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莹提出和父亲来港城时,四太太听闻便要跟着来,她的目的自然不是了解宝华楼。
“四太太,这些天宁宁一直忙着考试,今天她有朋友从北京过来,特意让鱼商送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青衣鱼。她要亲自下厨做鱼,我跟她说了,给咱们留一份坛烧青衣头。这是一锅烧出来的,到晚上肯定就没了。而且,晚上她肯定就不在店里了。另外,今天陆大厨是宁宴的主厨,他最近把陆家的黄焖鱼翅和宁宴的鸽吞翅结合,做出了黄焖鸽吞翅,你们不想尝尝吗?”吴志海解释道。
“阿志,你熟悉情况,都听你的。”陈锦莹说道。
陈德祥连忙附和:“对对,四太太她不懂,我们听你的。”
吴志海陪着他们一同往外走:“不在宝华楼二店吃,是因为二店日本客人多,做菜调味会偏日式风格。要是平时逛街随便吃点,可能没什么差别。但你们这次是来品尝宝华楼地道口味的,那宝华楼总店就更合适了。更何况,今天总店里炒菜最厉害的何大厨和刀工最好的马大厨都在。中午咱们吃鸽吞翅,晚上可以吃脆皮糯米鸡。宁宁教马大厨的第一道菜就是脆皮糯米鸡。在整个宝华楼,除了宁宁和华叔祖孙俩,马大厨做的脆皮糯米鸡最出色。”
四太太问道:“阿志,你叫你们老板‘宁宁’?跟她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港城大部分人都这么叫她,宝华楼所有人也都这么称呼。”吴志海拉开的士车门,让他们上车。
“阿志!别介意啊!我不懂。”
“不懂就少说两句。”陈德祥教训自己的小老婆。
车子送他们到酒店,途中经过鸿安名品折扣店,四太太看着热闹的景象,一颗心早就飘了进去。
到了酒店,吴志海在楼下等候,陈锦莹和陈德祥老两口一起上楼。
陈锦莹只是进了趟卫生间,便立马下楼。
看到师傅独自一人,吴志海快走两步,说出了自己一直担忧的问题:“师傅,你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说来了就不走了吗?怎么只带了那么一点行李?”
“我自己也才发现就这点行李,来了再买就是。”陈锦莹笑着说。
“这样啊!”吴志海总算放宽了心,“宿舍安排好了,和一个北京来的姑娘合住。要是觉得不适应,到时候我再给您换。”
“听你的。”
吴志海看见老两口下来,陈锦莹说:“走吧,让我爸见识见识,有胸襟、有气量的饭店老板是什么样的。”
两人迎了上去,一同坐车前往浅水湾的宁宴。
这会儿岳宁正在宁宴后厨处理那条青衣鱼。两三斤的青衣鱼,清蒸即可;可这条是几十斤的大鱼,鱼头便成了宝贝。
市场上把所有蓝绿色珊瑚鱼都叫成青衣,实际上只有这种牙齿杂乱、长得丑萌丑萌的猪齿青衣才是正宗的青衣鱼。
青衣鱼的脑袋和下巴上有一层厚厚的胶质,老话说“宁愿放过一头牛,也不能放过一个青衣头”,就是这个道理。
岳宁把大鱼头砍成小块,放入开水里汆烫,问道:“阿忠,鱼鳞汤吊好了没?”
“还不够浓稠,马上就好。”阿忠回答道。青衣鱼的鱼鳞富含胶质,去腥后炖出浓稠的汤汁,是做这道菜的秘诀之一。
岳宁在陶土坛子里垫上炸过的香葱和洋葱,鱼头汆烫后铺在洋葱上,从那锅日日不断的鲍鱼老汤里,舀出他们的招牌鲍汁没过鱼头。
阿忠已经端来了鱼鳞汤,岳宁让他倒进坛子里。
“坛烧讲究‘一坛一味’,”她盖上坛盖,用湿纱布封住缝隙,“看似相同的火候,却能熬出不同的滋味。”
岳宁把剩下的鱼肉也分好,外头早就知道她在料理一条大青衣鱼,除了她预留的部分,剩下的立马被预定了。
鱼骨用来煲汤,鱼腩做啫啫煲,细嫩的鱼肉,一半加入黄皮果酱清蒸,一半做鱼生,鱼尾则做红烧甩水,岳宁一项一项地做着准备。
“宁宁,陈主任到了。”
岳宁放下手里的活,嘱咐了两句,连忙往外跑。看见爷爷陪着陈主任进来,她欢喜地迎过去:“陈主任。”
陈主任看着她,又看看岳宝华:“岳老先生,这还是小岳吗?”
“怎么不是我了?”岳宁问道。
“以前就觉得你漂亮,这一年不见,更漂亮了。”陈主任仔细打量着,“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您都夸了我多少句了?”岳宁笑着说,“走,咱们进去吧。”
正在说话之间,吴志海带着陈家三口也到了。
岳宁跟陈主任说:“主任,您和我爷爷先进去。我今天还有一位同行到访。”
岳宁朝着陈德祥迎过去,伸手说道:“陈老板,欢迎欢迎!”
陈德祥疑惑地看向吴志海,岳宁解释道:“吴哥说你们要来交流,我们一直很欢迎同行前来交流经验。实在抱歉,今天我有位特别重要的客人来了,没办法亲自作陪介绍。就让吴哥作陪介绍吧。吴哥来得日子还不长,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找我们陆大厨或者罗大厨,或者等我这边忙完,我再为您解答。”
吴志海笑着说:“陈老板,我们这儿常常有港城或者澳城的同行来交流经验,甚至还和其他酒楼互派人员去后厨学习。”
“吴哥,你好好陪陈老板,我先进去了。”岳宁看向陈锦莹,上周她们通过电话。
陈锦莹微微对她点头。
“你忙。”陈德祥客气地说。
吴志海伸手示意:“陈老板、师傅,我们进去吧!”
四太太笑了笑:“阿志,你这改口还真快,现在都叫‘陈老板’了?”
