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苏造肉
岳宁接过盘子,用筷子夹起一筷子青椒肉丝。
上浆没有用淀粉的肉丝鲜嫩爽滑,调味酱汁浓郁,青椒脆嫩清甜,恰到好处的火候让二者口感相得益彰。
爆炒双脆看似简单,却是手里没本事的厨子不敢轻易尝试的菜。而这青椒炒肉丝,看似简单,实则也确实不难。就这样一道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菜,愣是被这位大厨做出了不一样的风味。
“厉害!”
上海二商局的领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他灶台的菜品也陆续完成。松鼠鳜鱼鱼身炸得金黄酥脆,浇上酸甜可口的酱汁;鲜香浓郁的佛跳墙里,各色食材在瓦罐中煨得软烂入味,香气四溢。
然而这些香味,都不及刚刚出锅的这一道苏造肉。打开锅子的一刹那,香气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厨房里横冲直撞。原本还在讨论其他菜品的众人,话语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抽动鼻尖,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冒着袅袅热气的砂锅。
氤氲的热气中,醇厚的肉香混合着八角、桂皮、丁香等各种香料的气息,层次分明地漫开来。那香气既有肉脂熬煮后的丰腴绵密,又带着中药材特有的清冽回甘,还隐隐透出一丝黄酒的醇香,仿佛将整个秋冬的温暖与丰盛都浓缩其中。佛跳墙的浓郁、松鼠鳜鱼的酸甜,在这股霸道的香气面前,竟都成了陪衬。
一片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整齐地排列在酱红色的汤汁中,经过长时间的煨煮,肉皮泛着晶莹的光泽,颤巍巍的模样,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化开。
董银奎介绍说:“这是裕丰楼的周大厨,这道苏造肉,是裕丰楼的招牌之一。”
正在擦拭额头汗水的胖厨师咧嘴笑了,脸上满是自豪:“这卤子是从我师父那传下来的,到我这儿已经养了二十多年,每天都添汤加料,越养越香。”他边说边用筷子夹起一片苏造肉,颤巍巍的五花肉进碗里,他将碗递给岳宁。
岳宁接过小碗,周大厨弯腰从小炉子里夹出几个芝麻烧饼,说道:“苏造肉要配芝麻烧饼。”
岳宁拿起芝麻烧饼,从上头掰开,把一块苏造肉塞进去,用小勺舀了一小口汤汁,灌进烧饼里。
叶蕴娴如法炮制。
烧饼酥脆的表皮碎裂开来,里面层层面饼已经吸收了肉汁,变得湿润绵密,而更加柔软的五花肉,温热软烂,顺势滑入口腔,浓郁的卤香、黄酒的醇香奔涌而来,八角、桂皮的辛香,将丰腴的肉脂香衬得愈发醇厚。
叶蕴娴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美味,又将汤汁浇在剩下的半块烧饼上,看着麦黄色的饼体渐渐浸透深褐。
周大厨笑得眼睛眯成缝,肥厚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更显得意:“这可是乾隆爷下江南,带到紫禁城的方子,传承几百年了。”
领导眼见着岳宁吃得享受,也面露欣喜。
岳宁把最后一口烧饼吃进嘴里咽下:“周师傅,您这个苏造肉确实好吃。不过我得跟您说一下,您这个苏造肉,是在御膳房的方子上改动过的。”
“我这个是老方子。”周大厨不服气,胖脸颤抖着说道。
岳宁笑了一下:“等我先尝完其他菜,再跟您探讨。”
“我等着。”周大厨口气不太好。
董大厨等岳宁尝其他菜时,轻声对周大厨说:“老周,你这个倔脾气,收一收。”
“这道菜,那是我师傅的成名菜,顶顶正宗的苏造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周大厨以为自己在嘀咕,其实声音不小。
岳宁正在等大师傅把炸好的蛋汁大排切成条,听到这话,继续夹取蛋汁大排。
岳宁将金黄酥脆的蛋汁大排送入口中,蓬松的鸡蛋糊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裹着鲜嫩多汁的猪排,上海的辣酱油即伍斯特沙司,蛋汁大排配上辣酱油,特别解腻。她细细咀嚼着,余光瞥见周大厨还在一旁气鼓鼓地嘟囔,不由得轻笑一声。
待咽下口中的大排,岳宁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转身走到周大厨面前,语气诚恳道:“周师傅,我绝对没有质疑这道菜好吃的意思,只是您说这是乾隆爷时期的宫廷菜,我得告诉您,它虽源于宫廷,但现在已经成了民间菜。您先做菜,我等下跟您解释。”
岳宁转头说:“帮我拿纸笔来。”
工作人员去拿纸笔,岳宁继续品尝佳肴,周大厨则开始制作他的一鱼两吃。
只见他把一条海鲈鱼一分为二,剔除中间主刺,一边鲈鱼切菱形刀,另一边则斜片,将鱼肉切成薄片却连着鱼皮。
岳宁接过纸笔,跟董大厨说:“董二叔,我去写配方,菜好了,帮我送过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道。”
听见她说话,周大厨放下刀看她,岳宁说:“你专心做菜,别分心,这是选拔赛。”
岳宁到评委席坐下,提笔写方子。董银奎知道苏造肉做起来复杂,可也没见她写得如此细致。已经写了两张纸,新的菜送过来,岳宁喝了一口凉白开,尝过后继续写。
她整整写了四张纸,才放下笔,周大厨见她停笔,又抬头看向她。
岳宁笑:“大师傅,您先把鱼做好了。要是影响你发挥,我心里过意不去的呀!”
周师傅将切薄片的那一半鱼,用薄片卷上虾滑,放进蒸笼去蒸;另外一边切菱形花刀的鱼,放入油锅里炸。
瓷盘中间放上汆水后的菜心隔开,清蒸和油炸各分一边,油炸的那半边,淋上了茄汁,这道一鱼两吃出锅了。
岳宁还在品尝他的一鱼两吃,周大厨的心思却全在她写了什么,这老师傅真是个急性子。
“茄汁这半边,借鉴了鲁菜的黄河鲤鱼和苏帮菜的松鼠鳜鱼的调味,酸甜适口。清蒸这个又像我们粤菜的百花酿……”岳宁还在跟几位评委老师探讨。
这会儿北京和上海各三组选手,大部分都完成了,只剩下陆育德还在做菜,另外锦华的糟钵头还没上。
董大厨知道这两家上的都是大菜,还要点时间,就请岳宁讲讲苏造肉。
“苏造肉,是乾隆下江南带回的厨子张官东的拿手菜。张大厨进了宫里做御膳。乾隆爷又爱吃这道菜,药食同源,张大厨和御医,根据一年四季,分成了三张方子,春夏讲究祛湿,秋日讲究降燥,冬天讲究滋补。所以苏造肉一道菜,用二十八味香料和中药材卤制,但是分成了三张不同的方子。”岳宁把三张方子给他们看,手里拿着另外一张方子。
“哈!你这个料,香味都吃不出来。还有人吃?”周大厨放下方子笑了起来。
岳宁把手里的方子递给他:“这张方子是不是和你现在用的差不多?”
