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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审视着她,眼底无半分笑意。他缓缓起身,玄色长衫垂落,“郭卿,你有何高见?”

被称作郭钦的人颔首向他行礼,“公主殿下聪颖,蕙质兰心,此举甚好。”

派朝中一世家名望南下坐镇,另从六部抽调两名审计,主簿,选受灾三州各两名监正,即日起从陵都出发组成赈灾会,收听民情,监看款项流去。

“只是这朝中名望世家之人选,又该如何定夺?”

“忠肃侯府的何老?”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恐不敌舟车劳顿之苦。”

“兵部侍郎白玉栖?”

“此人太过正值呆板,丝毫不能转圜,如何能与那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斡旋?”

众人商讨许久,郭钦眉须一动,“主上,在下有一人选。”

“郭钦请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说出一人名字,“护国公安氏之子,安礼弘。”

话音刚落,众人皆称妙,“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号人?护国公府本就是京城第一大世家。其子安礼弘,年少惊鸿才华卓绝,近年来为避其妹锋芒整日寻欢饮酒,却也穿梭于各大世家之中,处事不乏圆滑,却适得其度。”

“是啊是啊。”

姜采盈心一滞,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昭元十年,江南九县遭遇百年难遇洪灾,安礼弘主动请缨南下治水,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将他连人带车冲进激流,尸骨无存。

尽管她不知道为何原定于三年后的事情为何会提前,但她清楚此次安礼弘若真的去了,便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一颗棋子,被她从棋盘上不小心拂落,“不行,他不能去。”清脆的玉棋声砸在地上,惊乍起几方狐疑。

“为何?”青面虬髯的大汉吴悬显然不满她轻易干涉朝政,却又碍于主上面子,放缓声线。

“赈灾事宜太过繁杂,安少卿在朝中不过挂一闲职,又不熟悉水利工程,且据我所知,他不识水性,实难堪以大任。”

这是实话。

可话说完,室内气氛却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来。当着主上的面,公主对别的男人了解这么多

众人皆叹,诚如传闻呐。

姜采盈看向卫衡,他手中茶盏“咔”地搁在案上,盏中涟漪荡开如他骤然幽深的眸光,那是风暴将至的征兆。

卫衡突然轻笑一声,笑声如薄刃刮过众人脊背,整个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都先退下。”

待所有人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卫衡猛然拽过姜采盈手腕,她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不说点什么么?”

“此次南下并州有陆路和水路两条,可若是安少卿前往,必会选择陆路。五月初八,青峰峡会爆发山洪,走那条官道的人—都会死。”

“你倒是挺关心他,了解他的。”卫衡眯起眼睛,捏着她的腕骨,手上力道加重。

“你又发什么疯?”

疯?卫衡掐着她的下巴,突然将姜采盈抵在朱漆圆柱上,“我还有更疯的”

第28章 第28章

窗外一场春雨悄然降下,雨声渐渐淅沥,给室内的绮靡加上一层白噪音。

“主上!”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匆匆赶来,在看到两人姿势时猛地刹住脚步,低头抱拳,“属下有要事禀报。”

卫衡松开手,“说。”

那侍卫眼睛向姜采盈那儿瞟了一眼,有些犹疑。

“大司马有要事在身,看来本公主得回避一下了。”姜采盈拢了拢衣袖,脸颊上的窘迫潮红渐渐褪去,欲往外走。

卫衡握住她的手腕,“不必。往后我们府中所谋,皆不必避讳公主。”

姜采盈挑眉,他若真的如此坦荡,又怎会短短几年就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群臣之首?

“江南暗哨传来消息,汝州城内出现了淮西侯世子李漠的踪迹,他与当地兵马商进行了几次秘密会面。”

猝不及防再听到这个名字,姜采盈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李漠果然没死。

卫衡余光扫过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冷声问:"消息可靠?"

那侍卫恭恭敬敬道:“春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惜春坊的柳春娘?姜采盈在思忖着,前世探春宴过后春娘确实因个人原因请下江南,为亡夫祭奠。

卫衡也准了。

可是他未曾想到,春娘竟会在南下途中遭遇两大家族的寻仇报复,最终不幸殒命,她的头颅被挂在阳春桥上,曝尸三日。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卫衡下令,"传令江南各州府,暗中加强戒备。"

"是!"侍卫领命退下。

卫衡见她眉间紧蹙,神情忧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姜采盈暗暗思忖着,在她的印象中,惜春坊高手如云。她当年既然能从南方两大氏族的追杀中全身而退,身手自然也不会差,又怎会遭遇不测?