“这……”
“有了新老板,当然得分清楚。四妈,您这可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陈锦莹冷笑一声,“我和爸爸是来看宝华楼为什么这么火。阿志作为被逼走的厨子,在知道我们来意之后,还愿意热情接待,已经够义气了吧?”
陈德祥再次训斥自己的小老婆:“你能不能闭嘴?”
“四太太,我要给陈老板和师傅介绍店里的情况,这些您可能不太感兴趣。我让人先带您去位子上,好吗?”吴志海虽是询问的口气,但随即叫来了礼宾小姐,让她把四太太带上去。
看着礼宾小姐的背影,吴志海介绍道:“宁宁为礼宾小姐选择浅灰蓝的工作装,主要是考虑到我们是一家以餐饮为主的酒楼,要让客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服务,却又要降低服务人员的存在感,就先从服装开始做起。”
“很有道理。”陈锦莹点头赞同。
三个人往楼上走,陈锦莹说:“这装修也挺有风格。”
吴志海摇了摇头:“宁宴现在的装修是之前盘下来那家店的基础,只进行了些许改动,还算不上特别有风格。在中环正在装修的宁宴陆府,完全是另一种风格,装出来应该非常气派。等中环的店铺开了,估计这里也会重新装修。”
吴志海带着他们一路走,宁宴的厨师展示栏在一条不太显眼的走道墙上,吴志海带着他们第一站就来到这个展示栏边,说起这个展示栏的作用。
“宁宁说,全世界都在让名厨走向台前,法餐更是如此。让顾客认识厨师,让厨师获得与他能力匹配的名望,对餐厅和厨师都非常有利。”
陈锦莹看着展示栏最后的那张照片:“能上这个榜,是不是很骄傲?”
吴志海腼腆地笑了笑:“是啊!登上这个榜,是宝华楼每个厨子的目标,大家都觉得每天的努力都有了希望。当然,我要感谢师傅的栽培,才能让我这么快登上这个榜单。”
“这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也是你的新老板慧眼识珠。”陈锦莹越发觉得这种方式,对厨子来说,真的很有盼头。
“师傅想去后厨看看吗?”
“可以吗?”陈锦莹问。
“当然。不过我们没穿戴工作服,只能在门口看看。”
吴志海带着父女俩往后厨走去,各个区域分隔得井井有条,还有一些提示性的标语,比如“进门三检视”“出门三核对”之类的。
陈锦莹看着看着,只觉得好像都是些小事,可又好像都是自己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原本她对做菜很感兴趣,现在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来港城一定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在自家店里待久了,自己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大学时学的那些经营管理知识似乎渐渐模糊,这会儿又好像慢慢清晰起来。
陆培德看见吴志海,朝他招了招手。
陈锦莹闻到一股香味:“什么味道?好香。”
“宁宁的坛烧青衣头,快好了吧?”吴志海问。
陆培德往里面看了看:“对,她在进行最后调味了。”
吴志海跟父女俩说:“陈老板、师傅,我们去吃饭吧。”
第207章 陈家宁宴吃饭
岳宁调好味道,打荷的伙计过来把鱼头从坛子里舀出,分装在砂锅里,随后放到炉灶上加热,确保每一份鱼头上桌时,都能滋滋冒着热气。
砂锅端上桌,揭开锅盖的那一刻,鲜香扑鼻而来。
吴志海拿起陈锦莹的碗,帮她舀了一块黏糯的鱼下巴:“师傅,尝尝。”
离开德祥饭店后,他再叫陈德祥一声“陈老板”,已是出于客气,不过师傅对他向来真心,他始终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陈锦莹对她爸说:“爸,尝尝岳小姐的手艺。”
陈德祥自己舀了一块鱼头,鱼头上那层厚厚的皮在汤汁里微微颤动。他舀起一勺汤轻抿,醇厚的鲍汁混合着鱼鳞熬出的胶质感在舌尖散开,咸鲜中带着一丝回甘,汤汁浓稠得似乎能把嘴唇黏住。这汤用鲍汁调制没错,青衣鱼本身也确实鲜美,可其中还有另一种恰到好处、不喧宾夺主的鲜味。
“里面还加了什么食材?”陈锦莹率先开口问道。
“加了松茸。”吴志海回答。
“难怪了。”陈锦莹连连点头,“这汤汁,浓而不腻,鲜而不腥。岳小姐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哪怕其他大厨手艺再好,只要宁宁在店里,很多客人都愿意等她做的菜。”
“现在她本事大,能镇得住场子,可以后呢?”陈德祥笑了笑,“当然,她不用考虑这些,以后她可是乔家的媳妇。”
吴志海来了这里,才知道自己以前在德祥饭店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说:“您既然说她本事大,能镇得住,那为什么又说她是乔家的媳妇呢?”
侍应生给每人呈上一例黄皮酱蒸青衣。这道菜的摆盘颇具法餐风格,蔬菜围边,中间雪白的鱼肉上点缀着黄皮果酱,底下是蒸鱼豉油。
大青衣鱼的肉质不像小青衣鱼那般嫩滑,用筷子夹开鱼肉,一片片呈蒜瓣状,入口鲜美无比,鱼肉的纹理丝丝缕缕。这种简单的做法最能考验厨师的功力,而这道菜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你现在薪水怎么样?方便说吗?”陈德祥问吴志海。
“在港城,我们的薪水也不算什么秘密。我上个月工作了大半个月,拿了三千多港币。”
“这么多?”
