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升和裴金子、裴铁梁几个纷纷笑着说不冷,有火炕,比在家里暖和多了。
现在他们揉面、捶粉、压粉、煮粉都在屋里,天天都热火朝天的,一点都不冷。
张氏挽着沈宁的胳膊,“是过来看看还是有事儿?”
高里正神色紧张,“阿宁,家里发生啥事儿了?”
作坊那么忙,要是没事儿阿宁不会随便过来。
沈宁笑道:“没啥大事,进屋说。”
小珍珠很懂事地招呼大丫等女孩子去厢房说悄悄话,小鹤年则和虎头铁头等男孩子去他们屋参观。
沈宁让虎头去隔壁请蔺家留下的管事儿过来。
蔺承君之前留了四个人在这里,后来俩大厨学会做牛油火锅底料和油炸面以后就回淮州了。
如今这里还有俩人,之前负责和淮安接洽,帮他往府城送东西送信什么的,也从高里正这里进货往府城发,诸如麻酱鸡蛋、变蛋等,现在米粉也从这里发,委托曹二爷的船给送到淮州府去。
她有事去淮州,必须跟蔺承君的人联系,这是他之前再三强调的。
他说不管他和沈老板的关系,还是他和阿年珍珠的关系,她家有事儿去府城,都得住他家。
听说沈老板有请,方管事立刻赶过来。
他去过豆腐村两次,沈宁认识他。
简单招呼过,沈宁请他落座,把家里发生的事儿跟他们说了一下。
她说得简单,高里正、张氏却听得很是紧张。
方管事是见过世面的,忍不住佩服沈宁,“沈老板不愧女中豪杰,遇事不慌,有担当。”
沈宁笑道:“你们可别捧我,不是我不慌,是族人和村里人都护着我,我有底气。”
她把裴大柱几个好一顿夸,让张氏倍有面子。
她听说裴大柱冲在前头,也没受伤,松口气的同时也挺骄傲,还得谦虚两句,“撇开童生不说,他和二郎就是最亲的堂兄弟,他不冲谁冲呢?”
沈宁笑道:“一会儿他们就来了,大嫂你替我好好谢谢大哥。”
张氏哈哈笑道:“那可美的他了。”
天天在家瞅着男人嫌烦,有日子不见又挺想。
方管事:“沈老板,明儿我就回府城,亲自跟我们大掌柜汇报此事。”
沈宁:“不急,等二郎回来问问他们哪天去府城,咱们一起去。”
方管事便回去收拾。
锁头娘和蒜头奶在外面问:“沈娘子,要不要烫脚呀?我给你们打水。”
沈宁道了谢,“劳烦你们烧水了,放锅里,一会儿我们自己拎就行。”
这里好几口锅,烧的水足够用的。
少年们不那么讲究,直接用煮粉的水洗脚洗头洗澡。
也许跟淘米水有一样的功效,倒是给他们洗得滑溜溜、白净净的。
没一会儿裴长青几个就回来了。
沈宁问道:“你们吃饭没?”
裴长青:“没呢,陆典史要请我们吃饭,我寻思明儿要去府城,就不耽误他回家了。”
蒜头奶听见立刻问吃米粉还是煎饼。
他们在这里以粗粮和米粉为主,粗粮不加麦粉的话不好发酵,基本不做发面馒头,都是吃煎饼的。
裴长青:“米粉吧,省事些。”
米粉是现成的,煎饼还得弄浆子。
锁头娘用猪油给炒了个虾酱鸡蛋做浇头。
这里一群半大小子和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沈宁和高里正说让他们吃饱,隔几天也吃次肉。
张氏觉得一顿把肉吃完不划算,不如把肥肉熬成猪油,瘦肉炒成肉丁。
大冷天也不会坏,吃饭每人分一勺。
一天分两次,比吃一顿之后就清汤咸菜好。
吃过饭,裴长青和高里正又去和裴金子高进升等人聊一会儿,关心一下他们,也解答一下他们的问题。
这些少年很好地遵守了裴长青和瓦匠队的卫生规矩,勤洗澡洗头,不随地小便,屋内整洁,没有跳蚤虱子。
小鹤年对虎头铁头道:“哥,我晚上和你们一起睡。”
裴金子笑道:“阿年,跟小叔我一起睡吧。”
虎头立刻附耳对小鹤年道:“别答应,小叔喜欢在被窝放屁。”
小鹤年:“……”
小珍珠也要跟大丫二丫姐她们睡,可以说悄悄话。
她很激动,原本娘说要等爹考举人才能去府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嘿嘿。
第二日吃过早饭,他们去和陆典史等人会合。
顾千里全程不发表任何意见,却又很自然地跟上,仿佛真是沈宁和俩孩子的保镖。
陆典史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中的顾千里,不是因为长得俊,而是那股凌厉的气势。
让他一眼看到同类,此人绝对比他杀人多。
他笑道:“二郎,这就是一招制服俩差役的顾壮士吧?”
报案的时候裴长青只说顾千里是萧先生派来的护卫,并没有提其他的。
如果顾千里想说,自己可以说。
顾千里却什么也没说,真当自己是护卫,只是朝陆典史拱手。
陆典史虽然不知道顾千里这号人物,但是断定对方不俗,自然不敢托大,对顾千里很是客气。
他还特意认识了一下小珍珠和小鹤年,夸道:“小小年纪,就能陪着爹娘办大事,长大必定有出息。”
俩孩子也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问好,叫陆伯伯。
陆典史很高兴,“我家也有几个孩子,回头给你们介绍,一起玩儿。”
小珍珠笑道:“好呀。”
小鹤年玩的兴趣不大,更要读书,如果只是谢肃那种贪玩的孩子,他是不感冒的。
不过他也很场面儿地说了一句“好的。”
小小年纪很会掩藏自己的心思。
众人一起出发去城南渡口。
陆典史早就打发差役来说过,虽然曹二爷不在,管事也给单独安排了一条船。
今儿是个大晴天,水面上金光粼粼,货船分来去两条航道有条不紊地行驶。
他们由北往南顺流而下,夜里也没在成安县靠岸歇息,直接驶往淮洲府。
成阳县距离淮州不到180里,坐船一天一夜第二日便抵达淮州渡口。
陆典史原本想邀请裴长青和沈宁一行人去他大哥家暂住,不过沈宁早就跟他说去蔺家借住,他就同意。
两拨人分开,陆典史带人去府衙,先跟通判推官们沟通一下,再求见知府或者同知,有需要会传裴长青几个过去问话。
沈宁裴长青跟着方管事去蔺承君的宅子。
蔺承君未婚,嫌大家庭烦的时候就会去自己的宅子住。
他的宅子三进带跨院,君高升的大掌柜二掌柜也住在这里,另外有厨娘、婆子和小厮等人。
他们一到,小厮立马跑去给大掌柜送信。
大掌柜是孤儿,八岁开始给六岁的蔺承君当书童,小蔺承君给他起名叫蔺杰。
他和另外一名书童陪着蔺承君一起长大。
在蔺承君决定弃文从商以后他就成了君高升的大掌柜,这一当十年过去了。
他对蔺承君忠心耿耿,也对蔺承君的好恶了如指掌。
蔺承君欣赏沈老板,他就把沈老板当贵客,接到信儿放下手头的活儿亲自回来接待。
沈宁虽然之前没见过大掌柜,但是没少听蔺承君、淮安以及方管事说,也算如雷贯耳。
蔺杰相貌普通,性子沉稳,气质温润,给人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
他朝着小珍珠好小鹤年笑道:“你俩肯定是珍珠和阿年了?怎么没带宝儿一同来玩?”
他收过淮安几封信,上面除了写沈宁教的新菜式,大部分都是小珍珠、小鹤年、小少爷以及宝儿、学习班孩子们的趣事儿。
蔺杰看得很是欢喜,时常盼着淮安来信。
不曾想现在见到真人了。
小珍珠笑道:“大掌柜伯伯,阿恒回京了,宝儿也回家找他爹娘了,我和阿年想来府城看看。”
蔺杰笑道:“那吃完饭让方管事陪着你们好好逛逛,那些点心铺子、茶楼、戏楼、庙街什么的,都去看看。”
这么聊几句,大家瞬间热络起来,小珍珠尤其自来熟,跟蔺大掌柜好像老朋友般自在。
蔺杰跟孩子们打完招呼,又和沈宁裴长青说正事儿。
沈宁和裴长青说明来意。
蔺杰当即就有了决断,“两位放心,等会儿我就拿公子的名帖去拜会詹通判,届时请他照应一二。”
钟典吏跟钟尧说蔺家和沈氏只是生意合作关系,他压根儿不知道两人相处细节,也不知道蔺承君对沈宁的欣赏和重视,更不知道蔺承君曾经在豆腐村住过。
自然也想不到蔺家会为沈宁出头。
厨下送来饭食,蔺杰怕他们吃得不自在,便请他们自便,他带人去收拾院子。
他和二掌柜住西跨院,东跨院是公子招待关系亲近亲朋的地方。
虽然公子不在,可屋子是每天通风打扫的,没有任何异味儿。
他让婆子们换上干净被褥,安排沈宁和裴长青住东跨院正房,裴大柱张本力和顾千里几个住厢房。
他拿了名帖,临出门又让方管事安排两辆马车,随时供沈老板和裴二郎他们出门用。
钟典吏前儿连夜坐船昨儿傍晚抵达淮州,直奔钟尧金屋藏娇的地方,顾不得其他直接把事儿说了。
钟尧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什么,有些不敢相信,“马明和于光被人打一顿,捆起来送去了县衙?”
听着怎么那么不可思议?
他忽而非常愤怒,拍案而起,“荒唐,小小作坊竟然敢藐视朝廷差役,这是想……”
“叔,陆裕肯定会大做文章的!你快想想办法。”
钟尧:“你不说他们不会管的?”
钟典吏:“谁也没想到沈氏家里竟然住着个练家子,穿劲装着皮靴,瞅着……不像普通人,倒像个武将。”他声音越来越低。
钟尧也悚然一惊,:“武将?她家如何会有武将?”
钟典吏:“可能是萧先生安排的?叔,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先去找汪通判把马明和于光的后路拿住吧,得把咱摘出来。”
钟尧把指头摁得嘎巴响,直到再也摁不出响动,这才道:“你带俩人去马明和鹅于光家,我去找汪通判。”
汪通判也没在家,他在其中一个外室那里。
钟尧前去拜访,开门见山直接把责任推给了陆典史和曾知县,“他俩野心不小,居然包庇殴打囚禁府衙差役的裴二郎和沈氏!”
汪通判比钟尧听到消息时还不可思议,即便马明和于光有些跋扈嚣张,可能没先出示公文就冲进去,可从来没人敢殴打他们然后捆起来送官的啊!
