下烧起火来,没多久就滚了锅。

她专门盛了一汤盆的豆浆出来, 撒一勺白糖, 一点甜桂花,用食篮装了, 拎着给宋巧手母女俩送去。

可巧路上遇见了去接儿子放学的曹太太。

曹家人不在吉宁巷,他们住在旁边的杀猪巷。

那条巷子的名字,实际上就是因为曹家而设的。

他们家是神都城内顶有名气的肉商,手底下养着上百个屠户,附近几个坊的猪肉买卖都是他们家在做。

刘永娘做的是厨娘买卖, 免不得要同曹家打交道, 慢慢地也就熟悉起来了。

曹太太鼻子也尖, 隔着食篮, 闻得清清楚楚:“永娘, 你自己煮的豆浆?”

刘永娘“嗐”了一声:“我做豆腐, 捎带着弄出来的。”

这东西本也不算金贵, 就是吃个新鲜,她旋即招呼曹太太:“你别走,待会儿也带一盆回去——”

曹太太性情爽利, 也不跟她客气:“好!”

如是等刘永娘送完豆浆回去,又给他们娘俩儿送了一只食篮拎着。

她还嘱咐曹太太呢:“得赶紧喝啊,天太热了,这东西不耐放的!”

曹太太满口应下。

事实上刘永娘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曹家的人口实在不少。

曹太太的婆婆故去了,公公倒是还在。

丈夫正当壮年,夫妻俩膝下还有三个孩子。

在龙川书院念书的是她的小儿子曹奇武,前头还有两个儿子呢!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曹家虽不会被三个孩子吃穷,但这话也间接地说明了半大的孩子有多能吃。

一盆豆浆带回去,家里头每人匀了一小碗,全都喝得光光的。

曹大郎颇有些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这都没尝到味道呢,就没啦!”

曹太太没好气道:“你知足吧,这还是你娘我厚着脸皮跟人家要的呢!”

看家里人都喜欢,自己也有空闲,就盘算着:“明天我去打听打听做法,咱们也煮一锅来喝……”

曹家人都很赞同。

于是等到了第二天,曹太太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把豆浆给煮出来了。

公公跟两个半大小子美美地喝了个够。

小儿子曹奇武叫他阿耶领着吃席去了,晚上没在家吃饭。

曹太太便专程留了一碗,预备着给这小子喝。

结果左等右等,眼瞧着都快到宵禁时候了,那爷俩儿也没回来。

曹太太熬不住,就先睡了。

临睡之前把豆浆端到饭桌那儿,用纱罩扣着,第二天清早让儿子喝了再去上学。

也不知道丈夫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倒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见儿子的说话声。

他去吃饭,得路过他们夫妻俩的窗外。

曹太太支着膀子坐起身来——这么一支,马上就感觉出来臂膀发酸了。

磨豆腐累的。

她叫儿子:“小三,我还给你留了一碗豆浆在桌上,你喝完再去上学!”

曹奇武应了声:“知道啦阿娘!”

曹太太应了声,就躺下睡了。

结果没过多久,曹奇武到窗户外边来,忧心忡忡地叫她:“阿娘,那碗豆浆我可以不喝吗?”

他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做的不如刘姨做的好喝!”

曹太太这会儿困得眼睛疼,磨豆腐还累得膀子疼。

再听这臭小子居然还敢挑三拣四,霎时间火冒三丈:“哪儿来那么多事?不好喝也给我喝了,我就不信能毒死你!”

曹奇武平时也没少挨他娘的打,听得一缩脖子,当下老老实实地道:“那好叭……”

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曹太太起身去用早饭,打眼一瞧,就见饭桌上小儿子惯常坐的地方还摆着只汤碗。

里头豆浆没喝完,约莫留了一两口的量。

曹太太心里边儿嘀咕:这臭小子,跟我耍小聪明,缺斤短两呢!

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旋即就捂着心口,一阵恶心干呕——yue!

这豆浆酸了!

她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嘴巴里的酸臭气都没能淡去,赶紧去房里找了隔夜的茶水来漱口。

也就是这时候,曹太太忽然间回想起今早晨儿子说的话来。

阿娘,那碗豆浆我可以不喝吗?

我觉得你做的不如刘姨做的好喝……

这么难喝的东西,他居然喝的只剩下了一两口……

曹太太霎时间悲从中来,悔不当初: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

这是一个全新的早晨。

阮仁燧跟大公主吃的不是羊肉饭和驴肉饼,也不是之前吃过的花饽饽和米线,而是换成了肉包。

他们俩约定,要把吉宁巷里所有的早餐都吃一遍!

大公主还特别高兴地跟弟弟和小时女官说:“我们班今天上午有音乐课哦,不只是要正式地选几门乐器来学,太太还会教我们唱儿歌!”

虽然还没有正式地开始学,但她已经开始画饼了:“等我学会了,唱给你们听!”

阮仁燧跟小时女官笑眯眯地给她捧场:“好!”

肉包吃完,姐弟俩背上书包上学去。

阮仁燧一到教室,就觉得自己的上课搭子看起来不太好。

蔫蔫的,不太有精神。

秉持着团结友爱的精神,他很关切地问了一句:“曹奇武,你怎么啦?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曹奇武捂着心口,有气无力地说:“我这里闷闷的,头也有一点晕……”

阮仁燧看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就拖着凳子坐过去,给他揉了揉心口,又从自己的小香囊里取了颗薄荷糖给他吃。

曹奇武接了含在嘴里,过了会儿,倒真是觉得舒服一点了。

他很感激:“岁岁,谢谢你啊!”

阮仁燧摆摆手,十分豪爽:“嗐,这有什么!”

……

不同班级的学生在学业上的进度是不一样的,倒是在兴趣爱好等专业方面,起步相差不远。

十班上午也有节音乐课,为了上这节课,除了授课的太太之外,班主任徐太太也跟着过去了。

因为上音乐课的教室和平日上课的教室不在一起,而是要去专门的大教室——这节课是十班跟五班一起上的。

他们来得还算是晚了,五班的学生们早已经到了。

徐太太走在前头,进去瞧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教室很大,摆了整整四十张琴。

五班学生们占据了前排的二十个位置,把后排的二十个位置留给了十班的人。

徐太太就叫学生们暂且在外边等着,自己去找五班的班主任:“王太太,这不太对吧?”

她先把对方可能提起的成绩优劣论驳回去了:“开学之前,大娘子开会的时候就说过了,成绩高低,只用于分班和班级内部选座,并不意味着这些孩子们在别的地方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徐太太软中带硬:“您直接让五班的学生占了前排,是不是不太合适?”

王太太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当下强笑道:“徐太太说的是,也是我没有安排妥当。孩子们早早过来,还以为这个教室里就只有他们呢,就都往前边坐了……”

徐太太声音爽朗,好像没察觉到异样似的。

她语气轻快道:“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呢,您赶紧让班里的学生们挪一挪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王太太有点为难:“下次吧?他们都坐好了……”

徐太太笑着摇头:“王太太,你忘了,这次是摸底试,所以才会让两个班一起来,没有下一次了。”

王太太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他有点心烦地想:女人就是爱争长论短,多大点事情……

只是因为自己理亏,他不得不退让一步,叫学生们按照班级里的排序,占了教室左边的半壁江山。

五班早已经坐定的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抗议的声音。

“怎么这样啊……”

“凭什么让我们给他们让位置!”

还有人说:“十班的都是渣滓,就该让他们坐在后边!”

王太太心下暗笑,板起脸来,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和稀泥,教室的某扇窗户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阮仁燧杀气腾腾地问:“谁说十班的都是渣滓?!”

他年纪虽小,但气势超强:“你这么厉害还在五班?为什么不去一班,是不喜欢吗?你这个渣滓!”

十班的学生们叉着腰,在外边给他助阵,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黄鸡:“就是,就是!”

五班说话的那个学生给呛得羞恼不已,攥紧拳头站起身来,怒指着他:“你是谁?敢不敢留下名字?!”

他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有些肥壮。

尤其脑袋,看起来格外地大。

阮仁燧心想:这个发展趋势,岂不是分分钟快进到我最喜欢的以势压人环节?

他爽朗一笑:“我叫侯永年——那个胖头鱼,你叫什么?”

对方暴跳如雷:“你——”

徐太太及时地打断了这场争端:“闹什么?马上就要上课了!”

王太太也沉下脸来:“都把嘴闭上,按照班级里的座次,去找自己的位置!”

