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岳宁站在尖沙咀码头附近余家和乔家曾经的海运堆场。
随着货轮装卸业务转移至葵涌码头,这片曾经繁忙的堆场如今显得空旷寂寥。这片仓储地块面积广阔,蔡家、乔家和余家的土地相连成片。近年来,乔启明一直有意开发此地,但大姨夫余嘉鸿始终主张再等等。由于三家在决策上基本以余嘉鸿的意见为主,开发计划便一直搁置至今。
岳宁此次能参与地块的决策讨论,源于她提出的将鸿安百货转型为名品折扣中心的建议大获成功。前一天,家族长辈们一同巡视了鸿安名品折扣商城。项目一期启动时,餐饮服务招商困难重重,如今二期有限的餐饮商铺租金已跃居铜锣湾榜首。日本客人强大的消费能力,不仅为名品折扣商城带来了大量客流,也让鸿安大酒店的入住率同比提升了13%,节假日更是一房难求。
眼见鸿安百货转型如此成功,其他家族成员也纷纷有意涉足这一领域。叶应漪却对此表示担忧,害怕过度竞争会迅速搞坏市场。
岳宁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以港城未来的发展潜力和周边地区的消费能力来看,鸿安名品折扣中心目前的规模远远不够,尚未形成产业集群效应。我们应该打造一个集购物、休闲、餐饮和娱乐于一体的大型购物中心,将名品折扣发展成规模产业,吸引周边地区的消费者。这样一来,不仅不怕竞争,反而要欢迎更多人参与,共同做大市场。”
她的这番话,让余嘉鸿联想到了这片闲置的仓储地块。叶应章实地考察后,对叶应漪说:“规划要为未来发展预留充足空间,按照现在鸿安一期二期规模的两倍来估算吧。”
“大舅舅,我们为何不大胆一些?四倍、六倍都可以考虑。”岳宁提议道。
乔家和笑着摇头:“小丫头,你这想法太激进了。”
“工期预计五六年,就算到1986、1987年开业,两倍的规模恐怕一开业就会饱和。四倍已经是保守估计了。我预测那时日本经济还会持续繁荣,港台地区整体消费能力至少能达到日本当前水平,这样的市场需求,难道不值得我们大胆规划吗?”岳宁据理力争。
余嘉鸿沉思片刻后点头:“确实,规划要一步到位。如果建成后再拓展,很难形成一个有机整体,就像现在的鸿安一期和二期。”
“那就先按六倍规模来建。”叶应章拍板决定。
余嘉鸿走到堆场边缘,望着暮色中的维多利亚港,往昔为抢运抗战物资而彻夜奋战的记忆涌上心头。乔启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以前的事了?”
“怎能不想?”余嘉鸿感慨道。
“好在都过去了。”乔启明摸了摸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那些腥风血雨都过去了,眼见着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长辈们沉浸在回忆中时,大表姐余思齐一把勾住乔君慎的脖子:“君慎,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和致远在日本大肆购入物业,居然都不跟姐姐说一声!”
蔡致远见状,慌忙躲到岳宁身后。叶家表姐叶蕴娴双臂抱胸,语气冷淡:“他也没跟我说。”
“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余思齐加大手上的力道,乔君慎疼得直叫:“姐姐,快放手!这事主要是致远在操作,我平时基本都不过问。”
躲在岳宁背后的蔡致远探出头:“表哥,当时你们在日本度假,宁宁把我叫过去商量投资。这是宁宁的主意,她带我们挣钱,我们总不能拉上一堆人一起干吧?这样反而容易出乱子。”
“对对,都是宁宁的主意,我们不好拉拢一堆人。”乔君慎连忙附和。
眼见余思齐要松手,叶蕴娴笑着说:“宁宁今天可是一直都说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次的购物中心项目,她也是建议大家一起打造产业集群。你们要是跟我们说了,她还能不同意?”
“表姐!”乔君慎疼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乔君贤帮他哥说话:“大表姐,慧仪姐姐等下就回来了,要是看见哥哥被你弄疼了,她会生气的。”
余思齐这才松开手,乔君慎揉着胳膊。
蔡致远从岳宁身后走出来,打趣道:“大表姐,你要不和宁宁比比力气?她可厉害着呢!敢一个人进九龙城寨。”
余思齐看向岳宁,岳宁听乔君贤说过,大姨和大姨夫昔年在滇缅公路运送物资,这个大表姐就是在云南出生的。大姨和大姨夫都有一手好枪法,大表姐有位婶婶,是抗战中的女将,一身武艺,大表姐从小跟婶婶学武,身手很厉害。要是姐姐真要试试她的身手?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怕在大表姐面前不够看的。
只见余思齐的目光移到蔡致远身上,问:“你也想挨揍,是吧?”
叶蕴娴表姐凉凉地说了句:“你挨揍了,可是连个疼你的人都没有。”
其他人全笑了,就剩下蔡致远垮着一张脸。
长辈们看着他们打闹,乔启明说:“走了,回家吃晚饭了。都这么大了,还像孩子似的。”
第257章 到上海
五月中旬的清晨,莫维文骑着自行车回来,到了弄堂口下车推行。
“哦呦,莫老师啊!你今天怎么买这么多小菜啦?”
“哎呀!阿姐啊,莫老师的丈母娘要来了。”一个胖阿姨过来翻看菜篮。
那个高高瘦瘦的阿姨有些奇怪地问:“庄老师的爸妈不是死在东洋人轰炸中吗?”
“庄老师后来不是被南洋的富商领回去的吗?去年她姐姐姐夫来过了,这个是她的养母。”胖阿姨看见篮子里有鱼有肉,“莫老师啊!你几点排队去买的呀?”
“四点多就去了。”莫维文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挂着的一个藤条筐,随后将其打开,里面一只汤碗大的甲鱼,正在扒拉着藤条筐。
“这个甲鱼真大,壳子很黄,这甲鱼老贵了吧?”