周大厨低着头,眯着眼睛仔细看,惊诧地问:“你……你这个方子哪儿来的?”
“在冬天的方子基础上,八角、丁香、白芷、豆蔻等香料的量翻了三倍,才出了你现在这么一锅卤汤。好吃不好吃?好吃。但是它和原来的苏造肉,还一样吗?不一样了。宫廷方子里的苏造肉,讲究的是五味平衡,香料不能盖过肉味,二十八味料有香气,但是香料并不突出。”岳宁走到他身边,指着他手里的方子,“你手里这个方子为什么香料比之前的三张方子都重?那就要从苏造肉从宫廷流传到民间说起。苏造肉的方子到了民间,五花肉价格贵,换成了猪下水,猪下水味道重,要盖住味道吧?加上老百姓,大多做劳力,口味重,香料和调料的用量就加重了,也就变成了这个方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是不是做卤煮了。”
周大厨握着方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肥肉也跟着轻轻晃动,方才的傲慢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与困惑:“可、可我师傅教我的就是这个方子,这么多年大家都说正宗……”
岳宁笑:“周师傅,民间的传承本就是随着生活变化而演变的。您的苏造肉能成为裕丰楼的招牌,说明它确实有独到之处。但从宫廷到民间,食材变了,口味变了,方子自然也要变。就像这卤汤,虽然和宫廷方子不同,却承载了几代人的心血,养了二十多年的卤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董银奎点头:“小岳说得对,老周啊,咱们做厨子的,既要守住传统,也要懂得变通。宫廷菜有宫廷菜的精致,民间菜有民间菜的烟火气,各有各的妙处。”
周大厨沉默良久,突然对着岳宁深深一鞠躬:“岳师傅,是我糊涂了。您年纪轻轻,见识却比我这老脑袋强得多。今天要不是您说破,我怕是一辈子都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我得用你这个春日方子试试。”
岳宁弯腰重新写了一张方子:“这张方子,是在春日方里去掉了几味香料,您用三成老卤,老卤里香料味道已经足够了,加上我这张方子里的料,再卤一锅,咱们明天早上试试味道。您看可行?”
“行,我试试。”周大厨兴高采烈地说。
这时锦华的糟钵头也端上了桌。糟香四溢的钵头里,五花肉、猪肚、猪肝等食材在琥珀色的糟卤中若隐若现,酒香与肉香交织,引得众人纷纷围拢。
岳宁暂时放下苏造肉的话题,拿起筷子细细品尝。入口时糟香醇厚,回味中带着丝丝清甜,各种食材吸饱了卤汁,却又各自保留着独特的口感。
她说:“这糟钵头比我做的好吃。”
“小岳,这就是你谦虚了。”董银奎笑着说。
岳宁俏皮一笑:“我可不承认自己手艺不好,我那个糟泥太中规中矩了,没有这个糟泥味道醇厚。把那家酒厂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让食品进出口公司,帮我买这个糟泥。”
锦华的大师傅笑了:“行,我马上写联系方式给你。”
岳宁刚将糟钵头的汤汁咽下,被陆育德端出来的孔雀吕宋翅吸引了目光。只见那金钩鱼翅堆叠成孔雀身体,蛋粑与红辣椒镶嵌的斑斓图案在盘中舒展,胡萝卜雕刻的孔雀头颈栩栩如生,尾羽尖端还缀着几粒晶莹剔透的鸽子蛋,做成了孔雀翎。
“好手艺!”上海二商局的领导赞叹道。
周大厨也凑过来,肥厚的手指点着盘边:“漂亮,陆家菜名不虚传。”
陆育德嘴角微微扬起,参赛的厨子里他最年轻,那个谁的青椒炒肉丝做得再好,也只是一道家常菜;挂名宫廷菜的苏造肉,实际上早已经是追求重口味的平民菜。只有陆家菜,依然保持着精致国宴菜的水准。
岳宁拿了碗勺舀了一勺鱼翅,再夹了一点配菜品尝起来。当第一勺清汤入口,食材交融的醇厚之中,有一股尖锐的鲜味。
之前大家只是在录像里见过岳宁,知道她被称为厨艺天才,却未曾亲见。可就在刚才,她让凭着一道苏造肉名噪京城的周大厨叫出一声“岳师傅”,大家便都知晓了这个姑娘确实有真本事。
现在众人都在等她点评,岳宁放下汤匙,看向陆育德:“陆师傅,这孔雀吕宋翅造型堪称一绝,但……”
她顿了顿:“但调味上,你加了味精。不是说做菜不能加味精,我平时也用味精。只是陆家的这道汤,代表着中餐熬汤的最高水准,用味精提鲜,总归不太合适。另外,这次比赛的地点是港城。我们粤省煲汤,讲究纯正自然,很少用到味精。宁宴和宝华楼的鱼翅汤,都是陆哥来了之后,调整过味道的,就是以陆家的汤为基底。但凡到港城的同行,大概率都品尝过宁宴或者宝华楼的鸽吞翅和黄焖鱼翅。有了对比,就能尝出你这汤里细微的差异,你要注意一下。”
陆育德捏紧了拳头,脸色紧绷。岳宁转头跟董银奎说:“董二叔,我的意见只做参考,我自己有宝华楼和福运楼两支队伍参与比赛,如果参与评判的话,有失公允。”
董银奎没想到陆育德这孩子会出这样的问题,这次选拔,老陆为了避嫌,坚持不来上海,可自己要是做决定淘汰育德……
第262章 陆育德发怒
听到董银奎宣布北京队选出裕丰楼、上海队选中锦华,陆育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评委席上的岳宁,指节因攥紧椅子扶手而发白,那个丫头片子的点评像根刺,扎得他耳膜生疼。
“这是我不行吗?”他突然冷笑一声,冲出后厨,站在走廊尽头狠命抽着烟。
“育德,比赛总有输赢……”
“少来这套!”他突然转身,眼里满是怒意,“明明是她打压人。上海提供的鸡,不是我们北京指定养鸡场的鸡,口味上有点偏差,我用一点味精调整一下口味,怎么了?味精发明出来不是让人用的吗?”