小小的挤兑一下十班的人,是为了给自己班里边争取更好的权益,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太太就有意把事态扩大化,尖锐化。

他心知肚明,要论出身,十班的孩子还真未必就会逊色于五班。

身份齐平的话,就得看谁更占理了——先前喊话的五班学生不是铁定吃亏?

他可是有所听闻,十班最小的那个孩子,出身似乎有些不一般。

两个班主任出面稳定了局面,五班的学生挪开,十班的学生依次入座。

徐太太和王太太分别坐在两边儿坐镇。

安顿好没多久,授课的太太就过来了。

是个美人。

且应该是个生活优渥的美人。

这位太太从外边走进来的时候,除了阮仁燧,十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五班的班主任王太太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殷勤地给他们介绍:“这是教授你们弹琴的袁太太,以后你们的音乐课,就是她来上了。”

一群小孩们几乎全都脸蛋红红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刚进来的袁太太。

她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裙,肤白如雪,身上好像蒙着一层月光。

可是又奇怪地让人感觉,她肯定香香的!

曹奇武就觉得阮仁燧的反应真是太平淡了。

他忍不住悄悄问:“你不觉得袁太太很漂亮吗?!”

阮仁燧看了一眼,点头说:“是好看。”

曹奇武:“……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激动哎!”

阮仁燧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激动?”

曹奇武被他如此平静的表现给震得不自信了,迟疑着道:“……因为袁太太很漂亮?”

阮仁燧忽然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哥们儿,我住的地方,大概是全天下美人刷新概率最高的地方了。

毫不客气地说,出宫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丑人……

哎~

他忽然间觉得寂寞如雪。

袁太太看起来很清冷,授课的时候倒是很有耐心,声音也温柔。

她有条不紊地戴好指套,同时跟学生们介绍:“学琴初期,你们暂且还不用佩戴指套,要紧的是手指与琴弦之间的磨合,掌控好手上的力度……”

简单示范了几个右手技法之后,又停下手,询问学生们:“有人曾经学过琴吗?”

零零散散地有几个学生举起了手。

袁太太又依次让他们试着弹奏一下,以确定他们的进度。

看是否超出其余学生许多,可以编入中级班去。

阮仁燧的能力,或许是现下教室里四十个孩子当中最强的。

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皇室最好的教育资源堆砌,要是都不能吊打一群至多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儿,那他干脆吊死算了!

只是此时此刻,就无谓表现出来了。

他没举手,跟曹奇武聚在一起闲聊天儿。

聊到一半儿,面前忽的丢过来一个纸团。

打开来看,居然是封战书?

上边就写了一句话——废物,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再扭头一瞧,胖头鱼瞪着眼睛,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曹奇武探头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火冒三丈:“他以为他很了不起吗?”

阮仁燧呵呵一笑,扭头去瞧胖头鱼,朝他竖起了拇指,紧接着又在他的注视之中将手指向下一翻。

胖头鱼怒发冲冠!

袁太太检验完那几个举手学生的水准,一一记录下来,又到讲台上去,开始讲授最基础的指法,叫学生们自行试弹。

一时间,教室里充斥着呕哑嘲哳的琴声。

这一节完成之后,才真正地开始上难度。

袁太太把琴搁在一边儿,给学生们讲授如何阅读琴谱。

阮仁燧尤且还记得上辈子刚开始学琴时看谱的痛苦。

毫不夸张地讲,这一节的记忆,在他人生黑暗程度当中,可以排到前三!

不服气的就自己去看看,分分钟就老实了。

只是人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受的累,譬如此时此刻……

正好可以用来吊打胖头鱼!

袁太太斟酌着难度进行教学,浅尝辄止,而后进行了一次随堂测验。

胖头鱼胸有成竹。

阮仁燧托着腮冷笑。

曹奇武在添乱:“岁岁,你可以抄我的!”

阮仁燧:“……大可不必。”

随堂测验的卷子收上去,袁太太挨着迅速翻了一遍,忽的在某一张上停了下来:“侯永年?”

她不无讶异地问:“谁是侯永年?”

阮仁燧懒懒地举起了手。

徐太太坐在旁边,微觉担忧。

不曾想却见袁太太盈盈一笑:“侯永年拿了满分——同样的试题,一班都只有两个人拿满分呢!”

满室哗然。

十班跟五班的小鸡仔们都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一边叫,还一边儿惊奇不已地盯着主人公瞧。

曹奇武两手按住下眼皮向下一拉,跟胖头鱼他们做了个鬼脸儿:“你们这群笨蛋才是废物!”

胖头鱼的脸色难看得好像不是身处教室,而是身在铁锅炖里。

这怎么可能?

他握紧拳头,很肯定地跟身边的同学说:“他们肯定是作弊了,十班的人怎么可能拿满分?!”

几个小跟班也是义愤填膺:“这不公平!”

这节课上完,袁太太特地把阮仁燧给叫住了:“侯永年,你没有学过琴吗?”

阮仁燧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袁太太看一眼他那双嫩竹笋似的小手,也没起疑。

她蹲下身来看他,柔声道:“你身边有人会弹琴吗?”

这一回,阮仁燧点了点头:“我阿耶会弹琴!”

这是真的。

事实上,他阿耶还弹得很不错。

他阿娘不会——所以上一世他被琴谱折磨的时候,他阿娘从来不会逼迫他,反倒非常地理解他。

琴谱真的好难啊!!!

袁太太伸手在琴上铮铮弹了几下,而后问他:“知道这叫什么吗?”

阮仁燧下意识道:“错了一个音的长锁……”

袁太太又惊又喜:“之前我问有谁学过琴的时候,你怎么没有举手呢?”

阮仁燧怔怔地看着她饱含期待的眼睛,心想:坏了!

……

袁太太起了爱才之心,下课之后,还专门叫阮仁燧往自己的琴房去。

阮仁燧试着逃脱:“太太,其实我就是听我阿耶弹过琴,但是我自己根本不熟……”

袁太太就觉得谦虚的小孩子真是好可爱,尤其他还生得很漂亮。

她笑吟吟地说:“你不会弹,但是你的音准很好呀,我弹错了一个音,你很自然地就听出来了。”

又叫曹奇武:“小朋友,劳烦你帮侯永年把他的书带回去吧。”

忽的察觉到曹奇武脸色不太对,不由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吗?也不烫呀……”

曹奇武只觉得肚子里的肠子好像都被一只手给扯紧了,一抽一抽地,很轻微地疼,好在还不是很严重。

他赶忙摇摇头:“太太,我没事儿!”

又跟阮仁燧眨一下眼:“你放心地去吧,你的书我保管给你带回去!”

阮仁燧叫袁太太领着走了,曹奇武也抱着自己跟小伙伴的课本预备着返回教室。

大概是因为走动了的缘故,才刚到院子里,他肚子就“咕咕”连响了两声,一股便意如同霸王龙一样,极为迅猛地袭来——

“不行了……”

曹奇武深吸口气,两手隔着课本按在肚子上,掉头就往厕所那边儿走。

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夹着屁股小跑了。

只是没等他走多远,就被胖头鱼跟几个小跟班给拦住了。

曹奇武只想上厕所,他再吸口气,果断地换了个方向。

胖头鱼冷笑一声,再次堵了上去:“你做贼心虚了吧?!”

曹奇武:“……”

曹奇武憋得脸都青了。

他小心地控制着力气,颤抖着叫了声:“让开!”

胖头鱼见状,愈发觉得他是色厉内荏。

他很确信地说:“你们肯定是作弊了,真不要脸——走,去太太们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说着,就要来扯曹奇武的袖子。

曹奇武只觉得后腰一麻一麻的,像是触电一样难受,仿佛有一条巨蟒,正不受控制地要汹涌而出。

他死死地攥住哪两本课本,声音都虚弱了:“让开……”

胖头鱼的某个小跟班儿见状眼睛一亮:“他们肯定在课本里藏了小抄!”

几个小孩儿蜂拥而上,便来夺曹奇武手里边的课本。

曹奇武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里只盘悬着两个字:厕所!

五班的几个学生来抢他的课本,他也没有任何执念,当下把手一松,由得他们哄抢,同时夹着屁股,朝厕所方向猛奔而去!

几个小孩儿兴奋不已地夺到了那两本课本,却又觉得曹奇武的放弃和奔逃来得十分诡异。

胖头鱼当机立断:“小抄肯定在他身上,拦住他!”

曹奇武这时候已经跑出去几步远,偏个子没有胖头鱼高,几瞬便叫对方追上,扯住了他的腰带:“你站住——”

曹奇武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跟胖头鱼一起栽倒在地!