除非还有第三方势力。

李漠。

前世的信息如一条条线缠绕着,姜采盈内心暗自推演,渐渐有了眉目。

上一世,卫衡在灵泽县失势后,惜春坊内的情报暗网也被李漠一网打尽,难逃厄运。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从春娘入手的。其余人的下落她不清楚,可雪姬娘子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漠收入麾下,成为了他麾下的棋子。

只是

姜采盈内心不安。江南三州突发大水,又以汝城灾情最为严重,不仅是各州府,就连京城内也有不少人在盯着。

淮西李氏如今是被通缉的对象,按照常理断不可能逃窜到此引人耳目。除非,有人在背后撑腰。

而能够驱使淮西李氏此时抛头露面的背后之人,想也不用想是谁。

汝城一事,不知要牵扯多少无辜之人。烦躁与不安交织着,姜采盈觉得有必要入宫一趟。

卫衡见她不欲多说,也没强求,只是待她离去后,眸子冷冽地命手下暗卫,“跟着她,另外,传信去无忧谷,让葛青和鸢三日内到京城候命。”

“是。”

一路上下着小雨,回到院中时她的头发和衣物都被濡湿。

揽月在院门口侍立,与院内新调来的人随意攀谈这,见公主归来,急切地迎上去,“公主,您的身子不能淋雨啊。”

姜采盈内心焦躁,没注意到她自己有些冷得发颤。

揽月却如临大敌,一边取干燥的帕子替公主擦拭脸颊和脖颈,一面又令人院中临时侍奉的仆从准备好衣物,炭火。

可此时已经五月,谁家府上还会日常供应炭火?可公主情况貌似有些不对劲,众人也纷纷手忙脚乱动了起来。

“大司马也真是的,竟然让公主淋着雨回来。”揽月一边急,一边小声抱怨。

梁上的暗卫突然有些冷汗涔涔,可主上只让他把人跟紧,没说过还要给她打伞啊

“揽月,我要入宫一趟,你命人下去准备一下。”

“公主”揽月看了一下廊檐外,“已经暮时了,若无陛下通传恐怕需等很久,您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明日,便是入宫面圣的日子,公主您有何事不妨等到明天再说。”

揽月在心中焦虑暗忖,公主的身体明日还不知能不能好呢。

“明日?”

姜采盈脸色发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淮西李氏阴狠残暴,若他真的准备在汝城生事,耽误了治水救灾事宜,不知要牵扯多少无辜之人。

更何况,还有春娘和安礼弘。

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安礼弘前世的死也绝非处于意外,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眼下,她确实不宜大张旗鼓地入宫。她不知道陛下的用意,所以此事还不能让卫衡知道。

“揽月,我觉得有些困,明日辰时之前你一定要将我喊醒?”

揽月闻言有些想哭,“公主”

公主的病,莫不是又要像几个月前那样凶猛了?

“别怕,我只是昨晚没睡好,现下有些嗜睡。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请大夫为我瞧瞧。”

揽月眼眶含泪地点头,搀扶着她躺下,而后迅速叫人去请了大司马过来。大司马几个月前给的方子,很是奏效。

##

此时书房之内,卫衡目光如刃,脸色阴沉。

济州刚刚来了一封密信。事态紧急,方才刚刚从议事堂离开的幕僚们纷纷又聚在了一起。

那封信,他只拆开扫了一眼,眸色微动,随即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舌瞬间吞噬了纸张,映得他瞳孔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幕僚们神色一凛,立刻俯首。

郭钦观察细致,见那信笺上的印戳独特,大概也了然,于是不禁发问,“主上,可是济州出了事?”

“刘德光联合西南郭灏,率领十万兵马从徐禛手中夺了虎城,来势汹汹。”

大汉吴悬彻底坐不住了,“刘德光这厮竟逃去了甘州?”

“确实令人没想到啊。”郭钦嘴唇紧抿,甘州地处虎城边界,乃是通往西南六州的要塞。

下一步,便是青州。

而西南六州将领,一直是卫衡的心腹。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在搜捕刘德光,可谁能想到,这厮竟然敢逃到他们的地界去。

“不过以刘德光的才智来论,他定想不出此举,也不敢冒险。”

“是啊。而且那徐灏乃草包一个,率领区区十万兵马,是如何在西南六州的眼皮子底下夺得虎城的?”

“依我看,他背后定有人指点。”

另一名为贺阶的属臣沉吟片刻,“诸位莫忘了,淮西侯李慕之下还有一子,名为李沧。李沧此人,才学卓绝,在淮西郡内百姓中有极高的威望,更有甚者竟超过了他的父亲淮西侯。可此人似身世存疑,故而一直处事低调。”

“贺兄,若照你之言。李沧无心权势,此时又为何要冒出头来?”

郭钦与卫衡对视一眼,两人纷纷从对方眼中猜出了答案。众人见他们二人打哑谜,心里抓心挠肝的。

“郭卿,您倒是别卖关子啊。”

郭钦抚须,淡淡道:“恐怕李漠已经成为了他父亲的弃子,转而开始扶持他的大儿子了。”

众人惊呼,“也就是说,李漠在汝城秘密会见当地兵马商,只是为了吸引火力?”

“也并不全是。”

郭钦眸子里透着些忧虑,“汝城灾情最为严重,若在此起事恐怕城中动乱,民怨四起,对政局不稳呐。届时若西南举事成功李慕便可顺势挥师南下,百姓一呼百应也有可能。”

幕僚们闻言不禁沉思,后脊发凉。李慕此举真可谓称得上恶毒,不论是西南军事还是汝城灾情,只要稳住一头,益处便无可估量。

“两面受敌,主上我们当往何处派兵啊?”

