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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阿娘,你说的这个马猴儿……

夏侯家。

今中午才用过饭, 德妃都还没有出宫呢,夏侯夫人就张罗着叫家里厨房预备晚膳了。

她知道女儿和外孙下午回来。

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原也不必凑弄得多么精巧, 家常菜肴,合乎肠胃也就是了。

额外叫做一道腌笃鲜,一道狮子头, 蒸一锅五丁包。

夏侯夫人还再三嘱咐厨娘:“做狮子头的时候,记得切一点荸荠进去, 别切得太碎了,娘娘就喜欢咬起来咯吱咯吱的那种感觉。”

等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 德妃果然很喜欢, 美滋滋地吃了一口,又用勺子盛了, 叫儿子也来试试。

阮仁燧平时在披香殿坐的那把高椅子也提前叫人给送过来了,他这会儿正坐着呢。

夏侯夫人笑眯眯地瞧着他,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会儿见女儿给外孙盛了狮子头,又自告奋勇:“申申,你吃你的吧, 我来喂岁岁。”

“什么呀, ”德妃听得笑了, 说:“阿娘, 你吃你的就行, 他都多大了?早不用人喂饭了。”

夏侯夫人就眼瞧着外孙手里边攥着一只勺子, 自己很灵活地吃狮子头, 等侍女送了五丁包上来,又很好奇地在张望。

她啧啧称奇:“我记得先前有一回进宫,瞧见咱们殿下自己吃东西, 原以为是稀罕事儿呢,看这架势,倒是寻常了。”

又唏嘘不已地说:“你们姐弟三个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孩子省事儿!”

德妃早忘记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了:“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夏侯夫人说:“你今下午没瞧见你二叔家那个小子?”

她压低了一点声音:“比咱们殿下还大几个月呢,吃饭还得人喂呢,不喂就不吃!”

夏侯夫人要是不说,德妃还没想到来吐槽这事儿呢。

“那孩子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有点担心,又有点嫌弃地说:“不行就找个太医来看看,吃着东西呢,忽然间爬到地上去了……”

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心绪复杂地想:你小时候也这样!

德妃却是无知无觉。

她就养过阮仁燧这么一个孩子,吃喝拉撒又有乳母保母们照顾着,还真不觉得照顾孩子有多辛苦。

尤其阮仁燧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饿了渴了拉了都知道说,吃饭就更不用教了,他还不喜欢叫人喂呢!

以至于德妃这个母亲对于三岁小孩儿的真正表现毫无了解……

今下午见了二房的小孙子,就疑心那孩子是不是个傻子。

那边阮仁燧还在几口把狮子头吃完,又要了五丁包来吃。

夏侯家的五丁,是鸡肉丁、猪肉丁、鲜虾丁、春笋丁和蘑菇丁。

那包子的面皮发得软软的,咬一口上去,汁水横流,鲜香四溢。

阮仁燧吃美了,一双眼睛都乐颠颠地眯起来了。

德妃又有点好奇地问他:“知道韦家那口选婿钟是为什么响啦?”

阮仁燧的嘴巴还塞着包子,倒不出空档来。

夏侯小舅替外甥回答了:“老闻夫人和闻家的一位公子在那儿。”

德妃和夏侯夫人同时“哎呀”了一声。

德妃不由得道:“原来韦家的客人是老闻夫人?”

这位老夫人她是知道的,进了宫,到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去都不需要见礼。

又说:“这位老夫人可真是好寿数,好福气,神都城里,少有能跟她相比的。”

阮仁燧上辈子其实没怎么跟这位老闻夫人打过交道,等到他成年,这位老夫人早已经故去了。

说实话——他就连跟闻相公打交道的机会都不算很多。

这会儿听他阿娘这么说。还真是有些好奇:“这怎么说?”

德妃就说:“前边有个好爹,后边有个好儿子,撰书立说,堪称大家,年纪这么大了,身体还很硬朗,能吃能喝的,多好!”

再觑一眼夏侯夫人,意味深长地说:“人要想活得长久,那就得想开点,别成天盯着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任务,有心栽花,那花往往都不开!”

“……”夏侯夫人听得恼了:“这两下里说得着吗!”

阮仁燧听出来这里头有八卦了,五丁包吃得嘴巴油油的,一双眼睛也亮亮的。

德妃抽了张手帕替儿子擦了擦嘴,捎带着给他分享了个八卦:“老闻相公其实是跟老闻夫人姓的,你知不知道?”

阮仁燧听得一惊:“哎?”

“这都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儿了,你想,老闻夫人现在都快九十岁了!”

德妃其实也是从易女官那儿听来的:“老闻夫人的爹、闻相公的外祖父官居尚书,膝下有一子一女,老闻夫人嫁出去没几年,她娘家的兄长便病故了。”

“那位闻公子膝下没有儿女,闻尚书也无意再娶,几经思量之后,便做主将年轻的儿媳妇收为义女,陪送一份嫁妆,选了一位良婿,好生改嫁出去了。”

“之后又跟女儿女婿商量着,以后他们要是再有第二个孩子,就跟随母亲姓闻,继承闻家的家业……”

“老闻夫人当然答应了,她丈夫也应了。”

“只是过了两年,她丈夫越想越不对劲儿,觉得让自己的骨肉跟随外家的姓氏太不妥当,又想反悔了。”

“他就找了个时机,劝说岳父和妻子,说第二个孩子无论是跟他姓还是跟母亲姓,都是他们夫妻俩的骨肉,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

“谁说异姓的外孙就不能继承外祖父的家业,不能孝顺外祖父了?”

德妃说到这儿,不禁玩味地停住了,而后问儿子:“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阮仁燧想了想,试探着说:“那位闻尚书很生气,把这个女婿狠狠收拾了一顿?”

德妃摇头。

阮仁燧想了想,又试探着道:“那就是老闻夫人很生气丈夫的出尔反尔,跟他决裂了?”

德妃还是摇头。

阮仁燧想不出来了。

不是这样,那还能怎样呢?

毕竟如今是多年之后,结果已经明晃晃地在那儿摆着了。

说起老闻夫人,都知道她是闻家的人,要不是德妃专门说起来,他都不知道这里边儿还有别的事儿呢……

那边德妃卖足了关子,看儿子几次都没猜出来,终于心满意足地抛出了结果:“你忽略了最要紧的一个人!”

阮仁燧眼珠转了转,倏然间豁然开朗:“闻相公?”

“对啦!”

德妃幸灾乐祸地开了腔:“那女婿跟岳父和妻子那么商量的时候,闻相公也在,那时候他应该也还不大,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他就问他爹:阿耶,你真觉得只要是你们夫妻俩的骨肉,跟谁姓都一样吗?”

“他爹当然得点头了!”

“那时候才五六岁的闻相公就过去抱着闻尚书的大腿,特别亲热地说:外公,那问题就都解决了,不需要后边的弟弟或者妹妹,我跟你姓,我来继承闻家!”

“闻尚书起初一惊,回过神来就笑了,说,这小子从小就鬼精,是做官的材料!”

德妃一摊手:“于是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阮仁燧:“……”

我靠!

还有这种操作?!

果然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啊!

也别说闻相公那只老狐狸能历经几朝而不倒,感情人家小时候就那么聪明了!

小小年纪,就给自己攒下了那么大一份家业。

那可是继承一整个尚书家!

他还在那儿震惊呢,德妃倒是捎带着说了个别的事儿:“闻家跟韦家的交际,大略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阮仁燧起初听得不明所以,脑子再一转,忽的明白过来:“老闻夫人那位改嫁了的嫂嫂?”

德妃点点头:“闻尚书将这位前儿媳妇收为义女,风风光光地改嫁去了韦家,她是韦尚书的生母,在这之后,韦家与闻家结为通家之好。”

阮仁燧听得错愕,回过神来,感慨不已:“那位闻尚书的心胸气度,真是非比寻常!”

那位夫人从前能嫁给尚书之子,可见家世、才干都是拔尖儿的。

青年丧夫,逼迫人家强守,既委屈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叫亲家那边儿不是滋味。

闻尚书将其收为义女,给她选了一个好的夫家,风风光光地改嫁出去,三家人都高兴,岂不是皆大欢喜?

当时经逢丧子之痛,还能处置得这么周全,尽善尽美,实在是很难得!

“是啊,”德妃也说:“这几家风气都算是比较开放的了。”

她皱起眉来:“有些人家,连自己家的女儿丧了夫,夫家说不需要守,娘家都会强逼着叫守一辈子呢!”

德妃特别强调:“我说的就是麻太常他们家!”

她就是不明白——图什么啊!

这么祸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朝中的这种局面,亦或者说势头正盛的几个顶级文官门庭,其实都是经过筛选之后的结果了。

闻家、宁家、费家、韦家、薛家……

他们或许有着不够完美的地方,但是相较之下,这几个家族的道德水准,已经算是文官群体当中比较高的了,风气相对也很开明。

上行下效,长久之后,自然就会成为约定俗成。

这是太后娘娘与他阿耶心照不宣的选择结果吗?