这是什么操作?
是曾知县暗中指使的?
难不成……
汪通判眼皮猛地一跳,曾知县想升做通判,故意跟自己做对?
他绝对不能给曾义秀留下把柄!!!
“快,你立刻去找马明和于光的家人,让他们把嘴巴闭紧,等陆裕送他俩回来之后即刻让家属过来探监。”
探监除了送衣物吃食,最重要的就是递情报,让俩人明白家人的处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为了应对明天可能的状况,他决定找借口把知府和同知给支出去!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淮州都下了大雪,很多百姓不适应这样的天气,有冻死冻伤的。
知府和同知大人不得下去体察民情,刷好感么?
这可关系着评级!
只要知府和同知不在,甭管陆裕怎么蹦跶,他也有办法对付。
第126章 结案 好巧,原来是你
在汪通判的运作下,陆典史押送马明等人来到府衙的时候,谷同知去下面受灾严重的村子巡查了。
刘知府没去,他偶感风寒,在后衙求医问诊吃药养病。
闭门谢客。
前衙的公务交给几位通判和推官代理。
日常刘知府也不总处理公务,很多都是同知通判代理的,他只负责最后签字,也因此,淮州府的通判权力特别大。
陆典史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知府、同知不在,那这事儿就只能找通判。
公文是汪通判签发的,就得找他。
陆典史暗骂倒霉,又怀疑是不是钟家给汪通判通风报信了。
府衙推官钟尧虽然不是成阳钟家,但是两家往前推多少年也是一家子,早就联宗的,所以日常往来很多。
陆裕捏了捏拳头,自责考虑不周,前天晚上就该派人去渡口盯着,若是钟家人往淮州去就给控制起来。
不过这也的确难防,只能见招拆招了。
没有知府和同知坐镇,他只能按部就班交接案子,先找府衙推官钟尧。
钟尧心知肚明,却假作不知,惊讶地看着陆典史,“果有此事?确信不是小民诬告?”
陆典史:“钟推官,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审结完毕,人证物证皆在,马明和于光二人也已经招供画押。”
钟尧哦了一声,满脸不敢置信,大有是不是你们诬赖、屈打成招的意思,嘴里嘀咕:“不能呀,马明和于光是非常负责的差役,这么多年从未出过错。”
然后他就看到马明和于光几人,惊呼一声,“马差役、于差役,你俩可是被用刑了?”
于光被顾千里踹了一脚摔在地上,虽然脸上没伤,胸口肩膀后背胯骨却无一不疼,过了这两日痛感越发强烈,加上连夜赶路忐忑不安,自然憔悴至极没眼看。
马明也一样,下巴肿得厉害。
两人倒是不敢诬赖陆典史,只是惭愧地垂下头。
钟尧一副这才看见四个混混的样子,“他们是?”
陆典史:“马明于光雇的,钟推官可以看看卷宗。”
钟尧接过卷宗翻出来快速看了一眼,一边看一边惊呼,“哎呀,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他一副不认识马明于光的样子,“你俩为何要如此?这是败坏我们府衙的名声呀,你们让汪通判怎么说?”
两人一言不发,只低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钟尧看看卷宗,再看看两人和四个混子,知道这案子没法翻供,让他们翻供是豆腐村诬告、成阳县包庇?
那曾知县和陆典史肯定得跟他们死磕。
不是天大的利益,不涉及身家性命,钟尧和汪通判自然不必跟官场同僚撕破脸纠缠。
最好的办法就是马明于光承担。
钟尧当即就将犯人收监、卷宗入库,要按照流程排队审案,再排队给负责此类案件的通判复审签字,然后才会给同知过目。
如果同知有异议再送到知府面前,如果没有异议,便如此结案。
“陆典史呀,这案子就交给府衙,你且回去公干。年前县衙也忙,不要耽误公务。”
陆典史就知道他这是想拖延了。
自己拖不起,顶多等两日就得回县里,若是知府一直不好,同知不回来,那这案子就不了了之。
只怕马明和于光连板子都不用挨,直接罚几文钱,反省几天回头照旧当值。
毕竟不是谋逆、人命大案,知府大人也不会重视。
陆典史知道其中干系,自然也不能逼迫钟尧,便说明日再来问问案子进展。
望着陆典史离去的背影,钟尧得意一笑。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这样的。
这种事儿明明问都不用问,直接把刁民训诫一顿,然后将差役放回即可,成阳县居然开堂审理,还给押送回来。
这不是打府衙的脸吗?
还想晋升?
你做梦吧!
又不是你有能力,能治理好一县治安就能升职的。
他瞅着时机又去找汪通判嘀咕了,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毫无压力。
汪通判呵呵一笑,“那陆裕竟然如此不通人情世故么?居然要为刁民得罪府衙上司,简直愚不可及!若不是看在陆进士的份儿上,真是要给他吃点苦头的。”
当然,他就是不想丢面子嘴上发发狠而已。
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绝对不能闹大,更不能跟成阳县官员对掐。
拖字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詹通判是江南人士,考中举人之后出门游学,曾经得蔺进士指点,后来得中同进士。
他做了六年知县,去年晋升为淮州通判,因为过去的交情自然和蔺家走得近。
他正处理公务,就接到差夫送进来的蔺承君名帖。
蔺大掌柜要见他。
詹通判当即意识到蔺大掌柜有要紧事找他,否则不需要用蔺承君的名帖,直接以他自己的名义也是可以见面的。
詹通判便出门去了附近茶楼,果然在雅间见到蔺杰。
蔺杰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马明于光的案子告诉他,连裴长青、沈老板等人已经来到府衙一并告知。
“詹大人,这是一个机会。”
淮洲府三个通判,因为知府大人的不作为,导致同知、三个通判权力过大,自然的他们也会明争暗斗,都想掌控更多权力。
蔺家瞧不上汪通判,自然不会给他送什么钱,顶多就是逢年过节大家都有的节礼,但是蔺承君却会给詹通判送花销银。
蔺家有事儿,詹通判会主动帮忙,而有蔺家给的银钱,詹通判生活宽裕,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捞外快。
他也有分寸,并不贪得无厌,拿了蔺家的钱也没有再像汪通判那般不知足,小钱也不放过。
詹通判很看不上汪通判,嫌他贪得无厌,手段又下作,有时候也会出手阻拦。
因此汪通判也看不上他,背后没少骂他,还要跟知府、同知大人诋毁他。
詹通判是想把汪通判踹下去的。
这货当初做知县的时候就狂捞,贴地皮搜刮民脂民膏,拼命往京官儿手里送钱,尤其吏部文选司和考功司,所以才能升为通判的。
两人聊完正事儿,詹通判打包了几份茶点回府衙,将茶点给同僚们享用,他则去了卷宗库。
他跟值班书吏说找份卷宗,便进去找了一圈,很快便找到蔺杰说的那份。
按照钟尧和汪通判的手段,这份卷宗会被书吏整理归档放在待定文件架上。
这里的案子猴年马月才会重审,因为新案都处理不过来呢。
淮洲府下辖十县,大大小小的案子无数,每个月送到府衙复批的也有几十起。
如果没有人送呈,有些案子知府和同知大人根本不会看到。
詹通判直接将那份卷宗拿起来,翻了翻,趁着整理卷宗的书吏不注意便放到一叠要呈给知府大人签字的卷宗里。
随即拿走一份自己需要的卷宗,在书吏那边儿签字离去。
刘知府并没有大碍,不过是跟娇妾饮酒作乐之后吹了点风,第二日有些流鼻涕罢了。
“病”也是他逃避繁琐公务的一种手段。
他全无愧疚之心,自觉年轻时也日理万机、勤于公务,到头来怎么样呢?
还不是年近半百,无所建树?
辛辛苦苦处理公务,结果连个全优都拿不到,着实气人。
后来升迁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混日子混到致仕拉倒。
今儿一早汪通判竟然说下面几个地方受灾严重,建议他和同知下乡巡视,给百姓施恩扬天子美名。
刘知府一听就头大,这种做样子搏虚名实际受罪的事儿他年轻时候干得够够儿的,现在一点都不想去。
所以他就病了,病得还不轻。
他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吃着娇妾喂过来的橘子瓣,清甜微酸,十分可口。
爽!
自打他四十岁上妻子就不想跟着出外任,主动给他纳了小妾,等妾过了鲜嫩的年纪,再给他纳个年轻的。
眼前这个才双十年华,既鲜妍明媚又温柔可人,给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东翁,该签字了。”师爷抱着一摞子文书过来,放在书房的案几上。
刘知府不胜其烦,“等同知回来让他批。”
师爷:“东翁,这些须得您亲自批示用印。”
刘知府:“烦死了。”
娇妾得大娘子训诫,既要勾着老爷不出去偷腥儿败坏官声,也不能一味勾着老爷享乐玩耍,本职工作还是要做的,否则回去有她好果子吃。
她娇笑一声,“老爷忙吧,妾去小厨房看看给老爷炖的补汤。”
刘知府好歹没昏聩到让师爷代批,他只是心气儿散了越发懒惰而已,见娇妾走了只得起身走到案几前处理公务。
谷同知的,一律准了。
詹通判的,一律准了。
孙通判的,准三之二。
汪通判的,哼,这货以为自己是傻子么,不知道他搞小动作?
算了,看在他会拍马屁,还经常给自己送礼的份儿上给他过了。
噫,这里怎么有一份钟推官的案子,只签字接收还没审结,个混蛋玩意儿,没审结给老子批什么?
难道让老子……怎么还牵扯曾义秀?
再一看,特喵的,竟然牵扯汪通判。
刘知府将卷宗往桌上一丢,有些虚软的身子往后靠在官帽椅的靠背上,生闷气。
这些混蛋玩意儿,搞小动作就罢了,他假装不知道,结果贱吧嗖嗖地舞到他跟前来了!
这案子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压根儿不用审。
关键问题就是人情,官场人情。
曾义秀这后辈,真是……说他什么好呢。
明摆着的事儿,你较什么真儿?
你直接安抚那几个百姓,把马明于光打发回来不就行了?
下不为例不会啊?
送汪通判他们一个人情,你成阳县以后有事儿,他们敢不通融?