董银奎皱眉看着他扭曲的表情:“你这次确实……”
陆育德越说越激动:“陆家菜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我给首长做菜时,她还在西北玩放羊呢!”
听他这么说,董银奎懒得跟他争执,到底只是老友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
他拍了拍陆育德的肩:“没事的,明年还会有机会。”
“我不稀罕。”陆育德嚷嚷。
随便他了。董银奎回到后厨,听见一阵笑声,老周的声音:“小岳,你这么一小撮菜,卖那么贵,那不是坑人吗?”
岳宁正在给厨师们演示法式摆盘。
不能参加比赛,领导说还会跟港城宝华楼合作,送人出去进修两年,两年时间能长见识,还能赚钱。输赢反而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有这样的机会。
“老周、老周,料包凑齐了。”锦华饭店的张大厨拿来了一个料包。
周师傅一把接过料包:“我去做了。”
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岳宁说:“周师傅,您不用这么着急吧?”
周师傅笑着说:“才五点二十,卤两个小时够了。咱们吃晚饭的时候,边吃边聊,结束肯定不早的,刚好让大家都尝尝。”
一起来参赛的厨师,都乐乐呵呵地看周大厨调卤水,谁也没在意,陆家那个小子没来。
卤水调好,老周取来了两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焯水之后,入油锅微炸。
这一道工序倒是让各位老厨子不解了。
老周说:“一来去掉些肥油,吃起来没那么腻,二来肉皮炸过,更容易入味。”
“就像我们这里的走油蹄髈一样对吧?”上海的厨师问道。
“差不多。”
老周把炸过的五花肉,放进卤水里炖煮。他调低火候,用文火炖煮,砂锅里渐渐溢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上海厨师抽了抽鼻子:“怪了,这味儿比你刚才的苏造肉清淡些,反而更勾人?”
老周也在闻这股子的味道,平时客人踏入裕丰楼,都能闻到苏造肉的味道,都已经成了裕丰楼的特有香气了。这股香气没有之前的霸道,看似清淡,却让人口舌生津,多了一份雅致。
把肉炖上,锦华的张大厨叫了一个小学徒过来,让他看着灶台,到了时间去叫周大厨。
今天同行来比赛,晚上锦华有招待宴,岳宁和叶蕴娴一起去参加晚宴。
锦华本就是老牌饭店,凉菜芙蓉鸽松,鸽胸肉切成细丁,炒成蓬松的颗粒,中间以圆形黄色的蒸鸡蛋为底,用蛋白拼出了白色的和平鸽加上橄榄叶,寓意和平。
芝麻鸡卷里,除了鸡脯肉和芝麻油炸的鸡卷,还配了两只澄面做的小鸡仔,很是可爱。
岳宁和叶蕴娴一人夹了一只嫩黄的鸡仔,一口咬下去,里面是甜糯的红薯馅料,就是这个装饰的小点,都很可口。
这个时节正是莼菜上市的季节,岳宁给叶蕴娴盛了一碗:“姐姐,这就是莼鲈之思的莼菜。”
叶蕴娴喝汤听岳宁说起莼菜的典故,锦华的总经理把新上来的红烧江团转到岳宁面前:“小岳,吃江团。这也是咱们这里的时令了。”
岳宁用公筷夹起一块江团鱼肉放入自己的碗里,她拿起自己的筷子轻轻一戳,红润的鱼皮和雪白的鱼肉分离,送入口中,本帮菜喜甜,这鱼皮已经咸中带甜,雪白的肉鲜嫩。这个菜水准也不低。
叶蕴娴吃完一块鱼肉,让人上了一小碗饭,用汤匙舀了勺汤汁浇在米饭上,岳宁发现她们叶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都喜欢用汤汁拌饭。
在座的都是国内的顶级大厨,都认为自己的刀工也好,做菜的手艺也罢,那都是顶级的。
但是看了录像,对比之后,发现好像是差那么一点,就像眼前这道的双龙吐珠,明明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就没有录像里法国人盘子里擦几道酱汁好看?
录像里也有岳宁做菜的片段,为什么他们一样是龙凤牡丹,花鸟鱼虫,整体摆盘就比他们的精致?
岳宁以这道双龙吐珠为例:“你们看两条龙,一条是黄色主色调,一条是紫色主色调,已经颜色够多了,我们还用黄地描金粉彩瓷,这个盘子又不够大,颜色就显得略有些杂……”
岳宁正在详细解答大家的问题,独坐在角落的陆育德突然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整桌人听见:“不过是花架子,真当摆盘学了西餐那套,就能算革新?”
老周夹着菜的筷子顿在半空,岳宁却像没听见,转手给叶蕴娴布了块糟鸡:“这糟泥确实地道。”
叶蕴娴刚要吃,陆育德突然重重摔了筷子:“假惺惺给谁看呢?港城那套崇洋媚外的做派,也配谈中餐传承?”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董银奎皱眉咳嗽两声:“育德,喝多了就去歇着……”
“我没喝多!”陆育德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在抱港城资本家的大腿。”
“懒得敷衍你们!”陆育德转身离去。
岳宁看着陆育德的背影,不禁为陆永定大厨难过,陆大厨那样一个人,居然生了这么一个心量狭窄的儿子。
场面一度尴尬,老周站了起来:“苏造肉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老周快步往后厨走去,打开砂锅盖,砂锅里小火慢煨两小时的苏造肉在氤氲热气中轻轻颤动。守灶的小学徒眼巴巴望着:“周师傅,肉香得人直咽口水!”