一股重力袭来,腹部猝然受力,紧接着就是彻底又狂野的释放——曹奇武的绝望表情定格成了永恒!

胖头鱼倒在地上,手心被磕到了一点儿。

他皱起眉头,自己吹了吹,忽的又吸了吸鼻子,狐疑不定:“什么味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

曹奇武伸手进裤子里去掏了一把,切入了无敌状态。

曹奇武爽朗地笑:“王八蛋,你有福啦!”

……

阮仁燧还在跟袁太太说话呢,忽然听见外头骤然吵闹起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探头向外: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关键时刻,还是十班的小伙伴着急忙慌地过来报信:“侯永年,你快去看看吧!”

他说:“胖头鱼说你作弊,没堵到你,就把曹奇武给打了!”

阮仁燧跟袁太太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阮仁燧慌忙道:“曹奇武没事儿吧?”

“唉,他有事啊!”

小伙伴儿很同情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阮仁燧终生难忘的话:“他都被打出屎来了!”

阮仁燧:“……”

袁太太:“……”

第123章 第 123 章 阮仁燧黯然销魂:“阿……

小伙伴给予曹奇武的这个形容, 给了阮仁燧和袁太太相当大的想象空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宕机了几瞬,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阮仁燧二话不说, 掉头就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问小伙伴:“他们现在在哪儿?”

等知道之后, 又回头大声跟袁太太喊:“劳烦您走一趟,请孟大娘子来主持此事吧!”

都没听见袁太太的回应, 他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曹奇武所在的庭院,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鬼哭狼嚎, 哀鸿遍野。

场面相当得令人绝望。

很多人都想去看热闹,但是现场却诡异地没有出现一个无关观众。

只有癫狂的曹奇武, 疯狂的胖头鱼和嚎啕大哭的跟班们。

还有两个一边哭,一边干呕……

阮仁燧杀到现场,打眼一瞧,脑子里当时就是“嗡——”地一声响。

好在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尤其曹奇武今天遇上这事儿,还是因为他, 这时候怎么能退缩?

他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战场!

……

孟大娘子闻讯赶过去的时候, 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阮仁燧与曹奇武大获全胜。

至于其余人……

场面相当之混乱!

毕竟都是小孩儿, 在书院里跟同学打架, 搞得这么狼狈, 还招惹来了副院长孟大娘子, 这会儿都知道惹了祸事, 免不得心生瑟瑟,面露畏色。

阮仁燧倒是不怕。

他叫曹奇武稍安勿躁,自己上前去跟孟大娘子说话:“大娘子, 我朋友的衣服脏了,我家就在这附近,能让他去换了衣裳,再过来说话吗?”

阮仁燧知道出了这种事,书院肯定是要找家长的。

这个过程估计还要持续很久,他不想让朋友这么狼狈地等待着。

孟大娘子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暗想:他倒是胆大心细。

关键时刻,也能稳得住神。

再瞧一眼曹奇武的情状,尤其是那条已经没法看了的裤子,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当下颔首应了:“换洗完之后,记得回来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好,”阮仁燧麻利地应了声:“多谢大娘子!”

他脱掉外袍,叫曹奇武围在腰上,招呼他:“我们走!”

曹奇武发完疯之后,精神状态明显要好多了。

经过那阵酣畅淋漓的释放之后,身体的不适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把阮仁燧的外袍系好,像只活泼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了上去:“岁岁,你真好!”

阮仁燧就事论事:“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上这种事啊!”

曹奇武哈哈一笑,挠着脑袋说:“跟你没关系啦,要怪也得怪胖头鱼……”

小时女官知道书院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早就在外边等着了,两个孩子前脚才刚出来,就被叫到了墙角处。

两个侍从拉起布帐,遮住行人视线。

小时女官从马车上取了两套新的龙川书院院服,叫他们进去换下来,捎带着递了两条湿巾帕给他们。

曹奇武很不好意思:“这位姐姐,我身上脏脏的,还没有洗澡……”

“没关系的,”小时女官温和一笑:“你先换上这身,待会儿洗了澡再换一身,不然这么过去,多难受?”

曹奇武很感动:“多谢姐姐!”

两人麻利地脱掉身上的脏院服,简单擦了擦身上,换了新的上去。

末了,又叫小时女官领着往休憩用的那处宅院沐浴去了。

焕然一新之后,这才重新折返回去。

……

龙川书院。

孟大娘子叫人领着几个孩子去简单擦洗一下,捎带着分别叫了五班和十班的学生来问话。

再听了袁太太和徐、王两位太太的说辞,她心里边便大概地有了结论。

等涉事众人全部到齐之后,她先问的不是胖头鱼,也不是阮仁燧,而是五班的班主任王太太。

孟大娘子声色平和,然而难掩威仪:“王太太,五班跟十班一起上音乐课,四十个位置,按规定应该是左右一分为二才对,你为什么要安排五班的学生占据靠前的二十个位置?”

王太太了解她的秉性,不敢狡辩,当下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是我的错,一时疏忽,生了事出来……”

孟大娘子冷哼了一声:“王太太,今天的事情,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再有下一次。”

她说:“要是你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会疏忽的话,我建议你趁早离职,另谋高就,我们龙川书院,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王太太听得汗流浃背,不得不起身作揖,再三致歉:“大娘子宽恕则个,这回的事情我知错了,绝不再犯……”

孟大娘子神色肃穆,点点头,示意他暂且坐下。

她这才问胖头鱼:“严继祖,今天刚开始上课的时候,你管十班的学生叫‘渣滓’,有没有这回事?”

胖头鱼才刚哭完一场,这会儿眼睛都是红的。

这会儿听孟大娘子一不为他主持公道,二不谴责罪魁祸首,反倒来问他的错处,不免觉得委屈:“十班本来就是最烂的啊!”

孟大娘子听得不气不恼,反问他:“也就是说,我找一个一班的学生来管你叫渣滓,你可以欣然接受了?”

严继祖:“……”

严继祖憋红了脸:“这不一样!”

他气愤地说:“大娘子,你就是偏心!”

孟大娘子听得莞尔,却没有继续这个话茬儿,而是问:“今天音乐课上完之后,你为什么要带着同学去堵曹奇武?”

严继祖骤然间被挠到了痒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他们作弊了!”

“十班的人,怎么可能在随堂测验上拿满分?”

他信誓旦旦地说:“袁太太亲口说的,连一班都只有两个人拿了满分!”

孟大娘子遂道:“你觉得侯永年的满分,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

严继祖只觉得终于舒服了。

他特别肯定地说:“没错儿,他肯定是作弊了!”

孟大娘子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了句:“那他是怎么作弊的呢?”

严继祖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但他肯定是抄的!”

孟大娘子遂道:“也就是说,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是吗?”

严继祖欲言又止,涨红了脸:“我……”

孟大娘子又问他:“你觉得侯永年作弊,那么,你有没有试着跟任课的老师沟通过呢?”

严继祖更生气了:“袁太太被他给骗了,还带着他去了办公室——”

孟大娘子了然地笑了笑,沉吟几瞬之后,翻开了案上被寻来的涉事学生们的档案,从中抽出了严继祖的那一份。

她将其打开,提起了笔,同时抬起眉毛,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严继祖,今天的事情,你将被记大过,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会被龙川书院开除。”

孟大娘子说:“待会儿你的家长来了,开完会之后,我会让他带你回家反省三天。”

“同时,我希望你将‘渣滓’这两个字,抄上五百遍,让自己永远记得今天的教训!”

严继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觉得很荒唐:“……凭什么?!”

孟大娘子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除此之外,现在,你要跟曹奇武和侯永年道歉,你不该欺负自己的同学,更不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指责自己的同学作弊!”

严继祖坚决不肯:“我不要!”

阮仁燧眉毛皱起,抬手一指他:“道歉!”

严继祖恨恨地瞪着他:“凭什么?我没有错!”

严老太太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严继祖见到她,终于有了依靠,红眼圈儿里边骤然掉出来几滴泪:“祖母!”

含含糊糊、暧昧不明地把事情说了。

严老太太听得恼怒不已,狠狠剜了孟大娘子一眼,又铁青着脸,伸手去拧阮仁燧耳朵:“就是你这小子不学好,还反过来欺负我们继祖?!”

严继祖拉着祖母的手,红着眼睛,洋洋得意地斜睨着他。

阮仁燧勃然大怒,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紧接着从书案上抄起镇纸,“啪”一下拍在了严继祖鼻子上!

