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我家主人吩咐你上去给……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小姨母也去?”
都没等小时女官吭声, 他就紧接着说了出来:“那我也想去!”
他还没有见过笔友会面现场呢!
想想就很有意思!
只是阮仁燧却没想到,向来都十分好说话的小时女官,这回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那可不成。”
她舔了一下勺子上的奶油, 哼笑道:“都说了是笔友见面,怎么好额外带人过去?多没礼貌。”
“……”阮仁燧忍不住争辩一句:“那你还让小姨母跟你一起去?!”
“夭夭跟你可不一样!”
小时女官认真地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我虽没见过另外几名笔友,但也察觉她们多半都是女眷, 夭夭年纪与我相仿,又是小娘子, 正好可以与我作伴,并不突兀。”
阮仁燧依依地拉着她的衣袖:“小时姐姐, 我也可以跟你作伴嘛——”
“不, 你不能。”
小时女官温柔又坚决地捉住他的小胳膊,将自己的衣袖从那只小手当中解放了出来:“我出去跟人吃饭聚会, 最讨厌的就是对方还拖拽着一个吱哇乱叫的小孩儿,所以我坚决不做这种人!”
阮仁燧:“……”
阮仁燧木然地道:“我又不会……”
他想说,我又不会吱哇乱叫。
好在小时女官到底没有把他给一杆子打死,笑眯眯地觑了他一眼,又说:“我们相约在霞飞楼见面, 主动约见的那位太太在那儿订了个包间。”
“我虽然不能带着人, 但要是有人刚好也在那儿吃饭, 那我也没有办法嘛!”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 霎时间喜笑颜开:“小时姐姐, 你真好!”
他盘算着休沐日那天悄悄跟随小时女官和小姨母出门围观笔友碰面, 大公主盘算着往汪家去吃汪明娘推崇不已的金银腿蹄。
是以真的到了这一天, 两个孩子都起了个大早。
圣上向来勤勉,虽然今日无需上朝,也照旧早起洗漱, 预备着要用早膳。
反倒是德妃看书累得瘫了,在睡懒觉。
这会儿圣上瞧见儿子穿着常服,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就忍不住唏嘘了一句:“岁岁啊,你要是能把这些东游西逛的功夫用在学业上,怎么也不至于考一个倒数第十六……”
阮仁燧听得勃然大怒:“阿耶,可别把我给看扁了,我那是在韬光养晦!”
他信誓旦旦:“要不是怕惹人怀疑,我马上考一个第一名回来!”
圣上被反驳了也不生气,笑吟吟的,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近前来。
阮仁燧知道他阿耶从不动手打人,倒也不怕,抬着下巴,像一头骄傲的小羊似的,趾高气扬地走过去了。
就听见圣上悄声问他:“那你上辈子在京兆府当差,难道也是在韬光养晦?”
阮仁燧:“……”
阮仁燧心里边默默地流了两滴泪。
脸上却丝毫不肯表露出来,嘴巴比死鸭子还硬:“阿耶,俗话说人各有志,你还太年轻,根本什么都不懂!”
圣上单手拎起茶盏的盖子,娴熟地在杯壁上抹了两下,捎带着瞥了他一眼,问:“那时候在京兆府当差,很累吧?”
阮仁燧不觉有坑,回想前世,“啪”一下跳了进去,唏嘘不已:“是不轻松……”
圣上状似感同身受般地叹了口气,好像很怜惜似的问他:“这么辛苦,一定攒了很多钱吧?”
阮仁燧:“……”
阮仁燧又在心里边默默地流了两滴泪。
圣上见状,就露出了一副十分讶异的表情:“不会吧不会吧,每天过得那么辛苦,居然连钱都没赚到几个?”
阮仁燧:“……”
可恶!
他恶狠狠地瞪着他阿耶,心想:我将出去闯个大祸,看你到时候怎么狼狈不已地给我擦屁股!
哼!
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时女官和夏侯小妹一起到披香殿外来接孩子。
隔着一段距离,就看皇长子好像是霜打了的小嫩苗似的,头顶一朵阴云,那云底下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就这么双目无神地过来了。
夏侯小妹很担心外甥:“岁岁,怎么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小时女官很懂地悄悄告诉她:“肯定是被陛下给欺负了……”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曾经在披香殿住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了解那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当下默默地低下了头,没再追问这事儿。
他们出发的时间这么早,其实并不单单是为了参与这场会面。
实际上约定的时间,还在一个时辰之后。
在这之前,他们得先去一趟李记棺材铺子——阮仁燧订做的棺材挂件儿完成啦!
大抵是因为今日休沐,街面上的行人游客较之往日更多,熙熙攘攘。
途经某些繁华地方的时候,交通还发生了小小的阻塞。
以至于到了李记棺材铺子之后,阮仁燧稍觉不适应了:“不是休沐日吗?没感觉出来店里的人变多啊!”
店主李正伦小小地沉默了一下,而后说了个地狱笑话:“我们客户登门的时间,从来不受休沐与否的限制……”
阮仁燧:“……”
殿内的空气短暂地安寂了一下。
还是李太太捧着肚子,笑着招呼他去瞧瞧那棺材挂件儿是否中意。
阮仁燧来了精神,过去拿起来摆弄一会儿,只觉得处处都合心意。
漆面光滑,一点凹凸感都没有。
接缝处和棺盖的滑轨也做得十分契合,堪称完美。
阮仁燧大为满意,喜笑颜开道:“很好!”
当即就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挂绳穿上,将其系在了腰带上。
那小棺材约莫有成人手掌大小,悬在他的腰上,老实说,有点吃力。
不过千金难买我乐意嘛!
几瞬之后,阮仁燧协同小时女官,一大一小两个人风似的从店里边跑了出来。
一溜烟登上马车,就赶紧催促车夫:“快走!”
夏侯小妹在马车上等他们俩,见状实在吓了一跳:“出什么事儿了?!”
掀开车帘向后张望,就见一个青年追到了店外,一个劲儿地朝他们招手:“你们给得太多了——”
阮仁燧透过窗户,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大声喊:“收下吧!”
夏侯小妹起初也没多想,目光再一转,忽的注意到外甥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瞠目结舌:“岁岁,你搞这个东西,你阿娘知道吗?”
阮仁燧爽朗一笑,满不在乎地道:“等我带回去,她不就知道了?”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看看外甥,再看看那个棺材挂件儿。
她心里边不受控制地想:这要是让姐姐看见,不得把你打成平面的啊……
……
作为神都闻名的,经常承办大型活动的高端酒楼,霞飞楼基本上是没有淡季和旺季之分的。
它只有旺季和更旺季。
好在阮仁燧不是普通人,而霞飞楼也专门有留给达官贵人们应急的雅间。
也是因此,小时女官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点猜测。
发起这次会面的“得过且过”,想必也并非寻常女子。
依据信上展现出来的内容,这场聚会并不是她思量已久的结果,而是意外促成的心思一动。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就能够订下霞飞楼的包间,其背景便可见一斑了。
他们三人是一起到的,只是没有一同进去,既然要分头行动,那不如就索性分个彻底。
保母领着阮仁燧先行进去,因提前通过风的关系,霞飞楼的管事亲自来迎,毕恭毕敬地领着这位皇家耀祖上楼,往先前举办海棠诗会时圣上用过的包间里边去了。
那之后小时女官才跟夏侯小妹一起进门,结伴在这富丽堂皇的楼宇里闲逛起来。
她们出门很早,棺材铺子那边的事情也很顺利,距离约定的会面时间还有整整两刻钟。
小时女官担心过去的太早,倘若“得过且过”还没有来,岂不是伤了人家东道主的情面?
霞飞楼并不只是单独的一栋楼,而是数栋楼宇连接之后的建筑群,飞桥栏槛,锦绣成堆。
除了用膳之外,还穿插有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等等可以容人闲逛的地方,并不担心无聊。
小时女官盘算着在里头转转,到距离约定时间半刻钟的时候再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她们俩在外边闲逛,阮仁燧也在包间里闲逛。
较之海棠诗会他跟随圣上和德妃过来那一回,房内的陈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窗外遮蔽楼下视线的轻纱,也没有什么变动。
想想也是,这包间的位置是最好的,又曾经给天子用过,之后若是再行启用,怎么也得是皇室宗亲,亦或者是顶级勋贵。
寻常贵人过来,只是听一听先前来此的客人,就会自行退却的。
阮仁燧心里边正思量着,视线随意地往下一扫,忽然间顿住了。
他实在吃了一惊!
那仿佛是……
他甚至于下意识地向着窗外探了探身,以确保自己方才没有看错!
保母吃了一惊,赶忙拦他:“殿下,您小心些。”
阮仁燧怔怔地坐了回去,脸上惊愕之色未去。
他心想:那不是王娘娘吗?!
她怎么也到霞飞楼来了?
刚好小时姐姐约了几个笔友来碰头,刚好王娘娘也来了?
是巧合,还是说,王娘娘就是小时姐姐的笔友之一?
阮仁燧有种窥探到了一个秘密的新奇感,紧接着忽然间想到小时姐姐含糊地提过,这次聚会,仿佛是因为笔友“得过且过”遇上了一桩麻烦……
如若“得过且过”真的是王娘娘,那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阮仁燧倏然间想起了王娘娘上一世的早逝……
他打个激灵,叫了随从过来,悄悄吩咐下去:“你去找霞飞楼的管事,让他差人去二楼六号包间送茶点的时候瞧瞧,看里边来的是什么人,年纪相貌,作何装扮?”
“一定不要惊动了对方,知道之后,叫他亲自来给我回话!”
如是过了不久,霞飞楼的管事便毕恭毕敬地来回话了。
因王娘娘一贯的低调,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阮仁燧不禁要问一句:“那她是如何订的包间?”
管事低眉顺眼道:“那位客人出具了俊贤夫人的拜帖。”
霞飞楼是宁国公府的产业,俊贤夫人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需要她去拜会的人物,想要个包间,岂不是手拿把掐?
霞飞楼的人怎么可能不识相地去追问对方的身份呢。
阮仁燧明白过来。
那管事又简略地说了几句客人的形容。
阮仁燧就知道——那的确是王娘娘!
他再三确认:“现在那包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管事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又补充说:“那位客人带了两个侍女来,都在门外守着,现下她一个人在包间里。”
阮仁燧面露思忖,回过神来,嘱咐他一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管事素日里迎来送往,接待拜访来客,最是八面玲珑,闻言旋即便道:“殿下说的很是,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他走了,阮仁燧开始疑惑。
王娘娘居然还会有难处?
什么难处?
他暗暗地懊恼:要是小时女官在这儿就好了,她肯定能看出许多自己看不明白的细节!
正头疼的时候,随意地往楼下一瞧,不由得又是一震。
刘永娘!
来的居然是曾经在杜崇古家给他和大姐姐做过菜的刘永娘!
只是刘永娘却不是孤身前来,她旁边还跟着一对母女。
宋巧手和宋琢玉!
刘永娘看起来有点头大,回过身去,不知道跟宋家母女俩说了句什么。
那母女俩脸上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地带着点严肃,看样子似乎是没有说通。
到最后,刘永娘叫迎上前来的伙计领上了二楼,那母女俩则在楼下寻了个位置坐了。
阮仁燧都有点好奇了。
霞飞楼已经刷新出了王娘娘,紧接着又刷新出了刘永娘和宋巧手母女俩,再之后还能刷新出谁来?
他接连被惊了两次,这会儿心想:我不信之后还有人能惊到我!
半晌之后,阮仁燧目瞪口呆!
我靠,老闻太太,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还是叫孙女闻小娘子陪着来的?!
闻小娘子瞧着似乎也有点无奈,但还是任劳任怨地陪着祖母一起往楼上走。
阮仁燧怔怔地看着这祖孙俩,觉得脑子里影影绰绰地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应该察觉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偏偏加载不出来!
是老闻太太身上有什么蹊跷吗?