用漏勺捞起肉块,大块颤巍巍的肉落在案板上,老周粗犷地将肉剁成一寸见方的肉块,拿了一个大碗,用菜刀挑起好几块肉放在碗里,从砂锅里舀了一大勺卤汤,把碗递给小学徒:“给,跟大家一起尝个味道。”
边上正在做晚市的厨师们说:“谢谢周师傅。”
老周把切好的肉放回锅里,直接端了砂锅出去。
宴会厅里,陆育德离去后的尴尬尚未消散,老周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各位!尝尝用小岳的方子做的苏造肉。着急着吃,随便切了块,大家凑合。”
砂锅盖揭开,醇厚的肉香漫过众人鼻尖,方才还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锦华张大厨说:“香气淡了,但是味道特别舒服。”
“是,我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两者差异在哪里了。这个味道就像这个摆盘一样,明明是少了,明明是简单了,但感觉就高级,特高级。”老周也没什么大厨的架子,站着给大家用勺子打肉和汤汁,他说,“就是少了烧饼。”
“荷叶饼也能凑合吧!”张大厨转头跟服务员说,“蒸一盘荷叶饼过来。”
西郊迎宾馆的大厨先尝:“这改良后的方子,香料味收敛了,肉香更突出,确实有差异。”
“我也觉得,吃起来更加和顺、舒服。”另外一个厨师补充。
荷叶饼上来,岳宁拿了一块荷叶饼掰开蘸卤汁:“我觉得两个方子,无所谓好坏,只看大家喜欢吧!就像我去日本,日本的拉面又咸又油,味道很厚重。但是日本的怀石料理就很清淡。”
“小岳,你这个年纪,哪儿就能知道那么多?”老周问她,“而且你小时候还是在西北山沟沟里长大的。这也太厉害了吧?”
岳宁再次搬出她爸来,听到他们父女俩的遭遇,周师傅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可惜啊!你爸爸在的话,一定是很厉害的大厨。好在有你,传承了他的手艺。”
“不说这些了。现在一切都好了。虽然陆育德这个脾气发得不对,但是他说的有一句话,我觉得没问题。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崇洋媚外,不能妄自菲薄。中餐的革新不能照搬西洋,要博采众长,更要守住本心。”
“有道理。”
岳宁吃过饭,请李局长和另外两位领导去大堂咖啡吧坐一会儿。
“领导,刚才陆育德那样说,我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对参赛和合作有负面影响?”岳宁说道,“我跟粤城二商局合作已经一年了。厨师也好,服务人员也好,去港城交流学习。说实话,当时想这个办法,确实是知道我爷爷的宝华楼陷入困境,所以想借着让福运楼的厨师过去,能缓解当时的困局。但是从我的本心来说,还是希望给大家一个往外走的机会,让大家看到国际潮流的机会。”
“小岳,谢谢你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第263章 回港城
岳宁在内地待了十来天,总算要回来了,一群记者在机场到达口等着。
见岳宁和乔君贤推着行李车出来,记者们一拥而上,把他们俩团团围住。
“去角落吧!不能影响别人出行。”岳宁推着车走到了角落。
停下后,她先问:“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柳吉莲怀孕了,但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孟遇偷吃夏娇娇,被朱云凤街头怒打。”
“蔡公子和吕明明复合了。”
岳宁瞪大眼睛,满脸八卦:“致远哥哥?”
“对。”
乔君贤身后,崔慧仪等人跟岳宁打了手势,他们先和外婆回家了。
记者们跟岳宁聊了会儿八卦,看着他们俩满满当当两车行李问:“买了那么多东西?”
“对啊!对啊!上海的友谊商店和华侨商店有好多好东西。”
她像是一个得了好东西、迫不及待要和朋友分享的孩子,让乔君贤跟她一起展开了卷轴。
这是一幅《飞鹰山石图》。
这次时间充裕,外婆去美国避祸那些年,学英文时认识了同来美国的画家,跟着那位画家学绘画。这次来上海,外婆也见了那位故人。
乔君贤私下跟岳宁八卦,说外婆在美国的时候,这位画家一直追求外婆,外婆拒绝了他的追求,保持了朋友关系。
如今那位画家已经是耄耋老者了,这些往事也随着时间成了云烟。
岳宁上辈子,小时候她妈让她学舞蹈、学乐器,功成名就后,既是真心喜欢,也是为了打造人设,赚了钱的富豪喜欢附庸风雅,她又是其中翘楚,学着学着,便都深陷进去了。
外婆就像炫耀孩子的家长,上哪儿都要带着她。岳宁承蒙几位画家指点,心存感激。
经过这些年,这些画家生活很艰苦,岳宁一下子买了好多作品。
就像梵高生前只卖出一幅画,去世后画作价值再高,对他本人又有多少意义?他们需要的是当下能吃饭。
而且现在内地外汇储备几乎没有,急需外汇,要是通过自己的影响力能推销一些东西出去,也算是帮忙了。
“我好喜欢这幅画哦!笔锋在纸上峰回路转,那种凌厉,这种气势,就如同中国文人的风骨……”她笑逐颜开,“这幅画我打算挂在宁宴陆府的大厅。”
她炫耀完买的画作,又打开一个锦盒,盒子里是一幅双面绣,上面一只猞猁眼神凶悍却又可爱。岳宁问:“好看吧?”
岳宁在炫耀她的战果,乔君贤满脸无奈。有记者把话筒递到他嘴边:“乔先生对宁宁买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看法?”
“没意见。就是她买了一把琵琶,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乔君贤说完看着她。
这人真是的。她买琵琶的时候,他就问过她,自己当时跟他说:“弹《两只老虎》给你听呀!”
住宾馆时,隔音那么差,自己也就没弹给他听,他倒是趁着这个机会提醒了。
他们俩早就公布了恋情,平时也常有亲密之举,师奶们最喜欢看他们这些新闻。他们去内地这么久,放点这种新闻也没什么。
不过岳宁不想顺着他的意,说:“那不是九月份就要开学了吗?迎新晚会上,大家让我表演才艺,我总不能拿一口锅上去炒个菜吧?我想到时候弹个琵琶,唱首歌。”
“哇哦!宁宁还会弹琵琶吗?好期待啊!”