“你打我?!”

他惊怒不已,斜睨着严老太太:“我爹都不打我,你算老几,敢打我?!”

一声闷响,严继祖的鼻子当时就飙出血来了!

严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要吃人!

她实际上也真的往前扑了,只是被匆忙赶来的曹太太钳住,死死给拽住了。

要论年纪,曹太太比严老太太年轻。

要说体格,也明显比后者健壮。

孟大娘子寒着脸叫书院的侍从进来:“再有人动手,统统给扭送到京兆府去!”

这之后,才有了圣上跟德妃进门时发生的那一幕。

……

阮、曹、严三家齐聚,原本该有一场大吵的。

严老太太跟她的宝贝孙儿明显不是省油的灯。

曹太太知道儿子被人打得满地拉屎,也狠憋了一口气。

可是她们俩的恼怒加起来,都比不过德妃。

因为在生活中,她们虽然都有表达怒火的机会,但多数情况之下,也要思量着如何收敛怒火。

但是德妃不需要。

至少在龙川书院不需要。

她进门看见儿子头发乱糟糟的,衣襟上还沾着血,头脑都空白了一瞬间。

再听见严老太太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德妃霎时间火冒三丈。

她没有理会室内任何人,先蹲下来拉着儿子到近前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担忧道:“岁岁,你没事儿吧?”

阮仁燧摇摇头,轻声说:“阿娘,你别怕,我好着呢!”

德妃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我看你衣襟上有血……”

阮仁燧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的血,是胖头鱼的,那老太婆要拧我耳朵,我够不着她,就用镇纸把胖头鱼的鼻子打破了!”

德妃搂住儿子,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而后站起身来。

她牵着儿子的手,环视周遭,冷若冰霜,问:“谁要拧你的耳朵?”

阮仁燧果断地一指严老太太:“她!”

德妃的目光随即扫了过去。

她入门之初,便先声夺人。

凛冽的跋扈与摄人心魄的美貌,使得室内鸦雀无声,也让众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明明是盛夏时节,这方寸之间的空气却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直到她站起身来,将目光随意地投注到四遭之后,才重又流动起来。

德妃目光凌厉,睥睨着问严老太太:“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孩子?”

严老太太回过神来,颇觉方才的静默失了颜面,大为羞恼:“好个小泼货……”

这话才刚吐出来,都没落到地上,她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

跟随德妃的侍从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耳光,回敬她方才的不逊之语。

紧接着又自然而然地取了两把座椅,毕恭毕敬地送了过去。

德妃冷笑一声,仍旧拉着儿子的一只小手,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淡淡地吩咐侍从:“掌她的嘴。”

侍从应声而行。

几瞬之后,严老太太的嘴就被堵住了。

再之后,便是一阵令人心悸的脆响声。

孟大娘子离开座位,走上前去,眉头蹙着,很客气地叫了声:“侯太太。”

德妃侧过脸去看她,语气也算客气,却也不容拒绝地道:“孟大娘子,你坐,等我料理完这事儿,再来跟你说话。”

孟大娘子眉头蹙得更紧,不得不去同圣上开口:“您看这事儿……”

圣上作胆战心惊状,连连摇头,小声跟她说:“我不敢管啊孟大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个赘婿!”

孟大娘子:“……”

阮仁燧:“……”

德妃没说打多少下,侍从便一直没停,如是不知过了多久,见德妃懒懒地一摆手,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终于暂且停了。

钳住严老太太的两只手松开,她像是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一双老眼,浑浊地含着恨光。

德妃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你该庆幸我这两年性子好了,如若不然,你的舌头未必还能放在嘴里。”

她说:“从来都是我不跟别人讲理的,今天真是稀罕了,我想讲理,居然有人敢跟我不讲理!”

这么说完,德妃自己都笑了。

笑完之后,她让人把严老太太扔到外边街上去:“不管你有什么倚仗,都尽情地去找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去吧!”

……

室内众人,都觉得方才那一幕,简直就像是做了个梦!

孟大娘子神情复杂——她猜测这位侯太太可能不仅仅是已故的封疆大吏之女,而是另有别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说:“侯太太,您这么做,恐怕有些过火了……”

没了严老太太,德妃的神色便客气起来了:“大娘子说的是,我的不是,惊扰到诸位了。”

她吩咐侍从:“取酒来。”

不多时,便有人用托盘送到了面前。

德妃站起身来,自斟了满满一杯,仰头饮下:“我自罚一杯,算是给诸位赔罪了。”

紧接着,又问孟大娘子:“事发突然,还没有请教大娘子事情原委?”

孟大娘子心绪复杂地将前情讲了。

德妃赶忙去瞧曹太太,十分歉然:“事情是因我们岁岁而生的,倒是叫令郎代为受过了……”

今天这事儿,曹太太自己也有点心虚。

又惊异于这位侯太太的美貌与张狂,当下赶忙道:“您太客气了,真没什么。”

她越是客气,德妃就越是不好意思。

易地而处,岁岁要是因为别人被打得拉了一裤子,她肯定做不到如此从容。

德妃当下就承诺说:“曹太太,你等着吧,我会回报你的。”

又笑吟吟地瞧了瞧曹奇武:“哦,还有小曹郎君!”

曹奇武晕晕乎乎地看着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侯永年见到袁太太的时候那么平静了。

他痴痴地说:“岁岁,你阿娘长得好好看啊!”

阮仁燧与有荣焉:“那还用说?你看看我,就能想到啦!”

……

严继祖最后还是被记了一个大过。

会被写入档案,按照龙川书院的规定,再有一次大过,他就会被开除了。

跟随他去寻衅的学生,则被要求写检讨书,并且公开向曹奇武致歉。

对于孟大娘子的这个决定,在场的人都没有异议。

唯二可能会有异议的人,不久之前才被丢出去了。

至于德妃与严老太太之间的事情……

孟大娘子有些头疼。

圣上笑着劝说:“您是副院长,管束学生,是在其位,谋其职,至于学生家长之间的事情,自然有旁的人去管。”

“当然,这事儿发生在龙川书院,您亲眼见证,只是也并不妨碍——哪一日有衙门的人来问,您照实去讲,又哪里违背了治学和做人的准则呢?”

很妥帖、很公允的一席话。

孟大娘子听得心头微动。

她意识到,侯太太的倨傲表现在外边儿,她夫婿的倨傲,表现在幽微的内里深处。

他笃定这件事情不会超出他的预料,也不会有人到龙川书院来追究。

这是倨傲,也是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须得知道,这可是神都啊……

孟大娘子有些心惊。

这一日,侯太太夫妻俩在龙川书院坐了半个多时辰,严老太太,亦或者说严家,一丝风声都没有传过来。

第二天上课,严继祖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超过了孟大娘子裁定让他居家反省的时间——还是没有来。

孟大娘子使人去问,终于知道,事发第二天,严家人举家搬走,离开了神都。

孟大娘子愕然于这个消息:“严继祖的父亲不是在太府寺做官吗?”

去打听的人脸色十分古怪,饶是知道这里没有别人,但还是再三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当天就递了辞呈……”

孟大娘子心神巨震,久久无言。

……

而对于阮仁燧来说,那天的事情带给他的最大影响,就是叫袁太太认识了他阿娘。

原本他阿耶阿娘都预备着带他走了,结果在外头遇见了等待已久的袁太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袁太太瞧见德妃,眼睛当时就亮了一下。

她主动过去:“您是侯永年的母亲侯太太吧?我有点学业上的事情,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只要是跟德妃聊孩子的学习情况,那她多半有空!

袁太太也不拖沓,脸上带着点兴奋,开门见山地道:“侯太太,你有没有教过侯永年弹琴?他很有天赋啊,要是荒废了,就太可惜了!”

阮仁燧顿觉不妙!

阮仁燧慌忙伸手去拉他阿娘的袖子——别听她说话,咱们赶紧走吧!

关键时刻,圣上一把提溜住他的后脖领子,把这个三岁崽崽给拎走了。

他笑眯眯地瞧着儿子,特别温柔地说:“你阿娘有正事在做,别过去打扰她。”

阮仁燧:“……”

那边儿德妃已经如同主动走向长生不老骗局的汉武帝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攥住了袁太太的手:“是吧?我们岁岁就是很聪明的!”

袁太太深以为然:“今天的随堂测验,他拿了满分——甚至于今天的卷子,比出给一班的还难呢!”

只要你夸我们岁岁,那你就是大好人!