副使吴悬这时开口,“主上,由于刘德光出逃,我们的人马大多被派去了接管荆州,此时在陵都城内的驻守兵马不多。”

卫衡敛眉,他缓步走回案前,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地图,最终停在某处,“青州,绝不能失守。”

况且,荆州兵马离虎城和青州都近些,他们不可能舍近求远。

郭钦此时沉吟片刻,“主上,那汝城那边吏部的顾翀此前来找过我,他说陛下召他入宫,想必此时户部已经将治水的人选呈递了上去。”

“户部原本拟定的人选里,都有谁?”

“忠肃侯府何仲,兵部侍郎白玉栖,匡沉瑾,还有护国公府安礼弘。”

与他们想的大差不差。

贺阶拱手作揖,“主上,我与顾大人看法一致,皆认为匡沉瑾此人不可担治水之责。他为陛下倾力提拔的新贵,此番治水成功,必能助他仕途飞升,如此一来,京中形势可就复杂了。”

郭钦却摆摆手,语气颇有些沉重,“江南灾情严重,主上又仁慈深厚,心系百姓。能胜任治水赈灾之任是我们考虑的首选,贺兄,你失言了。”

贺阶闻言,下跪行礼,及时认错,“属下失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悬在一旁帮腔,“匡沉瑾自调任京城度支使以来,处事决绝不予后路,这样的性格确实于治水无益。”

如此以来,便只有安礼弘了。身为世家之首,陛下对他心存着忌惮,不会影响目前的局势。

卫衡微微闭目,指节抵在太阳穴处轻按。

幕僚们不敢再作声,主上会不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换人,这是个问题。

只是,主上一旦妥协,便是等同于默认公主可以在他面前随意关心其他男子,这与主上而言尊严有损。

众人这么思忖着,也就存了看戏的心思,默默等候着卫衡法令。

卫衡视线快速扫过他们,面色一沉,“西南境战事将起,粮草需先行筹备。三日内,我要看到详细的调度方案。”

吴悬惊呼,一时面露难色,“主上,三日恐怕……”

卫衡冷冷地瞥他一眼,吴悬立刻吓得噤声。

“兵贵神速。”他语气平淡,眸光锐利如鹰隼,“若因粮草延误而致战败,诸位——”

“属下明白。”

卫衡收回目光,重新坐下,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已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锋芒只是错觉。他淡淡道:“都退下吧,按我说的办。”

幕僚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

卫衡开口,“郭钦留一下。”

郭钦早料到如此,在侧静静等候,“主上有何吩咐?”

卫衡眸光深沉,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沉声开口,“此次安礼弘南下治水,本王想让你领命随行。”

郭钦垂手领命,“只是陛下那边,应是更属意匡沉瑾揽下此事吧。”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同他说。”卫衡眸光深远,望着外头淅淅沥沥不断的雨注,无非就是再放些权。

陛下如今,也快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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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天已经完全暗下。郭钦走出书房后,外头的乔生才一脸慌张,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府君,不好了。公主殿下寒症复发,此刻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卫衡蹭地一下起身,阴沉着脸向门外去,“为何早不禀告?”

乔生被吓破胆,哆哆嗦嗦道,“奴才以为”阴鸷的气场和威压令他无法再出声,他后知后觉。

虽然从前主上吩咐过,书房与议事堂重地,他在议事时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可公主殿下是那个意外。

冷冽的命令从耳边飘过,“自己去领十棍子。”

乔生怔忪后怕地领命,“是。”再一睁眼,堂内已无人,只留一抹一角消失在拐角的夜色中。

后半夜,姜采盈烧得厉害。

院中门大敞着,卫衡披星而来,只有主屋门房半开,廊檐下的灯笼氤氲着暖黄色的光。

他轻推门而入,室内乌泱泱地围满了一群人,府中大夫透过纱帘,时刻关注着她的寒症。

卫衡止住屋内人的虚礼,“她怎么样?”

众人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府君不必太过忧心,公主殿下只是急火攻心,又淋了些雨,造成寒热反复。按照上次的方子,煎服两幅药喝下去,大概明日就能退热了。只是今晚还需有人在旁仔细照料,切不可再受寒。”

“多谢大夫。”卫衡的心微微宽了些。后半夜,他遣散了众仆人,只有揽月在廊庭之下煎着药。

帷幔之内,月色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卫衡坐在床边,伸手试图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却听到她口中喃喃的呓语。

“春娘”卫衡凑近去听,“安少卿”

“小心”

闻言,卫衡握住她柔荑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他眼眸漆黑,下颌线收紧。

躺着的人似乎被捏得疼了,眉心皱得更紧。卫衡抿直唇线,见状轻叹口气,松了手。

“府君,药煎好了。”揽月小心翼翼蹲着药碗进来。

“拿过来。”

揽月有些错愕,“府君,让奴婢来吧。”公主殿下很怕苦,吃药的时候有点儿磨人,估计得耗到后半夜。

卫衡凉凉的眸子盯着她,眼神中的寒意骤现。

揽月不敢再强求,“是。”

卫衡手伸到她腋下托住后背,将她整个人抱坐起来。半昏迷下的她身体柔弱无骨,很听话地躺在他怀中。

沉重又缓慢的心跳,一下下敲击胸膛。

很快,卫衡便知道了揽月的用意。

姜采盈在病中紧闭着唇关,连一点药都喝不进去。即便强行将药给灌进去,也会被她下意识地吐出来,然后顺着嘴角往下流。

揽月在一旁看得着急,“府君,还是让奴婢来吧。”