“能上榜的大厨,至少七八千港币,前面的几位都上万,甚至更多。”吴志海说道,“这里客源充足,大家都拼命干活,每天的工作量是以前的一倍。对我来说,收入也是以前的好几倍,累点儿也开心。”
陈德祥本想问,他们这么高的薪水,餐厅能挣钱吗?看着这络绎不绝的客流,再想想刚才看过的菜单,他说:“菜价这么贵,给得起这么高的薪水倒也正常。”
吴志海不想和他争辩,带他看这些,只是想让他明白师傅留下来的原因。鸽吞翅上桌了,他跟陈锦莹说:“师傅,这是鸽吞翅。用的是36日龄的乳鸽,拆骨后填入黄焖鱼翅。”
陈锦莹用筷子轻轻一戳,鸽背上的皮便爆开,里面是满满的鱼翅。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这汤确实厉害。
各大传统餐馆酒楼大多用火腿和母鸡吊汤,每家的高汤各有特色。自己的一道清汤柳叶燕菜在台北颇有名气,可和这一口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及。
鲜味也分高低雅俗,这汤里的鲜味就是那种高雅的鲜,温润柔和,余味悠长。
陈锦莹不禁赞道:“不愧是陆家传人。”
“陆家也今非昔比了,想当年陆家在自家的四合院里开私厨,一天只做两餐,就十几桌菜,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提前三五个月预订,根本吃不上。如今陆家人都漂泊到港城,给别人打工了。”陈德祥感慨道。
“陆大厨的二叔是国宴大厨,专门接待外国元首,陆家不算没落吧?陆大厨来港城,是他二叔觉得他应该出来多学习,博采众长。”吴志海反驳道。
陈德祥笑着说:“这些不过是借口,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挣钱。”
“想多挣些钱,也是人之常情。”陈锦莹说道,“更何况人家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未来一片光明。”
“是啊!装修中的宁宴陆府,规模比这里大,装修极为精致。景色也好,在餐厅里能直接看到维港。那家店,陆大厨有股份,算是宁宴的支线,这不跟自己当老板差不多吗?”吴志海说,“要是有一天我们想自己创业当老板,宁宁也会支持的吧?”
“你别做梦了!她把她爷爷徒弟开的酒楼搞破产了,你不知道?”陈德祥只觉得吴志海到底只是个厨子,想法太简单。
“爸,要是有一天,我在咱家隔壁开一家饭店,价格卖得比你低,把你后厨的人都挖走,想把你逼破产,您会怎么想?”陈锦莹问她爸。
“是啊!华叔以前对那个徒弟多好,手艺全教,还帮他还赌债。”吴志海说道。
陈德祥看看女儿,又看看吴志海,有些慌张:“锦莹,你想开店?”
四太太听了许久,老男人不让她插嘴,她也就少说话了。但听到老男人这句话,她心里一慌:“锦莹,你爸爸可是把整个后厨都交给你了,你对锦龙想骂就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在德祥饭店隔壁开店?”
“四妈,您想哪儿去了?我也就有点手艺。您没看到人家经营饭店的思路吗?我还差得远呢!”陈锦莹看向她爸,“更何况,我爸每个月就给我那么点钱,我哪有本钱开店?我只是让你们将心比心,你看,就这么一说,你们就急得跳起来了。还好意思说人家把她爷爷的徒弟逼得破产。”
“锦莹,台北和港城的薪水本来就有差距,再说你妈这几年治病也花了不少钱。”陈德祥只能解释。
见春卷上桌,陈锦莹说:“不说这些了,吃饭。”
“好好好,不说了。”陈德祥有些不快地看向吴志海,算了!回去给女儿加点薪水。
吃过饭,既然岳宁知道他们来了,还表示了欢迎,陈德祥离开时自然要跟她打个招呼。吴志海问了人,得知岳宁和客人正在办公室喝茶。
他去办公室找到岳宁,岳宁不仅亲自送他们出来,还让行政安排车送他们。
岳宁跟陈德祥说:“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我们那儿小朋友考大学,对全家来说都是大事。听说你考完了,要去台湾?”
“是要去的。”
“也来我们店里坐坐。”陈德祥说,“这次锦龙要守店,没能来。到时候让他好好向你请教。”
“请教谈不上,同行之间交流嘛!”岳宁跟吴志海说,“吴哥,晚上安排在旺角,对吧?今天秀琴姐在那儿。陈老板离开北京三十多年了吧?去尝尝秀琴姐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再吃口春饼卷合菜。”
“好。”
送走他们后,岳宁回到办公室,祖孙俩继续陪陈主任喝茶。
陈主任被派来驻港招商,内地和港城在思想和经济上差异很大,工作该如何开展,他也一筹莫展。
“要是多一些像乔家,尤其是乔二少这样的热血商人就好了。”陈主任叹气。
他来的路上特意在鹏城停留了两晚,和乔君贤,还有那几位先期在鹏城开厂的华商,坐下来深入聊了聊。
在一无所有,政策还在不断调整的情况下,乔君贤也遇到了许多看似不起眼,实则很棘手的问题。
这些问题,也让很多原本想试探着去内地投资的港商打了退堂鼓。
从实际情况看,真正对内地有深厚感情,不计盈亏都要往内地投资的港商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港商都是在商言商,甚至其中有不少是在殖民政府统治下发家的港商,他们年轻时在英国念书,回来后和英资洋行合作,他们不过是说着粤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英国人”。就看最近的房价,中国多次表明不会放弃港城,港岛是英国人占领的地盘,房价比99年租约的九龙高出30%-40%。报纸上那些南美小国都在打广告吸引港人移民。
岳宁说的这些,陈主任何尝不知道?
“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需要一个过程。”岳宁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相信中国人是最会经商的群体之一。”
“也是。”
岳宁想起一件事,说:“陈主任,前几天我回去清明扫墓,粤城二商局的宋局长找我,想借调大厨回去支持春交会。我在想,你们能不能让立德、瑞美这样有港资背景的企业设个摊位,也参加交易会?”
粤城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每年春秋各举办一次,从1957年开始,即便在最混乱的时期也从未中断。
“港商来参观、采购的不少,如果能看到港资背景的企业也能通过这个窗口和世界各国的客商接洽,他们会怎么想?”
陈主任一拍大腿:“我就说,得多找你们聊聊,肯定有收获。我回去打报告,春交会来不及了,秋季应该能赶上。”
陈主任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起身说:“来日方长,以后还得多多麻烦你们。”
“就凭您千里迢迢去接我过来,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小岳,我再强调一遍,以后可别再安排在这么豪华的酒楼请我吃饭了。影响不好!”