再说了,你这每年的考核还在府衙管着呢。
对,就这几天了,呶,这一份文件就是下面几知县以及府衙诸官吏的考核文书,要他这个府衙主官来写考评语。
他虽然吐槽曾知县,却在翻阅以及回顾成阳县赋税、案件处理、河道修建维护、治安等信息以后给了一个优。
就冲着曾义秀不徇私枉法,知道护着县内有前途的人才,也值当这个优了。
也是曾义秀的运气,县内有这样一个人才,不但能带来更多商税,还能给很多农户提供活计,赚不少外快,让他们轻松完成夏税秋粮,过好日子。
瞧,成阳县今年粮税缴纳情况就比往年好,未缴税人家比去年少了三成,而其他县不是持平就是加了两三成。
谷同知、优。
詹通判、优。
汪通判……,算了给他个中。
他若是不高兴,就瞅瞅这份案卷,自己给他这个面子,考评的面子就得算了。
他看了一眼那份卷宗,这种瞎子也知道怎么回事压根儿不用审的案子,搁谁手里不得和稀泥?
上官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撸了一个通判,顶多训斥两句,罚俸一个月,小惩大诫,下不为例,严格一点就把那俩差役打顿板子赶回家好了。
曾义秀太不活泛了,为这种小案子得罪人得不偿失啊。
至于被汪通判他们勒索的商户作坊?
刘知府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无法共情,他觉得商户给官吏送孝敬是天经地义的。
我们俸禄这般低,你们商户赚钱那般容易,你不送我们花啥?
你不送我们凭啥给你方便?
他对成阳县下面村的一个作坊自然没什么了解,更没感情,这种作坊、商户多的是,顶多夸一句曾知县运气好。
不过为了安抚曾知县,他还是在卷宗上批了几句话,申明乡下作坊不进入市场售卖不需要缴商税,凡入市货品,皆须缴税。
作坊从粮店进的粮食,已经缴税,作坊出产的货品,在商铺出售也会缴税,自然不必再从作坊重复收缴。
而周边百姓去作坊买少量货品自用,不进入市场,自不必缴说。
作坊卖给周边农户的货品肯定相当便宜,无利可图,再收税作坊宁愿不卖,那是堵死农户们的便利。
写了几行字,刘知府又开始不耐烦了,哎,真累。
他把那份卷宗丢给师爷,“给汪通判吧,让他自己看着办好了。”
就算他放过汪通判,给这个面子,也得敲打一下不是?
免得汪通判以为自己真的老昏聩,什么都不懂呢。
汪通判原本以为一个拖字诀,就把案子拖黄了,他就不用跟钟推官凑这笔封口费了呢。
一个人一百两,这就省了。
结果哪个王八羔子递给知府大人的?
知府大人知道了,还还给自己,那不就是让他严判吗?
他的流程没问题,那不就得打马明和于光一顿,给他们赶回家永不录用么?
那他不就得凑这个钱了吗?
他娘的,没捞着钱,却要先破财!
他把钟推官叫来,拉着脸,“府台大人交给我的。”
钟尧愕然,“怎么可能?我给压在待定卷宗里,府台大人怎么可能看到?”
汪通判咬牙切齿,“肯定哪个王八羔子搞的鬼!”
不用说,肯定是詹通判!
钟尧也是看得火大又纳闷:“府台大人为何要维护一个乡下作坊?难道那作坊真有大靠山?”
汪通判:“他这是给曾义秀面子呢。”
曾义秀如果今明年考核都是优,那后年就能升迁,保不齐就要升通判了。
淮洲府一府二卫,地理位置重要,曾义秀升迁的话估计就是来府衙。
他们几个通判……
汪通判越发焦躁,刘知府走后,保不齐就是谷同知升任,他们几个通判有一个可以直升同知。
他当然想!
孙通判够呛,但是詹通判肯定想!
他阴狠道:“不能让姓詹的和姓曾的抓住我把柄,多给马明于光一些钱,让他们家人来探监。”
然后他就直接审案结案,给俩人打几板子赶回家。
肉疼!
姓詹的,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即便是沈氏作坊抓了马明于光,即便是成阳县知县将人给押送回来,可汪通判最恨的还是詹通判。
因为詹通判是他最大最直接的对手。
对曾知县还有点感觉,对乡下作坊他就半点感觉也没,就当是不小心湿了鞋的河。
因为预备府衙会找他们问询,裴长青和裴大柱、张本力哪里都没去,就在蔺承君的宅子里等消息。
蔺大掌柜要忙酒楼的事务,自然不能一直陪着他们,但是却打发了消息灵通的人过来给他们讲府衙诸官吏的脾性、派系划分等。
虽然知道裴长青沉得住气,不会焦躁,沈宁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听,让方管事领着小珍珠和小鹤年出去逛街,买书、玩具点心什么的。
顾千里也出去办事了。
陆典史交付了案子,干等也闹心,就留俩差役在府衙等信儿,他先去拜访了一下有帮助的亲朋,傍晚也过来找裴长青他们聊聊。
陆典史:“他们打定主意拖着了,我看八成要拖黄了。”
其实他和曾知县一早就料到这个情况的,只是他俩都需要一个功劳给自己的成绩加码,而且人家手伸到自己碗里,自己如果不表态,那回头人家就能把自己的碗端走,所以得罪汪通判也得来这一趟。
他们当然没指望这事儿能处置了汪通判,毕竟汪通判顶多就是越级,道个歉就行了。
可有这一遭,就不会有第二遭。
还是值得的。
裴长青笑道:“陆典史不必介意,你将人押送回来他们就得忌惮一二,知道你是铁面无私的性子,面对上官也毫不畏缩,府衙明白你的硬气,以后也会客气些,百姓知道你的硬气,也会更加敬重你,更会遵纪守法的。”
陆典史哈哈笑起来,“二郎谬赞,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典史三爷的,叫陆哥、三哥都行。”
裴长青也没拒绝,改称陆三哥。
被裴长青一分析,陆典史也畅快很多,越发觉得没白来。
背后的意义大于实际的收获。
裴长青和沈宁就更不生气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官场上的事儿可比玄学的事儿复杂多了。
他们捆了差役送往县衙,也是强硬表态,不强硬,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其他蝗虫也会扑上来,作坊是不是自己的还另说。
另外,他们也要给村民、合作伙伴信心,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跟着自己他们不会亏。
至于府衙判不判,那其实无所谓,毕竟自家没有实际损失,反而扬名立威。
没人敢再来亮爪子就好,再来就真剁了!
原以为府衙会拖下去,将案子拖黄,陆典史都准备明儿再等一天,如果还不审,后天就回县里了。
结果第二日上午,差役就送信过来:汪通判将案子审结了,让陆典史去领结案回执以及给作坊的赔偿和给成阳县县衙的差旅费补偿。
陆典史很是吃惊,没让自己去问话,也没让裴长青等人去问话,就痛快结案赔偿?
他火速赶过去,见了汪通判和钟推官。
汪通判脸色很臭,态度却还算客气,“陆典史,这事儿是本官欠考虑。”
陆典史:“大人,裴长青和沈氏同来了府城,您可还有什么疑问,可以招他们来问询。”
汪通判牙疼肉疼心疼,这些赔偿都是他的银子!
他娘的,知府都写了批示,他还问什么?
他直接把刘知府的批示给陆典史看了。
陆典史笑道:“府台大人英明,汪通判也是尽职尽责。”
汪通判自然没心情和他闲聊,给了他结案回执,让他麻溜润了。
陆典史拿了回执和银钱去找裴长青和沈宁,将事情说了一番。
沈宁笑道:“这位汪通判如此痛快?”
原以为不了了之,谁知道人家雷厉风行。
不过没了马明于光,还会有张明陈光的,只要汪通判在,这种恶行只怕就不会消失。
只希望经此一事儿,汪通判也能被震慑,以后会收敛一下不再随便祸害人。
案子了了,裴长青和沈宁也有心情逛街了。
他老早就想陪媳妇儿逛街买首饰来着!
镇上太小,县里款式也有限,还是府城好。
这也是他如此热衷过来的原因之一,不用读书,可以休息几天,还能陪媳妇儿逛街。
陆典史:“二郎,弟妹,晚上我做东,带上孩子们去我家吃饭。”
两人应了,送陆典史出门,然后带上裴大柱和张本力出去逛逛,开开眼界,顺便给家里买点东西。
钱不够不要紧,裴长青带了,先借给他们,回家再还。
不还也没关系,来年干活儿用工钱抵。
去了街上他们和方管事、小珍珠和小鹤年会合,一起逛街。
张本力给媳妇儿和老娘一人买了一根银簪。
裴大柱不敢乱花钱,感觉花钱有罪,他家老娘管钱,现在媳妇儿也管钱,就轮不到他管,更轮不到他来花,他怕买回去挨说,索性就跟着逛。
小珍珠悄悄对裴大柱道:“大伯,你得攒私房钱,让我大奶和大伯娘给你发零花,这个钱你可以随便花,你看我!”
她拍拍自己腰上的一个口袋,里面叮叮当当的,都是铜钱和碎银子。
为了填充自己的钱包,她义正词严地为爷奶也要了零花钱。
裴父赚钱,但是他不肯要,都让沈宁拿着。
裴母在家干活儿,不出门,也不花钱。
被小珍珠那么一说,他们俩也像孩子一样收零花钱了,当然,转手就进了小珍珠的腰包。
他们原想给小鹤年一半的,但是小鹤年自己不少赚,他和小少爷给蔺承君编书呢。
编书大头是他和阿恒的,阿恒不要都给他和珍珠。
小珍珠虽然财迷,但是也懂分寸,她见缝插针给小鹤年帮忙,然后要一定劳务费,并不会要大头,更不会要阿恒的钱。
那她的收入就有限,毕竟只帮忙写一下拼音,再扇扇干什么的,不好意思多要钱。
当然,小鹤年会给她发零花的。
于是这里得一点,那里得一点,小珍珠的腰包就鼓了。
这个钱爹娘说了由她自己支配,随便花,哪怕都买玩具、零嘴啥的也没关系。
所以她花得没有罪恶感。
她买了县城没有的糖果,还买了一堆好看还便宜的头花,回家分给女孩子们。
她还给奶奶们买了顶针和更好的锥子。
裴长青给沈宁买了两根银簪,一对蜂赶菊银鎏金的对襟扣子,给裴母买了三个金戒子,让她分给水嬷嬷和宫嬷嬷当礼物。
既然知道这俩嬷嬷不同凡响,这点投资还是要的。
沈宁想给他买点东西,他却不要。
“我读书要花很多钱,学有所成之前还是不要置办,等中了秀才有社交需求再说。”
中了秀才还要参加乡试,那交际就是必须的,对应等级的服饰也得置办起来。
沈宁给裴父买了一大罐子膏药,他关节不舒服,定期涂抹膏药会好一些。
至于小鹤年,他也不肯要,如今家里笔墨纸砚用不完,衣服鞋袜也都有新的,他只是农家小子,不需要玉佩什么的撑面子。
小珍珠不客气,她要。
她要沈宁兑现金疙瘩的承诺。
沈宁给她买了一个小巧的金貔貅,可以穿根绳子挂在脖子上,另外买了俩小金麒麟,给小鹤年一个,小少爷一个。
小鹤年怕掉了,回家就收在箱子底下。
小珍珠却用红绳挂在脖子上,刚戴上的时候一会儿就要摸一下,摁一下,确认它在,心里喜滋滋的。
傍晚陆裕亲自来接他们,小珍珠掏出小貔貅给他看,“陆伯伯,你看,我爹娘买的,好看吧?”