德妃瞬间从高傲跋扈大美人,变成了香香软软小蛋糕。

她用力地点头:“袁太太,你真是目光如炬!”

袁太太还说呢:“要是家里边儿没有这个条件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她轻叹口气:“先前没有正经的学过,第一次听人讲琴谱,就能全对——这样的璞玉,要是不加雕琢,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璞玉!

璞玉!!

璞玉!!!

德妃美美地谢过了她。

德妃美美地叫上圣上和儿子,预备着回宫去了。

坐上马车之后,德妃美美地在儿子脸上亲了口:“岁岁,娘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天才!”

她兴奋不已:“你知道吗,你们袁太太说了,你是块璞玉!”

阮仁燧:“……”

阮仁燧只希望鸡娃的齿轮不要开始转动。

他硬着头皮说:“阿娘,有没有可能袁太太说的是破玉?”

德妃:“……”

德妃抿了下嘴唇,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阮仁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阮仁燧:“……”

“唉,”阮仁燧黯然销魂:“阿娘,我太想退步了!”

德妃:“……”

第124章 第 124 章 皇帝的新龙

德妃还没进宫的时候, 准确地说,是七、八岁的时候——其实是学过琴的。

琴棋书画,德妃都曾经试着学过。

只是到最后, 夏侯老爹跟夏侯夫人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他们的女儿是个格外美丽的普娃……

夏侯老爹自己是会弹琴的,虽然琴技不算多么的精湛, 但也算得上是中上水准。

所以他不能明白,女儿都开蒙了啊, 该认识的字也都认识得差不多了,为什么她会觉得琴谱很难看懂呢?

学习《尚书》这种相对高深的内容, 需要老师领路讲读, 但是琴谱不一样啊。

左右手的指法标注得明明白白,照着练就成了, 哪里难了?

七、八岁的德妃:“……”

她痛苦不已。

说真的,不服气的就自己去看看吧,真的好难啊!

琴是这样,棋也是这样。

入门简单,再往深处走走, 需要的计算量就大了, 难度骤升。

鸡娃到最后, 德妃也就是能写一笔还算不错的欧体字, 捎带着画技马马虎虎罢了。

并且因为书画这两项占据了太多的时间, 还要兼顾国子学的课业, 以至于她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准备别的专业考试了……

我们这种笨人跟天才不一样, 能顺利毕业就已经很辛苦了!

因为有着童年的阴影在,所以后来宫里边有女官给大公主讲琴的时候,德妃虽也带着儿子去旁听了, 但是并不十分地将此事放在心里。

自己淋过雨,所以就愿意给儿子打伞。

但是!

她哪里知道,她的岁岁居然是个琴道天才呀!

再仔细回想一下……

德妃坐在马车上,懊悔不已地跟圣上说:“其实从前仁佑听女官讲琴的时候,岁岁在旁边听得很认真的,只是我那时候没在意,白白埋没了他的天资!”

圣上:“……”

阮仁燧:“……”

圣上忍不住问儿子:“你还有这个天赋?”

阮仁燧赶忙摇头:“没有,我都不记得这事儿了——那时候肯定是跑神了,发呆呢!”

圣上:“……”

然而德妃的鸡娃之心已经升起来了,哪里是轻而易举就能落下去的?

她踌躇满志,不以为意:“岁岁,你那时候还小呢,可能都没记清楚当时的事情。”

又狐疑之中带着一点兴奋地跟圣上揣测:“难道说天分这东西其实是隔代遗传的,我没有,但是岁岁有?”

圣上不无同情地瞧了好大儿一眼,由衷地道:“……但愿他真的有吧。”

阮仁燧:“……”

……

这天傍晚下起了小雨。

起初淅淅沥沥,过了会儿,雨点便逐渐地大了起来,转瞬之后雨水汇成一线,终于连绵起来。

易女官从外头回来,到廊下将手中雨伞收起,轻甩两下,还跟燕吉说呢:“夏天就这样,要么不下雨,下了就是大雨。”

燕吉手里边端着一盘金黄色的枇杷,正要往内殿去,闻言笑道:“好在天快黑了,听着雨声睡觉,再舒服没有了。”

“是呀,”易女官从小宫女手里边接了条干巾帕,擦拭裙摆飞溅上的水珠:“睡觉倒好,赶路的话,怕就辛苦啦!”

……

荀侍郎(前)夫妇乃至于世子夫人(前),现在就很辛苦。

当日屈大夫走了一趟荀府,不仅仅将徐太太和荀老夫人肩膀上的枷锁解开,捎带着也将荀侍郎夫妇和世子夫人赶出了神都。

德庆侯府以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和离手续。

在两边都能接受这个结果,且皇室乐见其成的前提下,太常寺没有任何迟疑,果断地在和离文书上加盖了印鉴。

这段持续了许多年的婚姻,就此宣告结束。

麻太常颇觉唏嘘。

麻夫人因与世子夫人交好,此时也是百感交集:“德庆侯府的心也太狠了,不为了她,也为了几个孩子呢,何至于此!”

再想起世子和荀氏夫人的长女周娘子才刚跟颍川侯世孙订婚,不免又觉得那小娘子可怜:“娘家和外家连遭变故,她以后到了颍川侯府,日子可怎么过啊!”

怎么过?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荀氏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女已经预备着要出嫁了,小儿子却还只有六、七岁。

因先前在霞飞楼摔下楼梯的缘故,如今尤且起不来身,正卧床休养。

荀氏夫人在跟兄长荀侍郎商议之后,便决定将自己的嫁妆一分为五,四个孩子各占一份,还有一份荀氏夫人自己留下养老护身。

因小儿子年幼,他的那一份,暂且由荀氏夫人这个母亲代为执掌。

其余三份,长女那份作为陪嫁,这会儿已经交付到她手里边了。

再底下的两个儿子,因还没有娶妻,心性未定,便白纸黑字地立下契书,交由德庆侯夫人这个祖母代管。

最后收拾完日用的器物和相关细软,荀氏夫人带着小儿子,坐上了返回娘家的马车。

德庆侯夫人迟疑着,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荀侍郎要往东都去给荀相公守孝,你要是与他同行,带着六郎,一路上只怕不便,不如把他留在侯府,交由我来顾看……”

荀氏夫人冷笑了一声:“然后等你们家再娶个新媳妇,指望着这个继母来照顾我儿子?”

她没有大闹一场,是因为近来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接近于精疲力尽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憎恨德庆侯府的冷酷和无情。

荀氏夫人怎么可能把自己身受重伤的儿子留给他们呢!

德庆侯夫人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

周大娘子领着两个弟弟,眼睛红红的送母亲离开。

荀氏夫人原本还强撑着呢,见到他们,也忍不住流出泪来。

“我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才会沦落至此,你们……以后你们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两个儿子都已经接近于长成,荀氏夫人并不十分担心,只是格外叮嘱即将嫁进颍川侯府的女儿一句:“小心唐氏!”

她加重语气,恨恨地说:“你不知道那些上赶着给贵人做继室的女人有多会钻营,再生一窝狼一样的崽子,专门吃兄姐的血肉!”

周娘子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阿娘,你放心吧,我有数的……”

荀氏夫人同几个孩子辞别,回到娘家,亲切之中,又有一种异样的感伤笼罩着她。

她的境况不如意,兄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荀侍郎上疏请辞,往东都去为已故的荀相公守墓三年。

按理说朝廷无论同意与否,都会先行挽留一次,以表礼敬的,只是这回上疏,竟没有经过任何拉扯,直接就结束了。

准奏。

这个结果让许多朝臣窥见了一些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潮。

荀侍郎离京在即,前来送行的竟都寥寥无几!

荀氏夫人回到娘家,便见兄长形容憔悴,短短几日之间,鬓边竟然已经生了白发。

她心里一阵酸楚。

荀家举家奔赴东都,外头要忙碌的事情实在不少,勉强聚在一起用了午膳,荀侍郎便匆匆离开,忙活去了。

荀氏夫人心里边积攒了太多太多的委屈和怒火想要同人倾诉。

德庆侯府里边儿,她没有能聊得来的妯娌。

麻夫人呢,虽然交情不错,不久之前也专程往德庆侯府去宽慰过她,但荀氏夫人现在凤凰落地,情状狼狈,还真是不太想见到从前的朋友。

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荀夫人这个嫂嫂更适合倾诉衷肠的人了。

荀氏夫人打开了话匣子,怨囿、愤恨,以及难言的委屈,如夏雨一般,酣畅淋漓地撒了出来。

荀夫人的脸色如何,她是没有在意的——她什么时候会在意别人的心情呢!