“八块钱。”莫维文说道,“还有这几条塘鲤鱼和河虾,灵光吧?”
“哪里弄来的?”
“就是一直来卖鱼的屈背老伯伯。今天他好东西特别多,还有河虾、小鲫鱼、穿条鱼、昂刺鱼。”
听莫维文这么一说,胖瘦两个阿姨,还有正在水龙头边洗衣服的大姐,都匆匆忙忙回家拿了篮子去买鱼。
改革开放了,买东西比以前方便了一些,但是肉蛋这些还是凭票限量供应,要买好的,一定要一大清早就出去排队。
好在现在乡下农民可以进城摆摊子了,这个屈背老伯伯时常过来摆摊卖自己抓到的鱼虾。不用票,倒也能让大家打打牙祭。
莫维文停好自行车,拎着篮子,正巧碰上刚刚在盥洗室洗好衣服的庄宝如,莫维文像是献宝似的给爱人看:“宝如啊!我今天买到一只大甲鱼。”
庄宝如一看,惊呼:“要死了,这么大一只甲鱼!”她接着问,“你会杀甲鱼吗?”
莫维文愣了一下,之前光想着甲鱼好吃,压根没想过自己从来没杀过甲鱼。
一个戴眼镜的人走过来,低头一看:“老大一只甲鱼啊!”
“陈老师,你会杀甲鱼吗?”庄宝如问。
陈老师双手摆了摆:“我只会烧,不会杀。”
两人一起上楼,庄宝如又去问了两家。这栋楼是学校家属楼,大多数住户都是学校的教授,都是靠笔杆子吃饭的,哪里会杀甲鱼这种事?
一个邻居在边上出主意:“要不我拿到马路对过,找我妹夫,我妹夫是外科大夫,他都能给人切开肚皮,杀个甲鱼应该不成问题。”
“不好的,万一被甲鱼咬了,他就开不了刀了。”庄宝如连忙摇头拒绝。
“庄老师,你爱人不是去西北下放了吗?吃了那么多苦,还不会杀个甲鱼?”
在西北的时候,志荣和宁宁会杀,哪儿用得着他动手?莫维文说:“不要瞎搞了,我去找宁宁过来,让宁宁给我杀甲鱼,再让她来烧。”
“怎么被你想得出来的?宁宁是来做客的。”庄宝如对自家爱人的想法很是无奈。
“不要紧的。”莫维文从庄宝如手里拿走箩筐,回到家,把甲鱼和鱼虾倒在脸盆里,用个大盆盖住,“我把箩筐还给老伯伯,再去接宁宁。”
庄宝如追出去:“你好意思吗?”
“没关系的,自家囡囡呀!”莫维文提着箩筐往外走。
庄宝如拿他没办法,跺脚骂道:“这个十三点。”
“庄老师,怎么了?”邻居问道。
庄宝如摇头:“我们家老莫呀!不说他了。”
楼下,莫维文推着自行车出去,先到前面的路口转角,一个六七十的老爷子佝偻着背,他把箩筐还给老伯伯,看见老伯伯的桶里已经空了,问:“卖完了?”
老伯伯接过箩筐:“莫老师,一会儿就卖完了。谢谢哦!”
“不客气。今天礼拜天,我就说了一句,大家都来抢了。”
莫维文进了宾馆,刚好岳宁和乔君贤晨跑回来,岳宁跑过来:“伯伯,你怎么来了?”
昨天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夫妻俩陪着他们进了宾馆之后,约好今天到他们家吃饭,一大早伯伯来干什么?
“我今天买到了老大一只甲鱼,”莫维文形容着甲鱼,“我和你大妈妈都不会杀。还是你去杀吧!”
“好啊!好啊!我去洗个澡,吃早饭。伯伯,早饭吃了没?”
“没呢。”
“我们一起吃。”
岳宁洗了澡,和乔君贤一起跟莫维文吃了早饭,然后嘱咐乔君贤跟外嫲和哥哥姐姐们说一声,她先去伯伯家了。
莫维文去推自行车,岳宁一想伯伯的膝盖本来就不好,便说:“我来骑车,您坐着。”
庄宝如在家接了电话,老莫让她先吃早饭,他在宾馆里跟孩子们吃。
她吃完早饭,晾了衣服,来到弄堂口,见岳宁骑着车带着莫维文过来,莫维文从车上下来。
庄宝如拿着手帕给岳宁擦汗,说:“你伯伯这个十三点……”
岳宁把自行车交给莫伯伯,勾住庄宝如的胳膊:“大妈妈,走了!走了!我们去杀甲鱼了。”
岳宁和庄宝如在前面走,邻居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问:“庄老师啊!这是你新加坡的侄女啊?老漂亮的。”
“不是的,你看到过照片的呀!是在西北照顾了我家老莫的囡囡呀!”
莫维文下放的那些年,庄宝如就靠着收到的书信和照片,确认爱人的状况,万千的担心,都在看到他身边有了一对父女后放心。她的钱夹里一直放着老莫新寄来的照片。
“叫宁宁是吧?照片里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这么漂亮了啊?”
岳宁连忙用上海话打招呼:“阿姨好!”
“这个嘴巴甜的哦!小姑娘还会说上海话啊?”
“对啊,我是爸爸和伯伯带大的呀!”岳宁说道。
“西北姑娘这么时髦啊?”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爷爷去西北找我,接我去了港城。”岳宁笑着说,“我在港城一年了。”
“到底是港城,养出来的小姑娘,真的不一样。”
莫维文给岳宁拿了围裙过来,岳宁看大盆里一只甲鱼,还有十几条小小的塘鲤鱼,边上一小盆河虾。
莫维文又把买的其他菜拿过来,他问:“宁宁,你看怎么做?”