好像不是……
那就是闻小娘子?
可他上辈子其实跟闻小娘子,也就是后来的宁妃交际得不少,没觉得她能有什么蹊跷啊?
阮仁燧迟疑着,看着闻小娘子搀扶着祖母慢慢地登上台阶。
不知道后者是说了句什么,她抿着嘴笑了起来,脸颊两侧酒窝的痕迹若隐若现……
酒窝!
阮仁燧猝然一惊,忽然间站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孟聪如!
他之前往大理寺去寻访獬豸的时候,在大理寺门外遇见了在附近衙门当差的孟聪如,那时候打眼一瞧,就觉得他仿佛跟谁长得有些相似。
后来孟聪如自报了名讳,他就下意识地以为他与同样跟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孟四娘子相像,竟然也没有多想。
现下再去回想,孟聪如哪里是跟孟四娘子相像?
他是像宁妃!
他们俩都有酒窝,且都是梨涡。
那双眼睛也像,都是偏圆的杏眼!
这……
阮仁燧惊愕不已。
宁妃是闻相公的女儿,孟聪如是孟家的儿子。
他们俩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生得如此相像?
是巧合,还是确有渊源?
阮仁燧下意识地开始回想孟大书袋和孟太太的面容,不知道是否是他先入为主的原因,他们夫妻俩仿佛同孟聪如都不十分相似?
阮仁燧陷入到了思考之中。
保母们看他兀自出神,不敢惊扰,只静静地守在一边。
不知过去多久,阮仁燧回过神来,瞧了眼房内的座钟,已经到了小时女官她们约定的时间。
此时此刻,那几位笔友,想必已经碰面了。
他这趟出宫原本是想看个热闹的,没成想一下子看得太多,反倒眼花缭乱了。
王娘娘有什么难处,居然不能够跟他阿耶说,反倒要去跟素未谋面的笔友们倾诉?
宁妃又怎么会跟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孟聪如生得相像?
阮仁燧还在思考,忽的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令人心烦的尖笑声,紧接着就是有人重重在楼梯上跳跃的闷响声和叫嚷声。
他心想:怪不得小时女官不爱带小孩儿玩呢,他们是挺烦人的!
就跟德庆侯府那个爱吵爱叫的小崽种一样烦人!
那黏黏糊糊的尖笑声和吵嚷上还在继续。
阮仁燧很不耐烦地往外看了一眼,惊觉居然真是德庆侯府那个爱吵爱叫的小崽种!
那小崽种重操旧业,追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嬉笑着在推搡人家。
霞飞楼的楼梯很宽敞,并不陡峭,但对于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来说,在这里被人推打,还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眼睛都红了,拽着楼梯的栏杆,瑟瑟地叫:“哥哥!”
她叫的不是小崽种,而是从楼梯上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一个男孩子,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衣着简朴,倒是很干净。
那男孩子焦急不已地过去护住妹妹,又伸手一把推开小崽种,面带愠色:“你干什么?!”
小崽种给推得一个趔趄,猝不及防——他显然是没想到对面的人居然敢跟自己动手。
他勃然大怒:“你敢打我?!”
霞飞楼的人察觉到这里出了争执,赶忙过来劝和,又有人赶紧去寻三个孩子的长辈过来。
楼梯上人来人往,还有伙计往来送菜,实在是很危险的地方。
这一劝反倒激起了更大的怒火。
德庆侯府的小公子飞扬跋扈地一抬手,指着那男孩的鼻子道:“你娘这个乞丐婆,领着你们两个小乞丐到我们家来要饭,你还敢动手打我?!”
那男孩还没有说话,那小姑娘已经气愤地开了口:“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娘!”
德庆侯府的小公子看她生气,反倒高兴起来:“我又没有说错,她本来就是来要饭的!乞丐婆,乞丐婆——”
那小姑娘明显是生气了,顾不得自己是孱弱的那一方,整个人扑了过去,将他撞得身体一歪:“不准你这么说!”
那小崽种远比她结实,身体略微一晃,很快站定,继而伸手狠狠把她往楼梯下边一推,扭头就跑!
那小姑娘就要仰面栽倒,好在她哥哥反应及时,扑过去护住了妹妹。
这时候楼上正好有伙计下来,那小崽种自以为得计,兴冲冲地往上跑,结果一大一小撞个正着!
那男孩刚把妹妹扶起来,就听“咚”地一声闷响,那小崽种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在最底下躺定之后,不动弹了。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四下里陷入了短暂的安寂。
霞飞楼的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阮仁燧坐在楼上,在闻讯赶来的人群当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的班主任徐太太!
今天,霞飞楼里再看见任何人,他都不会觉得吃惊了!
世子夫人闻讯赶来,脸色当时就白了,几乎是踉跄着下了楼,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儿子的鼻息。
似有似无,但的确还有气儿。
她心神一松,紧接着缓过神来,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夫啊!”
霞飞楼的人赶忙道:“夫人放心,早就叫人去请大夫了……”
世子夫人目光如刀,几乎要把面前人割喉:“我怎么放心?你儿子要是死了,你能放得下心来吗?!”
霞飞楼的人垂着眼帘,并不做声。
世子夫人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纠缠,一错目,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还站在楼梯上的那兄妹俩。
徐太太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护在两个孩子身前,虽然忐忑,但语气还是很坚定的:“现下事态未明,有什么话,也等问明白缘由之后再……”
她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世子夫人几步冲上前来,劈手一记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那小姑娘急了,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你凭什么打人啊——是他自己摔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一抬胳膊,又要赏这个小丫头一记耳光——
徐太太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继而叫霞飞楼的人:“去京兆府报官,让官府的人来审理此案!”
世子夫人森森地盯着她,喘着粗气,勉强撤回了手臂。
那男孩儿拉着妹妹,以一种多数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讲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周家的小公子寻衅在前,他过来阻拦。
妹妹的确推了他一下,但是并没有把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急着上楼,没有看路,才跟人撞到一起,继而摔下楼去的……
世子夫人嗤笑出声:“感情你们俩干干净净,什么错都没有了?”
她环视周遭,目光冷厉:“谁看见了?谁能给你们证明?!”
兄妹俩同时看向了霞飞楼的人。
那来劝和的伙计在世子夫人的注视下,面露迟疑……
厅中的其余人也或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谁肯为了两个陌生的、明显并非豪富出身的孩子,去得罪一个飞扬跋扈的贵人呢。
四下里一片寂静,更显得宋琢玉的声音明晰了。
“我看见了。”
她站出来,神情坚定地对世子夫人说:“是令郎追逐这位小娘子在前,推这位小娘子下楼在后,再之后,也是他得逞之后急着离开,才会在上楼的时候跟人撞在一起的。”
宋琢玉指着还在旁边的端菜伙计,说:“你看他端着的餐盘,菜汤向右溢出了一些,但是左边却没有,这恰恰就是他下楼时跟令郎相撞,身体倾歪,捎带着汤水也跟着倾歪的佐证!”
世子夫人面笼寒霜,像是看一个死人一样,盯着她问:“你是谁家的女儿?”
宋琢玉面不改色,反问她:“夫人,这跟我出来为人作证有关系吗?”
世子夫人狞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她正待说句什么,忽觉头脸一凉,仿佛是被一阵急雨淋了,错愕之下抬手去摸,却是满手湿润,甚至于还摸到了两片泡开了的茶叶!
世子夫人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上边朝她泼了半碗残茶!
她怒不可遏,面色骤变,正要发作,忽听一声轻响。
一枚令牌从上方落下,咕噜噜滚到了楼梯上,转了几转之后,终于落定。
霞飞楼的人捡起来看了一眼,脸色顿变,双手呈着,叫楼梯上的几方人瞧。
是禁中侍从的腰牌。
紧接着,所有人眼瞧着两个年轻的侍从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旁若无人地走了下来。
霞飞楼的人有所会意,赶忙一弯腰,双手将令牌呈送过去。
领头的侍女很平静地接了,而后说:“我家主人方才亲眼见证了事情的经过,是德庆侯府的小郎君寻衅在先,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她将那枚令牌递送到徐太太手里,同她道:“如若京兆府有异议,太太便将这枚令牌交给他们,我家主人愿意为府上的郎君和娘子出面作证,证明他们与此事无关。”
徐太太怔怔地收下,回过神来,赶忙向她致谢。
那侍女又同宋琢玉道:“我家主人请小娘子放心,今日之事,德庆侯府绝不敢设法报复!”
宋琢玉听得脸色微动,还未说话,那边宋巧手已经按住了这小姑娘的后脖颈,叫她跟自己一起躬身致谢:“贵主人实在是有心了,我们母女二人铭感五内。”
那侍女赶忙还礼:“您太客气了。”
同这两方都说完话,最后才转向脸色铁青的世子夫人:“跟我们来吧,夫人。”
她们往楼梯上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似的回头去看她:“我家主人吩咐你上去给他磕头。”
第112章 第 112 章 德庆侯,你要做个取舍……
阮仁燧原本应该直接杀出去的。
如果今天他不是跟小时女官和小姨母一起过来, 而王娘娘等人也在这儿的话。
如果在龙川书院见过他的宋琢玉母女俩不在这儿的话。
如果他的班主任徐太太不在这儿的话。
三个“如果”累积起来,阮仁燧怎么出去啊!
好在他是当今天子的长子,是皇家耀祖, 我不想去就山,那就让山来就我嘛!
阮仁燧果断叫人去把世子夫人喊过来。
来给我磕个头!
什么,你问凭什么?
就凭我的皇帝父亲, 够不够?!
够了,很够了。
世子夫人见到宫中侍从的腰牌, 就知道只怕是撞到了硬茬子。
能有宫人跟随在侧侍奉,且也有余裕来管这事儿, 甚至于还坦荡不已地使人传唤自己上楼拜见……
普天之下, 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罢了。
无论哪一个,都足够叫她, 乃至于她背后的德庆侯府低头了。
世子夫人脸孔发白,一点血色也无,暗吸口气,先递了个眼神给心腹,叫她在这儿守着等待大夫, 自己则扶着楼梯的栏杆, 强撑着往楼上去。
那侍女领着她一路到了包间门前, 外头还有几个禁卫守着, 见她们领了人来, 通禀一声, 将门打开。
等进了外间, 那侍女才告诉世子夫人:“我家主人乃是皇长子殿下。”
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麻木地想:怎么又是他?!
在费家遇见,在韩王府遇见,到了霞飞楼, 居然还能遇见!
只是先前两次打过交道,她已经很了解皇长子和德妃的秉性,当下不敢迟疑,毕恭毕敬地行礼而拜:“妾身荀氏,拜见楚王殿下。”
阮仁燧没有理她,而是问侍从:“京兆府的人来了吗?”
侍从摇了摇头:“殿下,还没有,估计得再过一会儿。”
巡街的差役倒是很好找,神都要道附近都有专属的巡查点,至多半刻钟,就能把人找来。
只是今天这案子涉及到了高皇帝开国功臣十二侯府之一的德庆侯府,又有皇长子在此坐镇,便不能等闲视之了,起码也得找位少尹过来料理才行。
阮仁燧点了点头,淡淡地道:“那就等等吧。”
末了,又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去找个雅间,请相关之人暂且安坐,等待京兆府的人过来,不要漏了端菜的伙计,叫他也去。”
“也叫底下看热闹的人散了,不要打扰霞飞楼做生意。”
“再派个人去德庆侯府,把德庆侯叫过来——今天是休沐日,不上朝,他肯定有空。”
世子夫人在外边跪了这么会儿功夫,膝盖就开始发酸了。
皇长子迟迟不叫起身,她知道对方这是在蓄意地羞辱自己,心头悲愤交加,再听到他在里间言说要找公公德庆侯来,霎时间就把那点悲愤给蒸发掉,转而成了惊惧与忐忑!