他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岳宁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就在宝华楼,只要我亲自掌勺就行。”
陈主任哈哈大笑:“我这面子可真是大得很呐。”
第208章 不回台湾了
陈德祥年纪大了,一大早赶飞机过来,吃了午饭,小老婆就拉着他出来逛商场。
四太太一进商厦就两眼放光,陈德祥实在不明白,一条丝巾、一个手袋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兴奋的。
他年纪大了,在这般喧嚣的场景中,只觉头昏脑涨。
他走到柜台边,问四太太:“你买好了没?”
“这么多柜台呢,我得一家一家慢慢逛。你知道吗?这里的东西好便宜,在台北买一件,这里起码能买两三件。”四太太兴奋地说,“我还得给玉莲买,你自己都说玉莲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一连生了三个金孙。”
“她下次可以自己来。”陈德祥说。
“公公婆婆买,那可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
“行吧!我累了,去歇会儿。”陈德祥无奈地抬手看了一眼表,“四点半一定要走,五点吴志海来接我们。”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四太太继续去抢购商品。
“那等会儿我还来这儿。”
“好。”
陈德祥想找个地方坐下,转了一圈,来到宁小厨面馆门口。这都三点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这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一走进面馆,就有服务生弯腰说道:“欢迎光临。”
店堂里,粤语、国语和日语交织在一起。他去看菜单,服务生上前介绍:“老先生,您是要用餐还是喝杯饮料?”
“我就看看。”陈德祥见柜台上有彩页,便问,“可以拿一份吗?”
“当然可以。”
他拿了一张彩页,找了个位置坐下。年纪大了,站久了容易累。既然进来了,总该买点什么,不然占着人家的位子也不合适。他正看着彩页,琢磨着要点什么饮料。
“老先生,送您一杯大麦茶。”服务生给他端来一杯大麦茶。
“我还没点饮料呢。”
“这是免费的。客人逛累了,来这儿歇歇脚,不一定要点单。”服务生微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报纸架,“我们这儿还有当日的报纸和商厦里的折扣彩页,您要是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好的。”陈德祥这才发现,店里有不少男士跟他一样,面前放着一杯大麦茶,边喝茶边看报纸。
他喝了一口大麦茶,味道还真不错。
他拿了一张当日的报纸,港城的报纸大幅报道英国王子的恋情,翻过来是一张岳宁的照片。文章说她昨天参加会考,英国语文科考试结束出来时,记者采访她,她说这一年的英语没白练,感觉还挺好。记者也采访了其他考生,都说今年英语挺难。
茶喝完了,有人过来续杯,耳边还回荡着舒缓的音乐。这里和外头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他忽然听到音乐换成了欢快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店里的职员排着队,原来是要准备晚市了。
时间差不多了,陈德祥走到门口,门口的服务生弯腰说:“您走好。”
他什么都没买,还白喝了一杯茶,居然还受到这么礼貌的对待。
刚才在宁宴,他还觉得,那么贵的酒楼,有那么好的服务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只是一家面馆,套餐价格都在十港币以下,他们是怎么做到这样的服务的呢?
陈德祥走到约定的地方,焦急地抬手看表,已经四点三刻了,却不见四太太的人影。买东西都买昏头了!
到了四点五十七分,四太太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陈德祥满脸不悦:“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四太太抱怨道:“要试衣服,还要结账,谁叫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自己跑收银台,来来回回的,太不方便了!”
陈德祥懒得跟她计较,说:“快点回去。”
“帮我拿一下。”四太太娇声说道。
陈德祥接过袋子,她怎么能买这么多东西?
“花了多少钱?不会把我给你的三万港币都花光了吧?”
“……”
看着小老婆不说话,陈德祥沉着脸往前走:“还不快走?”
两人走进酒店,就看见陈锦莹和吴志海已经在休息区等着了。
陈锦莹看到他们,走上前来,眼睛看向他们手里的袋子:“四妈,第一天就买了不少啊!”
“给你爸爸和锦龙也买了。”四太太连忙说道。
陈锦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德祥一眼,点了点头:“哦!”
陈德祥被她看得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说:“我们先上去把东西放了,马上下来。”
到了楼上,他冲着四太太发起了脾气:“我跟你说别跟着来,你非要跟。跟来了还这么不懂事,买这买那的。”
“我买点东西怎么了?而且我都是挑着打折的买。我平时要和那些太太们应酬……”四太太眼泪流了下来,“不就是被你女儿看到我花你的钱了吗?你就是这么怕她。去年我就买了串红宝石项链,你女儿在饭桌上就不高兴了。你就说我败家。”
那时老二已经病入膏肓,医生都说没救了。女儿求他再花钱治疗,他跟女儿说别花这冤枉钱了,这么不顾一切地治,也要考虑一下花这些钱值不值。
他们父女俩正为这事争论的时候,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居然买了条项链,还在那些太太面前炫耀。
女儿找到他,质问他有钱给小老婆买项链,却没钱给二老婆治病吗?他只能又拿出钱来继续给老二治病。
他让小老婆懂事点,小老婆反而跟他闹,还说凭什么给老二看病就许花钱,她花钱就不行,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想哭就哭吧,反正你也喜欢这里。我去办正事了。”
“我也去。”四太太可不能让老男人和陈锦莹单独去宝华楼。出来的时候儿子就跟她说了,要盯紧老男人。她可不能让父女俩私下跑去宝华楼。
“那就去洗脸,快点走。”
陈德祥知道这是儿子的小心思,可又能怎样呢?他老了,死后还得靠儿子供奉香火。
他又等了老四十几分钟,下楼和女儿、吴志海汇合时,已经快傍晚六点了,正值下班高峰,在海底隧道堵了将近四十分钟。
一行人到达宝华楼时,已经快七点了。宝华楼门口排队的椅子上早已坐满了人。
值班经理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走到吴志海面前说:“阿志,能不能等一下?你约的五点半,等到六点半你们人还没到,我就把位子重新分配出去了。我马上给你们安排。”
吴志海转头说:“师傅,我们来晚了。按照规定,半个小时不到,位子就会被重新分配。我们等等吧。”
“你不是宝华楼的大厨吗?连个位子都没有?”四太太看向陈锦莹,“我们店里要是预定了,应该不会顾客没到就把位子给别人吧?”