“蚕豆剥豆瓣,家里有黑木耳吗?泡一点。还有咸肉有吗?”
“都有的,都有的。”莫维文把东西拿出来。
岳宁看着食材说:“烧冰糖甲鱼,糖醋小排……”
“听你的。”
“到哪儿杀?”
“楼下。”
莫维文要伸手抓甲鱼,甲鱼伸出头来,岳宁连忙甩开伯伯的手,“当心被咬。”
她一手提起甲鱼,拎了个水桶:“拿砧板和菜刀,我们下去。”
这个房子是公共厨房,外头一排水槽,家家户户都在这里洗菜、淘米。
“莫老师啊!你家庄老师刚才看你出去,急死了。说你让家里的客人来杀甲鱼。”正在洗菜的爷叔说。
“爷叔啊!我不是客人,我是自家人。”岳宁让莫维文把砧板放地上,“伯伯帮我打半桶水。”
她把甲鱼翻过来,让甲鱼肚子朝上,甲鱼脖子伸得很长,岳宁手起刀落,剁下甲鱼脖子。
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配菜,她也就不去管装盘是否漂亮了,直接将甲鱼开膛破肚,剁成块。
今天是礼拜天,家属楼这里人很多,大家看着她一个小姑娘,杀甲鱼这么干净利落,纷纷过来围观。
“莫老师,这下我相信小妹妹是从西北来的,干活真的很利落。”
“妹妹啊!对象找好了吗?”一个阿姨仔细打量着她。
岳宁连忙说:“找好了,找好了。”
“你这么小就找好了啊?小姑娘找对象要多看看的,不能这么快就定下来,阿姨……”
“沈大姐,宁宁的对象是宝如的外甥。”莫维文连忙制止沈大姐做媒。
沈大姐爱人是教授,她是工人出身,夫妻俩一个知识分子喜静,一个最是热心,喜欢做媒,尤其是看见这么漂亮能干的小姑娘。
沈大姐很遗憾:“哎呦!我还在想庄老师的那个学生小邹,庄老师还托我给他做媒呢!”
庄宝如笑着把手搭在沈大姐肩上:“你再努努力,帮我解决了小邹的终身大事。来来,帮我剥蚕豆瓣了。”
沈大姐和庄宝如坐在苦楝树下,一起剥蚕豆,沈大姐说:“小邹真的很好,我也想给他找个又好看又能干的小姑娘……”
岳宁听着家长里短,把甲鱼剁成了块,顺带把塘鲤鱼也杀好了。
“宁宁,甲鱼要焯水的,是吧?”莫维文问。
“对的。”岳宁回答道。
“水烧好了。”
岳宁拿着装甲鱼的碗进了公共厨房,厨房里一共有五个灶台,这一栋两层楼里的人家都在这里做饭,大家要轮流使用灶台烧饭。
岳宁看伯伯家的锅子、铲子就知道,平时夫妻俩估计都在单位里吃饭,很少做饭。
岳宁给甲鱼焯水,再清洗干净,把塘鲤鱼用葱姜料酒,加毛毛盐腌上。
“宁宁啊!我把猪脚爪和黄豆一起炖了。”莫维文揭开锅盖。
岳宁过去看了看说:“可以的。”
“咸肉我也切好了。这个海蜇头浸泡好了,你跟黄瓜一起拌一拌哦!我去择菜了。”
“行,我先把油爆虾、糖醋排骨和白切鸡,这几个冷菜做了。”
“冷开水在那里。”莫维文知道做白切鸡要过冷河。
冷开水当然比不上冰水,不过也无所谓,这只浦东三黄鸡很肥美。
岳宁趁着煮白切鸡的时候,把排骨放油里炸过,炸排骨的油又用来炸河虾,做油爆虾。
“今天谁家有亲眷来呀?好香啊!”有人走进厨房,看见岳宁这个陌生面孔,愣了一下。
岳宁主动解释:“我是莫教授和庄教授的干女儿。”
“你好,你好。”这位过来炖排骨。
白切鸡煮好了,岳宁拿出来浸泡进凉白开里,她转身过去揭开糖醋排骨的锅盖,倒了陈醋进锅里,一股酸香飘起。
大厨做菜就是这样,明明只是家常菜,那股味道却香得勾起人肚里的馋虫……
第258章 弄堂里做菜
庄宝如正在剥蚕豆,一个年轻人拿着稿纸快步走过来,边走边叫:“老师,您帮我看看,我这么计算,对不对?”
庄宝如放下蚕豆,接过稿纸。沈大姐往年轻人身上看去,今天天气很热,小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汗衫,这件汗衫上上下下破了好几个洞。
小邹正弯腰用手指着稿纸,跟庄宝如解释自己的计算过程,沈大姐用手里的蚕豆壳往小邹肩膀上的破洞里戳,小邹抬头看她:“沈阿姨。”
沈大姐说:“小邹啊!你老师刚刚还在跟我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个小姑娘会看上你?出门不能穿件完整的衣衫。真是作孽哦!”
“你剥蚕豆就剥蚕豆,小邹这几天肯定都没睡好,睡得晚,一睁眼又想着设计了,从床上爬起来就过来。”沈大姐的爱人,陈教授端着两个碗过来。
庄宝如抬头:“维文啊,家里还有豆腐浆和油条,给小邹拿来,这孩子肯定又没吃早饭。”
莫维文放下手里的芹菜,到家里拿来一个搪瓷杯,还有一根油纸包着的油条,递给小邹:“小邹,早饭不能不吃,胃要坏掉的。”
“谢谢莫老师!”小邹接过。
邻居拿来一张方凳放在庄宝如面前:“庄老师。”
“谢谢哦!”庄宝如把稿纸放在方凳上,边写边跟小邹讨论。
这个年代公用厨房没什么抽油烟机,除非大风大雨,否则都是开着窗。岳宁开始烧甲鱼了,香味顺着窗口飘出去。
“莫老师,你干女儿烧的菜太香了。”
“小家伙是大厨,他们家祖孙三代都是大厨。”莫维文看着岳宁,想起岳志荣,不免有些伤情,要是志荣在就好了。
“宁宁是大厨啊?”沈大姐放下蚕豆,跑到窗口,对着正在切肉的陈教授说,“老陈啊!你今天的鳗鱼干烧肉,让宁宁教你。”
“只会吃的人,要求还很高。”陈教授把五花肉放进碗里,嫌弃地看了一眼爱人。
沈大姐叫起来:“你上次做的,齁死了,孩子们都吃不下,舍不得扔,我吃了一个礼拜。”
“鳗鱼干是咸的,这次我放水里泡了一整晚。不咸了呀!”