她有些不安,忍不住出声分辩:“殿下,今日之事,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明明是那两个小畜生伤了我的六郎——”
阮仁燧拎起面前的茶盏盖子,高出杯身几寸,一松手,“啪”一声脆响,重又将其合了上去。
“世子夫人,没有人教过你,上位者没有问话的时候,不要贸然开口吗?”
“我本来想稍稍给你保留一点颜面,是你自己不要的。”
阮仁燧淡淡地道:“打开房门,让她到门外的跪着。”
侍从应声而行,齐齐伸臂,将包间的门打开,示意道:“夫人,您请吧。”
世子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面前那扇华丽的螺钿屏风:“殿下,你怎么能——”
阮仁燧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通人性。
他就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去门外跪着。”
紧接着又说:“或者我让人把你扭送到楼下大厅里去跪着——荀氏,你如果一定要领教一下‘皇长子’这三个字在皇朝的分量的话,我成全你!”
世子夫人听得身体一震,再不敢置一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到门外跪了下去。
阮仁燧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她的半截影子,当下冷笑一声,朝侍从摆了摆手:“去找德庆侯来。”
侍从低声道:“若是德庆侯不在侯府……”
阮仁燧漫不经心道:“不管他在哪儿,都把他给我找来!”
侍从心下一凛,应声而去。
……
徐太太及一双儿女,乃至于那端菜的伙计,劝架的霞飞楼侍从和宋琢玉母女俩,都被客气地请到了一处去。
霞飞楼的管事亲自过来招呼他们,又使人送了茶来:“已经差人去请京兆府的人了,外头周家的小公子也有大夫在瞧,几位暂且安坐,很快就能了结了……”
徐太太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嘴唇两侧的那两道沟壑看起来似乎更深了。
她倒是还稳得住,专程去跟宋琢玉致谢:“多谢娘子仗义执言。”
又示意两个孩子同宋琢玉见礼。
宋琢玉其实认识她——虽然徐太太并不教授她的课业,但她其实是见过徐太太,也知道她在龙川书院做老师的。
这时候也不肯领受徐太太的谢意:“您太客气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把我看见的说了出来而已。”
将心比心。
因为她母亲曾经被人诬陷下狱,所以她不愿意看见别人遭受同样的不幸。
徐太太其实也认识宋琢玉——那可是第一名呢,怎么会认不出来?
只是此时此刻,时机不妥,实在没有相认叙旧的必要。
宋巧手拉着女儿的手,柔声宽抚徐太太:“您别担心,今天这事儿我们母女俩看得真真的,又有贵人愿意主持公道,肯定不会有事的……”
徐太太勉强一笑,谢过了她,脸上带着点戚然,就此缄默了下去。
……
二楼包间里。
刘永娘眼瞧着宋巧手母女俩被人给请走了,不禁有些着急:“都怪我,她们要不是担心我出事,也不会跟过来,更不会……”
她这个人一向耿直,情商不高不低——刚好能在说错话之后意识到完蛋了。
这会儿就反应过来,当下红着脸说:“我不是说你们是坏人啊,我真的没那个意思——”
老闻太太哈哈一笑:“都一样,都一样。”
她跟几个笔友示意自己的小孙女:“她也怕我这个老太婆被人抓出去害了,所以一定要跟着呢!”
搞得闻小娘子有些窘迫,赧然地红了脸。
她屈膝同坐中几人行个万福礼,赔罪说:“诸位请别见怪,实在是祖母有了春秋……”
王娘娘温和一笑,倒是很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又宽慰刘永娘说:“放心吧,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
今日四位笔友聚会,闻老太太带了孙女过来,小时带了小姐妹过来。
总共六个人,王娘娘认出来了其中的两个。
老闻太太必然是认识的。
虽然这些年她们两个人都逐渐淡出了神都城的社交圈,但是多年之前,她们尚且活跃的时间其实是重叠的,这会儿再见,总不至于不认识。
另一个是夏侯小妹。
准确地说,王娘娘其实并不认识夏侯家的小娘子,但是她认识德妃。
从前德妃刚进宫的时候,圣上曾经带着她来请过几回安,这姐妹俩的面容生得有些相似。
再对照之前大公主做客时絮叨着说近来叫人领着在外边上课的事情,她隐隐地猜到了小时女官的身份。
一个内庭女官,一个德妃胞妹。
如此推想,楼上出自宫廷,又敢发落世子夫人的贵人,不就水落石出了?
王娘娘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没有戳破,而是扯出了俊贤夫人这面旗帜:“霞飞楼的东家俊贤夫人与我相识,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我去说说,她多半还是会给我个薄面的。”
俊贤夫人!
刘永娘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俊贤夫人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之前巧手出事,还是她帮忙周旋的呢……”
因有王娘娘作保,她暂且将心放到了肚子里,转而说起八卦来。
……
阮仁燧没等到京兆府的人和德庆侯,倒是等到了荀家的人来请安。
侍从来通禀,他都吃了一惊:“荀家的人怎么来这么快?”
侍从说:“他们一直就在二楼呢,见世子夫人久久没有回去,便来小意询问。”
世子夫人姓荀,荀家必然是她的娘家,今日缘何聚集在霞飞楼?
阮仁燧起了好奇心,叫侍从去传人过来,亲自垂问。
荀家来的是个中年人,面目五官同世子夫人有些相似,看其年岁,大抵是她的兄长。
他才刚过来,就见妹妹跪在门口,脸上一片惨白,不由得心下生怜。
又因为早已经知晓贵客原是皇长子,近前之后,赶忙自报家门:“臣吏部侍郎荀伯成拜见皇长子殿下!”
阮仁燧不在乎他前缀的那个身份——还是那句话,放眼天下,就没几个人能用身份压制他。
他只是很好奇:“荀家人因何聚集在此?”
荀侍郎神情微妙地缄默了几瞬,稍有些不自在地道:“回禀殿下,今天,是臣小妹的生辰。”
阮仁燧吃了一惊:“什么?!”
他下意识去看世子夫人,略微思忖一下,又觉得不对:“她过生日,该在德庆侯府办啊,为什么要来霞飞楼?”
对于神都城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来说,霞飞楼都是个体面得不得了的地方,但德庆侯府的世子夫人却属于剩下的那个百分之五。
在这里过生日,并不匹配她的身份。
荀侍郎叫他的惊诧搞得有些难堪,顿了顿,才低声说:“世子夫人是臣的大妹妹,过生日的是小妹……”
阮仁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再觑着他的神色,忽然间生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你的小妹妹,不会就是——”
他下意识想说“是徐太太”。
话到了嘴边,忽的意识到这时候自己不应该知道徐太太这个称呼。
且徐太太姓“徐”,不姓荀啊!
阮仁燧就中途改口:“不会就是先前楼梯间那两个孩子的母亲吧?”
荀侍郎又是短暂的缄默,而后应声道:“不错。”
阮仁燧惊愕不已!
徐太太居然是世子夫人的妹妹,还有个在做吏部侍郎的兄长?!
那可是吏部侍郎啊!
六部里含金量最高的衙门!
没有之一!
徐太太怎么会去龙川书院做授课,她的一双儿女,怎么瞧着衣着都那么简朴?
他心下狐疑:“难道荀家其实是个破落户,到荀侍郎你,才发达起来?”
荀侍郎被这句话给震了一下,有点憋屈地看了看他,没说话。
跪在门外的世子夫人也露出了一副遭受到侮辱的表情。
阮仁燧在说出口之后,其实也意识到不对了。
要真是如此,荀氏夫人怎么可能嫁入侯府做世子夫人,还在德庆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么多年?
只是有些事儿自己意识到是一回事,叫人明晃晃地表露出“你怎么这么笨”,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阮仁燧就哼了一声,往后蹭了蹭屁股,叫自己小小的脊背靠在椅子上的软枕上:“怎么,荀家的家世很了不起吗?”
他仰着下巴,高高在上地道:“我看世子夫人仿佛十分引以为傲呢。”
世子夫人便暗吸口气,轻轻说:“好叫殿下知道,我与兄长的母亲乃是皇朝县主、亲王之女,父亲文川公,曾经官居首相,荀氏祖上出过两位尚书,三位侍郎……”
阮仁燧哼了声,不屑一顾:“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把你给神气的!”
他说:“鬼知道你们这两位尚书、三位侍郎是花了多少年才凑出来的!”
阮仁燧鼻孔朝天,趾高气扬道:“我们阮家,平均每代出一个皇帝!”
世子夫人:“……”
荀侍郎:“……”
谁敢跟你们家拼家世啊。
拼不过。
这是真拼不过。
“等等,”阮仁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那对兄妹其实是小崽种的表兄弟、表姐妹啊,他窝里横,欺负自家人,这不是更可恶吗?!”
荀氏夫人意欲辩解,中途想起皇长子一贯的处事风格,终于反应过来,紧急刹车。
荀侍郎则低声讲和:“殿下,今日之事,是六郎行事不妥,只是他现下还昏迷不醒,大夫看过,说是伤到了后脑,十分危险,也算是吃够了教训,请您高抬贵手,宽恕他这一回吧……”
荀氏夫人听得不忿,禁不住叫了声:“哥哥!”
荀侍郎异常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住口,皇长子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阮仁燧心想:荀侍郎可比世子夫人机灵。
紧接着又问:“这么说,荀侍郎是相信了我和楼下那小娘子的说法,也认为此事是周六郎自食其果了?”
荀侍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不错。”
阮仁燧就问他:“那依荀侍郎之见,当时事态未明,世子夫人就扑过去掌掴自己的亲妹妹,此事又作何解?”
荀侍郎短暂地缄默了一下,而后道:“这是舍妹行事不妥,该叫她当众向小妹赔礼道歉才是。”
阮仁燧侧脸瞧了一眼,果然见世子夫人脸上极快地闪过了一抹不忿。
他笑了笑,说:“赔礼道歉,我看就不必了吧?”
没等世子夫人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紧接着就说:“一报还一报,让那位太太当众打回去不就是了吗?”
荀侍郎脸色微变——世子夫人脸色顿变!
荀侍郎到底爱惜这个妹妹,略微沉吟,还是毕恭毕敬地开口,试图为她说情:“殿下,这件事的确是她做错了,只是那时候六郎生死未卜,她作为母亲忧心忡忡,关心则乱,所以才……”
“荀侍郎,”阮仁燧问他:“你觉得当众被打耳光,很伤害你妹妹的尊严,是吗?”
他没有给荀侍郎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说:“可是先前世子夫人当众打了你另一个妹妹,你却好像是无动于衷。”
荀侍郎嘴唇张开几瞬,终于还是没有言语。
室内一片安寂。
阮仁燧隐约猜到了一点:“你们不是一母所出,是不是?”
荀侍郎顿了顿,才说:“臣与二弟、大妹妹是一母同胞,小妹与三弟是继母所出。”
阮仁燧明白了。
阮仁燧稍加思索。
阮仁燧从记忆里搜寻出两根搅屎棍来。
阮仁燧吩咐随从:“记得提醒我,晚点去麻太常和丁相公家里走一趟,让他们上疏弹劾一下荀侍郎不孝不悌——他们俩最爱管这种事儿了!”
随从:“……”
荀侍郎:“……”
荀侍郎猝不及防地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当时便变色道:“殿下,这不孝不悌,从何说起?”
阮仁燧就说:“荀侍郎,依照本朝的礼法,你的继母,算不算是你的母亲?”
荀侍郎只能说:“当然是算的。”
阮仁燧说:“你小妹的丈夫,可还在世?”
荀侍郎摇头:“妹夫几年前便因病故去了。”
阮仁燧便说:“荀侍郎,你身居高位,荣华无限,你妹妹孤苦伶仃,独自抚育两个孩童。”
“她过生日,你既不肯屈尊过府,又不肯接她回娘家团聚,最后屈就到外边的酒楼来。眼看着一个外甥欺负另外两个外甥,一个妹妹欺负另一个妹妹,却都无动于衷……”
“你扪心自问,如何对得起骨肉手足,如何对得起你母亲?!”