陈锦莹淡淡地说:“我们店里生意可没这么好。顾客预定了,晚到一个半小时的情况也不多见。”
陈锦莹又对那个值班经理说:“我们慢慢等。”
“谢谢理解。”
当然不会真让他们等太久,十来分钟后,值班经理亲自领着他们进去,上了二楼一个能坐八个人的小隔间。
“阿志,菜就按之前预定的给你们上了。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你跟小雯说。”值班经理带着侍应生跟吴志海交代道。
“芬姐,麻烦你了,你去忙吧!”吴志海说。
吴志海点了酒水。宝华楼和宁宴不一样,宝华楼现在翻台很快,客人刚坐下,凉菜和烧腊就上桌了。
陈锦莹看着一盘摆放成铜钱串模样,还点缀着雕刻花卉的桂花扎,问道:“不是说宝华楼主打性价比吗?凉菜摆盘也这么精致?”
“学徒拿这个练手呢。在宝华楼,手艺粗糙点也没关系。过关了,就能去宁宴做菜了。”吴志海说,“宝华楼的厨子里面,盘饰做得最好的就是宁宁,她绘画功底深厚。排第二的就是我师傅阿星,这些日子我在他那儿学到不少。”
侍应生拿来酒水,吴志海打开酒瓶瓶盖,站起来倒酒:“陈老板、师傅,玉冰烧你们没喝过吧?这是加了肥猪肉酿的酒,出了粤省就很少见了。”
给父女俩倒完酒,他又给四太太倒了茅根水:“四太太,竹蔗马蹄茅根水味道很不错,您会喜欢的。”
陈德祥喝了一口玉冰烧,这酒酒香独特,酒味绵甜柔和,甘冽又丰满。
拆鱼羹作为头道汤羹上桌,这道菜出自马耀星之手。马耀星有天赋又勤奋好学,手艺自然没得说。
中午吃的坛烧青衣鱼头,加了鲍鱼汁,浓郁粘稠;这拆鱼羹则鲜香顺滑,都是吃了一次还会回味,让人想再来的好菜。
门被推开,熟悉的香气飘来,陈德祥转过头,只见一份冒着热气的炒合菜和一份春饼被端了上来。
热气蒸腾中,韭菜的辛香、豆芽的清冽、酱油的醇厚交织在一起。
侍应生说:“这是北京来的范小厨做的春饼,何大厨做的炒合菜。”
陈德祥迫不及待地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春饼,夹了一筷子炒合菜卷进饼里,咬下一口。在柔韧的饼皮包裹下,豆芽依旧脆爽,韭菜仍保留着辛甜,粉丝吸饱了酱汁却干爽不腻,肉丝滑嫩,整个菜还带着那股微微焦香的烟火气。
他出生在胶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拿着炒勺去北京谋生,他也一样,十二岁就跟着同村的叔伯去北京做学徒。
他大半生都在北京,最熟悉的就是北京胡同里的那股味道。
炒合菜这道菜,没出现在他们饭店的菜单上,他自己也没想到去做。但这一口下去,熟悉得让他鼻子一酸,像是回到了在北京谋生的日子。
“这火候掌握得太厉害了,香到骨子里了。这下我算是明白那天的桂花炒鱼肚为什么能惊艳到宾客了。”陈锦莹慨叹,“他们真的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正在吃饭的四太太听到这话,想起中午吃饭时,甚至回来路上,父女俩一直在讨论在宁宴看到的情况。
儿子一直说,他在店里就是个被推到前面的傀儡,在后厨根本没有发言权。
刚才自己买的东西也不算多,再说又不是只给自己买,这几年给家里那个女人看病,花了多少钱?老男人只要这个女儿一闹,哪次最后不是乖乖拿钱出来?
还有那天卫星直播,那么重要的时候,陈锦莹跑了,老男人也不过说了两句,最后还不是给那个女人风风光光地办了葬礼?
她冷笑一声:“德祥大饭店在台北也是有名的饭店。我不懂,锦莹你为什么来了这儿,就一直夸他们,夸得好像咱们自己什么都不是。”
门又被推开,侍应生这次上的是脆皮糯米鸡,把鸡端上了餐桌。
侍应生走后,陈锦莹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懂,可以问问我爸,问问锦龙,整个德祥后厨,有几个人能做布袋鸡?锦龙学了这么多年,做得怎么样?再看看这里,宁宴有人能拆解36日龄乳鸽,桌上这道脆皮糯米鸡,还有卫星直播时的乾坤烧鹅。”
吴志海补充道:“我们还有三套鸭,家鸭、野鸭和乳鸽,一层层套进去。只要是上榜的大厨,这手艺都得过关。”
听到陈锦莹说儿子做这道菜不行,本就一肚子委屈的四太太顿时怒火中烧,吴志海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忍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再忍了,拍着桌子吼道:“既然这么嫌弃德祥,你还赖在德祥干什么?你不是嫌弃你爸给你薪水低吗?这里薪水高,你怎么不来?人家都要你徒弟了,还能不要你?”
“你胡说什么呢?”陈德祥拉住小老婆。
四太太这时哪里肯听,把压抑了这么久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怎么胡说了?这么多年,我们母子受够了。这次带你爸来港城,让他看了这里,说什么家里的饭店这要改、那要改,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哪有精力做这些?回去还不是你一手遮天?夺小豪不成,就来这一招,对吧?我告诉你,女儿肖想娘家的产业,那是痴心妄想。”
陈锦莹点了点头:“行!如你们母子所愿,我不回台湾了,就留在港城。”
陈德祥低声吼道:“锦莹!”