陈教授话是这么说,可在厨房里,冰糖甲鱼的味道,还有桌上已经做好的几道菜香,香得让人口水泛滥。
陈教授走过去:“小姑娘啊!”
“老师好。”岳宁放下锅铲,“我听见您要做鳗鱼干红烧肉是吧?”
岳宁接过他手里的鳗鱼干,用手指沾了一下表皮,尝了尝咸淡,说:“浸泡得差不多了。我教您一步步做吧!很家常的做法。”
岳宁自己手里没停,教陈老师做鳗鱼干烧肉,说:“猪油煸出来,还能炒菜,鳗鱼干要进锅里煎到有点焦黄,才香。”
“小姑娘,老是吃肉末豆腐吃得腻了,有什么办法做得好吃点吗?”另外一位老师问岳宁。
岳宁说:“锅塌豆腐也不难,我教您?”
“好啊!好啊!”
外头,莫维文扛过来一个折叠的圆桌,邻居帮着拉开圆桌。
几家邻居从家里拿来方凳,莫维文拿了碗筷过来,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饭盒:“宁宁,有多余的菜吗?我给小邹装一点,让他带回家去吃。”
“伯伯,您稍微等一下,咸肉菜饭马上好了。”岳宁正在炒锅里炒青菜,她拿着铝锅把锅里加了咸肉丁的饭倒进炒锅里。
“小姑娘,原来咸肉菜饭不是把菜放进去一起煮啊!难怪我做的菜饭,菜叶子很黄。”
岳宁边调味边炒:“这样做的菜饭,青菜碧绿,吃起来也香。”
她接过饭盒,装了半盒菜饭,又去夹了一个鸡腿,淋了一点料汁,还夹了几块糖醋排骨、一点河虾,把饭盒装得满满当当,递给莫维文:“给。”
莫维文盖上饭盒盖子,走出去,跟小邹说:“小邹。”
“莫老师、老师,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忙!”小邹连忙收起稿纸。
莫维文把饭盒塞到他手里:“拿着,再忙也记得准时吃饭。”
“不了,不了。”小邹摇头。
“拿着,拿着。”庄宝如跟自己的学生说。
庄宝如送走了小邹,进厨房洗了手,看见岳宁忙得头上冒汗,孩子来做客,自己还忙着工作上的事,说:“宁宁,不好意思哦!”
“大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知道的呀!我喜欢做饭。”岳宁指着桌上的铝锅说,“菜饭在铝锅里。”
陈教授揭开锅盖,鳗鱼干和五花肉红烧后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说:“宁宁啊!你这个本事,可以去锦华宾馆做大师傅了。太厉害了!”
岳宁笑得开心:“谢谢陈老师夸奖。”
“真的,真的。我做的这个,比饭店里吃到的还要好。我都不知道我的手艺能这么好。”
“朱老师,你想让你们徐老师夸夸你就直说。”沈大姐进来,看见鳗鱼干烧肉做好了,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肉吃进嘴里。
沈大姐嚼着五花肉,陈老师看着爱人问:“怎么样?”
沈大姐竖起大拇指:“好吃的,比正德楼的鳗鲞烧肉还要好吃,囡囡肯定喜欢。”
“宁宁啊!谢谢哦!”
“您客气了。”
“小姑娘,这个酱爆猪肝,你帮我看看要怎么炒?”一位爷叔拿着碗过来问。
“这个有点复杂,光靠说不清楚,我炒给您看?”岳宁问。
“好的呀!”爷叔把猪肝给她。
岳宁先用酱油、葱姜酒加上淀粉给猪肝上浆,她在锅里加上水:“要是在饭店里,我们要把猪肝用油锅滑散,可家里,谁家舍得用那么多的油?”
“就是哦!那肯定舍不得。”爷叔说道。
这下岳宁教大家做菜,厨房间里的男人们全都围了过来。
趁着烧水的时候,岳宁又去调了个料汁,上海人喜欢吃甜,糖就略微多放一点。
岳宁看见水开了,先把蒜薹段放进去汆烫熟捞起,再烫猪肝,她把猪肝在水里滑散说:“变色就捞起来。”
“跟用油比起来哪个好吃?”一位老师问。
“那肯定油多的好吃。”
岳宁说:“用油滑,口感肯定好,但是用水滑,其实更健康。油吃多了不好。”
“我觉得还是油多些好,什么时候油敞开供应了,我炒菜放它两斤油。”
岳宁清洗了锅子,烧热后倒油下锅,葱姜炝锅,立刻把水里滑过的猪肝和蒜薹倒进去,一个颠勺倒入料汁,料汁里的淀粉迅速变得黏稠,紧紧裹住猪肝,酱油和黄豆酱的酱香味道变得浓郁起来。
酱爆猪肝刚出锅,瓷盘边缘还腾着热气,爷叔已经夹了块猪肝塞进嘴里,舌头被烫得直哈气:“乖乖!比我在正兴馆吃的酱爆猪肝还嫩,还香。”
爷叔叫:“张老师,你来尝尝味道。”
张老师连忙摆手,哪怕再香,他也不吃。这年头一家子平时就一顿饭一个荤菜,楼里人多,这个一口,那个一口,家里人还吃什么?