又说了会儿,荀夫人忽然间端起茶盏,一甩手,凉凉地将杯中残茶泼在了面前地砖上。

荀氏夫人为之愕然!

荀夫人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似的,一扭头,没好气地说自己的陪房:“你当的好差事,这样的茶叶沫子,也敢送到我面前来!”

陪房连连告罪。

荀夫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她几句,这才转过脸来瞧着小姑子。

她打个哈欠,不好意思地说:“妹妹,你接着说。”

荀氏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几瞬之后,不由得面露愠色:“嫂嫂,你——”

荀夫人不解地看着她:“我怎么啦,妹妹?”

荀氏夫人铁青着脸,盯着她看了会儿,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荀夫人冷笑了一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这才慢慢地靠回到椅背上。

说到底,荀家这回的风波,不都是她惹出来的?!

她受了委屈,荀侍郎还丢了官呢!

底下那么多孩子,都在指望着某个前程,这下子可倒好,一杆子打回原形了。

荀夫人还美的诉苦呢,小姑子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到她面前来叽叽歪歪?

真亏她能这么厚颜无耻!

荀氏夫人跋扈归跋扈,却也是一根直肠子,遇事直接莽上去。

相较之下,荀夫人行事,就要绵里藏针多了。

晚上荀侍郎回来,她直叹气:“家里边出了事,下人们都惫懒了,今下午我说了他们几句,正巧妹妹也在这儿,脸上不大好看,只怕是多心了……”

荀夫人面带愁色:“明天见了,你跟妹妹说说,我真不是故意想针对她的。”

荀侍郎累了一天,听了这事儿,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说:“没事儿,她就是猫脾气,好一阵坏一阵的,你多包涵点。”

怎么不让她安生一点,只知道叫我包涵?

荀夫人心里边憋了口气,脸上倒是不显,微笑着应了下来。

荀氏夫人很快便体会到了从前徐太太在荀家时候的滋味。

虽然是自己的娘家,但却深有寄人篱下之感。

荀夫人没有赶她走,也没有刻意地做什么,但只是在一些细微的地方说几句话,递几个眼神过来,就够叫人难受的了。

启程在即,荀夫人的儿媳荀大奶奶来商量路上须得置办的东西和资费,彼时荀氏夫人也在。

荀夫人就说:“这趟往东都去,公中每房支二十两银子来用,有孩子的,每个再贴补五两,再有不够的,自己补上。”

说完扭头看荀氏夫人,语气亲昵:“你姑母是客人,没有叫客人花钱的道理,她和六郎的资费,咱们家给补上。”

荀大奶奶瞧了荀氏夫人一眼,微笑着应了声:“是。”

荀氏夫人如坐针毡:“客人?我怎么会是客人?!”

她不能接受:“我是荀家的女儿,这也是我的家——嫂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荀夫人故作愕然:“妹妹,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你已经嫁出去了……”

荀大奶奶刻意地咳嗽一声:“母亲。”

她流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来:“别说了,姑母心里边正为这事儿难受呢!”

荀夫人好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歉疚不已:“妹妹,真是对不住,我忘了,你和离回来了……”

荀氏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简直像是青天白日里见到了鬼!

荀夫人和荀大奶奶曾经联手排挤过徐太太,现下再去联手排挤荀氏夫人,自然是轻车熟路。

先前是荀夫人说话,这回是荀大奶奶在公公面前忐忑不安,自陈过错:“我准备得不周到,惹得姑母生了气,都是儿媳做的不好……”

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所有人都在说荀氏夫人的过错,到最后荀侍郎也有点烦了。

本来丢了官就很难过,举家搬迁,这么大的事情,又忙又累,惹出事情来的妹妹又不安生!

荀侍郎就说荀氏夫人:“你也消停一点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大小姐脾气!”

荀氏夫人怔怔地看着兄长,眼圈儿慢慢地红了。

时过几年,她终于意识到从前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人都是这样的,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她有心想说句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荀侍郎举家前往东都,荀氏夫人自然同行,至于一路上还会发生多少碰撞和摩擦,就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

大公主很讲义气。

因今天下午弟弟没有跟她一起回宫,所以相应地对于外戚部分的统计工作,也小小地暂停了一下。

或许这也是镌刻在年幼的政治生物骨子里的一点敏感——不要在利益相关方没有参与、且对方也有能力影响到自己的时候,完成一项涉及到对方利害的工作。

而对于阮仁燧来说……

大姐姐,其实你可以自己先干着活儿,不用非得等我的……

阿好专门看了眼座钟上显示的时间——她觉得座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宝物,为此,甚至于还专门学了怎么看钟表上的时间。

“岁岁,为什么你今天回来得晚了?”

阿好就觉得有点奇怪:“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知道内情,并且跟汪明娘和庞君仪再三强调他们只是表姐弟关系的大公主有点小小的心虚。

阮仁燧随口使出了大糊弄法:“哈哈,就是一点小事儿,都过去啦!”

阿好瞧瞧他,再瞧瞧大公主,心下狐疑,只是也没有再问。

相较于宗室,外戚的人其实更少,就只有那么几家罢了。

阮仁燧有点悲哀地发现,朱皇后的弟弟朱正柳真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

他今年才九岁啊,居然已经通过了围棋的高级考试!

这么卷干什么?!

且居然还能很流利地说好几种番国语言,弘文馆里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再去看朱皇后的履历和就读弘文馆时候的成绩……

亮,亮瞎眼了!

阮仁燧和大公主想了想自己的外家,不约而同地缄默了一下。

承恩公府的表现让人有些意外,居然不是零!

刘五娘子没有通过专业考试,但是在弘文馆的成绩比较靠前,可以计入考量当中!

大公主实在松了口气。

夏侯家这边的惊喜来自于夏侯小弟。

阮仁燧惊觉他小舅舅不久之前才在十六卫组织的少年组选拔赛中拿到了第一名,且骑射的成绩只差一点儿就超越了前任们留下的最高记录!

这是什么情况?

他很确信:前世可没有这回事儿!

姐弟两个心满意足地对视几眼,忽的想到阿好还在这儿,心里边不禁生出了一点微妙的赧然。

承恩公府和夏侯家不是0%,他们俩脸上倒是好看了,只是阿好作为田家的代表,不免显得尴尬……

阿好明白他们俩的意思,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

她神情自然,坦然地说:“我本来也不能跟你们比呀!”

皇子和公主是什么起跑线,她是什么起跑线?

怎么可能一样呢!

要是因此觉得气馁,觉得自己不争气,岂不是自己欺负自己吗?

阿好笑盈盈地说:“我现在其实已经很厉害啦,认识那么多字,还学会了算加减乘除,要是进京之前的我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到这里,她忽的微微一怔,好像有一只蜻蜓,迅速地飞掠过了她的心池。

阿好忽然间意识到姐姐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跟小伙伴们碰头结束,再度回到瑶光殿,田美人和吴太太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

希冀,期许,还隐藏着一点忐忑与黯然。

明天是二公主洗三的日子,可是直到现在,圣上都没来看过一眼。

反倒是只有阿好,接连两天,都有机会到崇勋殿去面见圣上。

她们没有逼迫阿好说什么,亦或者做什么。

但与此同时,也的确希望从崇勋殿回来的阿好能做报喜的青鸟,带来一个令她们振奋的好消息。

自从小外甥女出生之后,阿好的眉头还是第一次如此舒展,脚步也是如此地轻快!

她没有说圣上,也没有说刚出生的小外甥女。

她只是把刚刚崇勋殿里发生的这件事情讲给姐姐和母亲听:“知足常乐,自知者明。”

阿好握着姐姐光滑柔软的手掌,很认真地说:“姐姐,你不能把别人得到了,而你却没有得到的东西,当成你失去的。”

“那本来就是不是你的呀——你要多去想你已经得到了的东西,你成了天子的妃嫔,你是公主的生母。”

……

披香殿。

德妃洗干净手,剥了枇杷喂给儿子吃,同时又故作不经意地道:“外戚那边儿,最终的统计数据出来了吗?”

圣上原本还歪在美人榻上看书,闻言嘴角微弯,掀起眼帘来瞧了她一眼。

阮仁燧肚子里藏不了事儿,已经眉飞色舞地打开了话匣子:“阿娘,你知不知道小舅舅……”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德妃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现在看儿子这么高兴,还是装出第一次听到的样子,一时惊讶、一时欢喜地配合他:“是吗,有这回事?我们岁岁不说,我还真是不知道!”