他们都希望缔造出一个开明朗阔的天下。

阮仁燧感慨不已。

只是与此同时,他也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他没有跟德妃说,倒是专程把老闻夫人的那句提醒讲了:“那个惠三郎不对劲呢……”

夏侯小舅在旁边用力地点一下头:“是的,老闻夫人就是那么说的!”

德妃听得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又惊又怒:“什么?这个孽障!”

她脸色铁青,跟外孙说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很和煦:“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边有分寸了。”

如是一顿饭吃完,侍从们送了冰碗过来。

德妃端在手里,略微吃了几口,更多的时候还是在跟母亲叙话。

夏侯夫人也跟她商量:“你弟弟渐渐地也大了,以后好好歹歹,总得及早有个成算。”

考科举?

真考不上。

顶破天也就是中个举。

考小金榜试?

唉,也未必能中。

夏侯夫人盘算着,怕还是得走恩荫的路子。

只是恩荫说起来简单,到时候具体叫他去哪儿?

她真是两眼一抹黑。

阮仁燧坐在旁边跟小舅舅下五子棋,甥舅俩互有胜负。

听了一耳朵这事儿,也觉得有点为难。

上一世他小舅舅进了六部衙门,这一世么……

阮仁燧就听他阿娘说:“先把书念完再说。”

略顿了顿,又说:“去十六卫吧,不然不是白长了那么个大个子?”

德妃有点歉疚地瞧了弟弟一眼。

她心里边想的其实是——脑袋不好使,那就远离需要动脑子的地方嘛!

咱们扬长避短!

说实话,夏侯小舅在弓马两道上是很出色的。

夏侯夫人有点舍不得:“到十六卫去,摔摔打打的……”

德妃的态度很坚决:“玉不琢,不成器。”

夏侯夫人就叹口气:“你叫我想想。”

……

到了晚上,德妃领着儿子往后院去歇息。

这座府邸是德妃入宫之后圣上赐的,现下他们母子俩居住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是德妃未进宫前的闺房。

这是座二层小楼,相较于披香殿的宽敞与华贵,更显精巧秀丽。

德妃怕儿子换了地方睡觉不适应,预备着搂着他睡。

她卸了头上钗环,洗一把脸之后,又坐在梳妆台前涂抹润肤的香膏。

临近五月,晚风也是轻柔的。

梳妆台前的那扇窗户开着,天空中那月亮弯成了月牙,那光也变得朦胧了。

阮仁燧刚刚才洗完脚,盘腿坐在凳子上,托着腮看着她。

德妃还以为他是好奇自己在用的香膏,就用指甲挑了一些,伸手去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脸蛋儿,笑眯眯道:“香香的!”

阮仁燧也跟着笑了。

娘俩儿洗漱结束,又一起上床歇了。

德妃伸手去摸儿子的脚,预想的位置却没摸到,再往下一走,才捉到那只肉乎乎的小脚丫。

她心绪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不知不觉地就长大啦……

再定睛一瞧,那孩子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德妃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自己也合上眼预备着睡了。

结果到了半夜,她就给惊醒了。

这臭小子睡觉特别不老实,这张床又并不很大。

他一只脚压在她肚子上,硬是把她给压醒了!

德妃叹一口气,把他的小身子给扶正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又拧回去了!

德妃一觉被搅醒两回,心里边隐隐地开始冒火了。

再瞧瞧这臭小子,又心想:毕竟是我亲生的。

重又把他给摆好了。

结果到了后半夜,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溺水了,空气又潮又湿,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德妃自噩梦里惊醒,回神一看,脸色霎时间就阴起来了……

她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是,这臭小子又睡得七歪八倒,还把头枕在她肚子上了!

更坏的消息是——他尿床了!!!

……

阮仁燧第二天一觉睡醒,就觉得屁股有点痛。

起初他以为错觉,试着坐了坐之后,发觉这不是错觉。

就是很痛。

他对着镜子,背过身去瞧了瞧,才惊觉屁股上青了好大一块!

阮仁燧:“……”

怎么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似的。

他犹犹豫豫地问他阿娘:“阿娘,我屁股上这是怎么回事?”

德妃正坐在梳妆台前妆扮,闻言扭头瞧了一眼,云淡风轻地道:“叫你读书不用功,马猴儿晚上来掐你了吧!”

阮仁燧:“……”

阮仁燧舔了舔嘴唇,迟疑着说:“阿娘,你不是说宫里边才有马猴儿吗?怎么外祖家也有了?”

德妃就把眉毛往上一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怎么知道,可能是马猴儿在这儿也有亲戚吧!”

“阿娘,”阮仁燧对着她怒目而视:“你说的这个马猴儿,是不是你自己?”

德妃:“……”

第82章 第 82 章 岁岁,你这么说话,不会……

“哎哟, 这是怎么回事呀?”

夏侯夫人夹着嗓子,蹲下身来,怜爱不已地呼唤自己的宝贝耀祖:“大清早的, 我们小殿下耷拉着脸,不高兴呢!”

阮仁燧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说:“外祖母, 我阿娘拧我屁股!好痛好痛好痛!”

夏侯夫人:“……”

阮仁燧又把自己的小裤子往下边拉了拉,叫夏侯夫人:“你看!”

夏侯夫人瞧了一眼, 看真是青了一块,不由得蹙起眉, 心疼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她说德妃:“跟个小孩子生什么气?”

德妃一晚上都没睡好, 后半夜又去洗了个澡,到现在头还疼呢!

这会儿再听夏侯夫人还站在那个小兔崽子那边儿说话, 甭提有多上火了:“哪有那么严重?”

她板着脸说:“过两天就好了!”

还捎带着翻了个旧账:“之前他被鸡踢了,青得比这个严重多了!”

“……”阮仁燧对着她怒目而视!

夏侯夫人隔辈儿亲,闻言眉头拧个疙瘩,先瞪了女儿一眼,又领着外孙去吃饭:“不理她, 坏阿娘!”

又柔声细语地哄着他说:“咱们先去吃饱饱, 待会儿外祖母还有个好礼物给你!”

阮仁燧听得有点意动:“什么礼物?”

夏侯夫人先把他安置着坐下, 又手把手地给系上围兜, 笑眯眯道:“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等阮仁燧坐下了, 旁边侍女便端了一只红木托盘过来, 夏侯夫人笑吟吟地将托盘上边那只紫檀木盒给打开, 预备着给外孙发福钱。

德妃瞧了一眼,见金灿灿一大片,不是那种薄片, 而是很厚实的那种,就知道耗资不菲。

她不愿叫母亲破费,家里边还有弟妹没成家,留着钱给他们多好?

说实话,岁岁又不缺这些东西。

德妃就说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自己收着就是了,别胡天海地地往外撒。”

夏侯夫人叫她说得不高兴了:“我又没满大街地撒,岁岁也不是外人啊!”

德妃说不过她,轻叹口气,叫儿子:“不准要!”

阮仁燧就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美美地晃悠着自己的两条小腿儿。

捎带着在眼睛没看过去的时候,扯开了自己空空的小香袋:“按理说是不该要的,只是如果有人一定要给我,那我也没办法呀!”

德妃:“……”

夏侯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真聪明!”

哗啦啦把他那只小香袋给倒满了。

德妃见状,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只盘算着找个空从别的地方贴补一下娘家。

夏侯家早饭一向用的清淡,只是夏侯夫人知道外孙喜欢吃肉,就叫厨房额外烤了饼皮,预备着用来夹肉吃。

猪肉跟驴肉都是昨天就炖着的,这会儿烂乎乎的,灶台里加一把火,汤烧滚了之后,捞上来夹饼就成了。

外边还有肥羊在烤,油滋滋的,切一块儿下来,叫脆得掉渣的饼皮夹着送进嘴里,香死个人!

一盘烤得金黄酥脆的饼皮送过来,筷子夹一下,噼啪直响。

夏侯夫人一脸慈爱地问外孙:“岁岁,你吃哪个?”

阮仁燧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心想:我现在只能吃得下一个……

他果断地选了个最大的饼皮:“这个,要夹烤羊肉!”

夏侯夫人乐颠颠地开始吹捧他:“真聪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最大啦!”

又填鸭似的开始往那个饼皮里边塞烤羊肉,一直塞到塞不下为止。

德妃看着都觉得腻得慌。

那祖孙俩在一起腻歪,那个油饼和流油的烤羊肉也腻歪。

如是一顿早膳用完,又有人送了解腻的酸甜果子过来。

阮仁燧往嘴里边儿送了一个含着,又迫不及待地问:“外祖母,礼物在哪儿?!”

夏侯夫人也不卖关子,一边帮他把围兜解下来,一边问侍从:“她来了没有?”

侍从点点头,说:“小殿下吃饭的时候就过来了。”

夏侯夫人就点点头:“叫她过来吧。”

阮仁燧起初还在想:这说的是谁?