陆裕夸道:“真好看,有眼光。”
小珍珠大眼弯弯,“我挑哒。”
陆裕让裴大柱和张本力都去,别拘束,更别客气,又问:“顾兄呢?”
沈宁:“他去办私事儿了。”
她也不知道顾千里去干什么,人家啥身份啊,哪里需要跟她汇报?
要去做客,沈宁给俩孩子重新梳了头发。
这时候没有弹力皮筋,扎起来的头发很容易松散,尤其小珍珠活动量大,俩神气的丸子头已经耷拉下来。
陆裕简单说一下大哥大嫂,夫妻恩爱,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小珍珠:“陆伯伯,你大哥比你大,怎么孩子比我还小呢?”
陆裕笑了笑,不想说大哥有妾室什么的,毕竟裴二郎家庭简单,孩子不需要了解这些。
他笑道:“我大哥大嫂生娃娃晚。”
结婚几年不孕,为这孩子大嫂吃了不少苦头,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小珍珠点点头,“那大伯娘肯定很疼她的孩子。”
有些婶子大娘为了求子,可遭罪呢。
幸亏她爹娘早早就生了她和阿年,要不也得遭罪。
想到这里,她就牵住了沈宁的手,把肉乎乎的小脸凑上去蹭了蹭。
沈宁笑着摸摸她的脸蛋,一起上车去陆裕大哥家。
今儿是小年,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宵禁推迟到半夜,街上热热闹闹的。
主干道上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商铺挂的红灯笼。
小珍珠一个劲儿地“哇”、到了陆家发现挂着大红灯笼,又是一阵“哇”。
即便简单的红灯笼,在小珍珠看来也很漂亮,很了不起。
她家没有呢。
陆大哥抱着小儿子和妻子康氏一起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他们不管裴长青等人什么身份,只要是二弟看重的朋友,他们就重视。
沈宁和裴长青在陆裕的引荐下跟夫妻二人见了礼,又让孩子们互相认识一下。
陆大哥怀里的孩子突然挣扎着下地,一把抱住小珍珠,大声叫:“姐姐,姐姐!”
小珍珠力气大,一把给他拎起来,“真乖!给你吃糖!”
她很大方地摸了块糖给小男孩儿。
这孩子比她小一岁,却矮一截,看着比宝儿高不了多少。
小鹤年扶额,解释道:“珍珠,这是那个孩子。”
小珍珠:“是呀,真是好孩子。”
康氏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赶紧要把儿子抱走。
儿子却紧紧抱着小珍珠:“姐姐,救了我,打坏蛋!”
康氏登时心头一紧,赶紧抱住儿子,“昭儿,你说什么呢?”
陆裕和陆大哥也面色严肃起来。
陆昭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把食指塞进嘴里,不肯说了。
康氏急够呛,“昭儿,到底怎么回事,告诉娘,你什么时候遇到坏人了?”
她竟然不知道!
孩子都没说!
陆裕一把给侄子抱起来,“昭儿,叔叔是做什么的?”
陆昭小声道:“抓坏人的。”
陆裕:“那你敢不敢跟叔叔撒谎?”
陆昭摇头。
陆裕再问,陆昭就老实说了,他上一次跟着爹娘去二叔家玩儿,他让俩仆人扛着他去逛庙街,结果遇到一个坏蛋抓他,是这个姐姐和几个哥哥叔叔救了他。
康氏顾不得客人在场,情难自禁当场就哭了,抱着儿子心疼得不行。
陆大哥又赶紧给裴长青一家道谢。
陆裕则问小珍珠和小鹤年怎么回事。
第127章 全抓了 砸的好!
说起当初逛庙街的事儿,小珍珠记忆犹新。
与其说去逛街,不如说听闻有拍花子的就铆足劲儿想见识见识。
阿年和小少爷逛街,她就竖着耳朵瞪着眼睛观察人群。
别说,还真让她给瞅着了!
有个衣着漂亮的小男孩儿原本坐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上,好奇又激动的样子,结果再碰见小男孩子竟然被一个男人打横抱着,男人还用力捂着他的嘴,鬼鬼祟祟地往路边儿挤。
小珍珠觉得奇怪,试探着大喊了一声,“呀,你偷孩子,抓到你了!”
她并没有抓贼的经验,只是游戏上头,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吆喝一声。
结果那男人闻言却拔腿就跑,慌乱之中还撞了好几个人。
小珍珠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在男人脚踝上。
她才不要锁臭男人的臭脚,又没有刀割他的脚筋,只能用踹的。
路人们有些懵,也有人回过神来阻拦男人,男人毫不犹豫把孩子往路人身上一丢撞开人就跑了。
当时阿鹏扛着宝儿在后面看泥老虎,小鹤年和小少爷怕小珍珠吃亏就不让她追了。
那人没有孩子拖累,跑得极快,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这时候男孩子的两名仆人迅速找过来,因为男孩子受到惊吓哭着找娘,俩仆人草草道谢便抱着他赶紧走了。
后面她就不知道啦。
康氏气得浑身发抖,逼着陆大哥赶紧问清楚怎么回事。
陆大哥让陆裕陪客人先去用饭,他亲自来问。
两名男仆一个叫长喜,是陆家老仆,四十出头的年纪,向来老成持重。
一名年轻的叫阿财,十六岁,是康氏专门培养了伺候儿子的。
小珍珠好奇到底怎么回事,也很意外且高兴见到自己救的小男孩儿,根本无心吃饭。
小鹤年虽然沉得住气,却也好奇,想看。
陆裕也记挂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不好丢下客人,而若是邀请裴长青他们去看,又不想大哥大嫂家丑外扬。
他叹口气,对裴长青和沈宁道:“让你们见笑。”
裴长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有何好笑的,希望大哥查清真相,免得遗留后患。”
小珍珠还小,想不到那么多,只以为自己打跑一个拍花子的,而在裴长青和沈宁看来,那俩仆人怕是有问题。
裴大柱和张本力完全不知道情况,也绝不好奇、不打听,只和陆裕带来的两名差役说话吃喝。
小珍珠吃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吃了两个水晶虾饺,小声对陆裕道:“陆伯伯,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陆裕知道她想看,并不觉得这孩子好管闲事,反而挺喜欢她这种探索精神,毕竟他小时候也这般性格。
再者她救了昭儿,让她知道也没什么。
他招手吩咐自己的随从,让他送小珍珠和小鹤年悄悄去旁观一下。
小珍珠牵着小鹤年的手,转身对沈宁和裴长青道:“娘,爹,我们去安慰安慰陆昭小朋友。”
沈宁小声道:“你俩就一边旁观,不要出声呀。”
俩孩子表示知道,就跟着随从去了。
那边儿陆大哥已经找来两个仆人审问。
康氏也在另外屋子心焦地问儿子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爹娘。
陆昭低着头,眼泪簌簌地掉,小声道:“娘身体不好,我不想娘害怕生气。”
康氏抱着他,哭道:“你瞒着娘,娘就不知道啦?现在娘知道了不是更生气,更担心?”
陆昭咬着唇,小声道:“娘,你能不能别打断长喜叔和阿财的腿?别让人牙子发卖他们?”
康氏咬牙切齿,“他们教你的?娘何时打断过人家的腿,何时发卖过谁?”
陆昭犹豫,不敢说。
事情发生以后,长喜和阿财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儿地给他磕头,求他救命,让他别跟老爷和大娘子说,否则他们会被打断腿,然后被发卖掉。
他们不想离开陆家,说离开陆家就是死路一条了。
陆昭又想到家里嬷嬷以前偷偷说过娘脾气不好,会打骂丫头随从,曾经把一个丫头的嘴巴打烂,还让人牙子发卖了,那个丫头没俩月就死了。
哥哥姐姐们跟他玩的时候也常常一副害怕的样子,让他这个不要和大娘说,那个不要说,否则大娘会生气,会骂人打人的。
他就越发不敢说。
康氏急了,“昭儿,你有事儿怎么能瞒着娘呢?”
她越急,手上力道越大,面色便有些狰狞。
陆昭害怕,开始挣开,要离开她。
“昭儿!”康氏也急了,双手用力抓着儿子的胳膊,不让他跑开。
陆昭便大声哭起来,“不要打人,不要卖掉。呜呜……”
康氏怒极,转身骂身边儿的婆子丫头,“都是你们跟小少爷嚼舌头的?”
丫头婆子赶紧跪下申辩,“大娘子,我们没有呀。”
康氏:“那便是孙氏!贱人!”
屏风后面的小鹤年扯扯小珍珠的袖子,示意她回去了。
人家处理家事儿,被外人撞见会不好意思的。
小珍珠却没那个意识,毕竟自家进来出去都是人,他们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而且爹和大伯闹掰了,也没怕人家知道,她眼里只有一个母亲强迫孩子,孩子又害怕的样子。
哎呀,急死她了。
她跑出去,“康阿姨,你吓到陆昭了。”
她又对陆昭道:“这是你娘,她又不会伤害你,你怕什么呀。堂堂一个男子汉,不要动不动就哭嘛。”
还不如宝儿呢。
被小珍珠这么一打岔,那边又急又气的康氏冷静下来,害怕哭闹的陆昭也看向她。
小珍珠上前牵住陆昭的手,“你有话要和爹娘讲的,爹娘是你最亲的人,难不成你觉得别人和你关系更好?”
陆昭眨眨眼,从来没人这样强横地跟他说话,他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小珍珠班长上身,继续批评他,“好孩子不要对娘撒谎,好了,你赶紧交代怎么回事。”
康氏愣愣地看着小珍珠训儿子,而自己那个从小娇生惯养,都得哄着宠着的宝贝儿子竟然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长喜和阿财求他。
有婆子丫头小厮背后嘀咕大娘子狠毒,他无意中听见,既难受又羞愧。
哥哥姐姐弟弟们和他玩的时候也会因为生气说类似的话,之后又哀求他别告诉大娘,免得他们挨打。
康氏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她和丈夫成亲后一直没有孩子,看大夫说身体没大碍,为了要孩子她吃了不少偏方,结果不但没怀上反而把身体吃坏了。
婚后第六年她压力太大,主动给丈夫纳了妾。
她之前侥幸也许是丈夫不能生,结果妾进门就开怀,当年生了大儿子,第二年又生了闺女,之后又生了俩儿子。
她自己已经放弃生孩子的打算,没想到竟然怀上了。
因为身体弱,这个孩子怀得艰难,她没有精力管家、照顾丈夫,就让妾代理。
生了儿子后,儿子身体也弱,她难免就紧张些,生怕儿子有什么闪失,看得很牢。
若是儿子感冒了、发烧了、吐了、拉肚子等她都会焦躁不安,一边自责一边责骂下人伺候得不尽心。
儿子五岁前一直被她养在院子里,不出大门不去亲朋家,就怕生病夭折。
待儿子五岁上身体变得结实起来,她的心情和身体随之好转,脾气也有所收敛。
今年开始她才允许儿子出大门,还和丈夫带他去了一趟儿成阳县老家。
哪里知道,她精心呵护的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听了这些诋毁她的话!