爷叔对着岳宁说:“小姑娘,谢谢哦!”
“不客气。”
岳宁把冬瓜倒进汤锅里,在锅里倒了一点点油润锅,下了葱姜,把新鲜的五花肉片和咸肉片放进锅里煸炒出油,肉片先捞出来,用煸炒出来的油煎了一个鸡蛋,铲成大块之后,她提起热水壶,倒入热水。
“小姑娘,你怎么加开水进去的啦?”陈老师问。
“哦呦,陈老师,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饭,都不晓得。加热水炖出来的汤才白呀!”朱老师抢着说。
“是啊!”岳宁把冬瓜汤端到桌上,借了邻居的锅子,打了鸡蛋,把菜花塘鲤炖上。
这个时节的菜花塘鲤鱼丰腴细嫩,用来炖蛋最鲜美。
塘鲤鱼炖上后,她又揭开刚才烧着鸡蛋咸肉的那个锅的锅盖,把黑木耳和蚕豆瓣倒进去。
庄宝如和莫维文进来把岳宁做好的菜都端到外面的圆桌上,碗筷也摆在桌上,还拎了一篮子汽水过来。
都准备妥帖了,庄宝如说:“宁宁,我们到弄堂口等你外嫲去了。”
“好。”
岳宁揭开锅盖,奶白色的汤汁里,粉色的咸肉、鲜肉、黄色鸡蛋、碧绿的蚕豆瓣和黑木耳在翻滚,她把刚才留下的河虾放进锅里,等河虾边成橙红色,江南这个季节才有的蚕豆烧河虾就做好了。
“看上去就是鲜得眉毛都要掉了。”沈大姐说道。
本来莫伯伯就买了不少蚕豆,她又加了杂七杂八的配菜,做了一大盘,还有多的,岳宁倒在一个碗里说:“有得多,大家尝尝,这个菜没难度,又特别鲜。”
这下邻居们也就不客气了,一个个伸了筷子。
“这河虾的鲜甜全渗进豆瓣里了!”沈大姐嘬着虾头,连汤汁都舍不得浪费。
陈教授索性拿了小勺,连着汤汁带着蚕豆和一片肉片送进嘴里:“鲜是鲜得来,没得话说了。”
“小姑娘,你这个手艺真可以去上海顶顶有名的饭店了。”
“到接待领导的西郊迎宾馆肯定也可以的。”
好吧!他们从锦华宾馆升级到了西郊迎宾馆了。
厨房里正热闹,外面人也往里走,岳宁听见庄宝如的声音:“您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去买了只甲鱼,不会杀。让宁宁来杀甲鱼。他怎么好意思的?”
“怎么了?我不会你也不会,我只能叫会的人来做。”
人已经走近了,岳宁跟他们挥手招呼。
叶老太太满头银发,身着一席墨绿色织锦缎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颗颗滚圆的南洋珍珠项链,通身透着富贵气派。
老太太看向岳宁,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今天是换个地方吃宁宴。”
“外嫲,您不要瞎说。”岳宁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我今天做的每一道都是上海本帮菜。”
厨房里的邻居纷纷为她做证:“正宗,绝对正宗的本帮菜。”
庄宝如伸手请老太太说:“妈,我们先吃饭吧?”
看着一张简陋的圆桌,以及形状差不多、尺寸颜色却有区别的凳子。
叶老太太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把她卖给戏班子学粤剧,后来才被叶家少爷看上,作了叶家少爷的二姨太,进了叶家,才算是结束了为肚皮担忧的日子。
时至今日,她生的一儿一女,儿子已经是叶家的掌门人,女儿嫁入乔家,依然经营着叶家最大的百货公司,她现在是叶家的老太太了。不过早年吃过苦,她在新加坡,也时常上街吃吃街边小摊,倒也丝毫没有嫌弃路边摊的意思。但是宝如过这样的日子,她就很难接受。
老太太看向庄宝如,庄宝如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她说:“家里地方小,光线还暗,还闷热。外头亮堂又凉快。”
岳宁端着蚕豆烧河虾出来:“外嫲,咱们在粤城的时候,您不是还跟我去街边吃小食吗?我全做好了,开饭了。”
夫妻俩招呼着大家一起坐下。
第259章 吃饭
庄宝如给老太太夹了一块甲鱼裙边:“尝尝您女婿买回来,却干瞪眼不知如何下手处理的甲鱼。”
“庄宝如,你今天都说了好几回了。”莫维文佯装生气,“妈,她老骂我‘十三点’。”
余思齐夹了一块冰糖甲鱼,问道:“‘十三点’是什么意思?”
“痴线。”庄宝如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小辈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莫维文虽不懂粤语,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给爱人夹了一块甲鱼腿:“好嘞,给我在孩子面前留点面子,好不好?”
庄宝如低头吃起甲鱼,甲鱼皮软糯,酱汁浓郁醇厚,甜与咸相互融合,让人吃了还想吃。
见她再次伸筷,莫维文说道:“我买回来,不会杀,叫宁宁过来帮忙,结果被你骂‘十三点’。你现在吃,倒是一块接一块停不下来。”
庄宝如白了爱人一眼,也给他夹了一块:“你好好吃饭。”
莫维文拿了小碗,给庄宝如舀了两勺塘鲤鱼炖蛋,放在她面前:“你也吃。”
老太太看着小两口……也不对,宝如都五十出头了。可不管宝如多少岁,她都是他们家那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我要开饭了,你们吃不吃?”乔君慎揭开铝锅,说道,“咸肉菜饭。”
咸肉的油香、青菜的清鲜扑面而来,颗颗米粒裹着晶莹的油光,青翠的菜叶与咸肉丁混在米饭里,格外诱人。
“我也吃。”
大家都想吃,乔君慎便给每个人都盛了饭。叶蕴娴扒拉了一口米饭,米粒弹牙,咸肉的咸香与油脂彻底渗入饭粒,而青菜依旧保持着脆嫩的口感,她赞叹道:“宁宁,你怎么能把饭做得这么好吃。”
“我第一次品尝宁宁的手艺,吃的就是她做的东平鸡饭。那味道,吃一次就能让我记一辈子。”崔慧仪看向乔君贤,“君贤因为错过了那一口鸡饭,就一直四处找宁宁。”
“在西北的时候,难得能吃到大米,我们就加土豆和沙葱一起煮。”莫维文笑着回忆道,“有了宁宁和志荣父女俩,那些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提起宁宁的父亲,莫维文又问:“宁宁,你考大学应该没问题吧?”