还很好奇地从椅子上跳下去,到门口去张望。

不多时,便见有个年轻妇人叫侍从领着,一路往这边儿来了。

阮仁燧起初瞧得一怔,认出来之后,立时雀跃起来,飞奔着跑了过去:“钱妈妈!”

钱氏穿一件桂花黄绢小袖,下边是翠色长裙,满头乌发用一条红丝带束起,利落又明朗的样子。

这会儿见了他,也是欢喜,快跑几步过来,蹲下身去,张开了手臂。

阮仁燧径直扑到了她怀里,像条泥鳅似的,滑来滑去,一个劲儿地叫:“钱妈妈!”

钱氏不觉红了眼眶:“才多久不见?我们殿下好像又长个子啦!”

试探着把他抱了起来,过了会儿放下之后,含着眼泪,点点头说:“也重了。”

又领着他走回去,进门给德妃和夏侯夫人请安。

德妃久不见她,陡然再在这里瞧见,真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

倒不是说钱氏短短几个月内就变得漂亮了,而是说她整个人的气度都变得舒展了。

在宫里头每日瞧着没什么感觉,间隔一段时间之后再看,就觉察出不一样来了。

德妃原本有很多话能问她的。

出了宫,过得都还顺遂吗?

你女儿怎么样?

你前夫一家还有再找过你的麻烦吗?

只是这会儿瞧着钱氏,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还在画画吗?”

这话说完,德妃自己都愣住了。

钱氏也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展颜一笑:“劳娘娘记挂,是我的福分——还在画呢,一直都在画!”

夏侯夫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当下洋洋得意道:“娘娘先前不是往韩王府去看过戏?那时候韩王妃还给贵客们发了一本宣传书呢。”

她领着钱氏再上前一步,满面光彩地道:“那本宣传书上的画,就是她画的!”

德妃实在震动了一下:“是吗?!”

那本书现在还收在她的书架上呢!

阮仁燧也吃了一惊,旋即又高兴道:“钱妈妈,你现在这么厉害啦!”

倒是钱氏叫他们给说得不好意思了:“夫人太抬举我了,那本宣传书上的画,我只是画了一部分,最终呈现出来的,也是跟其余人同心协力的结果。”

德妃由衷地道:“那也很了不起了啊!”

她是亲眼看着钱氏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最开始在宫里边的时候,还是圣上赏赐了钱氏一本画谱和一些画纸颜料,而后她自己才慢慢摸索着开始学的。

后来易女官看她有些天赋,得了空也会教教她,亦或者往画院去旁听。

哪知道人家现在都走得这么远了?

德妃当即拔了头上的发钗,叫她近前来,亲自替她簪到头上。

也就是这个瞬间——她忽然间能够理解太后娘娘赏赐她一双如意时的心境了。

钱氏受宠若惊:“娘娘,这太贵重了……”

德妃头上的那支金钗,光金子能有四两重,雕琢成鸾鸟的形状,底下垂了数颗剔透明亮的红宝石。

德妃摆摆手:“给你你就收着,你当得起的!”

再忖度着当初太后娘娘的行事,她心里边儿忽的就有了几分明悟。

照着聪明人的做法抄作业,准没错儿!

德妃便问钱氏:“你有作成的画没有?”

钱氏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答了:“有的。”

又说:“娘娘若是不嫌弃,我献给您几幅画,只是粗劣了些,登不得大雅之堂……”

德妃不是自己想要:“你回去选一幅最好的,要是现有的都不如意,就去找最好的纸墨用心画一幅。”

她跟钱氏承诺:“等我回宫,带回去给陛下瞧瞧——说起来,他还算是你半个老师呢!”

圣上喜欢画,还与先帝一起极大地开拓了宫廷画院。

钱氏现下的水准,未必能够跟画院里的画博士们相较,但可别忘了,钱氏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岂能一概而论!

德妃知道圣上是爱才之人,要是真的被钱氏打动,随便说句话,赏她个什么,钱氏以后的路都要比现在好走多了。

就算糊弄不到一个天子门生的金字招牌,求他给钱氏取个字也好呀!

钱氏听得怔楞,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阮仁燧悄悄拉了她一把,叫了声:“钱妈妈!”

钱氏回过神来,热泪盈眶,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娘娘如此为我筹谋,大恩大恩,难以为报!”

德妃叫她起来:“这是你给你自己挣的体面,你不成器,我想帮你也是无能为力。”

又说:“皇长子身边出了你这样的利落人,外头谈论起来,我们母子俩脸上也有光不是?”

凡事都是相辅相成的。

钱氏感念不已地站起身来。

德妃倒是还在回味自己先前说的话:“人不成器,真是想拉都拉不起啊!”

转而又点点头,很严肃地跟旁边一直都安安生生吃早饭的夏侯小舅说:“小怡,从今以后,你每天要读一百五十页书,写不少于八百字的读书笔记!”

“……”夏侯小舅茫然又绝望:“啊?”

“啊什么啊?!”

德妃瞪了他一眼:“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再回想起自己的摸鱼时光,当下就恶狠狠地给打了个补丁:“不准从书里摘抄内容充数,也不准看话本子充数,叫我知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侯小舅:“……”

夏侯小舅端着饭碗,只觉得嘴里的羊肉都没味儿了。

不是,怎么一点缓冲都没有,刀就扎在我身上了?!

德妃叫夏侯夫人去下帖子,请教授自己的谭郎中过来吃个饭:“也叫她劳心,给小怡找个老师,在家里盯着他读书才好!”

关系就是得常来常往,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夏侯夫人知道这是正事儿,当下麻利地应了声:“好!”

……

钱氏说家里边有成品的画,马上就能拿了来。

她人也坦诚,老老实实地说:“说句厚脸皮的话,精进是有的,但要说是像模像样,那还差得远呢,硬要我马上再画,反倒画不好。”

德妃就叫她回去拿。

阮仁燧心里边痒痒的,一脸谄媚地过去,弯着眼睛朝她笑:“阿娘,我能不能跟钱妈妈一起去?我都没去过钱妈妈家呢!”

德妃板着脸说:“我哪是你阿娘?我是马猴儿,还是个坏马猴儿,我半夜里掐你屁股!”

阮仁燧:“……”

阮仁燧就继续捏着嗓子说:“阿娘,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是马猴儿,我错了!”

德妃冷笑一声:“你哪儿能有错?是我错了!”

阮仁燧鼓了股腮帮子,继续道:“阿娘,我真的知错了……”

德妃继续板着脸问他:“错哪儿了?”

阮仁燧:“……”

阮仁燧深吸口气,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阿娘,你闹够了没有?”

德妃:“……”

夏侯夫人:“……”

阮仁燧说:“差不多得了!”

德妃:“……”

夏侯夫人:“……”

阮仁燧说:“就算是我的错,这总行了吧?”

德妃:“……”

夏侯夫人:“……”

“怎么还不说话?”

阮仁燧就又加了一句:“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德妃脸色阴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夏侯夫人忍不住掏出手绢儿来擦汗。

她觑了眼女儿的神色,不无同情地心想:岁岁,我算是明白你屁股为什么会变青了!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夏侯小舅看看姐姐的脸色,再看看自己外甥,很同情地叫了声:“岁岁。”

他说:“你这么说话,不会有逝吧?”

“哈哈,”阮仁燧自信地抹了抹头发,爽朗一笑:“包的!”

第83章 第 83 章 阮仁燧哈哈哈哈哈:“这……

降福节前一日, 宫里边的主子们聚在一起吃完饭,而后就各自散了,各自预备着接下来三日的行程。

到第二日, 贤妃闲来无事,又觉无聊,便往凤仪宫去同朱皇后说话。

正赶上嘉贞娘子过去给朱皇后回话:“太后娘娘刚刚出宫往唐仆射府上去了, 圣上那儿暂时还没有动静,只知道得了空要往王娘娘那儿去坐坐。”

唐仆射, 也就是如今的首相唐红。

这是天后摄政时一手拔擢起来的爱臣,每年降福节, 太后娘娘都会出宫去唐家坐坐。

而王娘娘则是曾经侍奉过先帝的妃嫔。

彼时天后忙于政务, 无暇顾及孩子,看王氏温文有礼, 人也细心,便叫她照顾儿子。

逢年过节,圣上也会出宫去探望这位养母。

朱皇后先后听了,便点点头,又莞尔道:“今年不出宫也好, 不然太后娘娘和陛下都不在, 真有点什么, 也没人能拿主意。”

这话她自己能说, 贤妃是不能说的, 听了也只是一笑:“太后娘娘和陛下都是情深义重之人。”

朱皇后叫人看茶, 又发觉贤妃后边还少了条小尾巴:“怎么不见仁佑?”

贤妃笑的有点无奈:“您不妨猜猜看?”

朱皇后略微思忖之后, 了然一笑:“哦,她有新朋友了嘛!”

……

大公主其实不太喜欢田美人。

虽然田美人没跟她发生过直接的冲突,但是当初田美人有孕之后, 就动手截了贤妃的胡……

那时候田美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现下已经无从追溯。

但这个行动直接地导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九华殿的人都不太喜欢田美人。

不是仇视,也不会刻意地去针对田美人做什么,但就是不喜欢她。

大公主在九华殿耳濡目染,再加上自己的所听所闻,也很难对田美人产生好感。

但是阿好跟田美人可不一样!