岳宁跟娱记们挥手道别。东西太多,岳宁让宝华楼派了一辆面包车过来。车子先到乔园,乔君贤把自己的行李拿了下来,说:“我开车去你家。”
“干嘛?”岳宁问。
“那么多东西,我帮你搬。”乔君贤说。
“不用,这点东西又不重,再说还有唐师傅呢!”岳宁摆手。
乔君贤已经上了车:“我是你男朋友,上来。”
岳宁上了乔君贤的车,两辆车到岳宁家。岳宁让乔君贤帮她拿书画和绣品,她自己则拿了一件清代的牙雕。
上海的友谊商店有古玩分店,岳宁看中一件清代晚期的牙雕。牙雕以清代中期之前为佳,不过,一来友谊商店只出售乾隆以后的古玩,二来,这件牙雕雕刻了《红楼梦》“元妃省亲”,上面的人物惟妙惟肖,场景栩栩如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她打算放在中环宁宴主楼进门处,提高宁宴的格调。
唐师傅帮她把其他物件一起搬了上来,就走了。
乔君贤帮着岳宁把东西放进储藏室。
岳宁出来洗了个手:“行了,你顺路送我去宁宴。”
“我想喝口水。”乔君贤说。
对哦!刚才都没请唐师傅喝口水再走。岳宁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递给他一罐,自己也打开一罐。
乔君贤喝了一口说:“你刚才说要在迎新晚会上弹琵琶唱歌,弹什么曲子?”
岳宁这下才明白,他跟过来、留下是为什么了?笑了一声,去拿来琵琶,说:“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岳宁拿来琵琶,用胶布贴上义甲,拿起琵琶,略微调整后,拨动琵琶弦,琵琶弦上淌出一串清越的泛音。
乔君贤坐下,目光随着她的指尖在丝弦间起落。
“明月究竟在哪方……”岳宁用粤语唱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不带时下最流行的台湾歌星的甜美和娇媚,却异常动听。
乔君贤眼前出现了初见的时候,她挑着两桶水在晨曦中由远及近,后来她又扛起那个壮汉,将人从山坡上摔下。那时的她,穿着补丁粗布斜襟衣衫,甚至脚上的鞋子都是破了洞,脚趾都露了出来。
还有在百货商场,她不过换上了一件衬衫,解开了麻花辫,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摩登。
现在她穿着湖蓝丝绸衬衫,抱着琵琶,手指拨动着琵琶弦,又是那样优雅。
可乐罐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滑,在深灰色沙发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岳宁抬眼望向乔君贤,这人呆呆地看着她,她唱出最后一句:“碧天在望,欣见明月逾清朗。”
岳宁放下琵琶,走过去,用戴着义甲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发什么愣呢?”
乔君贤回神,把可乐罐放在茶几上,仰头看她:“宁宁,你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
他说惊喜,那就来个大的。岳宁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乔君贤愣了一下,随即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岳宁被他搂到了沙发上。他的手从她的发丝滑到她的后颈,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在沙发上吻得难舍难分,根本没有听见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直到一声狗吠。
岳宁推开乔君贤,只见大黑蹲坐在他们跟前,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们,门口站着岳宝华。她连忙从乔君贤身上爬起来:“爷爷。”
岳宝华也很尴尬,他听司机说孙女已经到家了,刚好午市结束,他带着大黑回家来。
乔君贤迅速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领,站得笔直,也跟着叫:“爷爷。”
岳宁蹲下,抱住大黑的狗头,缓解尴尬:“大黑,想不想姐姐?”
她摸了两下狗头,抬头问乔君贤:“君贤,你不是说要去厂里吗?”
乔君贤低头看她,这个时候他跑了,留她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好?
“去吧!”岳宁拍了拍大黑的狗头,站起来。
“爷爷,我给您买了好多东西。”
乔君贤看她已经调整好了,便说:“宁宁、爷爷,我去工厂了。”
岳宝华让开了门口,让乔君贤出去。他心里却是千回百转,以前一直看见孩子们上报纸,在外亲密的照片,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两孩子这样。
“宁宁啊!你和君贤感情很好,其实也到了岁数,与其到时候……”岳宝华不知道怎么把“未婚先孕”四个字说出口,他没养过女孩子,从西北把宁宁接回来之后,里里外外都是宁宁做主。
港城男女只要满十八岁就能结婚,现在结婚说是早,也没什么不行。他说:“我去找你乔爷爷商量?”
“爷爷不会的啦!我们俩有分寸。什么时候结婚,我和君贤自己安排。我还要读书呢!”岳宁拿出给爷爷买的礼物。
岳宁拿着从华侨商店买的衣服,让爷爷去试。岳宝华已经习惯了,跟孙女说两句,最后他总是不了了之。
岳宁在外头跟岳宝华说着这次回去的事,说到让更多内地的厨师来交流。
岳宝华走出来,岳宁早就熟悉爷爷的尺码,这件真丝衬衫尺寸刚刚好。
“这么多的人,我们能吃下吗?”岳宝华问。
“新店要开,还要人。再说接下去新加坡和台湾要开店,肯定要派港城的厨师过去。”岳宁说道,“而且,我不是要跟学校联合办班,让厨师提高学历、提高文化素养吗?现在的厨师也不能一直这样高强度地工作,他们也要有时间和精力进修。到时候,还要送陆哥和锦莹姐去法国,读高商……”
爷孙俩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响了,岳宁接电话,听见蔡致远的声音,她笑着说:“恭喜致远哥哥抱美人……”
“别开我玩笑了,你在机场说的话,被人抓到把柄了。”
岳宁仔细想,她说什么了,还有把柄?
“对家电视台刚刚发了一条新闻,怀疑港城大学内定了名额给你,所以你才能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进港大。”
岳宁:“……”
第264章 提出挑战赛
岳宁放下话筒,打开电视机。他们家的大黑抓只老鼠都够港城的电视台报道半天,更何况这种捕风捉影、似是而非的新闻。
港城的这些口水新闻,不追求真相,只要够劲爆、吸引眼球就行。
这家电视台还请了深谙大学录取规则的相关人士,煞有介事地说:“全世界各地的名校,都为社会名流子弟留有特殊通道。蔡家更是和港大有渊源,乔家也是港大长期的资助方,宝华楼管理公司创办之初就与港大密切合作,宁小厨项目的市场开拓和管理团队中有四人是港大在读学生。”
屏幕上又打出一张照片,是港大橱窗里宝华楼招募暑期实习生的启事。这位专业人士解读启事里提到的“协助宁小厨市场拓展团队,整理日本新店选址资料,为新店选址决策提供详实的分析数据”。
切换到下一张照片,内容是宁小厨项目的详细介绍,和港大深度合作,吴教授作为导师,大一学生杨志杰担任Leader,项目团队暑期即将去日本进行为期两周的考察。
这位人士称,岳宁来到港城经营宝华楼的这一年,将其从一家岌岌可危的粤菜老店,发展成为覆盖高中低三条产品线、齐头并进的餐饮管理公司,成为行业标杆企业,这本身就非常了不起。
她进入港大就读相关专业,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对学校和学生而言有很大益处,能与这样同龄且具有商业视野的人一起学习,是非常好的机会。
他理解岳宁作为极具天赋的商业人士,忙于事业,确实无法与全心冲刺高考的学生相比,他认为岳宁参加高考,就有点像又想……话太难听,他便没说下去。
这位最后提到,幸亏港城已成立考试局,按未来趋势,两所大学及几所专上学院的考试会逐渐由考试局介入,类似现象将减少。
现在学生成绩尚未公布,这种舆论攻势势必迫使大学出来澄清。可澄清有什么戏剧性?到时候考分公布,人们可能还会说,她考那么高的分数,肯定是提前知晓了考题。
岳宁拿起电话给蔡致远打过去:“哥,你在电视台吗?我马上过来。”
“行!”