第209章 父女决裂
原本陈锦莹打算等今天晚饭结束,回酒店后和她爸坦诚相谈,希望她爸能理解她的想法,不至于走到完全撕破脸皮的地步。她还想着每年能回台湾祭拜她妈妈。
现在有这个机会倒也不错,她说:“爸,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家里的店。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后厨,我能忍就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实在是有些事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开口。可现在又怎样呢?没人会觉得我是真心为锦龙好。我也从没打算带小豪,说实话,有您在,我带锦龙都费劲,小豪才几岁,等他能进后厨,您还能常到店里走动吗?我要是以带徒弟的标准对小豪,对他严厉,所有人都恨我;对他松懈,他学不会手艺,你们照样恨我。”
陈德祥这下慌了,说道:“锦莹,别听你四妈的。”
“爸,说实话吧!您也说自己老了,您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对我的态度。我要是一直在店里耗下去,您在的时候还好,您要是不在了,我肯定会被他们一家子赶走。”陈锦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妈妈去世,她把东西都留给了我,她那点东西,总共也就二十来万新台币吧。我顺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除了那套公寓买得还算及时,这两年涨了不少,手里也就十几万新台币。我最好的年纪都没攒下钱,要是再这么在后厨干下去,等我五六十岁了,手里没几个钱,靠什么养老?我得为自己考虑。”
陈德祥焦急地说:“锦莹,你瞎说什么呢?我给女儿的那哪是薪水?那只是生活费。你要是不够用,完全可以跟我说啊!我挣的钱不都是他们姐弟几个的吗?你别搞混了,我们是一家人,都是在为自己家挣钱。”
“爸,我和他们是一家人?这种话,您问问自己,您信吗?四妈跟着来,为了什么,您不知道?锦龙对我是什么想法,您心里能没数?”陈锦莹看向四太太,“就像四妈说的,这里薪水够高,我徒弟能进,我自然也能留下。留在港城,挣钱养活自己,给自己挣养老钱。”
四太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锦莹:“你真要留这儿?”
陈锦莹点头,看向陈德祥,说道:“爸,放过我,也放过锦龙。我累,他也累!只要我在,您就会比较,就会觉得锦龙不合您的意。但是,就像四妈说的,您会把家产给女儿吗?如果您真能这么做,也不会年近半百还生锦龙了。我走了,您也就没法比较了,锦龙也不用分心在我身上,压力小了,一心一意做菜,手艺说不定就提高了。”
四太太发现她和陈锦莹居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陈锦莹说他们会赶走她,还真没说错。她看得明白,陈锦莹根本不想留下,是老男人硬要她留下的。
“老爷,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锦莹她自己都不愿意,您又何必强求呢?”她也跟着劝老男人。
陈德祥看着自己的小老婆,骂道:“蠢货,你们是想让我死了都不能闭眼。”
陈锦莹笑着对她爸说:“爸,吃饭吧!”
吴志海也劝道:“陈老板,先吃饭,吃好饭,有什么事回酒店,你们慢慢商量。”
“我还吃得下吗?”陈德祥问女儿。
“这个矛盾,以前您身体好,一直被压着。您去年身体不好之后,大家都要为未来打算。您认为最好的安排,是所有人都愿意顺着您的安排来。但是,我是人,锦龙也是人。我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您不放心把店全权交给唯一的继承人锦龙,给他弄了个‘顾命大臣’。历史上顾命大臣和皇帝从来只能留一个。您想让哪个留下?”陈锦莹切开了糯米脆皮鸡。
她把一块带着糯米饭的鸡肉放进她爸的餐盘里,说道:“我担心他们一家子赶我走。您想想,以我在后厨的威信,他们何尝不担心,您一走,我把持后厨,把他们逼走呢?甚至我不要这家店,我在台北开一家同样的店,把后厨的人拉走,老顾客也跟着走。这家店会是什么结局?所以我远离台北,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还给四太切了一块鸡肉,看着她说:“四妈,你也心平气和地跟爸爸聊聊。他心里觉得我们是一家人,都是为了这个家挣钱。实际上根本不是,要不然,我妈生病花钱的时候,您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而拼命买首饰。”
四太太虽然不高兴,但这个结果,怎么听都对他们一家子有利。
陈德祥心头一口闷气无处发泄,他费尽心思的算计,儿子根本不领情。又看向正在淡然吃鸡的女儿,锦莹要是个儿子,他哪会有这么多烦恼?
他对着小老婆,带着恨意说:“如你所愿!”
“本来就该这样嘛!”四太太委屈地说。
吴志海兴高采烈地说:“师傅,我去给宁宁打个电话,告诉她又有一个大厨加入宝华楼了。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这么迫不及待吗?”陈德祥低喝。
吴志海尴尬地说:“我们内推有奖励。”
陈锦莹笑了笑:“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吃过饭再说也可以。”
陈德祥哪还吃得下,他倒是想立马走人,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一道百花酿鸭掌端了上来,吴志海介绍这也是马耀星的拿手菜。陈锦莹夹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和吴志海聊。
“爸,你怎么不吃?这个百花酿鸭掌很好吃。”陈锦莹若无其事地跟他说。
从老二过世到办丧事,女儿都过于平静,他还以为女儿会求着他,让锦龙戴孝,可她没有。整个丧事过程都过于平静,甚至连赶走吴志海,她都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就让人走了。
这次来港城,也是她提出来的。老四缠着他一定要来港城,他知道女儿和这个四妈关系不太好,而且他们父女俩是来办正事的,他当时不想让老四过来。反倒是女儿说,要来就来吧!反正来港城也就是吃吃喝喝,多一个人还能多些建议。
可来了之后呢?女儿又变得和在家里不太一样,就像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故意在激老四。激得老四把心里话讲出来,她就顺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德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女儿,冷笑一声:“锦莹,你知道我最恨别人算计我。要是被我知道……”
既然她无情,也就别怪他不讲父女之情了。
陈锦莹淡定地吃完一块鸡肉,看着他说:“我妈死了。”
“你妈死了,我还没死呢!”陈德祥再次吼了起来。
就在这时,侍应生端了一盘菜进来,放在桌上说:“芥末墩儿,我们范小厨的菜品。”
“这不是一道凉菜吗?怎么这个时候上?”陈锦莹问。
侍应生看向陈德祥:“范小厨说,陈老先生和她沾亲带故,她只听长辈们说陈老先生喜欢吃芥末墩儿,临时起意,就做了一份,也不知道陈老先生还喜不喜欢?”