荀侍郎听得后背生汗,赶忙解释:“殿下,并不是我不肯屈尊过府,实在是小妹居住的宅院简陋,容不下那么多人——”
阮仁燧呵呵一笑,忽的问他:“你们今天总共来了多少人?”
荀侍郎叫他笑得好生不安,结结巴巴地道:“十来个人总是有的……”
阮仁燧笑吟吟地问他:“要是我把你们十来个人都塞到你小妹家里,能装得下,你待如何?”
荀侍郎:“……”
荀侍郎只能说:“殿下,装得下跟坐得开,坐得宽敞,是两回事。”
“哈哈,”阮仁燧抬手一指他,爽朗地笑:“荀侍郎,你等着跟那两个老登说去吧!”
荀侍郎:“……”
……
京兆府的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见到的就是跪地的世子夫人和面如土色的荀侍郎。
他看得有点打怵。
那边儿阮仁燧却是眼睛一亮:“任少尹,这么巧,又是你!”
之前他跟他阿娘在称心娘子的茶馆里遇见杨七胖子,那一案就是任少尹帮着了结的来着。
他高兴,任少尹嘴里边儿却是直发苦,偏还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含蓄地问:“殿下,这边这是……”
阮仁燧就三言两语地把事情说了。
末了,他还问荀侍郎和世子夫人呢:“没错吧?”
那二人忍气吞声地点了点头。
阮仁燧又叫侍从领着任少尹去见一干证人,同时特意叮嘱:“取证的时候多写几份,我要拿去给丁相公和麻太常看!”
荀侍郎:“……”
任少尹活像是一头温顺的小羊:“好的,好的。”
任少尹往楼下去问询取证,德庆侯就在这时候慌里慌张地赶过来了。
进门之后,他二话不说,便先行滑跪:“臣拜见楚王殿下……”
阮仁燧省略了所有口舌,开门见山道:“德庆侯,之前在韩王府,我阿娘已经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现在我要说的是,机会彻底用完了。”
他点了点神色不安至极的世子夫人,一字字地跟德庆侯说:“我想世子夫人现在应该很恨我,正如同我也很憎恶她。”
“德庆侯,你要做个取舍了——要么从此以后别再让我见到她,要么从此以后,德庆侯府的人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阮仁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德庆侯,虽然我今年只有三岁,但是来日方长,我衷心地奉劝你,最好还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如若不然……”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没再就着这个话茬说下去,而是收敛起笑容,朝他摆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
第113章 第 113 章 德妃笑得殷勤又甜蜜:……
阮仁燧不会用极其直接的手段去针对世子夫人。
因为世俗上极其直观的手段, 其实奈何不了世子夫人。
正如同他阿耶不会因为管尚书的病而将其罢黜,世子夫人做了什么呢?
说到底,不就是打了妹妹一耳光, 纵容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吗?
她犯下了滔天罪责,甚至于到了要被褫夺诰命的程度吗?
其实也没有。
她就是脚面上的癞□□,膈应人, 恶心人,但是又好像罪不至死。
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 估计还会有理中客(如麻夫人)跳出来替她解释,说她那时候也是一时气急, 不能一杆子把人打死云云。
所以阮仁燧选择不把事情闹大, 而是顺手把这个锅扔给德庆侯。
世子夫人跋扈是吧?
那就找个能收拾她的人收拾她啊!
皇长子把话说出去了,有我没她, 你德庆侯怎么选?
德庆侯只能选择收拾世子夫人。
德庆侯府要不是一窝怂瓜,也不会让世子夫人横行这么多年。
老实说,世子夫人的出身已经算是顶好了。
母亲是宗室女,父亲曾经官居首相,县官不如现管, 难怪德庆侯府的人要供着她。
只是当她这个硬茬子碰见更硬的茬子之后, 也就不要怪家里边没有人肯保她, 反倒要牺牲她来避祸了。
德庆侯府一直不都是这么行事的吗?
对面可是有望大位的皇长子啊!
尤其当初在宫里边, 清明宫宴的时候, 德庆侯还亲眼目睹了承恩公の陨落。
你让皇长子不高兴, 甚至于都不会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回事儿, 兴许他转手就报复回去了!
荀侍郎听得大感不祥,偏还无力阻止。
余光瞧见德庆侯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来一点喜色,好像是终于有机会甩掉某个包袱了似的……
他心中五味杂陈。
……
京兆府的人挨着去取了口供, 最后整合出来,送到了阮仁燧面前。
霞飞楼行人宾客何其之多,当时瞧见了那一幕的,当然不只有阮仁燧和宋巧手母女俩。
只是真的敢站出来说话的,也就只有他们三个罢了。
世子夫人显而易见地是条疯狗,谁会愿意为了素昧平生的两个孩子去招惹她?
只是这会儿有人主持公道,愿意吐露实情的也就多了。
任少尹办事仔细,专门找了几个楼下的客人分开去录口供,再对比包间里涉事之人的说法,确定无误之后,才最后呈送过去。
阮仁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这才点点头,留了两份给任少尹,自己取了三份留下。
再一抬头,就见任少尹神情有点惊奇地看着他:“殿下好像能看得懂京兆府的行文?”
阮仁燧:“……”
“哈哈,”阮仁燧爽朗地笑:“任少尹,你这种普通人是理解不了我们天才的!”
任少尹:“……”
阮仁燧也没有跟他过多地进行解释,旁若无人地道:“给徐太太一份回执单——”
他一直忍到这时候,才故作讶异地问了出来:“荀侍郎,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小妹吗,为什么你姓荀,她姓徐?”
荀侍郎头疼不已,偏还不得不答:“回禀殿下,这是小妹自行改的姓氏,至于是为了什么,您只怕还得去问她本人才行。”
阮仁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吩咐侍从:“把这事儿也记下来,到时候一起告到丁相公和麻太常那儿去!”
荀侍郎:“……”
阮仁燧懒得多看他那张老脸,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开始给此事善后:“霞飞楼那个端菜的侍从,是无妄之灾,赏他二十两银子,聊以抚恤。”
“那个小娘子与徐太太及她的一双儿女非亲非故,却肯仗义执言,胜过底下的成年人无数,赐她一百两银子,褒赞她的勇气。”
侍从低声道:“是否要让他们过来给殿下谢恩?”
阮仁燧摇摇头:“那就不必了。”
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他预备着去拜访老登。
倒是觉得任少尹办事妥帖,是以格外地叮嘱他一句:“这回的事情,我管到底,劳烦任少尹转告给涉案众人,若事情有变,便去找你,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说法。”
任少尹心下感触不已,拱手应声。
荀侍郎心知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算是警告。
他默默无言。
……
阮仁燧装×打脸的时候很帅气,但是怕被熟人发现掉马,所以不得不从后门偷偷溜走的样子,真是很狼狈。
他留了个人将自己先行一步的事情知会给小时女官和小姨母,自己先跑了一趟麻太常家。
过去的路上,近侍将打探来的徐太太的过往说给他听。
“那位徐太太,是已故荀相公和继室夫人所出的幼女,成年之后嫁去了扬州王家……”
阮仁燧听得有点讶异,因为扬州王氏也算是江南名门了。
他曾经学过几篇课文,作者就是扬州王氏出身。
他不由得问一句:“那徐太太何以至此?”
侍从低声道:“扬州王氏本是湖州王氏的分支,天后摄政时,湖州王氏的家主对政令阳奉阴违,触怒了天后,因而被问罪处死。”
“扬州王氏受到牵连,族中子弟也被夺官,一时凋零。”
“那位徐太太的丈夫也在其中,没几年便病故了,那之后她带着一双儿女北上,重又回到了神都……”
阮仁燧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那她为什么改姓了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即便荀相公已经故去,但单单那一个“荀”字,也是很值钱的。
此事侍从也不得而知,只含糊地道:“仿佛是因为她认了一位义母,那位义母姓徐?内中究竟如何,便不为外人所知了……”
阮仁燧也十分纳闷,只是不好深究人家的私隐,倒是多问了一句:“徐太太的母亲,可还在世吗?”
这一回侍从应得很快:“在的,在的。”
既然如此,那阮仁燧心里边就有谱了。
他果断地登了麻家的门。
今日休沐,麻太常倒没出门,正在家里读书,听人说皇长子过来了,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谁,皇长子?”
管事一溜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道:“是啊,老爷,皇长子来了!”
麻太常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本,出门去迎。
阮仁燧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往上首处找了把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下,紧接着就把之前收着的状纸掏出来了。
“麻太常,这里有件事情,我盘算着还是得你来管才行!”
阮仁燧开始给整件事情上升高度:“勋贵子弟就能当众欺负表兄弟、表姐妹吗?”
“前首相之女,就能当众无故责打自己的妹妹吗?”
“荀侍郎作为人子,却不能抚恤母亲的爱女之心,这样苛待和漠视的自己的手足骨肉,这是应该的吗?”
“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善待,还能指望他忠君爱国?!”
一连几顶大帽子扣过来,麻太常听着都有点眼晕。
且阮仁燧有实打实的证据——京兆府出具的公文。
麻太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捻着胡子思忖几瞬,最后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吧,这件事情臣知道了。”
阮仁燧也没多说,马上就要告辞。
麻太常赶忙挽留:“殿下一路过来,连茶都没有用一口……”
“哈哈,”阮仁燧爽朗地笑:“麻太常,说实话,我信不过你,所以同样的公文我准备了三份——还有两份要送到丁相公和屈大夫家里去,我很忙的!”
麻太常:“……”
阮仁燧笑着迈出门槛,捎带着给他补了一刀:“明天上朝,要是另外两位都弹劾这事儿了,就你不吭声,那可是很尴尬的哦!”
麻太常:“……”
麻太常木然地送了他出去。
阮仁燧同样又跑了一趟丁相公府上,最后是屈大夫家。
说实话,这才是他怀抱最大希望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来的是巧还是不巧,屈大夫家里边正有客人。
且那客人他竟然也认识——是董二娘子!
久不相见,阮仁燧颇觉亲切,不自觉地带了点惊喜的笑,走上前去:“阿满娘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董二娘子莞尔,还没言语,旁边屈夫人便笑吟吟地开了口:“原来殿下也认识阿满?”
她满面欣然:“阿满小娘子可真是了不得,这次的小金榜试,她拿了头名!”
阮仁燧实在吃了一惊!
虽然他也听小时女官说过,董二娘子非池中物,也料想她既然敢与前未婚夫在小金榜试中一较高下,必然有所倚仗。
可董二娘子竟然如此争气,一举夺得榜首,也实在令人眼晕目眩。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难怪董二娘子会出现在屈家呢!
屈大夫是这届小金榜试的主考官,董二娘子夺了头名,依照本朝风俗,前者便是她的座师,既出了成绩,自然应该登门拜会。
阮仁燧回过神来,心里边也由衷地替她高兴:“原来已经张榜了?”
又兴冲冲地说:“等我回宫,就把这事儿告诉嘉贞娘子她们——她还欠你一顿饭呢!”
当日霞飞楼上,嘉贞娘子曾经亲口许诺,待到笔试结果出来,要在霞飞楼设宴做东,下帖邀人,叫胜者名扬神都!
屈大夫说:“名次和分数都已经出来了,至于正式地对外公布,估计得是明天上午了。”
他叮嘱说:“若是费尚仪有意请客,也请在那之后吧,提前传扬出去,说不得会生出是非来。”
阮仁燧也明白这道理,当下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您放心吧,我知道!”
屈大夫这才问起他的来意:“殿下可是稀客,平白无故的,怎么登了屈家的门?”