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就差点被人弄丢,他居然还不告诉自己!
她怕他出去生病,让他呆在院子里,也被有心人说成狠毒,像关押犯人一样关着他。
而他还小,不会分辨是非,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知不觉竟然和她生分了。
康氏心痛如绞。
小珍珠继续批评陆昭,“你都六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傻乎乎的?谁要是跟我说我娘的坏话,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陆昭低着头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
康氏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没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昭立刻用小手捧着康氏的脸,急切道:“娘、娘不要生气,生气不好,昭儿不想你生气,不想人家背后骂你。”
人家那么说娘,他也很难过很生气,他听见娘骂下人了,但是娘没打过他们。
他不告诉娘,是怕娘生气会更凶地骂人,那些人就更记恨娘,更说娘的坏话。
小珍珠对康氏道:“康阿姨,你看陆昭也不傻的嘛,他是心疼你的,你也别生气啦。”
康氏抱住儿子,替他擦掉眼泪,又擦掉自己的泪水,先跟珍珠道谢,又对儿子道:“对不起,娘脾气不好,吓到你了,娘以后改。”
小珍珠:“那可难改呢,书上都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
小鹤年:“……”
康氏也有些尴尬,毕竟快四十的人了,被孩子这么不留情面地戳破,着实难为情。
她讪讪道:“会的,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我只求昭儿好,其他别无所求。”
小珍珠:“那也不是啦,他身体不好的时候你只求他身体好,他身体好了,你又求他学习好,长大了还求他娶个好媳妇儿……”
小珍珠混在老太太堆里,整天听裴母大奶奶、宫嬷嬷水嬷嬷等人话家常,老人经、育儿经的听了满耳朵。
小鹤年:“……”
他想给珍珠拖走。
康氏不但没恼怒,反而心情变好一些,诚心诚意道:“珍珠你批评得是,我引以为戒,不求那么多。”
小珍珠:“那也不能一点不求,孩子还是得教育的,不能溺爱,惯子如杀子嘛,书还是要读的。”
她不爱读书,不爱背书,知道读书的枯燥和辛苦,就很爱看别人读书。
小鹤年想转过身去,没眼看。
康氏:“对,珍珠说得对。”
小珍珠:“我们家开了学堂的,阿年是先生,我是班长,你们要是想读书……”
小鹤年及时提醒她,“珍珠,咱家住不开了。”
陆昭爹疼娘爱的,身体还没那么结实,去干啥?
有事儿赖着自家怎么办?
小珍珠:“哎呀,阿年你别急嘛,让蔺伯伯送他拼音挂图和识字书,回头让他去蔺伯伯的学堂上课就行呀。”
蔺承君让蔺大掌柜培养能读书识字的小厮、伙计,在府城这里开了一个学堂,让陆昭去呗。
顺便把陆家那些小厮都送去培训培训,让他们学文化懂礼仪。
小珍珠嘿嘿,我可敬业啦。
小鹤年松口气,这样行。
另外房间里,陆大哥审问了长喜和阿财,两人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只说不小心把陆昭弄丢了,两人怕被处罚就求陆昭帮忙隐瞒。
至于怎么丢的,长喜闹肚子,中途去找茅厕,阿财便背着小少爷逛街。
小少爷第一次出来逛街,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要,指挥着阿财买这个买那个。
结果阿财放下小少爷付钱的时候一转身小少爷就不见了。
长喜砰砰磕头,扇自己耳光,“大爷,都是老奴不中用,您罚我吧。”
阿财也一个劲儿地求饶,任打任罚,就求大爷别发卖了他。
陆大哥没再说什么,让人把他俩关起来,明儿让二爷再审审,看看有没有隐瞒。
他想去找康氏,安抚她和孩子,结果她已经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席间。
康氏先跟裴长青和沈宁致歉,又让家仆再上菜肴,陪着再吃些。
陆大哥匆匆赶过来,进屋就抱拳,“惭愧,让客人见笑。”
陆裕道:“大哥,二郎和弟妹不是外人,不会笑话什么的。”
更不会出去乱说,让他大哥放心。
康氏看了他一眼,“让人把院门后门都看死了,不要跑了一个。”
她连审都懒得审,认定是孙姨娘捣鬼。
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那些年让孙姨娘管家把孙姨娘的胃口养大了。
孙姨娘肯定以为正室没孩子,这个家就是她儿子的,结果正室又生了儿子,她如何不急?
背地里诋毁她这个正室,离间她和亲儿子的感情,再收买下人,威逼他们偷偷将昭儿丢掉。
她身体不好,将昭儿视为命根子,若是昭儿有个意外,她肯定活不下去。
等她垮了,这个家不又是孙姨娘和她儿子的?
真是打的如意算盘!
陆大哥却不信,或者不愿意相信孙姨娘会干这种事儿。
毕竟孙姨娘向来老实本分,对康氏非常敬重,即便被康氏责骂也从不跟他告状抱怨,反而只跟他说康氏的好、康氏的不易,让他多关心康氏。
他更相信是刁奴贪财,想绑票敲诈勒索。
时间差不多了,裴长青和沈宁跟陆家告辞。
陆裕和陆大哥、康氏都很抱歉。
康氏有些自责自己着急控制不住脾气,应该先陪客人,等客人走后再处理家务事,好在这是二弟的客人,二弟全程陪同也不算失礼。
陆裕将裴长青一家送回蔺宅,又火速赶回大哥家中连夜审家仆。
以陆裕做典史养成的威压,自然不是几个家奴能扛住的,很快就交代自己被孙姨娘收买的事实。
长喜的小儿子聪慧伶俐,读书不错,他想给儿子脱奴籍读书科举。
陆家没有给奴才脱奴籍的先例,他试探过陆大爷和康氏也没那个意思,而孙姨娘却保证若是她当家会帮忙脱籍的。
阿财则是看上了孙姨娘身边的丫头,孙姨娘用丫头吊着他,让他办事,许诺等她重新掌家就给他们成亲,以后还会让他当大管家。
长喜和阿财招了,孙姨娘身边的丫头婆子自然也扛不住。
孙姨娘起初嘴硬,不肯招供,只哭有人容不得她,怕她儿女多脚跟扎实故意陷害她,哭着求陆大爷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帮帮她。
在没有陆昭的时候陆大爷是顶心疼大儿子和大闺女的,即便有了陆昭,他对庶子庶女也非常疼爱。
毕竟那是他的孩子。
“二弟,夜深了,要不……明天再说?”陆大哥心乱如麻,脑子里嗡嗡直响。
长喜和阿财交代的时候他非常震惊,想不到向来忠诚的家仆竟然会背主。
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气家奴背主,气孙姨娘歹毒,竟然想把昭儿丢给拐子。
气过以后他又有些茫然,因为他和孙姨娘有四个孩子,尤其大儿子是他和康氏多年未育之后的第一个孩子,既完成了他繁衍后代的责任,又满足了他当父亲的心愿,还洗清了他不能生的嫌疑。
可想而知他有多疼爱这个儿子。
如果坐实孙姨娘的罪名,不管休掉还是判刑,对孩子都是莫大的伤害。
二弟雷霆手段,又向来公正严明,说不得会把孙氏交给官府,那样……家丑过于外扬,影响四个孩子的前程呀。
倒不如、不如让孙氏自缢?
可昭儿好端端的,也没被拐走,若是因此让孙氏自缢又着实残忍。
他不忍心,不如让她去庙里代发修行。
见大哥有心软和稀泥的迹象,陆裕直接让差役把他请去其他房间。
若家事儿都处理不好,不能秉公明断,如何打理家族的生意?
见陆裕如此强势,陆大哥根本无法抗衡,孙姨娘知道无从挽回,为了孩子着想,她服软招供。
若是不招供,保不齐陆裕个煞星真的会把她的孩子丢出陆家!
孙姨娘招供以后,陆裕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一介后宅妇人,如何认识那等歹人?”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拐子的,他得够心狠手辣,还有销赃途径。
孙姨娘几次撒谎都被陆裕识破,最后不得不交代,“府衙差役马明是我表哥。”
她大姨丧夫以后改嫁一个老头子,马明便是其继子。
她年轻时候被马明勾搭着和于光一起设局骗人钱财,后来陆大爷家要寻一身世清白的妾室,她便央求马明帮忙,暗中搞掉其他竞争者,如愿进入陆家。
上一次的事儿自然也是马明帮忙。
“二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想害昭儿,我只想把他藏起来让大娘子着急,回头再设计把昭儿找回来,大娘子必然感激我,以后也会好好待我的孩子们。”
陆裕冷笑:“焉知你不是心思歹毒,想害死昭儿,让我大嫂心疼发狂?”
孙姨娘赌咒发誓,“二爷,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害死昭儿,我若有此心,天打雷劈呀二爷!”
陆裕却不再理睬,让人看好她,转身出了柴房去找大哥。
、
、
沈宁和裴长青带着俩孩子回到蔺家跨院儿,洗漱之后照例一边泡脚一边闲聊。
小珍珠非常正经地对裴长青道:“爹,你不会纳妾吧?”
裴长青正喝水,闻言噗一声差点给自己呛着,“闺女,你瞎说什么?”