大公主心里边觉得很遗憾,今早晨起床的时候,还跟母亲嘀咕:“要是阿好不是田美人的妹妹就好了!”

贤妃明白女儿的心思,但还是温和地嘱咐了她一句:“这话可别在阿好面前说。”

田美人行事上有些不妥当,这是真的,但对待母亲和妹妹掏心掏肺,也是真的。

疏不间亲,没有外人去当着做妹妹的面儿指摘人家姐姐的道理。

大公主就觉得母亲叮嘱得好看不起人。

她小脸一板,有点不高兴地说:“哼,自作聪明的大人,我知道!”

贤妃心想:但愿你是真的知道。

倒是也没再说别的。

这边儿大公主吃完饭,先是有点遗憾地唏嘘了一句:“岁岁去外祖家了……”

短暂地忧郁之后,瞧一眼外边的天色,就跟贤妃说了一声:“阿娘,我去找阿好玩儿!”

她想出去,贤妃还乐得清闲呢,当下点头应了:“去吧去吧。”

……

田美人住在瑶光殿的后殿,但是前头正殿那儿也没有住人。

依照本朝的规矩,三品及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入住正殿。

美人是四品的位阶,如若不出意外的话,等田美人生产结束,得到晋封,就能搬到前边正殿去了。

可即便只是后殿,对于田美人的母亲吴氏和妹妹阿好来说,也是雕梁画栋、鸿图华构了。

阿好刚进来的时候,惊得像只兔子一样,原地跳了几下:“姐姐,你住的房子真好看!”

田美人神情柔和,笑盈盈地瞧着她们:“这就好看了?你要是有机会去披香殿瞧瞧,不得惊得眼珠都掉出来?”

略顿了顿,又告诫妹妹:“别动不动就跳,叫人看见,会笑话的。”

阿好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仁佑高兴了也会跳呀……”

田美人下意识想说:你是什么身份,能跟大公主比吗?

再低头瞧着妹妹天真稚嫩的小脸,她没忍心这么说。

到最后,也只是讲:“宫里边有宫里的规矩。”

又找了郑女官离职之后,朱皇后新派来的陶女官来:“我母亲和妹妹不懂宫里的规矩,劳你好生教导她们一二,不求短时间内有多精进,只是见了人不要失礼也就是了。”

陶女官应了声。

田美人的月份大了,时常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动,捎带着觉也少了。

她起个大早,吴氏和阿好也不是能睡懒觉的人,早早地用了饭,母女三人往瑶光殿的花园里去散步。

大公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阿好!”

阿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田美人知道妹妹跟大公主玩得好,心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依照帝后对大公主的宠爱,如果妹妹真的成了大公主的好朋友,无疑能够沾到不少光。

忧的是妹妹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心智还不成熟,再没有比陪贵人玩更能够让人分清楚尊卑贵贱的事情了。

田美人看妹妹像匹解开了缰绳的小马似的,马上就要飞奔离去,略微迟疑,还是狠下心来,叫了声:“阿好。”

阿好回头去看姐姐,眼睛亮晶晶的:“我在呢,姐姐!”

田美人摸了摸妹妹的头,小声嘱咐她:“你跟大公主不一样,宫里其余人对待你们的态度也不一样,你别太往心里去。”

阿好楞了一下,又点点头,很懂事地说:“我知道!”

她应得这么痛快,田美人心里边又有些不是滋味,又柔声说:“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回来跟姐姐说,我想法子给你搜罗。”

阿好从姐姐的态度当中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当下伸出自己晒得有点黑的小手抱了抱她,松开之后,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姐姐,你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

夏侯家。

德妃到底还是松了口,叫钱氏领着儿子出去走走转转,捎带着去把画取来。

又给这匹小野马套了个笼头:“别误了午膳的时辰。”

阮仁燧欢天喜地地应了:“好!”

降福节第一天,外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正月里过春节的时候其实也热闹,只是那时候气候不好。

北方寒冷,南方阴冷,出门都得裹得厚厚的,人总觉得笨重。

现在这时节,不冷不热,微风舒畅,正正好!

阮仁燧没有乘坐马车,叫钱氏牵着,一边散步,一边往她的住处去。

等走得累了,再去叫车,也完全来得及。

从他落地开始,钱氏就在照顾他了,说实话,对这个孩子的了解,只怕比对亲生女儿的都多。

这会儿久别再见,不免就要再问一问:“开蒙读书了是不是?授课的太太待你好不好?吃饭还香吗?”

阮仁燧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开始读书了。

授课的太太待我很好。

吃饭也很香!

钱氏听得放心了,神情欣慰,脸上带笑:“那就好,那就好!”

街面上到处都是卖各种玩意儿的商贩,碰见的人也都是笑语盈盈。

因临近端午节了,还有药店的伙计在外边儿免费发放艾草包。

桃儿、杏儿、李子都已经上市了,用推车摆得整整齐齐,散发着鲜果特有的芬芳气息。

还有个颇显目的牌子挂在外边儿,用鲜红的大字标注着“新鲜荔枝在售”!

阮仁燧看得目不暇接,忽的听钱氏轻轻“咦?”了一声。

阮仁燧不明所以:“钱妈妈,怎么啦?”

钱氏回过神儿来,笑了一笑:“没什么,瞧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又蹲下身,跟他示意:“前边儿那个穿紫藤花色衣衫的娘子,也住在吉宁巷,前几天才刚回来。”

怕他不懂,就多说了几句:“我新买的房子,就在吉宁巷。”

阮仁燧听她说的是“才刚回来”,而不是“刚搬过去”,不免要问一句:“她是才出了远门吗?”

“这我就有所不知了。”

钱氏自己也有点迷糊儿:“只是听我们坊正孟大书袋家的娘子说,那位娘子的房子不是赁的,而是买的,一年到头顶多在那儿住三、四个月,钥匙都是叫孟家娘子帮忙收着的。”

就是邻里邻居的,房主不在的时候,叫孟家帮忙看顾一下。

阮仁燧听得起了好奇心。

因为这事儿真是有点奇怪啊。

叫那位孟家娘子帮忙给收着房子的钥匙,可见那位娘子是独居的。

一个独居的年轻娘子,有钱,一年到头又有大半年不知踪迹……

好神秘啊!

他有点担心:“钱妈妈,吉宁巷那边儿安全吗?”

钱氏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说:“哎哟,你可别把人家想坏了。”

她跟这小孩儿解释:“孟家娘子是个稳重人,能替那位娘子收着钥匙,可见也是知道人家是牢靠人才干的。”

又说:“我昨天晚上还碰见她了呢,挺好看的一个姑娘,爱说爱笑,温温柔柔的……”

阮仁燧探头去瞧,就见那紫藤花似的娘子竟然还没有走远。

他隔着一段距离瞧着她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很窈窕。

袖子卷着,左手拎一只水桶,右手提着什么东西……

隔着稍有点远,看不清。

阮仁燧起了好奇心:“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钱氏也很茫然。

一大一小两个好奇人走上前去,就见那紫藤花右手往左边水桶里戳了一下——这时候阮仁燧才认出来,原来她右手里拿着很大的一支毛笔!

紧接着就见这娘子过去把那药店大开着的两扇门关上,提笔在上边写了四个大字——卖假药的!

阮仁燧:“……”

钱氏:“……”

外头还在发放艾草包的几个伙计见状急了,马上就要过去阻拦,却被后边与那紫藤花同行的几个差役拧住了膀子。

阮仁燧认出来了:“那是京兆府的人。”

药店里头的管事人知道出了意外,赶紧开门来瞧,一伸手,先染了一袖子墨汁。

他捂着鼻子瞧了一眼门上未干的墨痕,脸色煞白,下巴颏儿都跟着打起了哆嗦。

对于一个药店来说,叫人上门来闹出这种事,是致命的!

管事的脸色铁青:“这位娘子,您来我们家闹事儿,总得有个说法吧?!”

那紫藤花不慌不忙,先拿了一面令牌给他看:“奉太医丞令办事。”

又取了三张药方出来:“先前我在你们家开了三服药,你们造假还挺全面啊,用防风冒充党参,用水栀子冒充栀子,用板栗叶冒充淫羊藿……”

街上人来人往,短短几瞬,就聚拢起一大波人来。

那指指点点的声音就是灶上的水似的,慢慢地开始升温,眼瞧着就要开了。

管事的死死地盯着她,再看看与她同行的几个京兆府的差役,额头生生地给逼出来一层汗珠。

难堪的尴尬之后,他讪笑起来,先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低三下四道:“娘子且先进去喝杯茶,是伙计眼拙,给搞混了,弄虚作假是万万不敢的……”

又赶紧取了一张银票,悄悄要递过去,同时说:“我们主人跟王太医还是同门师姐弟。”

“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自有有司专理。”

那紫藤花并不接那张票子,当下瞧着他微微一笑,伸手去扣了扣那两扇门扉:“降福节这三日,这四个字都得这么摆在明面上,要是你敢开门遮掩,亦或者想方设法抹了去——你们家永永远远都别想在神都城开门了。”

管事的听得脸都僵了!