公主殿下不喜药味儿,若是药汁顺着嘴角流进了领口,明日公主醒来该闷闷不乐了。

卫衡目光沉沉的,“不必。”

揽月还欲开口,却只见他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公主的嘴

非礼勿视。

揽月红了脸,快速退了下去。其实她想说公主殿下喝药,是有特质的细长小圆管的啊,不必非要如此。

“吱呀”一声,屋内的幽静被隔绝。

月影沉沉照在窗柩之上,也照在床前依偎的两道身影之上。她的脸颊被月色照得格外白皙清瘦,

病中的她显得格外瘦小呼吸薄弱,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卫衡加重了攫取的力道,吮吸着。

终于她睫若鸦羽的眸子轻轻颤了颤,怀里的人在动着,“唔”

姜采盈溺在沉沉的梦里。

好苦但好软

第29章 第29章

两日后,阳光明媚。

姜采盈眼眸转醒,日已上三竿。揽月时刻注意着帷幔内的动静,“公主,您醒了?”

姜采盈揉着太阳穴,任由揽月扶她起来,“怎么不唤醒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揽月小心翼翼托着她,“公主,现在正好是辰时,您已经昏睡了三日。大司马吩咐,说让你好好休息,宫里那边,他会向陛下交代。”

“什么?”姜采盈微怔,三日。她忙问道:“揽月,这两日宫中是否出了什么诏令?”

揽月偏头想了想,“江南水灾灾情严重,陛下已于昨日昭告,命安少卿南下主持治水事宜,另从六部抽调两名审计和主簿随行。灾情紧急,他们明日就要出发。”

“陛下,还是定了安礼弘去”姜采盈咬唇,“卫衡现在在哪儿?”

揽月摇摇头,“听府中的下人说,大司马从昨日起,就没回来过。”

好啊。

“备马,我要去一趟护国公府,不还是去惜春坊。”

新为人妇,她如果冒然登门护国公府,想必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揽月在一旁提醒道,“公主,今天是您原定于回府的日子。”

“无妨,等办完事情之后再回,到时候把辛夫人和管家他们都接进这府中来。”

##

卫府位于绫罗街尾,虽与惜春坊仅有一墙之隔,可遥望彼此。但却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

市集热络的场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惜春坊内丝竹之声变少了,有些冷清。

几个公子哥摇头摆脑地从惜春坊内出来,“唉,没意思,又没见到人。”

“没办法。江南地带正闹水灾呢,雪姬姑娘名动京城,若是开曲迎客,未免过于高调了些。”

二人说着经过姜采盈,顿时被这轻纱覆面,杳杳娉婷的女子给吸引。

可她身边的丫头,护主得很,仿佛多看一眼便要和他们拼命似的。

“无趣”

坊内,寥寥几个小倌儿在账台前,随意地倚靠着。

“客官,今日惜春坊不开业”只见为首的那位女子白葱玉指掀开面纱,露出一张精致俏丽的脸,杏仁似的眼睛半遮半露,滟潋生波。

“雪姬娘子,在么?”

“公公主殿下!”好巧不巧的是,这位接待的小倌儿竟就是上次姜采盈刚来时的那位。

“她在么?”姜采盈没否认,不顶着公主的身份,恐怕她还见不到人。

“在的,只是雪姬娘子正在阁楼上会客”

“她见的是谁”

“安小姐。”

正好,她找的也是安清岚,“带路。”

小倌儿不敢忤逆,也不敢像上次那般胡乱打量,恭恭敬敬地将人引上了二楼,在房门前说明来意后,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民女/臣女参见公主。”两人眼中皆有惊奇和诧异。安清岚的情绪更复杂些,上次她冲动拜访公主府,回去之后被爹爹狠狠训斥了一顿,又罚跪了七天祠堂。

按理来说,只要碰上这位公主殿下,她总讨不了好。可是那日她将公主的话转述给爹爹听时,爹爹竟发出了欣赏的喟叹,“公主殿下,真是颖悟绝伦秀外慧中啊。此等心境与眼界,你该好好学学。”

行礼,奉茶,赐座一应完成后,雪姬娘子与安清岚分坐于她之下,姜采盈率先开口,“自上次探春宴上一别,我们已有两月不见,你们想必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雪姬娘子莞尔,跪坐于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腾腾的茶,“多亏了公主殿下的乐曲残本,雪姬才能有幸结识安小姐。”

香砂心露。

温中和胃,行气止痛。

“姑娘有心了。”姜采盈内心一暖,上次来的时候,她备的只是一般普洱,而今竟考虑到她的身体特地换上了有益的养生茶。

浅抿一口,温厚醇香,并不苦涩。

“民女也只是效仿公主殿上在探春宴上的巧思,安小姐也说那日的佛手酥配上紫苏茶,很是令人难忘。”

安清岚脸色微红,羞于去看她。

几巡寒暄之后,雪姬娘子切入正题,“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大驾,是所为何事呢?”