阮仁燧就把事情原委讲了,末了,又从袖中取了仅剩的那份京兆府公文与他看。
屈大夫前头听完他说的话,便不由得叹一口气:“不知不觉的,荀相公都故去这么多年了。”
屈夫人也觉唏嘘:“可不是?荀夫人也儿孙绕膝了。”
她低声同阮仁燧讲述了侍从先前没有说过荀家过往:“荀侍郎和德庆侯府那位世子夫人的母亲,是沂王府的县主。”
“天后刚开始摄政时,沂王悖逆,被夺爵处死,因荀相公是天后的心腹,顾全他的情面,便没有牵连出嫁女,但县主也因为父兄被杀而忧愤成疾,卧床不起。”
“后来县主病笃,命不久矣,便叫人去请荀相公来说话,病榻上央求他顾惜三个小儿女,来日若是续娶,也不要再娶高门女,以免三个孩子在继母手底下受磋磨……”
阮仁燧听得了然:“如今的这位荀夫人,出身不高,是不是?”
“是啊,”屈夫人叹了口气:“毕竟是结发夫妻,文官门庭往往又重长子,荀相公有所顾虑,所以续娶了从六品国子学博士的女儿为继室夫人。”
她说了句许多人没法说的公道话:“县主临终遗言,固然是一片慈母心怀,可是也把后来的继室夫人给架了起来,荀夫人嫁进了荀家,便很难做。”
从六品官的女儿做了宰相夫人,一边是年长自己那么多的丈夫,另一边是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三个孩子。
最年长的那个都十四、五岁了……
最小的那个恰恰又是个女孩子,从小被骄纵着,因为母亲的亡故和外祖家的变故而对父亲仇恨不已。
只是她平日里见不到荀相公,就只能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到继母身上。
年轻的荀夫人能如何呢?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县主临终前留下的遗言在后边抽打着她。
但凡有一点做不好的地方,继母就是恶毒,就是看不惯原配留下来的孩子,种种说辞就要涌上前来了。
那时候荀老夫人尚在,又是个很难缠的婆婆。
县主因母家的变故而与荀相公决裂,荀老夫人便觉得这个儿媳妇太不懂事,刚嫁进门的时候骄纵,到了现在,也不深明大义。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宠爱县主生下的三个孩子,孙子总是亲孙子嘛。
等县主亡故之后,从前再多的不好也都淡去,剩下的全都只有好处了。
再看新儿媳妇,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合心意。
她熬了一辈子,才熬到儿子出人头地,可这个年轻的儿媳妇还不到二十岁,居然就成了宰相夫人!
前儿媳妇好歹是亲王之女,皇室血脉,可现在这个,她只是一个芝麻官儿的女儿啊!
阮仁燧听得默然,又问屈夫人:“那荀夫人的女儿,又是为什么改姓徐的呢?”
屈夫人十分讶异:“什么,她改姓徐了?”
紧接着又轻轻摇头:“殿下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那边屈大夫已经将整份公文看完:“荀相公在朝中时,做事面面俱到,处处条理,就是家中儿女,实在教养得不好,横行霸道,不修口舌。”
他说:“叫他们吃个教训,也是好事,再继续放任下去,兴许会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阮仁燧看他神色感慨不已,似乎是有感而发,不免觉得稀奇:“您好像早就有所听闻?”
屈大夫叹一口气,深深看他一眼:“听说先前在费家和韩王府,这位世子夫人已经同殿下生过两回龃龉了?”
阮仁燧嘿嘿一笑:“是呢!”
屈大夫便再叹口气:“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德庆侯府的长孙女同颍川侯府的世孙订亲,正式下定,几家人聚在一起吃酒,世子夫人说了些很不得体的话。”
嗯?
有瓜!
阮仁燧马上就竖起了小耳朵:“她说什么啦?”
……
宴席设在了德庆侯府。
侯府是周氏的大宗,中书令周文成又是牵线搭桥的媒人,事情既成,必然是要去饮酒的。
除他之外,颍川侯府作为婚姻的另一方,当然也是要参与的。
再之后便是颍川侯世孙的外家,英国公府的人了。
三姓四家,齐聚一处,当真是群贤毕至,高朋满座。
周文成私底下叮嘱夫人隋氏:“咱们家跟世孙结亲,并不意味着就要跟唐氏夫人结怨,说到底,那母子俩都是颍川侯府的人不是?”
“太常寺承认唐氏夫人是世孙的母亲,那行事上就得把人家当成母子俩来看待,你也说说侄媳妇,别像之前似的那么口无遮拦了。”
隋氏夫人看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周文成有所不解:“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隋氏夫人叹口气,同丈夫道:“我只能尽力而为,要是劝不住,你可不能怨我。”
周文成也没多想,当下笑着应了。
颍川侯世孙的相貌是很出挑的,因先前有所经历,言行举止也历练出来了。
酒过三巡,荀氏夫人越看越满意,叫他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同英国公夫人道:“真是好孩子,九泉之下,他母亲也算是可以安心了。”
世孙的继母唐氏夫人还在这儿坐着呢。
这话略有些不得宜,可英国公夫人没法贬损亦或者忽视丈夫已经亡故的妹妹,只能附和:“是啊,孩子成婚之后,就是大人了,我们也能放心了。”
荀氏夫人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醉了。
英国公风流多情,内宠颇多,也有两个出身不低的妾侍得脸,她到了英国公府,都不屑于跟她们说话。
这会儿见英国公夫人附和自己,她颇觉英雄所见略同,脑子一热,话就说出去了:“不瞒夫人,老话说门当户对,可谓是至理名言了!”
她嘴角向下一撇,轻蔑道:“我就是瞧不上那些轻狂无状的人,我的儿女,非得匹配原配的嫡子嫡女才行,如若不然,岂不是自失身份!”
这话说完,英国公夫人饶是人情练达,也不由得凝滞了几个瞬间。
这个地图炮开得好广啊。
唐氏夫人是颍川侯世子的继妻。
中书令周文成是周家的庶子。
英国公本人也是继室夫人所出……
一时之间,我竟然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轰谁,想打圆场都没法打啊。
唐氏夫人没忍住,当时就哈哈哈哈笑了出来,好不快活!
颍川侯夫人有些头疼,小声说儿媳妇:“这有什么好笑的?”
唐氏夫人用宫扇遮住半边脸孔,笑眯眯地跟继子竖起了大拇指:“大郎,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你小子有福啦!”
她高兴不已:“阿娘我真是由衷地为你开心啊!”
世子:“……”
世孙:“……”
隋氏夫人脸上笑容僵住,偷眼去看丈夫脸上的神色,见他含笑不语,一如先前,不由得在心里暗叹口气。
英国公也是微笑无言。
德庆侯夫人眼见儿媳妇失言,不由得变了脸色,赶忙出来劝和:“你真是喝得糊涂了!”
又叫底下的儿媳妇:“陪你们大嫂出去醒醒酒!”
等散场的时候,荀德庆侯专程去跟周文成致歉:“兄长,妇人无状,我回去教训她,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周文成笑着说了句:“怎么会?”
寒暄几句,就此别过。
一直等夫妻俩上了马车,他脸上的笑才淡了下去,问妻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隋氏夫人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人贵自重,她就是那么个性子,犯不着跟她生气。真要论个尊卑,他们这一支不也是小宗升大宗?”
如今的德庆侯这一支,并不是初代德庆侯的嫡系后裔。
天后摄政时候,德庆侯府本家不法,府上成年男子被天后下令处死,其余发配出京。
而后,天后又在周氏一族当中选了一支来承继德庆侯的爵位。
原先,许多人以为会选周文成的,毕竟他是周氏一族最为出众的后起之秀。
只是没想到天后最终选了另外一支。
为此,荀氏夫人就有些沾沾自喜,私底下说周文成是庶出,怎么可能让他来承爵?
这些话隋氏夫人知道,只是也懒得与她分说,自家人搞嫡嫡道道的这一套,传出去叫人笑话。
她也知道,天后一直都致力于削弱勋贵在朝局当中的影响力,德庆侯府的倒台便可见一斑。
勋贵当中已经有英国公在朝中大放异彩,天后不会再让一个才干出众的侯爵勋贵成为宰相的。
只是没想到,落到荀氏夫人眼里,就成了因为她的丈夫是庶出,所以不配袭爵……
周文成有些气苦:“早知如此,我何苦为他们穿针引线,忙活一场,也不落好!”
隋氏夫人反倒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现下再看,这婚事只怕未必有表面上那么好呢。”
这话说得很是。
英国公和颍川侯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周小娘子如何暂且不说,荀氏夫人这个岳母……
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婚事都已经定了,该通知的也都通知出去了,现在再去悔婚?
想也别想!
周文成即便恼怒于荀氏夫人那句无脑的话,也不会赞同退婚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只能将就着继续往下走了。
……
屈家。
董二娘子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闻言惊诧不已:“这话要是传出去,怕会得罪很多人的……”
最贵莫过于宫廷。
圣上和朱皇后倒是嫡出,但贤妃是庶出。
德妃虽然是嫡出,但她的儿子是庶出啊!
说着,她不露痕迹地瞧了皇长子一眼,没曾想对方小脸上的表情竟十分淡然,俨然是云淡风轻!
董二娘子小小的吃了一惊。
阮仁燧心想:荀氏夫人这才哪儿到哪儿?
真正嫡嫡道道的的集大成者,还没有出场呢!
作为亲身经历过的见证者,他很了解荀氏夫人的心态——可以说人家狂妄,但是不能说人家虚伪!
因为人家真的没有说一套、做一套。
她心里这么想,行动上也这么践行,还这么教导儿女……
现下订了婚,不久之后要嫁去颍川侯府的那位周小娘子,若干年之后,真的身体力行地嫌弃了一下他的妹妹……
庶出的公主怎么能匹配我的儿子?
癫吧?
所以后来被他二妹收拾得可惨了……
这也间接地导致了世孙一脉爵位的流失,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
阮仁燧出宫一趟,吃了笔友会面的瓜,断了小崽种当众发癫的案,使唤了几个老登,最后还听了几个八卦,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宫了。
披香殿里,圣上和德妃正用午膳,见他这个时间回来,都吃了一惊。
德妃下意识地往儿子身后看了眼,发觉小时女官不在,妹妹也不在,不禁要问一句:“她们呢?”
阮仁燧背着手,小大人似的,沿着屋檐下的长廊往自己的住殿走,捎带着说:“阿娘,她们在外边还有事情,要晚点回来!”
德妃“哦”了一声,看他走出去一点距离了,又抬高声音,关切地叫他:“岁岁,你吃过饭了没有,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吃一点?”
阮仁燧乖乖地说:“不啦阿娘,我已经吃过了。”
德妃应了声:“行吧。”
从阮仁燧进门开始,圣上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转动着眼珠,瞧着这小子逐渐靠近又逐渐走远。
德妃给他盛了碗汤,有些不解:“你这么看着他干什么?”
圣上就悄悄说:“他走的时候还在跟我生气呢,现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德妃听得柳眉倒竖,气呼呼地一翻手,把刚盛出来的汤倒回去了:“你怎么又欺负岁岁!”
圣上笑得一点都不心虚:“没有,我哪是这种人?”
这话才说完,就看冤种儿子好像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竟然又退回来了。
“哦,对了阿耶。”
阮仁燧背着手,抬着下巴,神情从容,语气轻快,颐指气使道:“我这趟出去可能闯了一点小祸,你有空的话看着帮我处理一下啊!”
说完,又像个老大爷似的,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德妃:“……”
圣上:“……”
德妃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赶忙给圣上盛了碗汤送过去:“小屁孩儿能惹什么事儿,他还能把天捅破?”
德妃笑得殷勤又甜蜜:“喝汤,喝汤!”
圣上:“……”
第114章 第 114 章 阮仁燧绝望大叫:“阿……
相较于守在儿子病榻前浑浑噩噩的荀氏夫人, 乃至于偕同妹妹一道往德庆侯府去,心知不妙的荀侍郎,德庆侯的心情反倒是最轻松的那一个。
他终于终于终于寻到机会, 把荀氏给料理掉了!
寻常人家里边,公公跟儿媳妇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际,但荀氏夫人那是寻常的儿媳妇吗?