小珍珠哼了一声,“我已经知道了,八成是陆昭姨娘搞鬼。”
自然是小鹤年给她分析的,说家仆是卖身的不敢随便背叛主子,除非他们有另外的主子当靠山,自信扳倒这个主子以后会有更好的前程。
小鹤年吃饭时候已经悄悄跟陆昭打听了他家的结构,知道他还有个姨娘,其他孩子都是姨娘生的。
小鹤年和小少爷、陈琦等人相处以后已经了解了大家庭的结构,想得很多,并且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有钱有权就想纳妾。
虽然他不知道夫妻、妾具体是干啥的,又是怎么生娃的,但是他知道男人喜欢。
作为一个早慧、八百个心眼子的小腹黑,他自然会担心自家发达以后爹也想要个妾什么的,就指使小珍珠敲打裴长青。
打小儿姐弟俩就是他负责思考小珍珠负责发声。
沈宁也噗嗤笑起来,用脚碰碰珍珠和阿年的脚丫,安慰俩孩子,“放心吧,你们爹不会的。”
前世裴总有钱,现代美女又多,他都没动心,穿来古代就更不会了。
小珍珠:“爹,你要是敢纳妾,我们就让你净身出户!你就和你的妾……”
裴长青大手捏住她的小嘴巴,将她的嘴巴捏成鸭嘴状,他被闺女气笑了,每当觉得有儿有女真好的时候棉袄就漏风,皮夹克就刺他。
他另一只手捏上小鹤年的嘴巴,让他俩一起变扁嘴。
沈宁笑着扒拉他的手,“别给阿年珍珠捏疼了。”
裴长青气呼呼道:“你们俩才应该赶紧长大早点搬出去,我和媳妇儿过二人世界呢。”
什么“你和你的妾”,这是硬生生剥离他和阿宁的关系,让他听着心尖尖都疼。
应该是“我和我的阿宁”!
沈宁看他脸色不好,哟,真生气啦?
她赶紧拉着他的手开哄,“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嘛,他们也是爱你,怕你以后变心不爱我们了。来,赶紧脱了鞋袜过来一起泡脚。蔺家这个泡脚盆真大,回头咱们也买一个。”
小珍珠已经嘿嘿笑着抱住裴长青的胳膊了,“爹~,你真好,我可爱你了。”
她又用屁股撞撞小鹤年,让他赶紧说好话讨好爹。
小鹤年很认真道:“爹,你放心,我会以你为榜样的,以后也不要妾。”
裴长青坐在沈宁旁边,大手摁着儿子的脑袋一顿胡撸,“你连个媳妇儿还没混上呢,就说有的没的。”
说得一家子哈哈笑起来。
刚回院儿的顾千里脚步轻浅,听见一家四口的笑声唇角也不由自主得上扬。
第二日陆裕打发随从来送信,说陆昭的事儿和马明有关,还牵扯了一个牙行,估计会扯出更多更大的案子。
如果家里没急事,让他们多留两天看看。
这种现实发生的案例,对裴长青学习时政策论有好处,有助于他以后考试。
不过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五,过几日就要过年了。
他们顶多再待两天就要回家,到家也差不多年三十了。
蔺大掌柜趁机请他们去酒楼品尝高端席面,请沈宁给提提意见什么的。
沈宁裴长青前世确实吃过不少高端菜,那些高端食材平时吃不到,也只有特殊场合才有,便跟蔺大掌柜和大厨们分享。
他们还去蔺大掌柜按照蔺承君的要求开办的识字班参观了一下。
人家这识字班比他们乡下识字班环境好多了,一座砖瓦房的院子,三间学堂,六间东西厢宿舍,还有食堂。
第一批学生早就上工当伙计啦,都会数字记账,识字多的已经可以写菜名、记账,不够的就用拼音也能完成任务。
蔺大掌柜由衷赞道:“这拼音识字法和数字记账法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以前伙计不识字,不会算账,只能靠脑子记,中间难免有纰漏,账目时常对不上。现在可好了,伙计都能算账,账目每天汇总,再也没错过。”
以前为了不出错,他得花大力气物色、培养得力的伙计,成本高速度慢,其他铺子就跟不上。
好的账房就更难得了,很多时候需要亲自记账盘账,否则就容易出错。
他亲力亲为,精力时间被占用,能做的事儿就有限,也着实累。
现在有拼音识字法和数字记账法,真的简化了很多麻烦,普通账房伙计都能记账,也不会再频频出错。
除了淮洲府,他还派人去蔺家在扬州、金陵、杭州、苏州、松江等地的产业培训。
亲朋以及同行们看到蔺家的变化,纷纷花钱送伙计过来培训。
不包吃住,三两银子包学会。
拼音识字书加生词表二两银子一套。
数字记账法一两银子一套。
沈宁感慨熟人生意就是好做,如果他们家印刷识字书卖,一开始也就亲朋会买,要想赚大钱起码三五年才能打开市场。
蔺承君有成熟的圈子,不需要费力气营销,只需要让人看到自己得利,别人就会追时髦跟上。
她夸蔺杰,“大掌柜和蔺老板这番作为,也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普通人识字,就不至于官府贴个告示都看不懂,人云亦云,被有心人利用。
更不至于因为不识字被奸人蒙骗摁手印,三两银子就被迫卖儿卖女的。
不求全民识字,但凡有一人因此获利,那都是善举。
马家。
马明和于光一人被打了二十棍子,罚了赔偿银,被府衙开除永不录用。
虽然挨了打、丢了差事,两人却不丧气,因为家属前儿已经拿到一百两,昨天又拿到二十两。
有这个钱,足够他们做其他营生的。
再者汪通判也保证过,等过几年大家淡忘此事,他依然会将他们召回府衙的。
马明趴在床上养伤,滋溜滋溜喝着鸡汤,嘴里一连发出冷哼,“想搞老子,没门儿!过两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马妻在一旁絮叨,盘算这样是赚了还是亏了,以后没别的进项,只吃老本儿也不成。
马明:“怕啥,老子也不是没别的生意,黄牙子那里还有进项呢。”
黄牙子是府城牙行的老板,日常做的是人口买卖。
这种行当说最肮脏歹毒也不为过,日常被官府打压、盘查。
马明和于光没少收黄牙子的孝敬,帮他们送信儿、打掩护,甚至捞人。
马妻:“当家的,咱孙表妹是不是有日子没来了?你受了伤,不得让她来瞧瞧?”
既然来瞧病人,总不能空手,至少得拎几斤肉给二两银吧?
自己男人可没少帮她办事儿。
马明:“成,你去通知她,她在陆家过得可滋润。他娘的,说起来陆裕和咱们还是亲戚呢,一点面子都不给。”
马妻刚要出门,却见一群衙役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她大声道:“干嘛?都是自己人,干嘛呢?”
陆裕扬了扬手里的缉捕文书,冷冷道:“谁和你自己人?把马明抓回府衙!”
很快光着屁股养伤的马明被拖下地,疼得他嗷嗷大叫,“裤子,我的裤子!”
他凶狠地盯着陆裕,“陆裕,你一个成阳县典史,有什么资格来府城拿人?我的案子已经结了,钱也赔了!”
他又看向自己昔日的同僚,“你们怎么回事,一起喝酒吃肉是兄弟,这会儿把我当仇人?”
昔日同僚贴心地给他穿上棉裤,却什么都不敢说。
他们也不知道具体为何,因为知府突然暴怒,下令抓马明和于光回府衙。
马明的孩子们哇哇哭着过来抢爹,“坏人,不许抓我爹!”
马明的旧日同僚胡乱安抚孩子两句,就押着马明离去。
马妻嗷嗷大哭,“没天理呀,没天理呀,我要告状,我要找知府大人主持公道!”
她正搂着孩子们又哭又骂的时候,“咣当”,一行人又踹开她家院门,比方才的差役还要凶狠地闯进来。
两个男人“唰”抽出刀,威吓道:“之前收的银子,立刻拿出来,否则……死!”
男人的眼神凶狠残忍,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悉数杀死似的。
马妻吓得险些死过去,她还没从男人被抓走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又遇到来抢钱的。
男人没人,不能再破财!
没有钱她和孩子们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拼死挣扎,不肯拿。
男人一刀架在她大儿脖子上。
刀刃反射寒光,吓得她一哆嗦,老老实实把一百二十两银子全掏出来。
男人拿了钱,呸了一声,“也配花我们老爷的银子?不看你命够不够硬。”
说完,他们扬长而去。
同样的事情在于光家上演。
对于马妻来说,失去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仿佛比失去马明还要难以忍受。
她大儿眼瞅着要成亲了呀!
没银子搁啥给人彩礼!
两队男人离开马家和于家以后,一起回到府衙,将银子交给詹通判,“大人,幸不辱命。”
詹通判笑了笑,“没伤人吧?”
几人笑道:“没有,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就把银子交了。”
詹通判另外拿了几两银子丢给他们,“给兄弟们喝茶的。”
几人忙推辞,“为大人办事是我等的荣幸……”
詹通判:“不说外道话,我把这些罪证呈给知府大人。”
送到手的机会,他岂会白白错过?
今儿陆裕来找知府大人申告,要求将马明、于光抓起来,将黄牙子的牙行查封,他就即刻有了主意。
这些银子就是汪通判的罪证。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家属带来审问画押?
刘知府已经结案,谁再提重审那不是打上官脸?
当然让马于家属自己来揭发啊。
陆裕又没说为什么抓人,家属自然以为是汪通判出尔反尔,再把银子要回来,他们不疯才怪。
詹通判端着银两去找刘知府。
刘知府正在暴怒,十几年没这么生气了。
他以为那些差役也就搞搞小动作,捞点外快而已,谁知道还干这丧天良的勾当?
外人不明就里,听风就是雨,回头要骂整个府衙都是这种货色!
所有人的考评都得是差!
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时候随从通报詹通判来了。
刘知府本不想见,又寻思詹通判为人精明,兴许有办法把府衙摘出去呢。
詹通判就呈上两百四十两银子。
刘知府吓得直接跳起来,“詹通判?”
詹通判老神在在,“府台大人,这是汪通判和钟推官给马于二人的封口费。”
刘知府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得,老汪也别想再装没事儿人了。
几人正商量案子如何审理,外面传来杀猪般的哭嚎声。
很快又有差役来报:“大人,马明于光的家属跑来府衙闹事,状告汪通判和钟推官,说马明于光已经承担越级捞钱的罪名,也挨了板子,怎么又给他们抓回来,还把钱都要回去,他们不服。他们还状告汪通判和钟推官,以前也指使两人干了很多坏事,有些还是丧天良的,他们不想替汪通判和钟推官隐瞒,请求知府大人做主!”
刘知府:“……”
师爷:“赶紧的,派人去把同知大人请回来。”
跟知府大人一起审案,一起得罪人,一起担责也一起领功劳。
晌午,沈宁和裴长青带着孩子几人在君高升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两队差役齐刷刷跑过去,拐进一条巷子。
“黄家牙行被封了,快去看热闹!”
“府衙的马明于光被抓了!”
“听说汪通判和钟推官也被抓了!”
“妈呀,这么热闹,快走快走,去看热闹!”