陈德祥看着这盘芥末墩儿,他不是喜欢吃芥末墩儿,而是借着喜欢吃芥末墩儿去接近那个寡妇。
那是他徒弟的老婆,他徒弟因为急症去世,留下寡妇带着三个儿子。
他太想要儿子了,那个寡妇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他就想着能不能让她给自己也生个儿子。
他就借着探望他们娘儿四个,常去他们家里,那个寡妇没什么好招待的,就给他做这个芥末墩儿,他的目的不是吃,自然不会嫌弃只有一个芥末墩儿。
这个芥末墩儿最终让他达成所愿,那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后,跟他谈条件,让他娶她做姨太太,还要他把三个儿子抚养大,教他们手艺,让他们能靠手艺吃饭。
为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满口答应。
只是后来这个女人难产,生下锦莹之后就不行了。临死前求他一定要照顾好她的三个儿子。多一个没用的女儿,还要多养三个别人的儿子,他可没那么多钱。
他随口应了一声,就抱了孩子走,交给老二抚养。
陈锦莹夹了一个芥末墩儿放在他的碟子里,说:“爸,这是故人的味道。”
陈德祥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陈锦莹,女儿全都知道了?
四太太总算琢磨出点味道来了,原来是陈锦莹吃里扒外,和这个吴志海勾结,先让吴志海过来,自己再找了这么个理由过来。反正陈锦莹肯定不会回台湾了,她赶紧帮老男人说话:“锦莹,别岔开话题。你怎么不回你爸爸的话?你有没有把你爸当成爸?”
陈德祥站了起来,对小老婆说:“走了!”
他推门出去,脚都有些发飘,四太太连忙扶住他:“老爷!”
走到楼下,这个时候晚市差不多快结束了,大厅里人已经不多了。不过门口还是人声嘈杂。
吴志海见何运邦愁容满面地看着外头,他顺着何运邦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范秀琴单手撑地,双腿往侧边悬空。
她看见他们出来,立马跳起来,一路小跑过来:“吴哥,你们吃好了。”
“好了。”
范秀琴看向陈德祥说:“陈老板你好呀!我是范秀琴,这个芥末墩儿好吃不?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那个时候,没东西吃,才会喜欢芥末墩儿。陈老板去了台湾,好吃的那么多,哪还记得芥末墩儿?就你瞎闹!”何运邦过来叫范秀琴,“走了,去巡台了。”
范秀琴跟着何运邦往里走,嘴里嘟囔:“这可是我从董二叔那里学来的。董大伯、二叔、三叔都挺想念陈老板的。”
陈德祥头昏脑涨,气血翻涌,浑浑噩噩地上了车。车子到了宾馆门口,他才刚刚缓过神来。
等吴志海离开,陈德祥对四太太说:“你先上楼。”
“我不放心你。”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德祥怒道,“滚上去。”
四太太这才转身离开。陈德祥看向陈锦莹:“我的好女儿,你可真狠!”
陈锦莹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想给双方留个脸面,是您自己非要撕破的,那就只能上芥末墩儿了。据说我亲妈死了之后,您的师弟黄炳刚老先生,看董家三兄弟可怜,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跟着学做菜。我那同母异父的二哥,据说手艺最好,也是这一代里有名的大厨了。”
陈德祥想要握紧双拳,然而上次中风之后,他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像现在他明白,女儿能设这个局,没有岳宁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做到。岳宁帮她做局,自然会护着她,这里是港城,自己又能奈她何?
陈锦莹笑了笑:“上楼吧!为了锦龙,您还得挺几年。”
第210章 陈锦莹新的开始
陈德祥回到房间,四太太立刻迎了上来。
“她这次出来前,就打算走了?”四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过吧?她就是个白眼狼,之前不走,就是哄着你给二姐治病,二姐一死,才刚出七,她就跑了。你还说她跟那个吴志海没什么。还说让她一辈子给家里做事,你看她精得很,哪肯听你摆布!”
“够了!”他吼了一声,说道,“把机票改签,明天就回台北。”
“明天就走?”
“你还想待在这里干什么?”这话问出口,陈德祥才反应过来。
老四说不定早就先上来,已经跟儿子通报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还满心欢喜地准备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他一心想要儿子继承家业,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生到的儿子,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原来在这件事上,会难过、会焦虑、会愤怒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再指望四太太,自己去打电话改签机票,四太太无奈,只能跟着一起改。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合眼的陈德祥退了房,在楼下等机票代理送票上门。
机票代理还没来,却见女儿提着行李箱去办理退房。
转过头,又见岳宁从门口进来,陈德祥的目光与岳宁对上。
岳宁脸上带着微笑,向他走来:“陈老板,好巧。”
“巧吗?”
岳宁笑道:“巧啊!台湾、北京和港城,这么大的地方,熟人居然能凑到一起,您不觉得巧吗?”
被她提起往事,陈德祥都能想象到,他们在背后是如何议论自己的了。他说:“岳宁,你别太过分。”
“陈老板,我一向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原本我跟吴哥和锦莹姐姐沟通的时候,我们一致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您认清您家里当前的问题,放姐姐走。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用下策,让您知道这件事确实有我参与。”
陈德祥朝女儿那边看去,问道:“她能背叛我这个爹,就不会背叛你吗?”
“就像我爱我爸爸,但我也能眼睁睁看着我亲妈进监狱。同样,锦莹姐姐也爱她妈妈,但是您……”岳宁看向已经办好手续的陈锦莹,“我是能理解她的人。”
岳宁走过去,要帮陈锦莹提箱子,微微惊讶道:“姐姐怎么就一个小箱子。”
陈锦莹看着陈德祥:“活到三十三岁,才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
她叹了口气,对岳宁说:“我们走吧!”
“有本事就别回台北。”陈德祥恶狠狠地说道。
“那可不行。宝华楼的宁宴线整体布局,台湾市场我们必然要进入。锦莹姐姐在台湾长大,熟悉台湾市场,到时候大概率会派她回台湾开拓市场。”岳宁热情地向他解释,“有本事才会被派回台湾。”
陈锦莹知道自己不该笑,可还是忍不住,说:“走了。”
岳宁走上前,勾住她的胳膊,陈锦莹微微一愣,她们只在电话里通过话,好像还没那么熟,但……好吧!