正如同皇长子可以打《我的皇帝父亲》牌一样, 荀氏夫人也能打《我的首相父亲》牌啊!
这把牌一打出来,效果虽然不像前者那般明显, 但压倒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却也已经足够了。
前任德庆侯是现任德庆侯的堂兄, 全家几乎都被天后送上了西天, 他是天后后来又从周氏族人当中拣选出来,让承袭爵位的。
侯爵是超品爵位, 荀相公其实只有三品。
可随便在神都城里找个人问问,都不会有人觉得前者的含金量超过后者的。
县官不如现管!
现成的例子还瞧不见吗?
唐氏夫人是首相唐红的外甥女,这还不是亲生女儿呢。
她在颍川侯府里跟继子吵,跟丈夫吵,隔三差五地还跟婆婆吵, 一回又一回, 最后不都是不了了之了?
颍川侯府连她一根头发都不敢动!
换成别的人家, 儿媳妇敢跟婆婆呛声, 骂几句都是轻的, 打也就打了, 拉到祠堂里去关上三天, 又能如何?
唐氏夫人的性情还算和煦,惯常的行事风格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荀氏夫人明显不是如此啊。
她背靠《我的首相父亲》, 德庆侯守着这个刚到手还没有捂热乎的爵位,德庆侯夫人的娘家也不过是六品门楣,他们怎么敢跟这个儿媳妇大声说话?
荀氏夫人没让公婆去给她请安就不错了!
后来荀相公虽然故去,但是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更别说她还有个在做吏部侍郎的嫡亲兄长……
但是现在,德庆侯终于等到了那个改变德庆侯府所有人命运的机会。
喜报!
硬茬子碰上了更硬的茬子,她翻车啦!
天可怜见,回去的路上,他激动得手都在哆嗦。
荀侍郎打了一路的腹稿,到了德庆侯府,还没等开口,德庆侯便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德渡啊。”
他作为长辈,称呼着荀侍郎的字,说:“今天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见证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皇长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周家庙小,我哪儿敢得罪他?”
荀侍郎心下不安,张口欲言。
只是德庆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先行打断了。
且听起来,他似乎还是站在儿媳妇那边的:“只是大郎媳妇嫁进周家多年,也为周氏诞育了子嗣,又是以后的宗妇。”
“如若因为今日之事,我便要弃置她,似乎也太不合情理了……”
荀侍郎听到此处,心绪却是不松反紧。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德庆侯说:“事关重大,一边是大郎媳妇,另一边是皇长子的吩咐,我力弱德薄,做不了主,还是叫自家长辈和族亲们来议一议这事儿,再做定夺吧!”
荀侍郎又能说什么?
只能满心苦涩地默认了这个结果。
荀氏夫人素日里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
张狂跋扈,目中无人。
连德庆侯夫妇这对公婆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其余人?
等周氏的长辈们到了,德庆侯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说了,便叹口气,一脸愁闷地将舞台交给了其余人。
墙倒众人推。
场面短暂地缄默了片刻,终于有位族老慢吞吞地开了口:“皇长子的话,怎么能不当回事?若是来日……”
他没继续那个话茬儿,而是说:“周氏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贵族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塑造的。
人脉也好,成年人的风度和子嗣辈的学业也罢,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建立起来的东西。
前任德庆侯府被天后连根拔起,如今这位德庆侯夫人的娘家只有六品。
因为彼时政局动荡,也因为他们初来乍到,极其孱弱,所以后来荀相公使人登门,来为自己的女儿说亲,他们虽也知道荀氏夫人在闺中便很跋扈,但是也不敢拒绝。
也是因此,为之后德庆侯府多年的鸡飞狗跳埋下了隐患。
诸此种种,周氏的族人都看在眼里。
德庆侯府经不起下一次折腾了。
要是死保世子夫人,因而触怒了一位极有希望登临大位的皇子,来日再被杀一遍,那德庆侯府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气力再次缓过气来!
倘若世子夫人为人处世真的处处周到,那也就罢了。
偏她向来鼻孔朝天,没几个看得上的人,这种情况之下,周氏的族人怎么可能保她?
局势毫无疑义的一边倒了。
甚至于讨论的主题都不是要不要保世子夫人,而是纠结于究竟是出妻,还是让她在家庙里养病到死算了。
荀侍郎听得后背生汗,焦躁不已,偏自家理亏,又无法去替妹妹说情。
他不得不央求在座的周文成:“周相公……”
论辈分,周文成是德庆侯的堂兄弟。
论身份,他是当朝宰相。
若是他肯出面说一句话,或许还能扭转乾坤。
周文成扭头看了他一眼,也叹口气,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德庆侯府是不敢管,你们呢,难道也不敢管?”
他神情唏嘘:“说到底,苦果都是自己酿的。”
荀侍郎羞红了脸,满面惭愧。
周文成见状,似乎也是不忍。
再三沉吟之后,他终于道:“荀氏行事,的确有诸多不妥,但嫁入周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向来又爱热闹,真的让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不也太过于残忍了吗?”
他微微一笑,主动同德庆侯提议:“不如就叫他们夫妻俩写了和离书,好聚好散,让荀侍郎带着妹子回荀家去吧。”
天后当年选中德庆侯来承继爵位,就是看中了他这个人老实听话。
小时候听父母的话,成年了听妻子的话,有了儿媳妇又听儿媳妇的话。
老实人被统治的一生。
现在他就很听堂弟的话——同样都是周氏旁支,他成了德庆侯,这靠的是运气,堂弟成了宰相,靠的可是实力!
周文成说,他就应了:“文成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有些族老同荀氏夫人结怨已久,闻言不免悻悻:“如此恶妇,该出妻才是,怎么能和离?!”
荀侍郎脸色僵滞,无言以对。
周文成笑着打个圆场:“好聚好散,不为了别人,也为了几个孩子不是?”
他没给荀侍郎和其余人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敲定了这个结果,并且紧跟着商量起别的事情来了。
“荀氏的几个孩子,必然是要留在周家的。”
“至于她的嫁妆要如何分配,是全都带回去,还是留一些给孩子们,亦或者如何,全都看荀家和她自己的意愿……”
“只是有一条,”周文成说:“她离府之前,这事儿得掰扯明白,立字据为证,咱们先君子、后小人,免得日后生出什么是非来。”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荀侍郎以为如何?”
荀侍郎面露感激,拱手向他行了一礼:“很妥帖,很周全——多谢相公。”
周文成含笑颔首:“荀侍郎客气。”
……
周文成的夫人隋氏也在,且旁观了全局,不免觉得奇怪。
作为枕边人,她很了解丈夫的心思。
因为先前荀氏夫人的诸多言辞,他并不喜欢荀氏夫人。
她忍不住问丈夫:“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
周文成听得讶异:“我什么时候替她说话了?”
这下子,隋氏夫人是真的怔住了:“你不是力主和离,而非休妻,亦或者让荀氏青灯古佛一生的吗?”
周文成嗤了一声,面露哂色:“休妻,青灯古佛一生?那不都是一棍子把人给打死了?”
“荀氏那个性格,一旦被休弃,不知道会做出多么激烈的反应来,且若真是至此,怕也就跟荀家结成了仇,何必呢。”
他很了解圣上的性情:“单单这一件家务事,是无法将荀侍郎拉下马的,一来荀侍郎的确有些能力,二来,总也有已故荀相公的情面在。”
就事论事,荀相公在朝时,是很有些功绩的,他亡故后,天后下令辍朝三日,以为追思。
人一走,茶就凉,为了出嫁女儿行事不当,甚至于牵连到了儿子,要去夺官?
若真是如此,就太叫人心寒了。
是以周文成揣度着,荀氏夫人经此一事,可能会伤筋动骨,但荀侍郎多半就是吃个隐亏,吏部考核上降一等罢了。
他还会继续在吏部待下去。
真要是把事情做绝了,难道从今以后,周氏的人都没有用得着吏部的地方了?
“再则,”周文成撑着头,说:“多少也得顾全几个孩子的颜面。”
荀氏夫人还有几个孩子呢,他们不仅仅是周家的骨肉,身上也流着荀家的血。
隋氏夫人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丈夫似的,有点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你还挺……”
她搜肠刮肚,终于寻了个比较准确的词儿来形容:“挺以德报怨的。”
“那倒也不是。”
周文成听得大笑出声,笑完之后,跟她说了句实话:“我之所以主张让她和离回娘家去,就是很想知道——当初荀侍郎夫妇容不下前来投奔的异母妹妹,现下换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能容得下吗?”
“荀氏夫人当初好像也没少说风凉话,今时今日易地而处,她也有毅然出走的勇气吗?”
他幸灾乐祸道:“人心这东西,从来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啊!”
……
披香殿。
圣上用了午膳,短暂地郁卒之后,到底还是任劳任怨地叫了跟随冤种儿子出宫的侍从,问明出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妃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他身后殷勤地飞来飞去,不时地给他捏捏肩,亦或者是添添水。
侍从就把霞飞楼里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哼,真过分!”
德妃一边听,一边酌情地煽风点火:“荀氏张狂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那个儿子耳濡目染,也学了那一套作风!”
又说:“岁岁给班主任主持公道,岁岁好!”
侍从又说起皇长子使人去找了德庆侯来训话的事情。
德妃就说:“这事儿可不能怪岁岁,选择权在德庆侯府的人手上。”
“要是荀氏素日里为人周全,侯府里的人也会为她奔走,可要是她自己立身不正,他们肯定兴高采烈地把她给踢出去!”
德妃悄咪咪地在圣上耳边吹风,说:“最终如何,都是她自己作的,可不能怪岁岁!”
侍从又说了皇长子用丁相公、麻太常等人来警告荀侍郎的事情。
德妃麻利地接上:“岁岁人尽其用,岁岁好!”
又知道皇长子不只是去了当时说的那两家,之后还去屈大夫府上走了一趟……
德妃欣慰不已:“岁岁知道给自己留一手,真聪明!”
圣上:“……”
你真是演都不演了。
圣上只知道荀侍郎现下必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知道明天朝上说不定有场硬仗要打,而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个冤种儿子给招惹来的。
他冷笑了一声:“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劲儿,上蹿下跳,也不嫌累!”
德妃听得蹙起眉来,手扶着他的肩膀晃了几下,娇嗔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嘛,活泼好动,总比病殃殃的好不是?”
又说:“他这是在外边行侠仗义呢,你可不许凶他!”
圣上又是一声冷笑。
再看爱妃一脸央求地瞧着自己,忧心忡忡的,好像是只被滕蔓缠住腿的小鹿……
他叹口气,板着脸说:“天太热了,想喝现煮的酸梅汤……”
德妃特别高兴地一举手:“我这就去煮!”
说完,都没等圣上做声,就兴高采烈地去了。
圣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笑完之后又问:“小时出去见笔友,出宫的时间似乎太早了一些?”
圣上料想,能跟小时女官做笔友的人,即便不是出身高门,行事亦或者言辞也该很周到才是。
且约见的地点又是霞飞楼,可见是要在那儿用饭的。
既然如此,他们一行人出宫的时间,似乎就显得太早了。
侍从:“……”
侍从短暂地缄默了一下,想到圣上才是真正给自己发俸禄的人,就迟疑着把皇长子给卖了:“其实,是小殿下预先有事要做……”
圣上静坐着听完,终于像只阴险的狐狸一样,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啊。”
……
德妃担心儿子,所以也没偷懒取巧,用襻膊束起了衣袖,亲自去小厨房煮了一壶酸梅汤出来。
眼瞅着晾得差不读了,赶紧端着往回走。
六月里天气也热,外头走了没多远,叫太阳一晒,她鼻尖儿就有点冒汗了。
进殿去把酸梅汤搁下,赶紧先凑到冰瓮那儿去凉快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才忽的意识到……
她问左右:“陛下呢?”