蔺杰安排了马车,送沈宁和裴长青他们去看热闹。
大厨贴心地为小珍珠和小鹤年准备了烂菜叶子。
鸡蛋自然舍不得,只有电视里老百姓才会拿鸡蛋砸人,现实里他们更乐意用石头土坷垃。
等他们抵达的时候府衙周边已经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
他们只能在外围看。
詹通判看到蔺家马车,立刻打发差役把人给接过去。
差役在前面开道儿,裴长青扛着闺女,裴大柱扛着小鹤年,他们和张本力几个把沈宁护在中间以免被人挤着。
周边百姓瞅着羡慕极了。
突然有俩商贩往沈长青手里塞篮子,“兄弟,帮我狠狠地砸姓汪的和那俩差役,杀千刀的,把我作坊搞黄了,我现在只能挑担子摆摊儿!”
“还有我!混蛋整天挑唆混混去我家铺子闹事儿!砸死这些坏东西!”
“还有我!”
最后裴长青、裴大柱、张本力手里都被塞满了篮子,里面不是烂菜叶子就是什么臭东西。
小鹤年力气小,两手拎一个。
小珍珠一手拎一个,脑袋忙着四下张望,大声喊:“别给我娘,别臭着我娘!都给我!放心,我指定使劲砸!我劲儿可大呢!”
即便如此,沈宁手里也被塞了一个篮子,不是烂菜叶子,而是别的商贩给的点心果子,感谢他们帮忙砸坏蛋。
一行人穿过重重人墙,终于抵达府衙内部,不禁长舒口气。
正好陆裕和一干差役押着马明等人要去二堂。
小珍珠大喊一声,“陆伯伯,让一让!”
陆裕几个下意识让开两步,就见小丫头“嘿哈”,手一扬,烂菜叶子精准地砸在汪通判头上,然后是钟推官、黄牙子,最后是马明于光。
衙内众人:“……”
好准头!
外面百姓高声欢呼。
“砸得好!”
“再砸!”
【作者有话说】
小珍珠:这事儿我擅长!让我来!
——【感谢宝子们送的福气,大家都福气满满,新年好运~爱你们每一个~】
【新年祝福墙】活动已结束,在本次活动中:
共有44位读者为你送上祝福,累计收到祝福188次!
以下读者为您送出的祝福数遥遥领先~
1.初七为您送出28个祝福!
2.Rainbow为您送出22个祝福!
3.喵喵小元宝为您送出21个祝福!
4.碳酸黑加仑为您送出11个祝福!
5.挑食的书虫为您送出10个祝福!
新的一年,祝宝子们福气满满!
第128章 打断腿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民意沸腾,众差役也不好阻拦,都默默后退,任由小珍珠把一篮子烂菜叶子砸空。
小鹤年又默默地递给她另一篮子。
快班班头更是暗中叫好,恨不得亲自上手砸一篮子!
他曾经对汪通判签发的公文有疑议,得罪了汪通判,汪通判便有意无意扶持马明跟他打擂台。
他是快班班头,马明于光出任务都得跟他报备才行,可在汪通判的包庇下,这俩人经常轻视他。
这一次也是。
若是跟他报备,他们在外面捅了篓子他也得跟着吃挂落,现在毫无干系!
大快人心!
砸,使劲砸!
汪通判怒声呵斥:“休要侮辱……啊,呸呸……”
一张嘴就被小珍珠砸了满嘴烂菜叶子,一股子腥臭味儿直接从鼻端钻入囟门,让他差点原地升天。
他识相地闭紧嘴巴,再也不敢抗议,只扭着身子躲闪。
可惜几个人被差役们围着呢,能躲去哪里?
但凡要出界,还会被差役推搡回来。
他如此,别人也都知道叱骂抗议躲避都没用,只好闭紧嘴巴低头忍受。
心里却把能骂的脏话都骂了无数遍。
砸光两篮子以后,陆裕示意肇班头是不是可以了,府台大人还等着呢。
肇班头却假装没看见,瞅着小男孩儿又拿过一个汉子手中的篮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继续砸。
嘿,这丫头年纪不大,准头真好,力气也不小。
砸得真带劲!
又砸完两篮子小珍珠回头喊道:“今天先到这里,不耽误叔叔伯伯们办公。”
外面百姓们纷纷喊道:“谢谢小娘子!”
“真是个小巾帼!”
“感谢!”
裴长青把小珍珠放下来,想找扫帚给人把烂菜叶子扫掉。
两个负责洒扫的差夫迅速跑过来,笑道:“不劳您大驾,我们来。”
汪通判和钟推官几个不只是欺负外面作坊铺子,在府衙内自然也会捧高踩低欺负这些没身份的差夫。
好不容易看他们倒霉,差夫们如何不喜?
小珍珠:“谢谢爷爷。”
俩差夫朝他们躬了躬身,利索地干活儿去了。
肇班头给一个差役使个眼色,那差役立刻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请小珍珠洗手。
小珍珠脆声道谢,哗啦啦洗手,闻了闻,嫌弃地皱皱鼻子,噫,还是好臭啊。
陆裕跟裴长青和沈宁说几句,想请肇班头派人引他们去证人房坐坐,却见詹通判大步走过来。
詹通判笑道:“肇班头,府台大人在二堂等着呢。”
陆裕立刻跟裴长青和沈宁引荐詹通判。
通判可是正六品!
比知县官儿还大呢。
几人赶紧行礼。
裴大柱和张本力手忙脚乱,双膝一软就要下跪。
詹通判已经温和地说免礼,让他们不必害怕,又示意陆裕带着裴长青等人来自己的通判厅。
肇班头这才示意将几人押过去。
虽然几人身上臭烘烘的,肇班头一点不嫌弃,话里有话道:“不管做官还是为吏,大家伙儿都该恪守本分。”
几个和马明于光关系好的,跟汪通判、钟推官走得也近的差役立刻心虚地扭了扭头,不敢跟肇班头对视。
肇班头爽得很。
哼,不作死就不会死!
谁能想到在府城耀武扬威的汪通判等人竟然常年打雁反而被雁啄了眼呢?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成阳县乡下作坊就把汪通判一伙儿给掀翻了呢?
甭管是不是他们掀翻的,起因却是马明于光去找他们的茬儿,功劳就可以记在他们头上。
这就是为民除害的义士啊!
回头结案的时候他肯定会给上官建议对作坊进行嘉奖!
想必知府大人不会拒绝这个小小提议的。
裴长青和沈宁领着孩子去了通判厅。
府衙就是大号儿的县衙,房子更多,布局却差不多。
同知厅和通判厅在二堂东西两侧,方便辅佐知府大人判案、办公。
詹通判对他们和和气气的,没有一点架子,进门就让座,又吩咐差夫上茶。
沈宁便将那篮子点心放在桌上,笑道:“詹大人,这是百姓送给知府大人的,感谢府衙为民除害。”
詹通判微怔,随即笑起来,不怪蔺承君欣赏这妇人,确实不是一般女子。
他道:“等会儿若是知府大人传你们,你再送与他。”
闲聊几句,让几人放松了心情,詹通判才问问马明于光的事儿,又亲自做了笔录。
问完沈宁裴长青这边儿,又问陆裕关于拐子的案情。
陆裕也一一陈述,詹通判记录在案。
之前陆裕匆忙过来报案,刘知府怕黄牙子那里有变没来得及做详细案情记录,便先让陆裕带人去抓马明,肇班头带人抓黄牙子,另外差役去抓于光。
现在刘知府和谷同知在二堂亲自审案,詹通判和孙通判则询问证人做笔录。
马明于光家属来闹,正好成了汪通判、钟推官犯罪的证人。
孙姨娘也被带来,她既是犯人,也是证人。
做完笔录,詹通判没有急着让裴长青和沈宁几个离开,只让陆裕去忙公务,他则跟几人聊聊。
听闻裴长青已经背完《论语》《大学》《中庸》,正在背诵《孟子》,詹通判很是惊讶,“裴二郎不要紧张,我试试你背诵情况?”
裴长青倒是没胆怯,他向来做事胸有成竹,会十分说七分,没有十足把握不说会。
詹通判也不让他通背,那样没意思,而是随口提了一句。
裴长青便顺着背下去。
不管论语还是大学中庸,他都背诵无误。
詹通判频频颔首,“确实不错。”
虽然裴长青没说背了释义,詹通判还是没忍住提问了两句,让裴长青释义。
裴长青也对答如流,虽然跟朱本不完全一致,但是意思一样,而且他进行了发散,说得很好。
詹通判由衷夸道:“若是六七岁开蒙,如今你早就进士及第了。”
听他言谈颇有见地,保不齐知县都做两任了。
裴长青谦逊道:“大人谬赞,小民之所以学得如此好,一半是我妻的功劳。”
詹通判以为他要说沈氏赚钱养家、孝顺父母、养育儿女辛苦,谁知道裴长青说的是多亏了妻子陪他读书、释义等等。
詹通判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看向沈宁。
之前他没仔细看沈宁,只以为是一个有经商天赋的妇人,没想到她读书也很有天分么?
他忍不住又试试沈宁。
他没有试她背书,毕竟她不参加科举,背书用处不大,他试的是她的见地、对经义的理解和发散。
他发现沈氏居然见解新颖独到,和裴长青相得益彰,比很多读书人的思想更加纯粹,眼界更加高远。
不可思议!
最后他问出了最好奇的一点:“两位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识字,看懂经义的?”
识字就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看懂经义,明白意思,再根据经义形成自己的观点更不是简单的事儿。
没有个十年,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他们多久?
裴长青和沈宁略有点心虚,他们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啊,从学习到形成自己的观点,也的确需要好多年。
他们前世受教育年限比现在寒窗十年的学子更久。
裴长青想回答,见詹通判盯着沈宁,便没开口,等阿宁给他信号他再解围。
沈宁笑道:“詹大人,我只是一介妇人,不是很懂规矩,想到什么说什么,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
詹通判温和道:“只管畅所欲言。”
沈宁:“不知道蔺大掌柜有没有跟詹大人说过拼音识字法。”
詹通判微微颔首:“说过。”
不过他已经是六品官员,当时也只是听说而已,对识字方法兴趣不大,并没往心里去。
现在听沈宁说他们靠拼音识字在短期内学会识字,并且能独立自学背书,他就非常震动。
果真?
沈宁:“对,大人可以试试。”
詹通判当即翻出一本书来,是一本游记,里面不少生僻字,他递给沈宁让她看看哪些字不认识。
沈宁实话实说,第一句话就俩字不认识的,一页上面得三分之一不认识的。
詹通判试了试,告诉她其中一个字的读音,又简单说了释义。
沈宁便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个小手账本,把这个字临摹下来,标上拼音和释义,递给詹通判。
“詹大人,我们就是如此学字的,第一次不会,记下读音释义,每天复习,积少成多便会了。”
詹通判看了看,又看裴长青,然后扭头看一边乖乖坐着的小珍珠和小鹤年,“这俩孩子也学了?”