阮仁燧用力地点点头,还说呢:“小舅舅一个人通过了两项标准,考校头名是一个,成绩逼近历史最高记录,是另一个!”

后边这件事,德妃还真的头一次知道。

她实在高兴:“多亏了小怡,如若不然,这回真得丢个大人了!”

高兴完之后,不免又觉黯然。

夏侯家本是文官门庭,到最后,居然是靠偏武将的考校来挽回情面的!

阮仁燧明白他阿娘的心思,当下也劝呢:“阿娘,主要是那边儿的舅舅姨姨们还太小了嘛!”

德妃是夏侯家的长女,也才二十出头,底下的弟妹们都没怎么长起来呢。

德妃起初轻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皇后娘娘的弟弟只有九岁,人家怎么就长起来了?”

她由衷地道:“还是家里人太懈怠了,觉得宫里边有咱们娘俩儿在,成了外戚,先失了志气。”

夏侯老爹的去世,对于夏侯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异常沉重的打击。

彼时他正当盛年,夏侯家失去了朝堂上风头正劲的家主,夏侯家的其余子弟们,也失去了可以鞭策和教导他们的人。

他去世至今,也有四年了,正是德妃下边弟妹刚刚开始入学,跌跌撞撞成长的时候。

半大的孩子,没有一个可靠的长辈领路,又有宫里娘娘和皇子的捷径可以走,贪图安逸,向下滑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德妃有念及此,倍觉心惊。

好在发觉得早,还来得及纠正。

这几天,她专门拟定了一份书单,删删改改,预备着叫人送到家里去。

德妃自己不算是聪明人,所以她要求放得很宽,不求家中子弟高中进士,先把弘文馆亦或者国子学安安生生地读完,拿到毕业证书就成。

捎带着还要狠抓家规家风。

她听岁岁说了,这个统计表是一年一度的,今年是来不及了,但是还有明年呢!

阮仁燧吃了两个枇杷,肚子就有点饱了。

德妃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小岁岁,洗脚去吧,准备睡觉觉啦!”

看碟子里边儿还有两个没吃完的枇杷,眼珠一转,端着往圣上面前去了,娇声道:“别看书啦,来吃一口,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剥的……”

圣上:“……”

圣上把没看完的那本书倒扣在桌上,问她:“不是岁岁没吃完,所以才给我的吗?”

德妃“哎呀”了一声:“你总计较这个干什么?”

她间接地跟阿好共鸣了一下:“不要把别人得到的当成你失去的!”

又往圣上旁边一坐,跟他商量:“曹家那个小郎君,跟岁岁很要好呢,这回的事情,也是替岁岁受过……”

圣上对于有功之人,从来都不吝啬于赏赐:“既然如此,就给个皇商的名头,给他们找点事做吧。”

德妃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又殷勤地喂圣上:“吃枇杷吃枇杷!”

阮仁燧卷起裤腿儿来,坐在他特制的小椅子上泡脚。

还专门把他养的几只小鸡放出来,看几个小黄毛团叽叽喳喳地叫着,一摆一摆地往前走。

真可爱!

德妃靠在圣上怀里,笑吟吟地瞧着他,也心想:岁岁真可爱!

有只小鸡溜达着走到了他们俩面前来,圣上看德妃喜欢,一伸手,轻轻把它给捉到了案上。

小鸡啾啾叫了两声,发觉没什么危险,遂又闲闲地溜达起来。

德妃轻叹口气,有点感慨:“怪不得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话能流传下来,多半都是有道理的。”

夏侯博士皱起眉头,开始忧虑了:“我给底下的弟妹们拟了一份书单出来,预备叫他们看,只是家里边没个长辈督促,群龙无首……”

圣上猝不及防,一口枇杷呛在了喉咙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群龙无首……

德妃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给他顺气。

结果就听圣上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夏侯家还有龙?”

他问:“什么龙啊,皇帝的新龙?”

德妃:“……”

德妃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管这么多干什么!”

第125章 第 125 章 中登与太后的隔空斗法……

二公主的洗三, 如阮仁燧洗三一样,都是朱皇后这位中宫之主操持的,仪制上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事儿, 阮仁燧和大公主还专门请了一天假,预备着往瑶光殿去瞧瞧刚出生的小妹妹。

德妃对这事儿并不是很热衷,她本来跟田美人也没什么交际。

先前猪脑事变的时候, 她还放出话来,等田美人生产完, 要赏她几记耳光。

只是见儿子近来跟田美人的妹妹阿好相处得不错,田美人自己也算乖觉, 便也就没再提这事儿。

易女官在披香殿待了三年, 已经成了德妃的心腹之一。

私底下说话,也不遮掩:“娘娘, 我瞧着陛下的意思,好像不打算给田美人晋一晋位份呢?”

四品美人,老实说并不算是很低微了。

但对于宫中仅有的三位皇嗣的生母之一来说,确实有些寒酸。

尤其另外两位皇嗣的生母都已经位居四妃了,无形当中, 更使得田美人难堪。

夏日里天气炎热, 后妃多用珍珠玉石妆饰, 尚宫局新制了许多嵌着翡翠的小金钗和珍珠排钗。

德妃自己对着镜子, 慢条斯理地调整那翡翠花钗的位置:“这还用说?肯定不会再给她晋升了啊。”

她瞧了易女官一眼, 颇有些“你怎么这么笨”的无奈:“你在宫里这么些年, 难道还看不出陛下一贯的行事准则?”

易女官听得微怔, 旋即道:“还请娘娘赐教?”

德妃伸手往妆台上去取了颗细细小小的珍珠,沾一点鱼胶,轻轻呵开之后, 小心地将其点缀在了眉下。

“陛下不喜欢循序渐进,如果有人进入到他的视线当中,陛下一开始就会给这个人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恩遇。”

她漫不经心地说:“外朝的官员是这样,内庭的妃嫔其实也是这样。”

易女官眉头皱起一点,思忖几瞬之后,倏然间豁然开朗!

还真是这样!

对于自己欣赏的人物,圣上从来都是不吝啬于赏赐的。

譬如他的伴读韩少游,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从五品的郎中了。

给德妃授课的谭郎中年近四十,才因为太后的青眼而被拔擢到同样的位置上!

内庭里,贤妃以承恩公府之女的身份入宫,起步就是贤妃,哪怕之后诞下了大公主,也没有再被晋封。

寻常人同陌生人交际,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熟悉,确保性情相投,对方也的确无害之后,才会进入到推心置腹状态的。

但圣上往往一步到位,直接把自己认为对方值得的最好的待遇送上。

如果对方后来的表现配得上这份恩遇,那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如果对方贪心不足,肖想更多,但圣上眼里,他却不足以匹配更多的时候……

那这个人多半要悲剧了!

想到这里,易女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娘娘诚然不愧是第一宠妃啊。

当初,她是以正二品昭仪的身份入宫的。

有孕之后,居然越过太后娘娘的侄女、诞育了大公主的贤妃,做了仅在贵妃之下的德妃。

易女官忍不住想:难怪那时候自家娘娘飘了呢……

……

瑶光殿。

说起来,这还是这一世阮仁燧头一次见到二公主。

德妃领着他过去瞧了一眼,他忍不住道:“妹妹好小好小啊……”

指甲都没怎么长出来呢!

德妃叫这话触动了情肠,目光温柔地瞧着儿子,有点感慨地说:“不知不觉地,我们岁岁也这么大啦!”

大公主也觉得很惊奇,出了门,还跟贤妃说:“好新的小孩儿!”

周围人全都笑了。

贤妃抿着嘴,忍俊不禁道:“你也挺新的啊。”

大公主有种微妙地被冒犯到了的感觉。

她挺胸抬头,大声说:“这不一样,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啊,好的好的,”贤妃也不跟她犟,笑盈盈地道:“我们仁佑五岁了,是大孩子啦!”

周围的大人们都瞧着大公主笑,直笑得她有点恼了。

她气呼呼地一跺脚,去找弟弟和阿好说话去了。

那边儿韩王妃还在跟太后娘娘叙话,武安大长公主含笑坐在一边静听。

“现在外边可是热闹得厉害呢,之前霞飞楼那事儿刚出,因有费尚仪居中坐庄,还有人为此专门设了赌局……”

太后娘娘听得有些意思,便问了句:“霞飞楼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是董二娘子跟前未婚夫江子忠相约,要在小金榜试一较高下的事情呀!”