这可是降福节,街面上人最多的时候!

就这么袒露着这四个大字,都用不了明天,今天晚上,这家店的牌子就得臭大街!

他笑得跟哭一样,很有心要去央求一句什么,可那紫藤花似的娘子已经提着桶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阮仁燧离得还算近,自然瞧得真切。

这娘子的确生得好看,瓜子脸,丹凤眼,眉宇间自有一种从容自若的神态。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心想:听起来是太医院的人,难道后来她也升职做了太医?

只是本朝的太医那么多,规制又与前朝不同,十之八’九又都是女太医,他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起来这是哪一位了。

至于本朝太医院为何会是女太医的天下——这就得追溯到高皇帝时期了。

好像前朝时候,还是男太医占据多数的。

只是高皇帝在位时,说男女大防,叫男太医给后妃诊脉有所不便,所以内庭多用女太医。

再之后太宗皇帝沿袭了这个风俗,也就一代代地成了定例。

阮仁燧小时候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还觉得很奇怪来着。

大公主也觉得奇怪:“高皇帝他怎么一时开明,一时不开明的。”

阮仁燧也这么想。

以高皇帝的心胸气度,怎么偏在这事儿上谈起了男女大防?

且近代以来,关于太医院的争议也从没停过。

女性太医几乎包揽了在太医院内的所有位置,这一行又讲究家学,又因为高皇帝留下来的这条规矩,所以这种家学往往是传女不传男的。

要传给女儿,就要叫女儿顶门立户。

要叫女儿顶门立户,那就得给她娶一个贤内助。

只是太医并不算是多么显赫的官位,要想在婚嫁市场上给承继家学的女儿找一个适合的男人,相对就有些困难。

然而办法总比困难多,没过多久,太医们内部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别人家的儿子不愿意嫁过来,就算有愿意嫁过来的,也往往不谙医理——那就娶同为名医世家门第里的儿子嘛!

你把你儿子嫁到我家,我把我儿子嫁到你家——大家都有合适的赘婿!

又因为两两结亲,称呼上不好听,所以往往都是三家,甚至于四家互换的,逐渐引为常例。

士林当中为此略有非议,只是终究没能坐大。

原因倒也简单——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生病的啊!

前脚还在骂人家,后脚就请人家上门诊脉,那多尴尬!

阮仁燧还在想那位紫藤花娘子,只觉得眼熟,就是没想起来究竟是哪一位太医。

他禁不住问钱氏:“钱妈妈,你知道那位娘子姓什么吗?”

钱氏还真知道:“先前在吉宁巷见了,听她自我介绍,是姓公孙。”

阮仁燧吃了一惊:“啊?!”

钱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讶异:“怎么,你认识她?”

“不,不不不!”

阮仁燧只是忽然间想起来这位是谁了——因为公孙毕竟是一个很小众的姓氏嘛!

公孙太太,这是他上一世上司的姨母啊!

把爹味韩王治理得服服帖帖的猛人!

同时也忍不住心想:原来这位公孙太太还在太医院当过值?

阮仁燧就觉得这里边有事儿:如若只是太医院里的一个太医,怎么可能把韩王治老实了呢!

新生代小爹阮仁燧决定躲着她走!

……

钱氏所在的吉宁巷,算是个新区,房价在神都城里不上不下。

肯定不是拔尖的地方,但也不是底层人能够奢望的,算是高级中产区吧。

吉宁巷里居住的人员也杂,有家境相对殷实的外来入京人家,有神都城里各处衙门的官吏家族。

有小有名气的商家,也有在这儿短暂过渡的赁房人。

“倒是很安生,没有不三不四的人,巷子里边也干净。”

钱氏说着,自己大概也是觉得有意思,不觉笑了:“坊正孟大书袋,就是附近学堂的院长,这四下里住的人,对他都挺服气的。”

她说起自己买房子的事情:“我才买了房子,还在收拾呢,他们家太太就登门来拜访了,其实就是来问我来历的。”

“听我说了,又说等秀江大些,该送她去念书的,我也含糊着应了。”

秀江是钱氏女儿的名字。

“后来跟永娘熟悉起来,才知道每户刚搬过来的,坊正都会过来坐坐。”

“若是女户主,就叫他太太来,算是摸个底,了解一下过往,这边儿其余人知道了,也能住得安生。”

阮仁燧还在点头,那边儿钱氏不知想到什么,已经笑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永娘是谁?”

阮仁燧这哪儿能知道?

只是觑着钱妈妈的神色,猜度着:“难道是我认识的人?”

“倒也不算是认识,”钱氏领着他拐进了自己宅院所在的那条巷子,同时莞尔道:“永娘是神都城里顶有名气的厨娘,曾经去杜家给你和大公主做过饭呢!”

阮仁燧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黄鸭叫!”

“是有那么道菜。”

钱氏笑吟吟地道:“永娘出去做一餐席面,价格可高呢,知道是去给皇嗣做,才只收了一半钱,只是有个条件——以后她要把这事儿说出去抬身价,这可是给皇嗣做饭呢!”

刘永娘做完饭回来,整个吉宁巷的人都聚拢过去了。

这可是去给宫里边的皇子和公主做饭啊!

多荣耀!

那之后再有人请永娘去做席面,必然得点黄鸭叫。

谁不想尝尝两位皇嗣吃了都说好的菜?

阮仁燧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后续,真是觉得很有意思。

那边钱氏又指了另一处房子给他瞧:“有个人先前在这儿赁房子呢,后来叫坊正给撵走了。说这种人品性不端正,叫他继续在这儿住着,会勾坏了年轻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就是之前跟承恩公府小娘子订亲的那个人,还是个进士呢……”

阮仁燧不轻不重地吃了一惊:“哎?这个我还真知道!”

那时候宫里边也在吃瓜呢。

那进士老家的未婚妻吉娘子前后掀起了两次诉讼,震动神都,实在叫人津津乐道了一段时间。

他有种两个世界贯通在了一起的感觉:“原来那个人之前就住在这儿?!”

“是啊,”钱氏说起来,也觉好笑,眼睛都弯了起来:“孟大书袋知道吉娘子的事儿之后,就去找了这房子的房主。”

“说,那个人考上了进士,却做不了官,攀上了高枝,却又鸡飞蛋打,仕途、情场两不顺,是命里带衰,躲着他都来不及,你还敢把房子赁给他?”

“他住着你们的房子,万一坏了你们家的运势和儿女的仕途婚姻,到时候想哭都来不及!”

对时人来说,再没有比有个人要同时坏自己家儿女的仕途和婚姻更糟糕的事情了!

钱氏乐不可支:“房主大惊失色,深以为然,火急火燎地把人给清走了,事后还找道士来做了场法事……”

阮仁燧哈哈哈哈哈:“这里可真好玩!”

第84章 第 84 章 圣上特别认真、特别无辜……

钱氏住在吉宁巷东头第二家。

阮仁燧叫人领着一路找过去, 还没等拐进巷子里边去,就瞧见门头那片红瓦上攀着大团大团的紫藤花。

那枝干粗糙,崎岖又坚韧地爬满了门, 而后蔓延到隔壁邻居家的墙头上。

远远望去,一大片明媚的、欣欣向荣的紫色。

阮仁燧还没有走过去,心情就奇妙地美好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吉宁巷!

阮仁燧心里边盘旋起一个主意来, 也是因这个主意,他没跟着钱氏往她置办的那处房子里边儿去, 而是说:“钱妈妈,我想在这边儿随意转转!”

“成啊。”钱氏自无不应之理, 又要领着他四下里溜达。

阮仁燧知道钱妈妈大概雇佣了几个人帮着料理家事, 照顾女儿。

他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阮仁燧让她先回去找画:“那是正事儿,别耽误了, 不用担心我,有人跟着呢!”

他毕竟还小,德妃也好,圣上也罢,都不可能放心只让零星几个人陪着, 明里暗里, 只消招呼一声, 马上就能拉出一支队伍来。

钱氏知道他有主意, 也不勉强, 倒是叮嘱了一句:“可别走远了呀, 待会儿午膳之前, 咱们还得回去呢。”

阮仁燧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钱氏朝后边招了招手,在这儿等到过来了一位保母,把皇长子交付过去之后, 才往自己家里寻画去了。

阮仁燧没叫这保母牵着,自己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巷子里边转悠。

说是巷子,其实门前的道路一点也不窄,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路面也挺平整的。

依据时下神都城里的规矩,坊内正式的居民区里,正门右上角会钉着一张白底蓝字的贴牌,上边标注着这处宅院的街巷号,乃至于主人家的姓氏。

搬家跟贴牌,往往都是同一时间进行的。

要是谁家门前少了这东西,既罚住户,也罚坊正。

也是因这规矩,现下阮仁燧就知道,钱妈妈的邻居,住吉宁巷东头第一户的人家,原来姓庄。

第二户就是钱妈妈。

再往里走一走,户主姓庞。

第四家……

阮仁燧还没有瞧见第四家呢,就看见稍远一点,约莫百十米外的地方,聚拢着一群人。

有热闹看?!