“本公主是来找安小姐的。”姜采盈目光盈盈,看向左侧女子。今日安清岚着月白灰衫,轻盈脱俗。低眉敛目之间,眼波流转。

“安小姐今日回去,可否转告令兄,此番启程南下,宁愿经飞云川走水路,也不要走官道途径青峰峡。并州丘陵不多,地势复杂,多有泥石流。”

安清岚有些讷讷地,“公主有所不知,兄长他不识水性,恐怕不会选择登船南下。”

旁侧的雪姬娘子有些惊讶,“安公子不识水性,怎地还派他去治水呢”

话一出口,其余两人皆沉默。

安清岚想的是,灾情严重,百姓民怨四起。此次治水非功即过,陛下是有意借此打压护国公府。

而姜采盈则在袖中心烦躁地搅动着手指,旨意虽是陛下定的,但其中也少不了卫衡的推波助澜。人命关天,可她的话在卫衡心中,可能只是个笑话。

辛夫人说得对,感情对于男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之物,他们永远不会做无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虽身为公主,对于卫衡恐怕也不过是一只费尽心思得来的金丝雀,平日里高兴了就逗弄,撩拨一下。真到了涉及利益权势时,就可以翻脸不认人。

姜采盈沉沉道:“安小姐,事关安少卿性命,请你一定要代我转达。”

安清岚的眼神在公主身上悄悄停驻,公主面容清瘦,可语气沉稳,仪态端庄,丝毫无从前那般骄纵傲慢之态,心下也凛了些。

公主殿下,真的与往日不同了。

“是,臣女一定转达只是,”她想说,兄长待会儿似乎也要来这寻她的。罢了,还不一定会来。

得到她的肯定,姜采盈放下些心来。雪姬娘子这时正在为她添茶,她手腕微压,褐色茶水注旋滚倾落,淡香升腾而起。

“春娘,这几日是不是在汝城,她可与你通过信笺?”

放下茶盏后,雪姬娘子思忖片刻,大概知晓了公主之意,她凝着眉,“五天前有过一封,春娘向我们报了平安。怎么,汝城之中也不太平么?”

姜采盈叹了口气,“若姑娘能传信于她,务必请提醒她王谢两族的报复。”

“多谢公主。”雪姬娘子闻言起身,朝着她的方向盈盈一拜,“我即刻便修书一封送去汝城。”

“如此,本公主便放心了。”

话已带到,姜采盈便没有久待的理由。二人起身迎送,却被姜采盈摆手拦下,“本公主不耽误你二人叙话了,有我在,你们总归不自在些。”

“其实也没什么。”安清岚忧心忡忡,苦笑一声,“方才我与雪姬姑娘,其实是在谈论五月份的选秀一事。”

选秀?

见她微怔,安清岚淡淡开口,“前两日宫中传来旨意,说我已经通过征举,需于六月初一入宫应选。”

若不是灾情迅猛又严重,这次选秀本应该在四月份就进行的。

其实对于高门世家之女来说,初选应征一事是稀疏平常。被选中的秀女意味着通过了宫廷的考验,身材形体和样貌皆是上乘。宫廷落选之后,大概率马上就能寻得一个相配的世家儿郎。

安清岚心中有些复杂

以她的名气和才情,若选入宫中很难不被引人注意,这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入选。

她不想入宫。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在这广阔的世间获取一番作为,而不是拘于一隅,整日想着得到帝王的宠幸与垂怜。

但是,安氏的祖荫庇佑得了她与兄长这一代,却庇护不了世世代代,兄长南下治水,朝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不懂水利,只负责监军。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得首当其冲。

安氏一族,再不安能虞无忧。

若她能得陛下青睐,则皇室与安氏一族荣辱与共,陛下不会再忌惮他们,安氏在京城中仍是氏族之首。

犹豫,割舍和牺牲交织着,最终她的眼神中有着决绝和释然。

姜采盈有些动容,“你决定入宫了?”

或许入宫对她来说是更好的选择,起码这样一年后她不会命丧清溪。只是,这样一位才情卓绝的女子从此便要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中

难道这世间所有女子的命运都该如此么嫁做人妇,宫妃,从此以夫家为首,成为他人的荣辱与共的附庸?

不,她决不能接受。

走廊内响起清润纯正的唤声,“婉婉,宫里传来诏令,你如今还在外头贪玩,莫不是”

随之门推开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室内气氛凝滞了片刻,只有桌上的几杯茶还冒着杳杳腾起的热气。惜春坊内午后的更声沉稳地,一下一下敲着。

“公主?”犹疑,惊诧,局促和隐隐升腾起的雀跃交织在安礼弘的脸上。安清岚的目光悄悄在两人之间流连了几刻。

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她曾经追问过兄长,他与公主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结缘的,他只是避而不答,被逼急了便冷着脸呵斥自己。

可如今这气氛她才不信他俩之间什么也没有。

姜采盈神色坦荡,“安少卿,许久未见。”

闻言,安清岚和雪姬娘子都识趣地退下,给二人腾出一个空间。直至她二人离开,安礼弘还始终保持着站在门边的动作,甚至未曾侧身让行

困窘,局促令他的的嗓子有些干哑,声线也有些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臣,参见公主殿下。”