“小姨夫,她都已经给自己找好老师了。”乔君慎说道。
莫维文有些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万博达教授,您不知道吗?认识吗?”岳宁问道。
莫维文还没来得及开口,吃过饭出来洗碗的朱教授快步跑过来:“谁?万博达?我没听错吧?”
“就是写《通胀与货币崩溃》的万教授。”岳宁说道。
朱教授端着盆,追问道:“万老先生去港城了?”
“他年纪大退休了,回了趟天津,然后路过港城,刚好我有机会和他聊了几句。他曾想回天津老家教书,但是和老师学生接触后发现,整个理论体系完全不同。他说如果自己年轻些,还有精力一点一点教,可他现在老了,没那个精力从头教起。我就建议他留在港城大学,毕竟亚洲在未来几十年会成为全球发展的引擎。在这里做研究方便,回内地交流也方便。”
“是你建议他的?”朱教授问。
莫维文去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老朱,坐下一起吃两口。”
“不了,不了。我先去洗碗,等会儿再问小姑娘。”朱教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扰大家吃饭,便拿着盆进去洗碗了。
洗碗水槽就在旁边,莫维文继续问岳宁:“你怎么会向万老先生提这个建议呢?”
“我和他交谈很投机,看法也相似。我认为未来世界经济发展,十年看日本,五十年看中国。”岳宁夹了一筷子芹菜香干,“我出发前,他跟我打电话说,他马上就能入职港城大学了,开学就能带我了。”
莫维文和庄宝如上次暑假送女儿们去美国上学,阔别几十年,青丝已变成白发,这倒也罢了。
二三十年前的同学和朋友,如今早已成为各个行业的顶尖人物。现在欧美拉拢中国,共同对付苏联。作为中国学者,他们受到了欢迎,也有机会见识到一些先进的技术和装备。
夫妻俩心里都有些迷茫,当年美国不让他们这些科学家回国,夫妻俩辗转多个国家,才得以回到国内。回国后的这些年,近一半的时间里,莫维文在西北种土豆,庄宝如虽然在上海,但研究工作也是断断续续。
此时听孩子说“十年看日本,五十年看中国”,只能感慨年轻真好,但是若说未来中国会像日本那样?他是没信心的。
不管怎样,莫维文为孩子能有个好老师而感到高兴。送小颖和小雅去了美国后,他越发觉得,以宁宁的天赋,如果去美国学习,或许会更好。现在好了,美国顶级的学者去了港城,孩子能有这样的老师教导,他也放心了。
莫维文随口应了一句:“希望如此,咱们国家要是能抓住机遇务实发展,如果能像墨西哥和巴西那样……”
“呸呸呸,伯伯您可别瞎说,我们国家可不能像墨西哥那样,遇到风浪就不堪一击。”岳宁放下筷子,连连摇头,“南美国家的问题在于,借外债搞基建,可挣的钱却连利息窟窿都填不上。墨西哥现在的外债都快赶上GDP了,这十年经历两次石油危机,原油价格猛涨的时候,他们日子当然好过,可一旦原油价格下跌,他们拿什么还债?而且这个时候美国还大幅度加息,外汇立马就会断档,到时候连进口粮食的钱都没有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便放软声调说道:“伯伯,他们靠卖资源、举外债堆起来的增长,就像在沙滩上盖楼,浪一打就塌。”
庄宝如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她在南洋时见过不少殖民地经济的弊端,问道:“所以你说咱们得抓制造业?”
岳宁重重地点头:“对!就像日本战后靠纺织、家电起家,把人变成‘技术工人’,这可比单纯卖矿卖农产品强百倍。咱们现在搞特区,吸引外资学习技术,只要把产业链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外头刮风下雨,咱屋里有粮,心里也不慌。”
正在洗碗的朱教授,放下碗筷,急忙跑过来,问道:“小姑娘,你的意思是‘进口替代战略’行不通?”
岳宁摇头解释道:“朱老师,拉美搞的就是‘进口替代’,可他们只盯着重工业,农业和轻工业全荒废了,连火柴、肥皂都得进口。拉美的债务危机已经近在眼前了。咱们可不能走这条路,应该先发展乡镇企业,把轻工业搞起来,赚了外汇再反哺重工业,得‘两条腿走路’。”
朱教授研究宏观经济,又是从海外回来的,那些年也被下放到很远的地方,他刚刚回来两年,重新捡起书本搞研究。这些年编写的教材,早已不能用,他最近正在重新编写教材,但由于下乡时间太久,自己的知识没能及时更新,生怕耽误了学生。他天天恶补知识,最近刚好在研究南美国家的经济情况,尤其是国门打开后,看到墨西哥、巴西、阿根廷都如此发达,自然想着要学习借鉴。
现在大家刚好聊起这个话题,他怎能不着急追问呢?