*
一个小时后,正值港城下班高峰,堵在隧道口的司机们听着亨通旗下电台对岳宁的采访。
她说:“新闻业的前辈沃尔特威廉姆在《记者守则》里写道:‘我相信,新闻记者只须写出其心目中认为真实的事物。’今天,记者们追寻真相的脚步到了我面前。这一年来宝华楼与港城多所学校有深度合作。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提出质疑,我认为是合理的。但如今的质疑让我陷入困境,即便届时我以高分被港大录取,大家会不会怀疑是学校事先漏题给我?我不希望学校因此被质疑。我想到一个办法,希望能得到大家支持。”
“什么办法?”
“今年港城参加高考的人数是一万两千多人,其中在校考生八千多人,自修生四千多人。自修生中大部分在辅导班学习,且很多在校生也会选择辅导班。校外辅导班鱼龙混杂,考生和家长很难辨别。今年考试已结束,通常考分公布后,港城各家辅导班就会开始招生。我在此邀请港城的会考、高考辅导班一同参与一个测试。”
“什么样的测试?”
“辅导班可在本周内到HTV报名。报名后各家辅导班分成两组,根据港城大学高级程度考试的考试范围和难度,A组联合出英语题,B组派老师或优秀学生与我一同答题;应用数学则由B组出题,A组老师或学员与我一同答题。亨通电视台全程直播答题过程,让全港考生和英文中学的老师评判我的真实水准。”岳宁停顿片刻,“我这么做,除了证明我自己的学业水准,也是趁机替广大需要选择辅导班的考生筛选一番。第一,敢来参与,至少证明机构有自信;第二,大家也能按考分排个位次,算是一举两得。”
“为何选英文和应用数学?”
电台里岳宁笑了一声:“因为这两科是核心科目,无论是考大学还是专上学院,选择都最多。另外,数学是我最强的科目,我选的经济学和会计学都与之相关;英文是我最薄弱的科目,内地的英文教育水平,大家想必清楚。我把最好的科目和最差的科目都展现出来,当然大家想选其他科目也行,我配合。”
“宁宁,这是真金不怕火炼?”
“也不全是。合作是合作,考试是考试。我在内地时,1977年就参加了高考,自我感觉考得很好,以为肯定能考上。最后没收到录取通知,侧面了解是因为家庭背景问题。我就准备1978年再考,没想到羊群突发瘟疫,在高考和保护国家财产之间,我选择留下照顾羊群。去年临考前,我爷爷来了,我跟他来了港城,路上就决定在这儿考大学。我从没想过通过其他方式进大学,凭着自己真本事考进大学,是我对爸爸的承诺。”岳宁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出这番话。
“我们期待你能证明实力。”
岳宁声音又变得俏皮:“各家辅导班可别放弃机会。这次你们可以努力给对手出难题,也可以借此展现自己的实力。”
“宁宁,他们给对方出难题,可你两科难题都得做。”
“提醒我干嘛?”
在这轻松的对话中,采访结束,主持人公布了HTV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
岳宁在港城的话题度远超当红明星。当天晚上,各家电视台都在报道这条新闻,第二天亨通旗下的报纸加印整版页面,标题为《补习界大佬集体慌晒!岳宁放话:英文数学任你考,用实力拆穿“名校捷径”谎言》。
一大早,岳宁和大黑照常跑步,报摊的大叔拿起报纸调侃:“宁宁,你做题有做菜厉害吗?”
岳宁停下脚步:“大叔,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做菜厉害了?我做菜好不好,都是食客给的口碑;我做题好不好,得上场了才知道。”
岳宁翻看其他报纸,发现另一份报纸用整版篇幅刊登“教育公平”专题,罗列了港城两所大学近十年通过各种渠道录取的学生,即所谓的“SpecialCases”政策。
“SpecialCases”政策,在英美体系大学中广泛存在。港城大学的“SpecialCases”比例相对于英美名校的四成已算较低。在该政策下,若对学校捐赠达到一定金额,录取率可提升四五倍;若申请者父母一方是该校校友,其录取率是与学校无渊源学生的七倍。
港城两所大学“SpecialCases”比例低,纯粹是因为港城精英阶层更倾向于将孩子送往英美名校,本质上与英美名校并无区别。由此可见,平民子弟进入名校有多艰难。而岳宁既有背景,又有经营实绩证明自己,却仍愿意走传统考试路径,在面对质疑时更愿意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希望借此推动港城教育的透明与公平。
岳宁照常买了报纸,按每日路线跑完步回到家,洗澡后和爷爷一起吃早饭,电视机里正播放那家电视台的新闻。
该台已收敛了昨日阴阳怪气、明褒暗贬的口吻,转而报道岳宁向全港辅导机构提出挑战。
记者昨晚采访了部分辅导机构负责人,有的机构兴奋不已,表示已致电HTV咨询;有的机构持谨慎态度。
对有实力的机构而言,这次机会无疑是绝佳的广告;对名不见经传的机构来说,借着岳宁的名声,赢了能出名,输了也无妨;而陷入两难的是有一定规模的机构,参与怕输掉名声,不参与则会被家长质疑实力。
政府相关人员也接受了采访,表示热切关注此事。这些年港城一直在积极推动教育改革,将教育从“服务于英国殖民地”转向“服务于本土”,并于1978年实现普及初中免费教育。但对于教育公平,相关部门只提及设立考试局,却回避了“SpecialCases”政策。
本就与英美教育体系一脉相承的港城,又怎会有例外?