“我带你去宿舍,先安顿下来。跟你一起住的是从北京来的秀琴姐,她是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子。”岳宁帮陈锦莹把箱子放进车子后备箱。
“昨天见过了。”陈锦莹想起那个圆脸姑娘。
两人上了车,岳宁对她说:“我最近在考试,很少去店里。我帮你安排了陆哥,你跟着他学粤菜,刚好你也可以教他一些炒菜技巧。还有,最近宁宴陆府正在装修,他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思,你要是有空,也跟着他去看看。”
“我去看新店装修?”陈锦莹很意外,她才刚来呢!
“你在台北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总厨了。现在的宁宴,你应该也发现了,装修风格与我们的菜品不搭。等宁宴陆府开张之后,我想把它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会有总厨和管理人员参与其中。你把整个过程都经历一遍,以后去其他区域,比如在大陆开店,就有了完整的经验,我也能放心了。经验是需要积累的。”
陈锦莹点点头:“好,我会跟陆大厨好好学习的。”
车子到了宿舍楼下,岳宁见一群人围在那儿,她看过去,正在打拳的范秀琴也已经发现了她,立马停下,跑了过来。
“宁宁。”
“打拳呢?”岳宁问她。
“嗯。”
“你的室友,锦莹姐来了。”岳宁说道。
范秀琴乐呵呵地看向陈锦莹:“昨天见过锦莹姐了。走吧!我们一起上去。”
陈锦莹觉得她们都很热情,说道:“谢谢!”
三个人一起上楼,范秀琴掏出钥匙打开门,进门左手边是个开放式厨房,另一边是卫生间。
再往里走,开放式厨房这边有一张靠墙的长方桌,两个人吃饭足够了,对面有个组合柜,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
范秀琴带着她们进了房间,房间不大,左右各摆了一张一米多高的箱体床。
范秀琴拉开床下的柜门:“锦莹姐,宁宁让我们准备的一些日常用品都在这儿。要是缺什么,午市结束后我陪你去买。”
“空间比较小,装修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做了收纳空间。”岳宁跟她说。
“对啊!上床的楼梯下面,也是一格一格的抽屉。”范秀琴展示给她看。
陈锦莹看着里面,地方虽小,但该有的都有,这些小用品不值多少钱,但代表着大家对她的欢迎。
“谢谢!”
陈锦莹正在放行李,范秀琴走到岳宁身边:“宁宁,你得批评我师傅,这次回去支援春交会,名单里没有我。他说怕我跟回去,天天在福运楼做炸酱面,让他炒合菜。”
虽然宝华楼和福运楼的合资事宜还在审批当中,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春交会的支援工作,他们主要把精力放在福运楼上。
岳宁揽住范秀琴,悄悄对她说:“你知道你师傅除了回去支援,还要回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范秀琴问。
“相亲啊!”岳宁说,“你怕相亲,可他到了这个年纪,总得去相亲吧?估计他怕你知道了,会取笑他。”
范秀琴轻声笑了:“这样啊!”
“他们家以前房子特别小,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他哥哥又是小儿麻痹,腿残疾。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过年前他回去,倒是见了几个,一个个问他能不能跟他来港城,他说他还有一年左右就会回粤城,对方没必要来港城。有人就不想处了,有人愿意跟他处,也在想方设法让他把自己弄过来。”
“先不说她们愿不愿意,就冲着能来港城才跟我师傅处对象,那结婚以后能好吗?”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让他再看看。”岳宁说,“想要师娘,就让他好好去相亲,别临阵脱逃。”
范秀琴拉了拉岳宁:“师傅来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何运邦看向范秀琴。
“好话呀!”
范秀琴仔细打量着何运邦,这长相吧,除了嘴唇厚了点,其实没什么大毛病。
关键是他人真的很好,教她的时候,可不像她之前的师傅那样不尽心,成天只让她做面食,她只能东拼西凑地学。
阿邦教她的时候,严格要求,她敢开小差,他就敲她脑袋。只要她学好了,他也会夸奖她。她要是惹恼了他,他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何运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这个徒弟,叽叽喳喳也就算了,关键是还会功夫,力气大,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还成天出鬼点子,他可怕了她了。
“我才不信。”何运邦说道,“你要说我好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岳宁见陈锦莹收拾好了,便说:“锦莹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阿邦叔,这个是阿星,阿建……”
陈锦莹跟他们打招呼,后面是陆培德,他说:“宁宁,之前说好了,让你跟着我一段时间。”
陈锦莹立马叫了声:“师傅好!”
陆培德连忙摆手,略带腼腆地说:“不不不,我可不敢当您师傅。我是说……”
范秀琴跑过来解释:“锦莹姐,像我这种,真需要师傅手把手带的,才是真师徒关系。您就是跟着我师哥学几道菜,过渡一下而已。”
“是啊!师傅,您要是成了阿德师傅,那我不就有个师爷爷了?”吴志海笑着说。
范秀琴惊叫起来:“那我岂不是可以当你师姑奶奶了。”
“别胡闹。”何运邦赏了她一个爆栗。
陆培德也皱起眉头:“论辈分,咱俩得叫陈大厨‘姑姑’。”
陆培德看向陈锦莹:“您还是叫我阿德吧!”
陈锦莹知道自己有亲妈,却不清楚其中细节。自从上次和岳宁通话,知道了那些陈年旧事,她知道自己有三个哥哥,不过她从未见过董家三兄弟,自然没什么感情,也不想在这上面过多纠结。既然对方这么说,她便叫了声:“阿德,你好。”
何运邦抬手看了看表,拍了拍范秀琴的脑袋:“班车应该到了,咱们该去上工了。”
“师傅,我也跟大家一起去上工了。”吴志海说。
陈锦莹点点头:“去吧!”
大家都走了,岳宁带着陈锦莹回管理公司办了手续。
在这个年代,从台湾来港城工作的手续很简单,陈锦莹交了资料后,公司会代她办理前期手续。
岳宁带着陈锦莹认识了管理公司的主要人员,还陪着她吃了饭。
下午,陈锦莹穿上带有宝华楼标志的厨师服,走进后厨,这是她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