燕吉说:“娘娘,方才陛下叫我们退下,私底下又问了跟随咱们小殿下出去的人几句话,过了会儿,就找小殿下去了……”
德妃听得有点忐忑,叫燕吉端着酸梅汤跟在后头,自己在前,赶紧去给儿子救驾。
到了外头一瞧,就见门户闭得严严实实,别说是照顾岁岁的保母们了,连宋大监都在外边守着!
德妃吃了一惊!
她放轻脚步,悄悄走上前去,竖着耳朵一听——
圣上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说了多少次了,不许胡闹,不许胡闹,从来都不往耳朵里进,我看你真是欠打了!”
说着,有拍案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德妃一下子就急了,顾不得旁的,赶紧推门进去:“别打岁岁呀,他也不是有意犯错的……”
门扉打开,她就见圣上坐在官帽椅上,神情似乎很诧异地看了过来。
岁岁拖了把椅子在厅中,翘着脚,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坐在上边。
见她过来,明显是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他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急着去拿桌案上摆的东西——
德妃没看真切,但是也没有刹住嘴上的惯性:“别打他……”
这句话说完,她脸颊的肌肉忽然就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德妃横眉立目,问儿子:“岁岁,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阮仁燧:“……”
阮仁燧低眉顺眼道:“阿娘,没什么。”
德妃朝他一伸手,语气严厉:“拿出来!”
阮仁燧:“……”
圣上坐在旁边,一副很担忧的模样,茶茶的,忧心忡忡道:“我都说了他很久了,他也知错了,你就别打他了……”
阮仁燧:“……”
德妃置若罔闻,紧盯着儿子,大声说:“拿出来!”
阮仁燧瑟瑟地将自己的小棺材挂件儿捧了出来。
德妃看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目光在四下里迅速逡巡起来。
圣上神情不忍,但是主动提示:“鸡毛掸子在西墙那儿挂着。”
阮仁燧:“……”
德妃杀气腾腾地往西墙那儿去了。
阮仁燧见事不好,扭头就——没跑成!
圣上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给扭住了,紧接着赶紧跟德妃邀功:“快来,这混账东西想跑——我给你按着他!”
阮仁燧:“……”
阮仁燧像只被按住了青蛙,四肢都在扑腾,一边绝望又愤怒地大叫:“阿耶,做人不要做得太绝!”
圣上充耳不闻,继续告状:“快来,他还敢放狠话呢,我看不打是不行了!”
阮仁燧:“……”
第115章 第 115 章 阮仁燧悠悠地吐出来四……
阮仁燧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末了, 又被德妃提溜到面前去站着听审:“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圣上坐在德妃旁边,手支着下颌, 狐假虎威:“快说,快说!”
阮仁燧:“……”
阮仁燧不露痕迹地斜了他阿耶一眼,而后蔫眉耷眼地道:“我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吗?遇上一个喜欢的摆件……”
德妃听得一愣, 在记忆里边翻找一下,惊觉儿子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之前还真就提过这事儿!
只是……
德妃瞟一眼那具精巧的小棺材, 怒道:“你可没说你喜欢的是个棺材摆件儿!”
圣上像个奸妃一样,在旁迫不及待地附和了一句:“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也知道说了要挨打的!”
阮仁燧:“……”
阮仁燧暗暗地磨了磨牙, 没理会他阿耶, 一歪头,试图说服他阿娘:“升官发财嘛, 多好的兆头?”
“升什么升,你难道缺钱?”
德妃没好气道:“弄个这东西带着,晦气死了!”
她吩咐侍从:“赶紧拿出去丢掉!”
阮仁燧惊叫一声:“不!”
他仰头看着他阿娘,试图讲一讲道理:“我都挨完打了,按理说应该叫我把它留下的!”
德妃硬生生给气笑了, 笑完又觉得破坏了好容易做出来的严肃氛围。
她赶忙板起脸来:“阮仁燧, 你刚才挨的那顿打, 是因为你居然瞒着我搞了个棺材挂件儿, 不是因为别的, 更不是挨完打了我就允许你把这东西留下了, 知道吗?”
阮仁燧看了他阿娘一眼, 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小棺材挂件,另一只手从旁边拽了把椅子过来。
紧接着他娴熟地往上边一趴,捎带着撅了撅屁股:“这次打完, 就不许再说这事儿了哦!”
德妃:“……”
圣上当场笑出声来了。
“罢了罢了。”
德妃也笑了,倒是没再说什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实在喜欢,那就留下吧。”
阮仁燧又惊又喜,趴在椅子上一歪头,大眼睛扑闪闪的:“真的吗阿娘?!”
小孩子的脸颊跟成年人的脸颊不一样,红扑扑,软蓬蓬的。
那线条并不平滑,两颊肉乎乎地鼓起来,从侧面看,是一个可爱的半圆。
靠近去看,还能瞧见细微的浅色绒毛。
德妃瞧了几眼,心就软了。
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呢,就叫他高兴一下,又能怎样?
她过去把儿子拉起来,搂着他小小的肩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真的。”
阮仁燧一下子得意起来,先斜了他阿耶一眼,又腻腻歪歪地搂住了他阿娘的胳膊:“阿娘,你真好,你是全天下最最最最好的阿娘!”
德妃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带着轻微的汗湿感。
她不由得有些烦闷:“这盛夏的天气,真是太讨厌了……”
蹲下身来用手帕给儿子擦了擦脸,又叫燕吉:“给他倒一碗酸梅汤来喝。”
圣上原本还在看戏呢,哪知道忽然间有只老鼠跳进了自己的米缸里。
他忍不住问德妃:“……不是给我煮的吗?”
德妃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下讪讪一笑:“哈哈,一不小心煮多了,姑且给他喝一碗!”
圣上抄着手,轻哼一声。
德妃赶忙又亲自倒了一碗,搁进去几粒冰块,双手呈送过去。
圣上接到手里慢慢轻啜,没等喝完,外头侍从过来传话,简单低语几句。
宋大监放轻动作,在门外道:“陛下,田美人发动了,皇后娘娘已经往瑶光殿去了,差人来给您送个消息。”
圣上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再没说别的。
宫里边现在就只有阮仁燧和大公主两个孩子。
阮仁燧出生的时候,圣上在跟宰相们议事,没有在旁边守着。
大公主则是上午出生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贤妃就发动了,圣上知道,但还是上朝去了。
现下轮到田美人,想也知道他是不会去守着等的。
他没这个意思,德妃也不会主动去提。
她跟田美人又没什么交际,何必去卖这个好?
再则,贤良淑德是皇后的事儿,宠妃嘛,只需要哄着圣上高兴就成了。
好在田美人对这事儿也没有怀着很大的指望。
毕竟前边德贤二妃都没有这个待遇,她当然也不会遐想自己能够获得。
她现在只觉得痛。
六月本就酷暑难耐,因她临盆在即,也不敢用冰,无形当中也就加重了暑热的折磨。
朱皇后坐在外头阴凉处,听见田美人声音凄厉地在喊:“娘啊!”
产房里头,吴太太就陪在女儿身边,看她痛得眼泪跟汗水一起流出,濡湿了头发,紧贴在脸颊上。
她心里边焦急不已,但还是依照太医们的吩咐,不住地给女儿打气,捎带着也是劝慰:“留着力气待会儿用,别怕,太医也说了,胎位是正的……”
……
宫里边田美人艰难生产的时候,宫外另一对母女正在相聚。
说起来,这事儿甚至于还是荀侍郎给促成的。
荀侍郎现在只觉得头大。
他先是在德庆侯府,劝说妹妹接受了和离这个结果,紧接着又让亲信往德庆侯府这边来,帮着商量荀氏夫人嫁妆的分配事宜。
老实说,那真是很大的一笔钱。
沂王县主的嫁妆,荀家兄弟没有跟妹妹争,只是取了几件母亲用惯的旧物聊以纪念,别的都留给了荀氏夫人这个妹妹。
荀相公和荀家老夫人又添置了许多,到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很庞大的数目。
有一说一,荀氏夫人行事虽然跋扈,在德庆侯府唯我独尊,但客观上她也的确帮助公婆和丈夫融入到了神都的顶层圈子里去。
而她对于侯府里所有人直接或间接的塑造,也同样得益于这笔庞大的嫁妆。
若无意外,荀侍郎这会儿应该留在德庆侯府,帮着周全此事的,只是现在这不是有意外吗?
皇长子放了话出来,要找丁相公和麻太常弹劾他,这跟提前一天知道明天有个杀手会上门来有什么区别?
哦,可能是有一点不同的——因为不是一个杀手,而是两个!
荀侍郎不知道,其实应该是三个……
刀剑悬于头顶,蓄势待发,荀侍郎得赶在明天朝议之前,想方设法料理此事。
至于该怎么料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
皇长子指摘他不孝不悌,也预备以此作为论据使人弹劾他,想要解决,当然还是要将问题绕回到他的继母和异母妹妹身上了。
荀侍郎亲自登门,去探望徐太太这个妹妹,没成想却碰了钉子。
徐太太连门都没开,推说家里乱糟糟的,地方狭窄,不便待客,把他给打发走了。
荀侍郎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不暂且退将回去。
没过多久,他的继母、徐太太的生母,如今的荀老夫人又打发了亲信,去请自己的女儿过府说话。
徐太太冷笑一声,倒真是去了。
待到了荀家,母女相见,反倒一时默默。
荀老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岁,才二十八岁,但嘴唇两边的沟壑却已经很深了。
说是三十四、五岁,怕也不会有人起疑。
荀侍郎之妻荀夫人说:“妹妹生得像是母亲,脸盘儿一模一样。”
世子夫人说得很不客气:“她们母女俩一脉相承,都是苦命,享不了富贵,只能受苦受累!”
荀老夫人的衰老,开始于出嫁之后,其实也没过几年,再照镜子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忽然就老了?
而女儿徐太太的衰老,萌芽于扬州王家的败落,盛放于归宁之后。
荀老夫人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或许真的就是命。
有的人是富贵命,怎么折腾都会荣华富贵一生。
有的人是贫贱命,再怎么折腾,也得贫贱度日。
她的婆婆难伺候,原配夫人留下的几个孩子也不好伺候,高门大户里边儿,总会有人得意,也总会有人失意。
她就是那个失意的人。
荀相公总是很忙,禁中一个吩咐过来,有时候他一连半月都不着家,吃住都在公廨里。
在家里吃饭吃到一半,有人过来回话,又得匆忙过去处置。
他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有那个精力和闲心去了解年轻妻子的想法。
她替他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他给她诰命和尊荣,捎带着照顾她娘家的弟妹,一来一往,也算公平。
荀老夫人嫁进门多年,只央求过丈夫一件事,那就是女儿的婚事。
儿子不打紧,他有一份前程可以奔赴,但女儿不一样。
荀相公也应了,精心替幼女寻了夫家。
扬州王氏,江南名门,嫁的夫婿也是温雅才子,品性端正。
单论人才,其实要强过德庆侯世子。
荀相公自己也说:“大娘的心气高,性情又要强,嫁去德庆侯府,也算适宜。四娘喜欢诗书,外柔内刚,嫁去王家,会与丈夫琴瑟和鸣。”
因知道继妻嫁妆比不得原配夫人丰厚,又额外贴补了她——比公中陪嫁长女的时候多了三成。
荀老夫人感激不尽,即便荀氏夫人这个继女因此大发雷霆,归宁的时候很是给了她一场难堪,她也认了。
可是……真的就是命啊!
扬州王氏因为湖州的本家受到牵连,女婿被下狱夺官,没多久又病死了。
那份陪送的嫁妆,也被抄没了。
消息传来,荀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无妄之灾,真是无妄之灾。
天后的盛怒将湖州王氏烧成了焦炭,捎带着牵连到了扬州王氏,荀相公都不敢置一词,旁人又能说什么?
荀氏夫人归宁的时候见了长嫂荀夫人,就不胜感慨地同她唏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可千万别强求!”
荀老夫人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她忍不住去想:难道真是因为我想强求不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吗?