他的脚步,不敢向前迈上一步,仿佛进一寸便要重新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

“几月未见,本公主一直想找个机会同安少卿说声抱歉,上次的提议,是本公主太过鲁莽,还请安少卿不要介怀,就此忘记吧。”

如何能忘记?探春宴上那一日,他彷如登上了云间天梯,飘飘然不知所以。

他拱手低眉,恭敬地向她行礼,“此事臣早已释然,还未恭祝公主殿下前些日子的新婚大喜,是臣的失职。”

弯下的腰脊,掩藏的是复杂的眸光。

“如此便好,安少卿为人豁达,本公主亦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臣惶恐。”

姜采盈有些犹疑地看着他,怎地安少卿受寒了么,声线低沉,鼻腔也哽着,回话都不自然。

“方才本公主与令妹还说起过安少卿领命南下治水的事情,此行路途遥远,江南地形又复杂,安少卿可需小心些,一路平安。”

多余的话,她不便再多说。事关他性命,安清岚回去后定会转告。

“多,多谢公主殿下”安礼弘喉结轻轻滚动几下,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不知几次,却最终还是止不住,“听闻公主前两日又染了风寒,不知是否已经痊愈?”

在心中预演了几遍,措辞,停顿和语气,都自认为坦荡,方才敢问出口。这只是一个臣子出于礼节对于皇室公主的问候,仅此而已。

可谁曾想,一声冷冽低沉的呵斥打破了他的幻想。

走道外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安清岚在外头的惊呼,“大司马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晚了。

她的声线心虚地,渐渐弱下去。安礼弘再后撤一步,脸色有些惶然,俯首道:“见过大司马。”

卫衡大步跨过门槛,经过安礼弘时,凌厉阴沉的视线从他的颈侧扫过去,而后他被无视。

余光之中,眼前两人在氤氲的茶香里身影重叠。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固执地攥紧她的手,“回家。”

只需两个字。足以在他和他们二人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时刻提醒着他心内的不该有的僭越。

姜采盈怒瞪卫衡,二人气势僵持着,“放手。”

“怎么,怕被人瞧见么?”卫衡咬牙切齿,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然后十指相扣,挑衅的余光扫过安礼弘。

“大司马,公主臣家中还有明日出发需准备的事情,若无吩咐,臣请先行告退。”

在他二人的余光之中,安礼弘艰难转身,一步两步想要离开。淬了冰渣的声音忽然阴恻恻地从背后传来,“安少卿,一路走好。”

同为男人,他骗不过卫衡。卫衡的不戳破,反倒推倒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连面庞因羞愧而急剧变红,他迈开步伐,身后似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一般。

“兄长?等等我。”

追到惜春坊门口,安清岚的步子这才歇了下来,“兄长,你无碍吧?”她有些忧虑,兄长的神态有些失魂落魄,眼神也无助地涣散着,“你跟公主殿下究竟怎么了?”

大街上已有人在默默看过来,安清岚急切地叹气,将人拖到了马车上去,“回府。”

车轮缓缓碾过石板路面,拐过几处繁杂的市集口,安礼弘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婉婉,先不用回府。”

“不回府?”

“忠肃侯府的何文泽,邀我今夜去醉芳居喝酒为我践行。”

安清岚怒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酒?”话毕,她看着兄长略显颓丧的神态,再次叹气,“今夜兄长想喝,那便喝吧。不过,何文泽那人整日没个正形儿,我不放心。兄长若想喝,我陪你。”

安礼弘闻言,抬眸看了看她。印象之中婉婉向来端庄守节,并不爱沾染酒气。

安清岚挑眉,苦笑一声,“怎么,就只准兄长黯然神伤么,我也有许多无奈烦心之事,正想一醉解千愁呢。”

他头垂得更低些,“是哥哥无用,无法护住你。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爱权势名利,更不想入宫争宠。”

安清岚默然片刻,才挤出一个笑容来,“也不一定呢,没准日后我手段了得,能够引陛下为我散尽宫妃,独宠我一人。到时候,咱们安家又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安礼弘最终还是扯了扯嘴角,忍俊不禁。

“走吧,今晚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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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

阳光正浓,姜采盈精力充沛地站在廊院脚下,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小心将东西搬来搬去。

公主府的家奴,共计十五人都随着她入了府门。一些重要的首饰书籍,金石笔砚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进来。

“当心些,注意脚下。”揽月拿着帕子,细细地为她拭去鬓间的汗珠

“公主”她扯了扯姜采盈的衣角,朝卫衡那儿看了一眼,“大司马还在廊檐之下等您呢。”

姜采盈似充耳不闻,“不用理他。”她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似有着极大的安心。

“你去看看辛夫人的屋子安顿好没有,她夜里睡眠浅,北屋正好适合她。”

“是”

经过廊檐之下的卫衡时,揽月只觉得五月的暑气顿时消散,顿时堕入了无尽的冰窖一般。

阴恻恻的分从背后袭来,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院门

卫衡的脸色很难看。

从惜春坊至公主府,再到府邸,他给过姜采盈很多次机会,可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且未曾拿正眼瞧过他。