岳宁吃过早饭,看时间已到七点半,便下楼去。驾驶教练财叔已等候多时。
财叔是旺角的老街坊,宝华楼里好几位同事都是跟他学的驾驶。
岳宁来港城后一直忙碌,没时间考驾照,等拿到驾照,她就能去买车,以后自己开车,出行方便些。
财叔带她去运输署报名,安排了笔试时间,又去指定场地练习了一会儿。
虽隔世再度触摸方向盘,却依然熟悉,除了方向盘位置不同,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很快她就上手了。
财叔做驾驶教练已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头一天上车,仅半个小时就能把车开得如此顺畅的学员,掉头和泊车毫无难度,像个老司机。
电台收音机里正播放昨晚专业人士的评论,称岳宁这一年如此忙碌,确实无法与全身心应对高考的学生相比。主持人则说:“但岳宁提出这样的挑战赛,证明她对自己有信心。”
财叔暗笑自己:开车这种人人都能学会的技能,宁宁一下子就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问:“我们去跑马地,开考试那条路?”
岳宁开车驶出练习场地,往跑马地方向开去……
第265章 宁宴陆府试菜
跟辅导机构的比试,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报名一周,分组、出题、再比赛,起码要半个月。
岳宁这些天没空关心这个,她正忙着新一季的《厨王大赛》。
上礼拜,她接到粤城的通知,原本定下来的福运楼和东方楼都被要求暂停前来参赛。
宋自强跟她说,他们目前的这个项目,被举报与港城资本家勾结、崇洋媚外。岳宁担心起来,改革开放之初,上层还是很谨慎的,就怕会连累宋局长。
宋自强让她不要太过于担心,他认为上头开放的决心不会变。
好在《厨王大赛》抽签前两天,宋自强来了电话,称参赛事宜照常,另外合作也会继续推进。
岳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为了这事,陆培德也焦虑了好些天。
陆培德听北京的师兄说,举报材料是陆育德写的。为了这事,他二叔气得打了儿子一顿,他二婶护着儿子,夫妻俩大吵一架。
这又能怎么办?岳宁跟陆育德接触下来,觉得这人不算坏人,但心胸狭窄,不必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
好在陆永定一共有两子一女。小儿子已满十八岁,职校毕业后,陆大厨让他拜了淮扬菜大师门下。原本陆培德的二婶就偏爱长子,这个小儿子不受宠,倒也养成了踏实的性子。
虽说“大号练废了,开小号”有点调侃意味,但总比没“小号”的好。
岳宁问起陆永定的女儿,范秀琴说,陆师傅没想过教女儿厨艺,女儿也没想学厨。她读了旅游中专后,在一家酒店做旅行接待工作,找了对象,前年就结婚了。
女儿结婚后,陆永定成天催范秀琴也找个可靠的对象,早点结婚。
好吧!这么听下来,岳宁又觉得陆大厨多少有些活该。
这次粤城参赛的福运楼和东方楼的厨子,都在宝华楼进修。福运楼这边,岳宁原本想让何运邦和罗国强去,何运邦却说自己的名气已经够大,他推荐了陈健。陈健就是岳宁第一次去福运楼时,问她要了滴珠油炒河粉做法的小伙子,也是个特别肯钻研的人。他跟罗国强搭档,也算是强强联手了。
东方楼则是派出老董师傅的两个徒弟。老董师傅没有名师传承,但靠着自己摸索,把自己练成了名师。他做的粤菜自成体系,或者说就是做贴合劳动人民口味的菜。几个徒弟的菜品很受宝华楼食客喜爱。两个徒弟在宝华楼提升了不少,但底子还是老董师傅的风格,与福运楼的厨子差异很大。
代表港城宝华楼的是陈锦莹和吴志海这对师徒,这样宝华楼、福运楼、东方楼三队的厨师,虽然都在宝华楼培训,但是三队风格差异很大。
考虑到各支队伍路途遥远,出场顺序借用了摇奖机器。结果出来,首场比赛是上海锦华饭店对阵东京福山楼。
锦华饭店没想到自己会抽中首场,一下子紧张起来。
刚好岳宁和叶蕴娴邀请了上海二商局李局长和锦华饭店的领导来港城鸿安和宁宴参观,了解外面酒店和酒楼的运营与服务。
锦华饭店的领导决定把两位参赛大厨一同带来,好歹锦华也是内地行业内地位不低的老牌酒店,要是第一场就败给日本的中餐馆,那可太丢脸了。
恰逢宁宴陆府装修完毕,陆培德正带着一个小团队在这儿试菜,岳宁便邀请两位大厨来观摩,领导们晚上则过来用晚宴。
既然名号带了“陆府”,宁宴陆府便按百年陆家菜的规矩来:第一,提前一周预定;第二,顾客只需说明忌口,不点菜。菜品分为四个档次,人均588元、1088元、1888元、2888元。
宝华楼是连菜单上没有的菜,只要顾客想吃、厨子会做,都可以点,把顾客宠得没边。
这个人均定价贵得咋舌的宁宴陆府,却不给客人点菜的权利,给什么,就吃什么。
听到这规矩,港城早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算什么规矩?听都没听过!
杨裕合就在这时撰写了一篇他在宁宴陆府试菜的经过,称这是陆家的规矩,还提到“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意在说明陆家规矩是为了避免食客尴尬。
北京城吗?有人暴发有人败落,暴发起来的新贵们,哪里能摸清吃这个门道。而陆家的宴席只需跟陆家人说明请什么客人、有什么忌口,全由陆家人做主。作为翰林之家、常年操办名流豪门宴席的陆家人,自然能为客人配上合适体面的菜品。没有这个底气,哪家餐厅敢这么做?