“是啊!美元加息,那些国家债务还不上,这些看着风光的国家,只怕要撑不住了。”朱教授叹气说道,“所以咱们借外债可以,但得用来购买技术、设备,不能拿去盖豪华酒店、进口彩电冰箱。”
莫维文再次拉着朱教授坐下,并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朱老师,您放心吧!我们不会像拉美那样的。中国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具活力的新兴市场。”岳宁又开始阐述她“未来在中国”的论点。
莫维文听着岳宁信誓旦旦的话语,觉得小朋友愿意思考是好事。虽然他知道像思齐这样已经在家族里挑大梁的孩子,会有自己的判断,但小朋友如此一口断定,还是不太妥当,打算等会儿私下跟孩子说两句,让她还是要沉稳一些。
“姨夫,我们家这些年开拓了很多南美航线和港口,这次爸爸来港城,也聊到了南美当前的情况,他本来就在犹豫要不要卖掉南美航线的船只,和宁宁这么一聊,他就下定决心了。”余思齐笑着对莫维文说,“这丫头一个劲儿地让我们投资中国,投资上海、投资粤省、投资北京。她在港城一直公开说,未来最好的投资标的就是中国。”
“大表姐,这个说法就有歧义了。我认为未来十年高速发展的是日本,接下来是韩国、新加坡、台湾地区和港城。咱们内地真正开始快速发展得等到九十年代以后。但咱们作为中国人,或者说有中国血统的人,如果不单纯考虑利益最大化,从现在就可以开始投资中国。”岳宁说道,“要是想赚快钱,当下投资日本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蕴娴跟庄宝如说:“姑姑,我跟您说,这几个小混蛋背着我和圆圆姐,偷偷吃独食。他们几个拉上致远,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在日本大肆收购地产。”
圆圆是余思齐的小名。
岳宁笑着说:“又不着急,去年买和今年买,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们不是打算放十年后再看成果吗?”
朱教授边听大家交谈边提问,他今年上半年去日本参加了一次会议,站在东京街头,哪怕是曾经在那里留过学的自己,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现在听岳宁解释日本发展的脉络,听她讲述万教授新书《未来十年经济动力在亚洲》中的论述观点。
“宁宁啊!能不能帮我买这些书啊?我们这里能找到的书实在有限。”朱教授问岳宁。
岳宁点头答应:“好呀!我回去之后,要是遇到好的书,就给您寄过来。”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陈教授拿了碗出来,说道:“宁宁啊!今天我们家都在夸你做的鳗鱼干烧肉,味道太嗲了。你真的可以去西郊迎宾馆当大师傅了。”
他认出了水槽里的鸳鸯牡丹搪瓷盆,说道:“朱老师,你碗还洗不洗?”
朱教授马上站起来:“我来了,我来了。”
“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跟宁宁聊日本的经济。”
陈教授看向岳宁,疑惑地问:“小姑娘不是厨师吗?”
第260章 选拔赛
进了家门,老太太终于知道为什么宝如不在家请他们吃饭了,家里根本坐不下。
他们家仅有一间房,靠墙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架子床,床边依次是写字台、一个书柜、一张书桌,靠门口处有一个三门橱,还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毛巾,上层放着脸盆,下层则摆放着碗筷。
“宝……宝如,你就住在这里?”老太太拉着庄宝如问道,“你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你住这样的地方……”
宝如虽然是叶家养女,却极得叶家两位老祖宗的喜爱。
五十年代中期,英美对中国封锁,阻止华人科学家回中国,宝如从美国以探亲名义前往新加坡,又借道新加坡回国,自此成了两位老祖宗心头的牵挂。两人临终前,都再三嘱咐一定要,找到宝如,好好照顾她。
“妈,大家住房条件都不宽裕。这两年好多教授都回来了,学校的房子越发紧张。领导确实考虑过要给我们换一套带有独立厨卫的房子。”庄宝如笑了笑,“不过小颖和小雅都去美国了,我和维文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和研究所,回来也就是睡个觉,真没必要要那么大的地方。”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一间房都没有家里的一间衣帽间大。
岳宁正在端详书桌台玻璃下压着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莫伯伯和爸爸一起抱着她的合影。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爸爸的身影,心中暗想: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
莫维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爸爸看见你这么优秀,一定会很高兴的。”
“宁宁,车子来了,我们走吧。”叶蕴娴在门口催促道。
岳宁转过头回应:“来了。”
“外嫲,伯伯、大妈妈,我和姐姐去宾馆了。”岳宁向长辈们打招呼。
“去吧!”