她故意的。

卫衡敛眉,胸腔中怒意满盛,脚下却不争气地迈开了步子,从下人手中抢过一把蒲扇向她走去,哪知她一个侧身,直接越过他准备进屋。

“公主,从府里带来的东西都已清点完毕入了库房,一众奴仆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顿在了角院,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暂时无了,张总管,您先下去歇着吧。”

“姜采盈,你不要太过分。”卫衡咬牙切齿,在她身后迸发冷冽的眸光。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身,故作吃惊地道:“大司马?不好意思,本公主事务繁忙,一时没注意到你。”

“你究竟在闹什么?”他这几日,快马加鞭去了一趟荆州探查。五日的脚程,只因想快点回家硬生生缩短至三日,马都累死一匹才回到府中。

可一回府,她不见人影,问了乔生后他到惜春坊去接人,却没想到她竟趁着他离家与外男独处一室?

这些,只要她开口说一声,他本都可以不计较。

卫衡去握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闹?”姜采盈冷笑道,“本公主闹与不闹,有用么?你可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中?只因安氏治水成功与否,对于你在京中的势力都无损益,你便联合吏部,执意让安礼弘南下监军而不顾他人性命,你的眼中”

卫衡胸中憋着火气,脸色阴沉,“原来,还是为了别人”

姜采盈

“本公主跟你真是话不投机”

她转身不欲争辩,可下一秒,身体突然地悬空,卫衡的臂膀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手上的热气滚烫地通过面料透进来,“卫衡,你放开”

廊檐下的仆人们听到动静纷纷看过来,姜采盈气得急红了眼,不断地挣扎着。卫衡脸色越来越阴沉,脖颈处的血管在太阳底下遒劲地显目,咬着牙,“别动。”

或有不明所以的仆从来拦,“公主”,却被卫衡阴沉地斥道,“滚开。”

“砰”地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

第30章 第30章

一门相隔,关门的瞬间她被强势地抵在缠枝莲纹的门扉上,还未开口炙热的唇舌堵住,姜采盈的步摇撞在门扉环上,当啷一声坠在青砖地。

“唔”

是那夜梦中温软的触感,湿湿的,黏腻软糯。

卫衡单手扣住她后颈,一手掐着他腰肢往自己身上按,两具身体紧紧嵌合着,没有一丝缝隙。

卧房内熏香未散,她的唇珠混着早春新贡的茉莉口脂,卫衡激烈的吻转为温柔的舔舐。

无意识下她仰着颈去承受这一切,绷紧的脊背也渐渐发软。卫衡舌尖随即撬开她牙关,吻得更深,直到她缺氧般揪住他衣襟。

分开时银丝牵连,卫衡拇指重重擦过她红肿的唇瓣:“不生气了?”声音低哑得可怕。

姜采盈喘着气冷笑:“一码归一码,你不要以为”话音未落又被封住唇。

这次他的手探进她松散的衣领,濡湿的吐息缠上耳垂时,她惊得四处去躲,手臂碰到门扉处的翡翠笔架,羊毫笔滚落满地狼藉。

他将她抓回去圈在怀中,抵得更紧,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吻,又天昏地暗地袭来,姜采盈指尖陷进他肩上银线云纹,又渐渐失了力道。

又来了。

撇开身体的自然反应,她心中浮起了些许烦躁。男人好像以为只要施舍点情爱,就可以不讲道理地能让女人甘之如饴,食髓知味。

一次两次,还好。

多了,便有些腻。

她转头时瞥见旁边铜镜里自己衣衫凌乱的模样,和卫衡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雪肤上留下的红痕。

“我们这样,算什么?”

闻言,卫衡动作怔住,用满含欲色的眸子看着她,捏着她后颈,强迫姜采盈与他对视。他呼吸沉沉,帮她挽过耳鬓边的碎发,“你说呢?我们已经是夫妻。”

“夫妻?”

姜采盈沉吟,她耳侧的潮红已经渐渐褪去,连眼里的那点儿情迷似乎也不复存在,“你说过,娶我只是为了拿到夜秦军机图”

卫衡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之上。“咚咚咚”地如雷响的心跳,包裹在她掌心的纹路里。

每一下,都昭示着汹涌澎湃。

他汹涌的鼻息喷在颈侧,“昌宁,它不会骗人。我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采盈瞥过头去,咬着唇不吱声。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勾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与她对视。他的下颌贴着姜采盈的头顶,而后鼻尖与她碰了碰。

“我对你有欲望。”

卫衡垂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十年,我忍得够久了。我不在乎你与李漠,或是安礼弘有什么过往,也不想去追究,只是往后不要再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他分明的指节在樱唇流连,狠狠地摩挲,“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你爱我?”

卫衡的喉咙微涩,眼神中汹涌着某种情绪,他克制着压抑住内心的炙热,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却一个字也不说。

姜采盈冷言,盯着他,“可在我看来你只想得到我,征服我。”闻言,卫衡瞳孔微缩着,遮住眼底轻泛起的涟漪,“你是这样以为的?”