他介绍了这些历史,又把宁宴陆府的菜品、用餐环境狠狠夸赞了一番。
杨裕合是宁宴的忠实顾客,他的文章大概率有夸大成分,但次日,日本TS电视台的石川便带着几位日本美食家光临,与HTV合作拍摄了试吃过程。
节目播出后,有财力的人盼着宁宴陆府尽快开业,没财力的人则感叹贫穷限制了想象。
傍晚六点,叶蕴娴和鸿安大酒店港城总经理陪同上海来的三位客人,来到陆府宁宴,岳宁站在门口迎接。
寒暄过后,众人进店。影壁、庭院、荷花缸、翠竹,一步一景;踏入主楼,红色背景墙前的木托上,摆着一支清代的牙雕,雕刻着大观园里的痴男怨女。
往里走是大厅,雕刻隔断、字画、瓷器、陶器,连顶上的灯都是手绘的。
岳宁伸手请众人上楼,楼梯扶手下方的挡板上雕刻着传统人物、山水和花鸟;到了楼上,巨幅刺绣被装裱在玻璃内,绚烂的色彩极具视觉冲击。
穿着豆绿色中式斜襟制服的侍应生引众人进入包间。踏入包间,一股良辰美景的雅致之感扑面而来。
侍应生请众人在茶桌坐下,另一位侍应生烫杯泡茶。岳宁介绍,这是供客人未到齐时喝茶用茶点的地方。
等众人喝了两口茶,岳宁让人叫来了两位上海来的大厨,一同入席。
桌面上,中式插花与菜单架巧妙结合。菜单架上立着一份手写菜单,字迹古拙沉雄、舒展流畅,除了菜品名称,最末还署了日期。
“这手字,可真漂亮。”李局长赞叹道。
岳宁笑道:“陆培德大厨亲笔。”
宾客入座,每人面前摆着一个方形螺钿托盘,托盘里有五个形态各异的白瓷小碟,盛着开胃前菜。
上海来的张大厨跟领导们说:“领导,来了宁宴我才明白小岳说的‘留白’是什么意思,就是千万不能让客人吃饱、吃过瘾。”
可不是吗?滑嫩细腻的潮汕鹅肝只有一小口,溏心富贵虾仅一小段,捞汁蚬子虽个头大,却也只有一个,就连海螺拌萝卜丝都量少精致,什锦蔬菜包也就汤圆大小。
岳宁问:“就说漂不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但这能吃饱吗?”
“精致少量,是高级餐饮的主流。要吃量大实惠,去宝华楼就行。”岳宁说道,“这也是我们参加比赛必须注意的,口味很好,摆盘也很有艺术感。就是量太大了,跟主流审美有差异而输了,多冤枉?”
侍应生敲门后进来,将带罩子的餐盘放在小推车上。
罩子掀开,里面是一对乳鸽。侍应生当场切开乳鸽,里面是糯米八宝。
李局长看菜单上写着“脆皮糯米鸽”,岳宁介绍,这是由福运楼从前的招牌菜“脆皮糯米鸡”改良而来。
两只鸽子分成八份,即便带着糯米饭,也远称不上“吃过瘾”。
羹汤是陆家招牌“黄焖鱼翅烩四宝”,盖子一揭,醇厚鲜香便扑鼻而来。
张大厨端起汤盅凑近闻了闻,感慨:“这才是陆家的汤啊!那天比赛,小陆的汤,香味差了不少,更别说鲜味了。”
选拔赛那天,众人都在场,陆育德那道“孔雀吕宋翅”明明鲜香不足,他不仅当场发脾气,还回去举报。
岳宁之前只在电话里沟通,如今听领导们说起,才知道开会时争论有多激烈,甚至上升到“姓资还是姓社”的高度。幸亏大领导一锤定音。
这一举报,害得大家险些无法参赛,合作也差点取消。若放在前几年,这样的举报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今天在后厨看下来,这位培德大厨比小陆大厨手艺好多了,人也谦逊温和。”张大厨说。
门再次推开,香味已飘了进来。一盘响油鳝糊被放在桌上,顶端盖着蒜末、葱花、姜丝、火腿丝。
只见后面的侍应生手中托着一个带加热座的不锈钢壶。
侍应生拿起壶柄,往鳝丝上浇热油,“刺啦”一声爆响,热油激得葱花蒜香腾起热气,与鳝丝的酱香瞬间交融,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复合香气。
李局长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盯着盘中还在滋滋作响的鳝丝。
响油鳝糊本是上海每家饭店都有的菜,李局长却没想到它能做得如此高级。
岳宁说:“这是陆大厨经张大厨指点改良的响油鳝糊,您尝尝。”
李局长夹了一筷送入口中,鳝丝一如既往软糯,咸中微甜。他仔细琢磨,这道菜除了苏帮菜的细腻温婉,竟还多了一丝烟火气。
从这道响油鳝糊,岳宁知道,陆培德爆炒的短板已经补齐了。
第266章 月芹生了
如果说响油鳝糊现场浇油是为了让客人体会“响”字的精髓,那么侍应生这会儿推着乌木餐车缓缓入场,则是另一种沉浸式体验。
餐车上并排放着两个小炉子:一个炉子上的砂锅正小火煨炖,鲍鱼汁特有的醇厚香气袅袅飘散;另一个炉子上架着一口铸铁锅,台面上整齐码放着雪花纹和牛、肥润鹅肝,一个小碟盛着黑松露,另一个碟子里则是大蒜、迷迭香等调味料。
厨师戴着白手套,用喷壶往铸铁锅中均匀喷洒橄榄油,随即将切出菱形纹路的和牛放入锅中。雪花牛肉在高温下迅速收缩,油脂渗出时发出细密的“滋滋”声。他专注地翻动牛肉时,侍应生同步摆好餐盘,在每个盘子里盛入一团热气腾腾的米饭。
锅中接着放入一块鹅肝,鹅肝的丰腴油脂与和牛的奶香瞬间交融,两种香气缠绕升腾。厨师用小刀将煎好的和牛切成适口的薄片,依次分放在每个饭团上,鹅肝也如法炮制。
当厨师揭开砂锅盖的刹那,牛肉的焦香、鹅肝的绵密脂香与鲍鱼的醇厚鲜香混合,弥漫在包厢中,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他从砂锅中夹起十头吉品鲍,轻轻放在饭团顶端,再淋上浓稠的鲍鱼汁,最后用刨花板刨出几片黑松露,点缀在饭上。
侍应生将这份宁宴招牌的鲍鱼和牛鹅肝捞饭呈上。岳宁示意大家趁热拌匀,李局长依言将食材轻轻翻搅,只见每粒米饭都裹上了三种不同的油脂,和牛的奶香、鹅肝的绵密、鲍鱼的醇厚,再加上黑松露的独特芬芳,四种香气相互激发,让已近尾声的味蕾再度苏醒,仿佛重燃初入席时的食欲。
“一场宴席,堂做菜品是‘点睛之笔’。”岳宁解释道,“可以是响油鳝糊的一勺热油,也可以是烫灼东星斑、象拔蚌这类对上菜时效极度敏感的料理。它既是对菜品品质的极致追求,也是一种与食客互动的仪式感。”
李局长感叹:“你们这儿的餐饮理念已经走得这么前沿,真不知道法国、日本的顶级餐厅现在是什么水准?内外差距确实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