他就跟只好奇的小蜜蜂似的,马上挥挥翅膀,飞过去了!

刘永娘叉着腰,洋洋得意地在门口复述自己讲过无数遍的故事:“哎呀,也是人家曾娘子瞧得见我,才来找我去他们家做饭呢!”

“什么,你们不知道曾娘子是谁?”

刘永娘就事无巨细地跟众人解释:“曾娘子啊,跟我可是老乡呢,你们知道颍川侯府不?曾娘子的曾,跟颍川侯府的曾,是同一个!”

又说:“我这位老乡不仅生得漂亮,说话和气,嫁得也挺好,跟那位杜太太好般配哦!”

阮仁燧探头过去听了几耳朵,瞧着这个三十来岁、脸颊红润的妇人,饶有兴味地想:“原来她就是我跟大姐姐去杜太太家吃饭时候,曾娘子专门雇佣过去做饭的刘永娘!”

这小妇人身量不高,声音倒是很洪亮:“可不是我吹,我刘永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先前管尚书府上宴客,怎么样?还是请我去掌勺!”

她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地道:“我做的菜,宫里的公主和皇子吃了都说好!”

还有人问:“永娘,你见到宫里的公主和皇子了吗?”

刘永娘就说:“怎么没见到?不仅见了,最后他们还专门打赏我了呢!”

阮仁燧:“……”

阮仁燧心说:这就是在吹牛啦。

我们可没见过。

打赏或许是真的,但至多就是小时女官去的。

思绪这么一歪,又有点牵挂起来——小姨母和小时女官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永娘还要再说,门里头就传来一个小娘子的声音:“干娘,你锅里的鱼头是不是快好了?再不去看看,烂里边儿了!”

刘永娘就跟被烧到了尾巴似的,险些原地跳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我赶紧进去瞧瞧!”

又挥挥手同围在这里的人道:“散了吧散了吧,降福节呢,还不回家找食儿吃!”

她拉开门进去,阮仁燧瞧见院子里边摆了套桌椅,有个六七岁的小娘子坐在那儿看书。

因是背对着门外的关系,看不见脸,只能瞧见她头发大半披散着,左右两侧两撮儿头发编成小辫儿,挽成两个椭圆形的环,最后用一对儿海棠花发夹固定住了。

阮仁燧看得有点惊奇。

那对儿海棠花发夹并不算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是编发跟梳头的手艺都很出众。

钱氏把画选出来,让人先送去夏侯府,又来寻阮仁燧。

听他问了这事儿之后,当下失笑:“好看就对了——琢玉的娘就是宋巧手,神都城里,她是屈指可数的梳头娘子!”

又说:“今天是降福节,早在元宵那会儿,宋巧手就被宁国公府的人给定下了,要她今天过去给梳头呢!”

阮仁燧听到了一个还挺熟悉的名称:“宁国公府啊?”

“是啊,”钱氏说:“就是宁国公府的俊贤夫人。”

又悄悄说:“先前宋巧手惹过官司呢,最后还是俊贤夫人出面给摆平的。”

俊贤夫人出面给摆平的?

阮仁燧听得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儿?”

“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钱氏先说了下事情背景,这才正式地打开了话匣子:“仿佛是有个武将家的夫人,想出钱让宋巧手在自己家当差,宋巧手不肯——她只约日子上门梳头,不肯住家的。”

“那位夫人很恼火,觉得她不识抬举,就诬陷宋巧手偷了东西,给扭送到京兆狱去了……”

阮仁燧实在吃了一惊:“啊?!”

他不禁道:“那之后呢?”

钱氏就说:“之后,永娘想方设法把她给救出来了呀!”

她说起来也很唏嘘,不无动容地道:“一层层求到俊贤夫人那儿去,也不知道她前前后后该废了多少心力——那时候俊贤夫人还不认识宋巧手呢!”

这倒是真的。

刘永娘在神都城里小有名气,宋巧手也在神都城里小有名气,但她们身上所肩负的名气,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俊贤夫人祖籍神都,大概同刘永娘没有什么交集。

就算是有一点,至多也就是刘永娘见过宁国公府里厨房的某个小管事。

能一路求到俊贤夫人面前去,最后顺利救了宋巧手出来,可不比登天简单多少!

阮仁燧回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小妇人,身量不高,说起话来爽利又泼辣的样子,却没想到她如此顽强又可靠。

他禁不住问了一句后续:“那,那个诬陷宋巧手的人呢?”

“没办法呀,”钱氏叹一口气,说:“也是宋巧手倒霉,那时候她女儿还在生病,前脚给梳完头,后脚就着急忙慌地走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查一遍包里的东西。”

“结果才到门口,就被拦下来了,那家人在她的包里搜出了那位夫人的玉簪,她百口莫辩。”

钱氏也是女人,也有孩子。

她能够体会到宋巧手那时候的绝望和无助:“说实话,依照她的身家,何必去贪墨那一支玉簪?那东西跟金簪不一样,又不能融了再打,往外卖也会留痕……”

说到这儿,钱氏也觉得稀奇,眉宇之间的神色,又有些钦佩:“也不知道俊贤夫人是怎么说服那位夫人的,居然硬是翻了案,最后那位自己去京兆府说,可能那玉簪是不慎掉进宋巧手包里的,并不是她偷的……总而言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阮仁燧听得有些恻然:“宋巧手在京兆狱里被关了多久?”

钱氏想了想,神情恻然,不太确定地说:“几个月总是有的吧?具体多少日子,我还真不清楚。”

阮仁燧心里边忽然间很难过。

他回想起先前瞧见的那女孩儿的背影,看起来只比大姐姐大一点。

如若那件事情发生在两年前,那差不多就是大姐姐现在这么大,甚至更小。

那时候宋巧手的女儿不到五岁,还在生病,她蒙冤被关进狱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知道该有多绝望……

宋巧手是不幸的。

但她又是幸运的。

因为她有一个如刘永娘这样的挚友,不辞劳苦,为她奔走翻案。

但神都城里,有没有一个宋巧手,没有如刘永娘这样的挚友呢?

如果她没有,她就活该蒙冤被投进狱里,活该心急如焚,活该在牢狱之中,绝望地一日日煎熬下去吗?!

阮仁燧想到此处,忽然间坚定了自己之前涌现出来的那个念头。

他不想在宫里边念书了,他要到宫外来!

从他重生一世开始,他做过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难道是开蒙之后,在宫里边念了几个月的书吗?

不!

是他改变了费氏夫人的命运。

是他改变了阿娘和小姨母的命运。

是他在努力地使身边的人偏离不幸的轨道,是他在努力地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读万卷书,不如出宫来做一点力所能及,自己也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宋巧手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当中命运的转折点!

……

阮仁燧问钱氏:“诬陷宋巧手的那个人是谁?”

这人具体是谁,钱氏还真是不知道。

毕竟这事儿她也是搬到这边来之后才听闻的。

阮仁燧也不怎么在意。

钱妈妈不知道没关系,俊贤夫人这个经办人总归是知道的嘛!

他果断道:“走,去宁国公府!”

钱氏照顾了他三年,很清楚这位小殿下的脾气,虽也怜惜宋巧手的遭遇,只是这会儿见他显而易见地是要去搞点事情,不免有些担心。

她低声问:“这,是不是得事先知会咱们娘娘一声?”

“不用!”

阮仁燧摆了摆手:“放心吧钱妈妈,我有分寸的!”

……

一大一小登了宁国公府的门。

正赶在降福节这日,俊贤夫人那儿还有客人呢,知道是皇长子来了,又再三嘱咐不要张扬,当下瞒住消息,悄悄寻了个安静院落见他。

阮仁燧也不与她多说,将事情原委讲了,便开门见山道:“夫人,当时宋巧手果真是被冤枉的吗?”

俊贤夫人没想到皇长子骤然登门,要说的居然是这事儿,倒真是怔了一怔。

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我自诩还是有些识人之能的,宋巧手又是个聪明人,不会做那种事,而郑夫人……”

俊贤夫人略微一顿,神情讥诮:“以郑夫人的性情,如若宋巧手真的偷了她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我诈到,自愿松口,和解了事?”

阮仁燧这才知道事件的另一方是谁:“郑夫人?”

俊贤夫人便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你应该也见过她才是——郑夫人,也就是右卫将军郑钊之妻。”

阮仁燧一下子就明白了彼时宋巧手处境的艰难!

右卫将军,从三品的官衔!

几乎可以算是十六卫当中顶尖的要人了。

需得知道,宰相也不过是正三品罢了!

一位从三品将军的夫人口称家中失窃,将宋巧手扭送到了京兆府,后者居然还能翻身,真可谓是承天之幸了!