韩王妃笑着说:“不久之前出了结果,董二娘子高居榜首,江子忠虽也中了,但毕竟还是不能与之争辉。”

武安大长公主也知道这事儿:“当时还上了报纸,轰轰烈烈地热闹过一阵儿,小金榜试的结果出来,后续的声浪更如排山倒海。”

“听说江子忠当时脸色煞白,连吐了几口血,还有人传言,说他放弃了这次的考试成绩,连夜离开了神都……”

韩王妃想起一事,不由得转而问朱皇后:“怎么不见费尚仪?我可是听说了,她那会儿当众承诺,要在霞飞楼设宴,请胜者吃酒,让其名扬神都呢!”

朱皇后手持一柄素面宫扇,莞尔道:“费尚仪有事在忙——前任淮安侯之女进京,她协同林少卿一起过去了。”

韩王妃面露了然:“原来是这事儿啊……”

因田美人还在坐月子,二公主亦是新生,殿里边几乎没有用冰。

韩王不太能经受得了这般暑热,靠在椅背里边儿,打起了哈欠。

韩王妃看不过去:“怎么跟个煨灶猫似的?青天白日,就无精打采的。”

这话说完,旁人都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小梁娘子养的那只狸花猫却踮着脚往这边儿来了。

它探头探脑地四下里看了看,确定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第二只猫,终于有些愤怒地“喵!”了一声,竖着尾巴,气呼呼地走开了。

韩王见这狸花猫脖子上系着鹅黄色的针织小围兜,还纳闷儿呢:“这只猫怎么还围着围兜?”

“是琦华专门给它钩的。”

武安大长公主失笑道:“先前薛夫人宴客,肩披一件雪青色针织外衫,细软轻薄,清丽脱俗,神都城里许多人都在追这个时髦呢……”

贤妃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不免要多问几句:“是什么样的针织外衫?”

……

盛夏时节,外头鸣蝉叫得好像是不要命了。

阮仁燧忽然间来了一点兴趣,约着大公主和阿好一起去粘蝉。

三个小孩儿聚头在一起,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呢,忽见千秋宫的小林女官往这边儿来了。

她神色如常,只是脚步稍显匆匆,泄露了一点心绪。

几个小孩儿彼此对视一眼,悄悄地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

小林女官往太后娘娘耳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太后娘娘脸上的神色很平淡,点了点头,便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了。

再之后,她侧一下头,目光落定在半空中的某个位置,眼睑轻微地落下去一点。

大公主不由得小声跟弟弟嘀咕:“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阮仁燧说:“我也这么想。”

阿好趴在窗户上,目光专注,十分神往地看着太后娘娘。

后妃当中,贤妃的容貌是最平淡的那一个。

她当然不丑,但也只能说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这还是经她容貌美丽的生母中和之后的结果。

太后娘娘作为刘家的女儿,容貌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

可她身上有一种其余人没有的,从容不迫的气度。

好像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即便世间万事一起压了下来,也仍旧举重若轻。

阿好近来收到了很多褒赞。

教授她读书的女官夸奖她,皇后娘娘夸奖她。

甚至于就连圣上,也毫不吝啬他的赏识。

可她还是最想得到太后娘娘的认可。

阿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她渴望拥有的东西。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此时此刻,她心里边其实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概念。

只是很可惜,太后娘娘今天见了她,也只是点一点头,并没有额外地说什么……

阿好心里边其实有点小小的失望,只是她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转而心想:刚才那个年轻的小女官,跟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

虽然太后娘娘听了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但阿好通过那小女官的动作推测,应该是发生了一件要紧的大事……

阮仁燧和大公主无知无觉。

事实上,瑶光殿里的大多数人也都无知无觉。

直到临近午膳时分,宋大监匆忙过来传话:“太后娘娘,前朝那边儿出了些变故,陛下只怕是过不来了……”

太后娘娘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再没说别的。

宋大监行个礼,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底下的宫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亦或者抬眼去瞧田美人的神色。

出乎许多人预料的是,田美人今天居然很沉得住气。

“还是政务要紧。”

她吩咐摆膳,同时微笑着说:“过了洗三,后边也还有满月和百天呢,又跑不了……”

朱皇后心下有些讶异,旋即莞尔,不吝褒赞:“田美人很识大体。”

阮仁燧起初见小林女官过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再听了宋大监的传话,心里边不禁生出来一点猜测:太极殿那边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看起来,似乎不小的样子……

……

崇勋殿。

今日份的工作结束,政事堂的宰相们照旧在官署里用饭,预备着下值回家,没吃几口呢,就有内侍匆忙前来传话。

天子紧急传召。

裴东亭还跟周文成嘀咕呢:“不是才刚见过吗?”

周文成神色凝重:“只怕是出了大事……”

等到了御书房,便见御史大夫屈君平早已经到了,再听他说了事情原委,众宰相齐齐变色。

的确是出了大事——淮安侯被杀了!

……

事情的起因,得一直追溯到数日之前,外头忽然间爆出了淮安侯夫人倒卖族田的丑闻。

淮安侯闻讯惊怒交加。

因自知道这爵位来得不算正规,是以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地维持着自己在宗族里的形象。

抚恤鳏寡,赡养孤独,不遗余力地向族人们展示亲善的面孔。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兢兢业业地在前边忙活,枕边人却扛着锄头,在后边挖自己的墙角?

族长夫人倒卖族田……

淮安侯险些吐出来一口血:“你缺这点钱吗?赚回来干什么,给你买棺材?!”

淮安侯夫人瑟瑟地道:“那时候,是,是你缺钱打点族老,我才……”

淮安侯挥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还敢狡辩——难道是我让你去倒卖族田的?!”

他的确已经厌恶了这个妻子,因李姨娘与首相唐红之间的关系和二女儿的渐露峥嵘,也起了弃置她的心思。

但是此时此刻,将这桩丑闻翻出来,丢的难道只是淮安侯夫人一个人的脸?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淮安侯心下恼恨,慌忙过去补救,重新赎买族田是应尽之责,除此之外,又免不了多番打点。

至于这事儿究竟是怎么暴露出来的……

心腹查探之后,面有难色地告诉他:“那位小娘子要回京,许多人的心思都乱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淮安侯的爵位!

淮安侯更坚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设法除掉这个蠢女人,扶持李氏和二女儿上位,交好首相唐红!

倒卖族田的丑闻既出,淮安侯夫人颜面扫地,当着族老们的面,淮安侯下令将她关进祠堂,面壁三日,以为惩处。

与此同时,又大肆地抬举李姨娘,申斥世子,暗地里放出风来:如若二女儿得以中榜,那他就会为她招婿娶夫,以嫡子的待遇来对待她。

多年夫妻,淮安侯太明白淮安侯夫人的心思了。

她正落魄,李氏却是无限风光,甚至于董二娘子这个庶女也远比她的亲生骨肉前途远大,她怎么可能不发疯?

淮安侯就是要逼疯她。

就是要逼她去做蠢事——不用多,一件就好!

有了先前倒卖族田的事情打底,但凡她再做错一件事情,淮安侯就能光明正大地休妻。

到那时候,谁都挑不出他的错处!

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个蠢婆娘居然会跟承恩公一起犯下那么一桩大案啊!

那可是小金榜试!

幸亏没有闹大,就被提前发现了,如若不然,兴许全家都得稀里糊涂地跟她一起上西天!

淮安侯真想吐血!

好在这案子是由御史大夫屈君平来审,好在还有个圣上嫡亲的舅父承恩公分担罪责。

承恩公被圣上下令闭门反省,屈大夫意欲知道事情原委,便只能来问淮安侯夫人。

自从淮安侯知道淮安侯夫人居然做出了这样的找死行径之后,马上就下令把她捆住,关进了静室,淮安侯夫人的心腹陪房打发的打发,发卖的发卖,也已经零落无几了。

屈大夫见到她,先自叹了口气:“上次见面,还是端午,寥寥数日,夫人何至于此?”

叫人给她松绑,又叫侍女来给她梳拢头发:“现下罪责未定,不要这么对待她。”

淮安侯夫人怔怔地看着他,倏然间流下泪来。

淮安侯看得有些心烦,只是碍于屈大夫发话,又不能反驳,到最后,也只得默认了。

侍女来为淮安侯夫人整顿形容之后,屈大夫正式地开始问话:“这次的事情,夫人作何解释?”

淮安侯夫人神情憔悴,面无血色,麻木又坦白地向他阐述了事情原委。

她妒忌,妒忌李氏和董二娘子。

她愤恨,丈夫的偏颇和不公。

她无力且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