从那之后,每次见了女儿,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要痛上许久。
徐太太反倒很平静。
受了伤,流了血,结痂了,那就过去了。
总想过去那些事儿干什么?
覆水难收,难道还能更改?
只是她也知道,母亲心里边,那永远都过不去。
所以她来了。
徐太太问母亲:“您找我来,是为了大姐的事儿吧?”
荀老夫人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是为了你大哥……”
荀侍郎的事情,徐太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只是有点好奇世子夫人的最终结局:“那大姐现下如何了?”
这事儿荀老夫人倒是真的知道:“明天她估计就回来了……”
徐太太有些讶然,回过神来,又问:“是和离,还是?”
荀老夫人眉头皱起来一点,神情复杂:“和离了。”
徐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个稍显微妙的笑容,语气难辨地说了句:“哦,原来是这样。”
她们母女俩说话的时候,荀夫人一直心急如焚地守在旁边。
耳听着话题歪了,她忍不住出声给纠正了一下:“妹妹,有件事情,还真得央求你出面才成。”
荀夫人语气急迫:“皇长子放了话出来……”
徐太太这才知道:“原来今日替我主持公道的,竟然是楚王殿下?”
复又了然道:“难怪能压服大姐,还让大哥这么着急呢。”
荀夫人现下真是没有时间听她感慨了。
丁相公,麻太常,丈夫头顶还悬着两把刀呢。
这都过了午时了,还有不到半日的时间,早朝就要开始了!
荀夫人急急忙忙道:“妹妹,你听我说……”
徐太太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嫂嫂,你听我说。”
荀夫人急了:“你先等我说完——”
徐太太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为什么要等你说完?”
她脸上的神色很奇怪,蹙着眉头,不解地问荀夫人:“嫂嫂,不是你有求于我吗,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荀夫人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时便僵住了。
好半天过去,才强笑着软和下来身段,又叫了声:“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干,就是不想再跟你们装了。”
徐太太很平静地说:“我原以为大哥和大姐都该在这儿呢,还专门有两句话要问他们,不想大哥不在,大姐也不在,不过没关系。”
她掀起眼帘来,瞧着荀夫人:“嫂嫂,您替我转述一下也成。”
荀夫人僵硬地道:“什么?”
就听徐太太问:“大姐从前总说我是天生苦命,享不了富贵,等明天她回来了,您替我问问大姐,她现在究竟是富贵命,还是苦命呢?”
荀夫人连假笑都挤不出来了。
徐太太也不在乎。
无欲则刚。
她已经没有任何有求于荀家的地方了,所以也就无谓再去装出兄友弟恭的亲热来。
她甚至于还同荀夫人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嫂嫂,你也替我把这话转述给大哥,我等着看荀家怎么收尾。”
荀夫人深吸口气,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妹妹,你这是何必呢,一家人搞成这样,岂不是叫人笑话?”
徐太太短促地笑了一声,神情嘲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人,我怕人笑话?”
“神都城里的贵人,难道还会专门钻到我住的小巷子里边儿,去笑话我?”
她没再理会荀夫人,而是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娘,我这次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说那么几句话,我是想来见你。
荀老夫人神情怔然,视线与女儿的目光对上,倏然间心头一颤。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徐太太一掀衣摆,跪在她面前,又叫了声:“娘。”
“您跟我走吧。”
她说:“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一辈子困在荀家,不值得。”
……
霞飞楼。
王娘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难处说给几个笔友听。
她先前之所以决定找笔友说话,就是因为知道对方不认识自己,可以畅所欲言。
但现在四个人里边,老闻太太很明显是知道她身份的,要是说了,不就直接把老底儿抖了个底朝天?
王娘娘稍显迟疑。
老闻太太明了她的心思,是以主动笑着问了出来:“咱们几个认识几年,都没提过要见面,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急慌慌地写信找我们?”
又说:“今天咱们聚在一起,就只是聊天,捎带着给她出出主意,出了这个门,就什么都忘了!”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
王娘娘明白这是老闻太太在悄悄同她表态,也相信她的人品,必然能说到做到,不由得面露感激之色。
小时女官就坐在她的对面,正跟夏侯小妹一起剥阿月浑子(开心果)吃,闻言倒是心头一动。
老闻太太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说,可见是认识“得过且过”了?
她脸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静听“得过且过”讲了自己遇上的麻烦。
王娘娘自陈年轻时候曾在高门为妾,后来丈夫亡故,留给她一笔丰厚的钱财,将她放出家门。
她无意再嫁,便与娘家侄子一家同住。
日前因一件小事,侄孙的一句话,让她胆战心惊……
小时女官听到这里,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再去细想她说的话,不由得心想:或许可以问一问皇长子?
此后如何,他应该知道才对!
又想:听说皇长子已经见过王娘娘几回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难道是王娘娘多心了?
她盘算着,无论如何,都得回去问一问,才能安心。
老闻太太因知晓王娘娘的身份,便也就更能够明白她的难处。
她年纪最长,阅历也最多,当下便道:“让你的侄子从你家里搬走吧,只是不必撕破脸撵人。或许可以设法给他寻个小生意做,让他们一家自然而然地搬出去。”
老闻太太声音很稳:“他们有意谋夺你的家财也罢,无意也好,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生出了疑心,你会不可控制地去怀疑他们。”
“这是个另类的疑邻偷斧的故事啊。”
她说:“只是,丢失的斧子还有可能找到,但你遇上的这件难题,或许直到你临终的前一刻,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没必要如此长久地折磨自己。”
小时女官很认同老闻太太的说法:“一别两宽,这是最好的做法。”
该说的老闻太太和小时女官都说了,刘永娘便没有提自己的说法,而是问王娘娘:“你平时就住在神都吗?”
她热情洋溢地提议:“你既然是一个人,不如就搬到我那儿的巷子里去住吧?最近刚好有人要搬走了。”
“我很会做饭,也有很多朋友!”
刘永娘快乐又诚恳地说:“其实你还很年轻啊,总是一个人闷着,没有病也会憋出病来的,你得出去走走,多见见人,说说话才好!”
王娘娘有些踯躅,下意识地环顾周遭,结果却瞧见了几张写满了赞同的脸孔。
老闻太太与小时女官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
……
几个笔友聚在一起美美地吃了顿饭,互赠礼物之后闲话许久,这才慢悠悠地各自踏上了回程。
宋巧手玩笑着同好姐妹道:“真是借了你的福,还发了笔财呢!”
这说的是阮仁燧赏赐的那百两银子。
宋巧手作为神都城内首屈一指的梳头娘子,地位上稍逊一筹,但钱其实是不太缺的。
不然也不能送女儿去读龙川书院。
只是她也知道,对于寻常人来说,一百两真的已经很多了。
刘永娘笑嘻嘻地叫她请客。
宋巧手含笑应了,又抬手指了指霞飞楼,悄悄说:“我听任少尹手底下的人说,上边坐的是皇长子呢!”
刘永娘果然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又觉欣然:“这顿饭吃得真值,见了几个好朋友,赚到了钱,居然还间接地跟皇长子打了交道……”
那边儿闻小娘子也低声询问祖母:“祖母,那位太太的身份,是否有些奇异之处?”
“我看她的容貌和气度,从前侍奉的贵人,只怕非比寻常。”
老闻太太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反而微微摇头:“守柔,你太聪明,可你恰恰应该学着收敛自己的聪明。”
守柔是闻小娘子的名讳。
她听得有些不解,还有一点儿无措:“祖母……”
“今天碰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出了那个门,就什么都忘了。”
“做人要言而有信,不只是在会被人知道的时候言而有信,即便是失信也不会为人所知的时候,也要守信。”
老闻太太合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守柔,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
……
小时女官正走在失信的路上。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人要应时而变呀!
小时女官在披香殿召唤出了自己的雇佣兵。
小时女官悄声同雇佣兵阐述了任务内容。
雇佣兵初听大吃一惊,回过神来,面露奸猾的笑容。
好像一只老谋深算但是又算不明白的个小狐狸。
雇佣兵同她承诺:“小时姐姐,你尽管放心吧,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雇佣兵同样伸出了自己细细的小指——拉钩!
……
阮仁燧趾高气扬地进了正殿的书房。
他阿娘正坐在书案前,蹙着眉头看书,看样子似乎是有点头疼。
他阿耶坐在窗边,画正对着视线的那一瓶荷花。
阮仁燧拿了颗小石子儿,瞄准——丢!
圣上头都没抬,一伸胳膊,精准地接住了。
他搁下笔,眉毛往上一抬,目光带着点思忖,上下打量着冤种。
冤种洋洋得意地抬着下巴,朝他招了招手:跟我来!
紧接着都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便自顾自出去了。
圣上叫他这动作给撩拨起了好奇心,略微思忖一下,还是跟着出去了。
德妃看起来好像还在专注地看书,实际上魂儿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竟也没有察觉。
圣上从书房里出去,就见冤种儿子背靠在赤色的宫柱上,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扶着额头,正装模作样呢。
看他出来,那两根手指也没收起来,而是呵呵一笑,悠悠吐出来四个字:“阿耶,求我。”
圣上:“……”
圣上不免要问一句:“我为什么要求你?”
阮仁燧鼻孔朝天,轻蔑地哼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一个你不知道,但是一定很想知道的秘密,你要是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哼,阿耶,这里是岁岁牌垄断,你没救啦!
圣上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你之前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吗,怎么忽然间又有了新的、必须得听的秘密?”
阮仁燧给问得噎了一下。
小小的迟疑之后,才理直气壮地说:“我之前不小心给忘了,刚想起来!”
圣上觑着他,说:“……你是不是也才刚知道?”
阮仁燧心里边默默地流下来两行泪。
可恶,我将贷款起诉我笨笨的脑袋!
同时脸上很坚定地说:“没有的事儿,就是刚刚才想起来。”
圣上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的一笑。
他转头问侍从:“方才披香殿有人来吗?”
阮仁燧:“……”
可恶,我将倾家荡产起诉我笨笨的脑袋!
这时候侍从已经麻利地给了回答:“陛下,方才尚仪局的小时女官来过。”
圣上就明白了:“哦,原来是小时?”
他蹲下身来,伸手掐了掐儿子软乎乎的小脸蛋儿,笑吟吟地问他:“小时的笔友里边有我认识的人,是谁?”
又思忖着:“小时的几个笔友都喜欢美食,也有闲暇,多半是女眷,也不在宫里,你又说我会在乎……”
圣上神情微动:“难道是王娘娘?”
阮仁燧:“……”
阮仁燧木然地看着他阿耶,一言不发。
身后忽然间传来了沉重又郁郁的脚步声。
父子俩一起回头去看,就见德妃耷拉着脸,好像一只忧伤的僵尸一样,慢慢地从里边出来。
她伸臂搂住儿子的小身子,吸猫似的开始搂着他吸。
一边吸,一边诉苦:“岁岁,嘉贞姐姐她现在可会阴阳怪气了!”
“昨天她过来看我的读书笔记,我捎带着问了一个小小小小问题,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阮仁燧木然地道:“怎么说的?”
德妃痛苦不已地道:“她说,娘娘,你问我干什么?你现在应该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啊?”
阮仁燧:“……”
阮仁燧木然地搂住了他阿娘的脖子,看他阿耶一眼,紧接着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别管他们。”
他冷酷无情地说:“他们聪明,就让他们聪明去吧,我们过好自己的笨日子,比什么都强!”
德妃:“……”
圣上:“……”
第116章 第 116 章 屈大夫倒拔垂杨柳(不……
圣上到底还是寻了个时机, 悄悄问冤种儿子:“王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又觉得奇怪:“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阮仁燧很老实人地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啊,毕竟我又不了解王娘娘……”
圣上听得微怔,默然几瞬之后, 又低声问他:“王娘娘去得很早吗?”
“唔,”阮仁燧有些恻然地揉了揉鼻子:“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太清楚,不过, 总归是我六、七岁之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