这也间接地佐证了宋巧手的清白。

她能凭借一双巧手,成为神都城内屈指可数的梳头娘子,想必很知道该当如何为人处世,怎么可能在当差的时候偷走郑夫人的玉簪?

不要命了吗?

后者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就能把她碾死!

要是价值连城之物也就罢了,一支玉钗,值得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阮仁燧清楚一位从三品将军之妻的分量,所以更觉俊贤夫人仗义出手的难得:“夫人仁慈大义,令人敬服!”

俊贤夫人却摇头道:“我其实也是受人所托,不敢担功。”

阮仁燧与钱氏俱是一愣。

却见俊贤夫人神秘一笑,同他们吐露了其中内情:“是宋巧手的至交,唤作刘永娘的妇人,寻到了刑部俞侍郎门上,后边才有我的事儿呢!”

侍女送了茶来,俊贤夫人啜了一口润喉,这才蹙起眉来,有些叹息地道:“这案子其实很难办——俞侍郎知道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审?怎么审?”

“郑家的人都长着同一条舌头,那玉簪的的确确是在宋巧手的包里搜出来的。想要分辩,何其难也!”

“刘永娘求着所在坊巷里的左邻右舍写了陈情书,挨着在上边署名,力证宋巧手品行端正,不是会盗窃他人财物的小贼,又去寻了一些认识的显贵人物,但是没有用……”

“她没办法翻案,俞侍郎也是一筹莫展,几经思量,俞夫人终于寻到了我这儿来。”

俞侍郎是寒门出身,与十六卫这样的勋贵自留地并没有什么交际。

且以他的官位,也不足以与右卫将军抗衡。

更不必说办这事儿的是郑夫人,不是郑钊,他贸然去寻郑钊,也不合适。

几经权衡,俞夫人终于登门,很不好意思地同俊贤夫人说起了这事儿……

俊贤夫人脸上带着点感触的神色,说:“讲实话,这事儿实在是很难办。”

办成了,至多也就是得到几个小人物的感激。

可若是办不成——事实上,成与不成,怕都得得罪郑家。

她有些唏嘘:“起初我以为俞侍郎夫妇同宋巧手她们有什么交情呢,再不济也该是老乡,哪成想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刘永娘在刑部公廨外边儿偶然遇见了俞侍郎,后者觉得她脸色不对,主动过去询问的……”

“俞侍郎夫妇一片慈悲,我既知道了,怎么好撒手不管呢!”

原来中间还有俞侍郎夫妇的事儿。

阮仁燧记下了这桩内情,又问俊贤夫人:“夫人上门去问,郑夫人就认了?”

“怎么可能?”

俊贤夫人苦笑一声:“这岂不是在我面前承认,是她设计构陷一个梳头娘子,品行不端?”

她摇头道:“郑夫人断然否定,咬定是宋巧手手脚不干净,更要紧的是,她还找到了同盟。”

“说事发之后,再跟其余几个夫人闲话的时候,也听她们说起来,从前不觉得,再回家去刻意地点了点妆奁里的首饰,总觉得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那时候,郑夫人煞有介事地说:“这些个出身微贱的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下子瞧见了,可不是要眼热?”

“她倒也精明,专找那个没有标志的小金钗呀,珍珠珠花什么的,去她家里边儿查查,保管少不了!”

又说:“我也是可怜她还有个女儿,才没有深究,如若不然,可就不是让她坐几年牢就能了事的了!”

阮仁燧听得皱起眉来:“那后来呢?”

他很好奇俊贤夫人究竟是怎么劝说郑夫人改口的。

俊贤夫人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道:“我几次上门,劝说不成,最后就撕破脸吵了一架!”

“我同郑夫人说,大理寺里供奉着神兽獬豸的雕像,那是能够明辨忠奸、分清善恶的神兽。”

“传说如若有人在獬豸面前两相对峙,獬豸可以分辨真假,用额头的利角杀死撒谎的人。”

俊贤夫人同郑夫人说:“夫人既然一口咬定是宋巧手偷盗在先,狡辩在后,而宋巧手又抵死不认,何妨与宋巧手一起去大理寺獬豸神像前对质?”

郑夫人听得冷笑:“你说,我就要照做么?”

俊贤夫人被激起了真火:“夫人若是不肯,我只好入宫奏请皇后主持此事,若是我误会了夫人,我当众向夫人叩头赔罪!”

她出身的韦家乃是兴盛了数代的大族,自本朝这一脉天子的始祖还都高皇帝所设置的神都开始,就活跃在政坛上。

嫁的丈夫又是皇朝四柱之一、宁国公府的世子,知晓的密辛实在不少。

俊贤夫人回想着自己从前听到的那些旧闻,心下隐约有些猜测,当下嘿然冷笑:“郑家也是作为从龙功臣,自东都来到神都的,难道没听祖辈讲过,当初东都之乱发生的那个夜晚,宫廷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叫郑夫人:“我劝夫人还是去问一问郑将军,再做决定!”

郑夫人听她提起这桩过去许多年的旧事,大感不安。

她究竟有没有询问过丈夫那段过往,俊贤夫人自然不知。

但是就在第二天,刘永娘带着憔悴不堪的宋巧手往宁国公府去给她磕头了。

郑夫人怂了。

俊贤夫人使人送走了刘永娘和宋巧手,私底下跟丈夫嘀咕:“看起来,祖上说的是真的,东都之乱发生的时候,真是獬豸显灵,快刀斩乱麻,处决了很多人?”

杨少国公的思绪却沉浸在另一件事情里。

俊贤夫人推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

杨少国公回过神来,神色稍有些复杂地告诉妻子:“其实,东都之乱发生的时候,中宫皇后,正是杨家之女……”

阮仁燧原以为会听见一场酣畅淋漓的交锋,哪知道最后郑夫人居然被大理寺里的一个雕像给吓住了?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爽!

阮仁燧有点郁卒。

郑夫人动了动嘴皮子,宋巧手就是一场飞来横祸。

即便事后郑夫人勉强低头,重新否定了此事,可实际上,她也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算什么?

凭什么!

阮仁燧两手插腰,像只愤怒的小牛似的喘着气,良久终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我想办法给她点颜色看看!”

俊贤夫人完全相信这位小殿下的搞事能力。

她就是有点别处的担忧,专门提醒了句:“可别把事情再牵到宋巧手身上,只有做贼的,没有防贼的,她就是一艘小船,受不了大风大浪。”

阮仁燧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俊贤夫人很好奇地问他:“殿下打算怎么办?”

阮仁燧原本还想着出去单干的,眼珠一转,忽的有了主意。

团队合作还是很重要的嘛……

……

阮仁燧被刷新在了韩王府。

阮仁燧拉着自己的老雇佣兵出了门。

阮仁燧特别指示:降福节与民同乐,不要乘坐带有韩王府标志的马车!

韩王起初还有点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去?”

阮仁燧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马车外边儿就有人来通风报信了:“目标距离这里还有半刻钟时间!”

阮仁燧听完,赶紧从钱氏手里边接过了那瓶俊贤夫人特供的红色果汁。

韩王还在蒙蔽:“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阮仁燧这才开始回答他:“这是情报支持!”

俊贤夫人办了好多小报呢,最不缺的就是消息。

他简洁又迅速地把事情给讲了,末了又道:“我都打听到了,郑夫人今天回娘家去坐席,我把她骗出来了!”

韩王纳闷不已:“降福节可是大日子啊,你怎么把她骗出来的?”

“哈哈,”阮仁燧爽朗地笑:“我说她儿子被马撞死了!”

韩王:“……”

阮仁燧本来还很不好意思捏造这种谎话的,毕竟郑夫人坏跟她的儿子没关系嘛!

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郑夫人的儿子郑显宗就是后来神都城里大名鼎鼎的吸血虎……

瞬间道德飞飞啦!

……

郑夫人此时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回去!

儿子出事了——怎么会?

不是说约了几个同窗出去散心吗?!

可是先前府里小厮送来的那件血袍,分明就是儿子出门时穿的……

郑夫人催了又催:“快,快啊!”

结果也不知为何,越是催促,马车行进得越慢,到最后,竟然直接停下来了!

郑夫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里烧着一把火,烤得她生疼,一把掀开车帘,满脸狰狞,悲怒交加:“该死的狗奴才,你是干什么吃的?!”

车夫小心翼翼道:“夫人,前头路还堵着,那马车走得也慢……”

他心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街上的马车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在过节吗?

郑夫人哪里还有耐心去听这些?

打眼一瞧,见只是辆寻常马车,当下就道:“走得慢就撞过去,我不信他们被撞开了还不知道让开!”

……

临街二楼茶室的雅间里,坐着两位客人。

一个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手持一把折扇,相貌温雅俊美,神色从容,自有一般雍容贵气。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瞧起来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衣衫穿得淡雅,发间几乎没有珠饰。

她的神情很温和,如同山间流水。

外头茶楼的伙计送了茶来,还没进门,就被与两位客人同来的侍从们接了过去。

几瞬之后,宋大监亲自端着茶盘,双手托了过去。

那妇人瞧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一抹感慨来:“宋祥,你瞧着也见老了……”

“哎哟,”宋大监赶忙道:“王娘娘,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不见老,那不是成妖怪了?”