岳宁和叶蕴娴一起往外走去。锦华宾馆的总经理早已等候在弄堂口,见到叶蕴娴后,连忙迎了上来。
如今,叶蕴娴掌管着叶家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三家酒店。叶家等中国大门打开,足足等了三十年,在大门开启的第一时间便重返中国,目前已在国内投资了三家酒店,粤城鸿安预计明年年中就能落成。
北京和上海的鸿安并非独立的大酒店,而是集酒店和百货公司为一体的大楼。由于工程较为复杂,工期会比较长,预计到八四年下半年才能开始营业。
这三个项目规模都不小,因此叶家长女叶蕴娴被派到港城,负责日后管理港城和内地的酒店。
锦华宾馆的前身是鸿安大饭店,它曾是民国时期顶级豪华酒店之一,也是叶家当年规模最大的酒店之一。
这家酒店在解放后被收归国有,成为了上海的第一批国宾馆。
此次鸿安重回上海,在内地仅开放合资合作的情况下,叶家选择锦华作为合作对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锦华的前身就是鸿安。
锦华宾馆是一栋七层的高楼,融合了南洋和巴洛克风格。与它相邻的是风格相同的百货大楼,二者中间由天桥相连。
岳宁跟着叶蕴娴下了车,锦华宾馆的总经理带着她们走进了底楼的会议室。
此时,董银奎大厨正在和上海二商局的领导交谈。
上次董大厨和陆大厨等人前往港城,带回了去年厨王大赛的录像带。他们回去研究后,对大赛产生了诸多疑问。
而且,那盘录像是港澳厨王大赛,而新的大赛是面向全球发出邀请,规则改动很大。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再加上港澳台的电话费十分高昂,也不可能长时间通话。刚好岳宁要来内地,且目的地是上海。
领导们担心,参赛的厨师们从来没有出过国,到时候去港城比赛,万一因为犯了低级错误,导致他们这样高水平的队伍在初赛就被淘汰,那可就太难看了。
于是,索性将北京和上海的选拔赛合并举办,趁着岳宁在的时候,请她给予指导。
在这次大赛中,港城的鸿安大酒店是最大的赞助商,还为内地三支参赛队伍提供了往返港城的机票以及食宿。
而且上次叶家父女来内地考察时,他们决定投资是一回事,但对内地酒店的现状,甚至像锦华这样的国宾馆的情况都不太满意。
他们邀请叶蕴娴,名义上是想请她指导,实际上也憋着一股劲,想要让叶蕴娴领略传统中国菜的魅力。
由于岳宁和叶蕴娴的时间有限,所以她们只参与两道主菜的点评工作。
这时,现场的六个灶台都在紧张地忙碌做菜。董银奎向她们俩介绍道:“这次时间实在太紧迫了,领导的意思是,只能在几家单位派出的队伍里进行选拔。我们已经向上级领导上报,打算明年举办一个‘全国烹饪名师技术表演鉴定会’。”
岳宁点了点头,说:“咱们先看看外面的情况,再思考如何完善。对于HTV来说,他们也是第一次举办这样的大型赛事,今年的影响力肯定不会很大,只有今年把比赛办好,以后才会有更多地区的队伍参赛。”
这次选拔赛的负责人向她们介绍了参加选拔的队伍,这些队伍均来自北京和上海有名的宾馆和饭店的厨师。
岳宁看到陆培德的堂弟陆育德正在摆盘,便对董银奎说:“董二叔,您回去跟陆二叔说一声,陆哥最近越来越有出息了。”
陆育德听见岳宁提起堂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怎么有出息了?”董银奎问道。
“他想要学习大学课程,拿到学士学位,然后去法国高商攻读酒店管理专业。”岳宁说道,“所以我和港城为我们培训专业服务人才的学院取得了联系。打算专门设立这样一个项目,不仅培训厨师的厨艺和管理能力,同时帮助他们提升学历。培养出具有国际视野的餐厅酒楼管理的高级人才。”
之前,董大厨和陆大厨去港城的时候,岳宁就跟他们提过,或许北京和上海也可以采取和粤城一样的办法,来港城进行培训。
“就是说培训的厨师也有机会去法国吗?”上海二商局的领导问道。
在这个年代,去欧洲的名额极为珍贵。岳宁点头回答:“极少数特别优秀且具有管理视野的厨师,我会送他们出去学习,而且送出去的人,未来必须进入鸿安大酒店工作。”
叶蕴娴说:“宁宁来的路上跟我商量过这件事,我同意她的想法。法国的餐饮和酒店管理水平在世界上处于顶级水准,鸿安也打算开展类似的合作。我在粤城停留时,已经向粤城二商局的宋局长提议,港城的鸿安大酒店也将开展类似的培训项目。李局长,您不妨先看看粤城培训的效果,到时候再看看要不要派人去港城学习。”
“好的,好的!”
岳宁闻到一股卤肉的香气,她走上前,看着冒着热气的砂锅问道:“卤煮?”
正在忙活凉菜的胖厨师摇了摇头:“不是。”
“苏造肉?”岳宁又问。
“姑娘,可真有见识。”胖厨师笑着说道。
岳宁也笑着说:“等会儿我可得尝尝。”
“那当然。”
岳宁继续往前走,董银奎等岳宁走远后,对这个厨师说道:“说话注意点。”
“怎么了?我看录像里,这姑娘挺大气的呀!”这个厨师满不在乎地说道。
董银奎拿他没办法,只好往前走去。
岳宁拿起锦华宾馆队厨子准备的糟卤,用小勺舀了一点尝了尝味道,随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个糟卤吊得好。这糟泥是从哪儿来的?”
“是我们宾馆定点的酒厂送来的。比一般的糟泥要好,吊出来的味道更香。”这位厨师问道,“我看录像里,你们店里也做糟钵头。”
“是啊!港城有很多上海人、宁波人,他们喜欢吃这道菜。”岳宁说道。
厨师点了点头:“等会儿您尝尝我们做的。”
“好。”
下一家是上海西郊迎宾馆的大厨,岳宁见他正在敲断大排的筋膜。
“您这是要做什么菜?”
“蛋汁大排。”大厨回答道,“外国客人喜欢吃面包糠裹的炸猪排,我们改良了一下,用蓬松的鸡蛋糊来做炸猪排,别有一番风味。”
岳宁笑着说:“一定要配上辣酱油,最好再来一瓶橘子汽水。”
大厨腌制好猪排后,开始调制蛋糊,说道:“你是会吃的。”
再下一家的大厨菜刀舞动得飞快,正在切肉丝,他边上已经准备好了青椒丝。
“师傅,您这是要做青椒肉丝?”岳宁问道。
大厨切好肉丝后,开始抓调料上浆,他说:“我不用淀粉裹,就靠手劲‘抓浆’。用精盐、白胡椒粉、少许黄酒,搅到肉丝发粘,再淋上熟菜籽油,封油锁水。”
岳宁被他的做法勾起了兴趣,站在那里不再离开。看着他先将青椒丝汆烫,接着在油锅中滑散肉丝。
然后,大厨烧热铁锅,等铁锅冒青烟时,浇一圈凉油润锅,立刻倒出来,换成猪油。等猪油完全化开、冒烟后,放入青椒和肉丝,翻炒两下,立马加入调配好的调味料。酱香气刚刚散发出来,他就立刻关火了。
青椒肉丝出锅,大厨说道:“请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