姜采盈垂着眸沉吟,“十年来,你所求一切权势地位,皆已经得到。朝廷上下,莫不以你马首是瞻,就连贵为天子的陛下,也处处受制于你。唯独我你还未得到。”

“所以,你处心积虑,利用陛下急于归拢权势的心态,娶了我。”

卫衡闻言不禁冷笑一声,手指攀上她的锁骨,“昌宁,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来招惹我的。若非亲自在雨夜之中拦下我的车驾,说你不愿再嫁给淮西世子,我怎会步步为营?”

他的手在她锁骨处流连,沿着脊背一路往下到腰肢,指尖不费吹灰之力就勾到了束带的暗扣,一拉动作慢条斯理。

“若我只想得到你,新婚夜那晚我不会只躺在你身侧”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颈,卫衡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吮咬,舔舐。

淡不可见的火苗,渐渐升起。卫衡口中模糊不清的话,悄悄炸开,“我会让你第二日酸得下不来床。”

姜采盈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她的心剧烈地绞痛。

她很想甩卫衡一个耳光,然后告诉他,她现在就要和离。可是,她也明白这样除了激怒卫衡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忍。

她一定要让卫衡心甘情愿,抛弃尊严地成为她的裙下臣,被他愚弄,欺辱,就像当年年少时一样。

那时候,她是怎么对卫衡的呢?厌恶,谩骂,不屑一顾可他还是不知羞耻地跪上来,乞求她只言片语的心疼与怜爱

姜采盈的眸光深了下去。对,该是这样的,卫衡就应该这么对她,纵使他如今权势滔天,可一个人骨子里爱人爱到卑微的脾性会轻易改掉么?

不过是被隐藏得深了些而已。

那么,试一试吧。

此时姜采盈的心思,卫衡全然不知。他伸手一抬,头上的发髻被拔出,一头青丝如瀑般展开。随之而来的,是突然被解开的束缚姜采盈的腰间一松,衣襟的盘扣被他轻松解开

卫衡紧闭双眼,用力地吻了下去。爱恨交织的浪潮在胸腔中滚动,一抹凄怆和苦楚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新婚之夜前,郭钦的肺腑之言深深地刺痛了他“主上,您与先帝之间旧恨难消,若是公主殿下有朝一日发现”郭钦不忍再说下去,只是劝道:“还望主上三思啊。”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与她成了婚,哪怕只有一年。

卫衡攫取的力道加重,唇舌剑带着强烈的占有感。而后叩开牙关,疯狂地汲取她口中的津液,仿佛要通过这一次吻牢牢地抓住,掌控她所有的一切。

不过这一次,预想中的抗拒,娇嗔和羞怯并没有来。她就这样被他禁锢在怀中予取予求,背脊挺得笔直。

卫衡手中的动作停下,看向她的眼眸有无助,急切和焦虑。姜采盈抬眸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冷冷地问:“你就只会这样么?”

闻言他的眼神沉了下来,像是黑暗中隐藏的猛兽。卫衡突然托着她腿根往上一颠,姜采盈惊喘着夹住他的腰,整个人悬空地被他按在门上。

随后,姿势斗转。下一秒,书卷被扫落一空,案几上未干的墨迹染透了她素白的衣袖。他呼吸灼热,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低哑的“昌宁”,却在对上她眼睛的瞬间如坠冰窟——那里面盛着的不是往日的潋滟春光,而是淬了毒的寒刃。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

姜采盈的脊背贴着冰冷的紫檀木,却比木头更僵冷三分。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他绷紧的下颌,推开他,“别让我恨你。”

卫衡的呼吸骤然粗重,眼底的暗色翻涌成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猛地扣住姜采盈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昌宁”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你明明也是有感觉的,对么?"

他的唇急切地要贴上她的,灼热的吐息烫得她肌肤发颤,可她的眼神却比冰还冷。

姜采盈讥诮地勾起唇角,眼底满是轻蔑,转过头去甚至不想再看他。卫衡的瞳孔猛地一缩,可下一瞬,他竟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他倾身下去,在她锁骨上胡乱啃咬着

“啪!”

姜采盈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力道重得让他的脸偏了过去,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空气瞬间凝固。

姜采盈手都在发抖。

卫衡缓缓转过头,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渐渐地,他眼底的炽热寸寸冷却,最终化作一片死寂。起身的时候,卫衡怀中的那小枚暖玉纹章悄然地滑落,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床头的烛火颤得厉害,卫衡失魂落魄地盯着姜采盈,恍惚间又看见她那双含霜带雪的眼睛。

——“卫衡,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本公主?”

记忆里她的声音清晰如昨,带着刻骨的轻蔑,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剜进他的血肉。他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痛楚。

——“你还要当本公主的狗么?”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他如坠深渊。

卫衡低笑一声,抬手遮住眼睛,掌心一片湿冷。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麻木,可原来,那些痛楚从未消散,只是蛰伏在骨血里,稍一触碰,便疼得撕心裂肺。

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缠枝莲纹门框。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迟缓。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许久后,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卫衡似乎决绝地转身,推开门。午间的热风吹进来,吹灭了烛架子上的烛火。逆光下,他的身影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姜采盈站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心上,最终归于沉寂。

“呼~”她深呼了一口气,心里颤得不行。可她眼神清明,嘴角也渐渐浮上一抹笑,“原来这招,还有用。”

卫衡有一句话说对了,恨比爱更长久。

也更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