圣上跟王娘娘都笑了。

“王娘娘”是先帝时代的遗民。

她曾经是先帝的妃子,当然也曾经是圣上的庶母。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早在先帝亡故之前,便将自己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妃遣散,给了她们府宅财帛,让她们出宫去自行婚嫁,自那时起,她们也就失去了宫妃的身份。

三位曾经的内庭嫔御出了宫,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住在了一起。

两年之后,陈娘娘嫁给了一位刺史做续弦夫人,太后知道了,还专程叫人送了贺礼。

又过了几年,张娘娘生了病,前前后后让几位名医瞧过,只是到了也没能挽救。

到最后,就只剩下年纪最长的王娘娘一个人了。

先帝治世的中晚期,实际上就已经同摄政的天后夫妻分居,彼时圣上还年幼,除去他的乳母许氏之外,就数这位王娘娘顾看他最多了。

为着这份情分,他要是得了空,总会出宫去瞧瞧她。

王娘娘出了宫,那就不算是太妃,不能用从前宫里边的位分称呼,只是她又没有改嫁,周围人便“王娘娘、王娘娘”地叫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这会儿王娘娘瞧着街上熙攘的人流和车马,神色微动:“今天街面上怕是有热闹瞧……”

圣上向下瞧了眼,视线旋即微微一定。

这条街虽不是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大道,但六辆马车也是能走开的,现下竟然被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圣上望着后边匆匆驶来的那辆马车,轻笑一声:“目标好像来了。”

王娘娘数了数堵住这条路的马车,由衷地道:“好大的阵仗,摆这么个陷阱,是要捉谁?”

圣上笑过之后,眉头反倒微微皱了一下:“天子脚下,有纨绔作乱,京兆尹先前还是被骂的轻了!”

下一瞬,猎物骤然向前,撞上了前头的那辆马车!

骏马的嘶鸣声与高高扬起的马蹄,道路上行者的惊叫声,车夫跳跃到半空中的草帽,一起汇成了一首嘈杂的交响乐。

后边那辆马车早有准备,车夫安抚住拉车的两匹骏马,竟然不管不顾前边歪倒的那辆马车,便要向前。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车帘,含着冷厉的嘲弄扫视了满场乱象,便预备着催人离开。

圣上瞧见了那华丽马车上的“郑”字标志,对比形制,略一思忖,便有了答案:“原来是郑钊府上的人。”

又顺势想:“那前边的人……”

王娘娘笑着道:“能设局去困郑家的人,想必也非凡俗之辈。”

圣上很随意地应了声,倒是没把这场小闹剧放在心里。

他视线往下边儿那么一扫——

眼看着他叔叔从歪倒的车厢里爬出来了!

爬出来了!

圣上:“……”

王娘娘还真认识韩王:“怎么是他?!”

她吃了一惊,又有些无奈,反过来劝圣上:“韩王稚年失父,身体又不算太好,顽劣些也是有的,您可不能跟他生气……”

圣上板着脸道:“韩王叔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哪儿能跟他生气?”

紧接着就见韩王从车厢里扯出来一个满脸血的小孩儿。

圣上:“……”

这个王娘娘是真不认识:“韩王的儿子?”

盘算一下,又觉得不对:“王妃不是只有一子一女吗?希龄县主都十多岁了……”

她忍不住问圣上:“难道是世子的孩子?”

圣上:“……”

圣上暗地里咬了咬牙,特别认真、特别无辜地说:“我不认识他!”

第85章 第 85 章 韩王动情地道:“真是赠……

阮仁燧跟韩王在外边儿搞事, 夏侯家那边儿,德妃还在盘算着请客。

既出了宫来,又有意请谭郎中帮弟弟寻个老师, 不得请人家过来吃个饭吗?

既然如此,又得盘算一下到时候请哪几位来作陪。

德妃问夏侯夫人:“您怎么看啊?”

夏侯夫人想了想,思忖着道:“谭郎中是读书人, 人又方正,请客人来, 不必拘泥于官位,说的又是自家之事, 人也别太多, 四五位足矣。”

她问:“费氏夫人成不成?”

德妃应了声:“成。”

夏侯夫人又问:“谭郎中从前在秘书省当值,举荐她往内庭去授课的霍少监, 还是韩王妃的姨母,请她来成不成?”

德妃点点头,说:“成。”

这就是三个人了。

夏侯夫人想着之前的事儿,又问了句:“你既然有心提携钱氏,不如也叫她来作陪?见见人, 说说话, 算是添个交际。”

德妃也应了。

四个人, 不多不少, 也可以了。

娘俩儿又一起盘算着什么下帖约什么时间, 还没合计完呢, 外头就有人来报:“夫人, 太常寺狄少卿的夫人亲自来送节礼,说是想跟咱们娘娘请个安呢……”

德妃下意识扭头去瞧夏侯夫人的神色。

就听夏侯夫人说:“狄家跟我们一向走得比较近。”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给狄夫人这个情面了。

母亲这么说了, 德妃当然也不会拂她的面子,当下也就应了。

狄夫人叫侍从一路领着过来,极恭敬地问了安,笑着寒暄之后,临别前,又悄悄地吐露了一个消息:“如今宫里边两位皇嗣都已经立住了,听外子说,今年五月,祭高皇帝庙时,太常寺就会奏请皇嗣随从陛下同去了。”

这才是狄夫人希望面见德妃的原因。

于本朝而言,五月里最盛大的节日并非端午,而是高皇帝的生辰。

每到那一日,帝后都要率领宗室、勋贵、百官和内外命妇前往高皇帝庙祭拜,而后施宴群臣。

免除逢灾之地的赋税和徭役,赐天下年满六十男女酒肉,未满六岁男女孩童粮布。

能走到最里边去拜谒高皇帝的,只有帝后和被看重的皇嗣,而这个“看重”本身所蕴含的意味,就很耐人寻味。

宫里边的孩子,满了三岁才算是初步立住了。

前两年,大公主三岁之后,太常寺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现下皇长子也满了三岁,却要正式地就此事上疏天子……

这本身就是一种倾向了。

德妃有所会意,也领受了狄夫人的人情,当下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夫人的一番心意,我都记在心里。”

狄夫人毕恭毕敬道:“能为娘娘和皇长子效犬马之劳,是我们的福分。”

德妃叫人好生地送了狄夫人出去,自己手撑着额头,盘算起来。

高皇帝的生日是五月二十一,还有二十多天呢……

给岁岁来个突击,叫他好好表现,讨他阿耶的欢心——这完全来得及嘛!

我在内庭里给陛下吹吹枕边风,外边还有太常寺呼应,岁岁自己又乖……

德妃美滋滋地心想: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

韩王从马车里爬出来,紧接着又伸手把阮仁燧给拽出来了。

老牌雇佣兵脸上的神情在经历了震惊、错愕、悲痛之后,终于绝望地呼唤了起来。

韩王一边锤车,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小殿下——小殿下你没事儿吧?!”

阮仁燧瘫在地上,像个喷泉似的,“噗”一下,又吐出来一道血色飞剑。

他原地抽搐几下,看起来就像是要不行了似的,但还是身残志坚地喊出来一句即便是死了都要推开棺材叫嚷出来的口号:“大胆,我可是皇长子!”

说完,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去。

圣上:“……”

王娘娘:“……”

王娘娘忍不住扭头去看圣上现在的表情。

圣上瞧着底下那一大一小,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韩王还在悲愤欲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些创伤了皇嗣的贼人拿下!”

又抬起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怒指着后边那辆郑家的马车:“什么人敢在神都街头如此胡作非为?皇嗣若是有个万一,当心你们九族的脑袋!”

因为声调起得太高,中间还破了音。

像是只鸭子在怪叫。

阮仁燧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而又喷出来一点红色汁液。

韩王自己起初有点尴尬,见他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笑完又觉得这场景不对劲儿,赶紧低下头,跌坐在地上,借着衣袖遮掩脸上的笑。

阮仁燧笑得直抽抽,小声说:“给我也挡一挡!”

韩王就用袖子盖住他的脸,自己也低着头,一大一小一起闷笑起来。

阮仁燧欣慰不已地朝他伸手:“叔爷,很高兴你也喜欢搞事,并且有自己的见解。”

韩王从善如流地握住他的手:“同喜同喜!”

圣上:“……”

王娘娘:“……”

王娘娘默然良久,终于道:“韩王管那孩子叫‘小殿下’,那孩子又自称皇长子……”

圣上木然道:“……别问,求您了!”

王娘娘:“……”

……

郑夫人一向跋扈惯了,在外边儿横冲直撞,也就是先前在俊贤夫人那儿吃了个亏,这才稍有收敛。

结果今天事赶事儿,她急得头顶都要冒火星子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去控制自己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