沈宁点头:“这拼音本就是为了方便我们学习,阿年和小谢公子跟我们一起琢磨的,几经变化完善,最后就是这样的。”
詹通判让沈宁标了几个拼音,示意小珍珠和小鹤年来看。
沈宁笑道:“大人,阿年识字比我们夫妻俩还多,让珍珠试试。”
小珍珠上前,响亮地念出那个读音,挺着小胸脯,非常骄傲。
詹大人忍俊不禁,一早他就注意到这俩孩子了。
起初他只看到小姑娘雄赳赳地用烂菜叶子砸坏蛋,之后他看到小男孩给她递筐子,还会提醒她适可而止。
这是俩孩子吗?
尤其这小男孩子心性过于早慧了些。
不过看裴二郎和沈氏如此聪慧,儿女过分聪明些也就好理解了。
至于为何短短时间内会有自己的观点,沈宁的解释是:“我和二郎以前愚昧,让孩子老人跟着受苦,后来在族人相亲的帮助下,我们彻底醒悟。做人首先得自己立起来,否则靠山山倒,即便大哥是童生,也未必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要想变好只能自己努力。团结、自强,是我们全家乃至全村的底色。有了这番人生感悟,再去读书就有很多共鸣。”
大人你做官也是呀,团结同僚、百姓,你才能走得更远,否则就是汪通判这样,鼠目寸光,早晚翻船。
詹通判听懂了沈宁的潜台词,就越发惊异。
这是一个农妇能说出的话?
裴长青补充道:“大人,如果百姓识字,府衙就可以将律法规章制度公之于众,百姓自行阅读学习,就不会被马明于光之流欺压蒙骗。”
百姓不识字,不懂法,看到差役就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能分辨文书说得对错?
那还不是任由马明等人肆意妄为?
官员监督官员,是行不通的。
每个朝廷都有御史、言官,可哪个朝代的御史言官能管住官吏们的腐败?
自己查自己,自罚三杯,只是做给外人看而已,自欺欺人,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最后也只是慢慢腐烂,重蹈历史覆辙而已。
只有引入百姓监督机制,才会提高对官吏的约束力。
即便有诬告,即便有奸猾之辈,即便有党派利用民众舆论互相攻讦,可总体来说还是有利的。
没看现代政府人员都在微博喊冤么?
外国势力都在华国微博升堂。
这说明民众的舆论是非常强大的!
古代这种小范围内的百姓监督就更加行之有效了。
即便战争年代,有些远离战场的府县,只要摊上一个好父母官,百姓依然可以过得不错。
他们现在能量还小,自己只能辐射一村、周边村子,如果是知县、知府,那就能造福全县、全州府了。
詹通判深吸一口气,又佩服又感慨,真是新生牛犊不畏虎,没有进入官场的新人,真是自信又充满希望。
这话也就他们敢说,但凡进入官场怕是都不敢说了。
即便心里有,也会藏起来。
他笑道:“本官答应你们,以后有什么新的政令,会让人贴到布告栏去,就从今日的案子开始,把汪钟马于等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让百姓明了。”
裴长青和沈宁起身,给詹通判行礼,“多谢大人心系百姓,我等小民也会感恩诸位大人为民做主,恪守本分,种好粮食,如数缴税。”
刘知府和同知那边儿案子审得也很顺利。
汪钟二人发的文书,有些销毁了,有些自以为没问题便存档入库。
马于的恶行却藏不住,因为他们欺压的商户、作坊、摊贩儿等都闻讯赶来府衙,纷纷状告二人。
这只是府城的,远些还没得到消息一时赶不过来。
黄牙子的牙行除了正经买卖人口,还偷、拐、迷、抢了不少孩子,男女都有。
只要做这行,就肯定有人命沾身。
府衙甚至将此案和下面县以及其他州府的人口失踪案件联系起来,不少悬案甚至都有望告破!
刘知府和谷同知越挖越兴奋,也越发害怕。
为什么黄牙子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竟然一直没被发现,各地那么多起丢孩子的案子,为什么没牵扯到他?
这是不是说明各府衙、县衙都有他的眼线甚至帮手?
或者其他州府的人牙子和府衙胥吏也有勾结?
看来各府都需自查,自查不够,得由南直隶甚至朝廷直接查!
否则又是互相包庇的结果。
两人面面相觑,冷汗唰唰的。
刘知府更是浑身打冷战,州县衙门、府衙主官如果懒惰懈怠,那……下面肯定藏污纳垢,那些胥吏就肯定会和三教九流的人物勾结。
牙行、脚行、船家、店家、车行里都有犯人们的合伙人,因为这些行当自由,人员混杂。
要不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呢?
刘知府有一种如果自己不能好好将功赎罪的话,官宦生涯可能就此结束的感觉。
这年也甭过了,哪有心思过呀!
府衙忙成一团,在最终判决结果出来之前,第二日上午沈宁和裴长青就跟詹通判等人告辞先行回家。
陆裕被留在府衙帮忙,打发一个县衙差役陪同他们返回成阳县,回去跟曾知县汇报详情,也要跟陆裕家人说明情况。
沈宁一行人翌日傍晚抵达成阳县,住一宿,再跟张氏等人一起回村。
张氏销售组加上高进升作坊组还有俩做饭的妇女,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人,也是浩浩荡荡一群。
张氏笑道:“这些天他们晚上都加班做米粉,我们就脚不沾地地去卖,终于给县里住户囤够过年吃的米粉了,要不还捞不着放假,得等年除夕呢。”
小珍珠:“大伯娘,那你们可牛了,知府大人他们就是除夕到初五放年假。哈哈,你们和大人一样忙呢。”
小鹤年:“今年知府大人他们过年怕是也没假放,我听他们说除夕夜回家吃饭,初一还得去办公呢。”
马明于光这个案子,似乎牵扯甚大,他跟着爹娘去府衙的时候听了不少,还看了几分文书呢。
孩子们又瞬间把小鹤年和小珍珠围住,纷纷问府城什么样儿,府衙什么样儿,大官什么样儿。
沈宁听着还挺不落忍的,有些心虚地拜了拜,希望诸位大人莫怪。
裴长青却毫不心虚,谁让马明于光不会挑日子的,你俩年后来敲诈也行啊,非赶年前来捣乱。
可不就坑了诸位大人?
确实,不只是府衙的诸位大人今年过不好年,就连下面十个县都跟着忙成陀螺。
府衙要一口气将案子审结。
还得给下面十县发公文,让县衙即刻核查人口丢失案,尤其丢孩子未归的。
不管城里还是乡下,不得有任何隐瞒,全部上报。
最后再写一封言辞恳切的认罪书发往南直隶,敬告上级自己失察,竟然不知身边藏着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恳请上官年后通告全境,严查车船店脚牙青楼六行,但凡有拐卖人口、强迫卖淫者,一律抓起来严审。
而黄牙子作为严打的典型,和数名同伙及其相关利益人被判死刑,抄没所有家产。
马明、于光涉案深,被判徒刑两千里。
汪钟两人是官身,直接押解南直隶,由上级审判定刑。
黄牙子、马于等人的审判结果也随之上报南直隶,由上官审核,无误后再将死刑犯上报朝廷,年后由皇帝朱笔勾画死刑。
这些沈宁他们就不知道了,他们忙着收拾东西回家。
高里正、陶启明他们也送了不少货囤在院儿里。
高里正让高三郎和陶启明在这里过年守着院子,顺便给人发货。
不少客商过年也不能回家,住客栈、吃饭馆酒楼,所以这些地方过年也不关门休假的,甚至因为别家都关门歇业,开门的几家生意更好。
高里正他们赶了好几辆骡车过来,回去正好把张氏等人拉上。
回家途中顺路跟合作的老板们道别,而高里正也早就跟他们说过自家回家的日子。
麦掌柜、康老板、靳老板等人都等在店门口,见着沈宁他们车队浩浩荡荡过来,立刻上前作揖,“沈老板、高老板、裴二郎,提前给你们拜年了!”
沈宁等人也连忙回礼,“诸位老板,恭喜发财呀!”
老板们就吩咐小二赶紧给沈老板往车上装年礼,都是肉、鱼、虾蟹海货、蔬菜之类的。
沈宁都推辞不叠,他们没来得及给人准备年礼啊!
靳老板等人笑道:“沈老板千万别客气,来年多做吃食,再给我们酒楼饭馆添几道新菜呐。”
沈宁:“一定一定,大家生意兴隆,一起发财。”
小鹤年“蹭”掏出厚厚一沓子红纸福字和小对联来,“老板爷爷伯伯们生意兴隆,新年纳福,这是我们豆腐村的福字!”
一人发一个。
靳老板一听:“阿年,我,我家屋子多,门多,多发俩!”
他一手一个,卷起来插在后衣领又要了两个,乐得笑出大牙,“豆腐村是福气村呀,福气娘子家的福字价比千金呐!我可赚了!”
小鹤年今年跟蔺老板赚了钱,家里笔墨纸砚都不缺,他也不需要给自己添置什么,爹娘爷奶也不肯要贵的礼物,后来在府城逛街的时候看到店铺卖红纸的,他就买了许多。
大纸裁小写福字,再小一点写小对联。
红纸对乡下人来说也是稀罕金贵物呢。
他原本是想拿回家送村里人的,毕竟村里人以前都穷,过年没有贴对联福字的习惯。
今年他们不是教会大家写福字了么,他想送一些,实在不够就拿笔在木板门上写也一样,图个吉利嘛。
古代桃符不就是类似么?
本朝也就官宦人家有写对联的习惯,商户、普通百姓都不贴的。
现在小鹤年和小珍珠分这个,老板们自然欢喜。
这是好兆头、好彩头啊!
豆腐娘子一直被人说是福气娘子,豆腐村是福气村,红席也是福气席。
现在小鹤年发福字,那自然是无比珍贵的。
对众老板来说,这可比什么肉鱼的珍贵。
虎头小声叨咕:“阿年,给咱们自家留一点。”
小鹤年:“大哥你放心,还有呢。”
裴云早就回镇上了,他们就不必过去。
县衙这两天肯定也忙,毕竟案子牵扯了钟典吏和陈三,他就不过去打扰,正月再来拜年即可。
经过西大街陈家粮店的时候就见陈二爷、谭秀、陈琦正在那里等着。
见到他们过来,谭秀高兴地挥挥手,上前笑道:“沈老板、裴二郎,你们回来啦。”
陈琦也跟小鹤年、小珍珠他们行礼。
陈二快步上前,示意谭秀和陈琦别说有的没的,说正事儿。
他朝着沈宁和裴长青拱手,一副惭愧的样子道:“沈老板、裴二郎,对不住,是在下教弟无方,那陈三竟然背着我们……”
裴长青淡淡道:“陈二爷,时间不早了,我们着急回家,明儿除夕了有话过完年再说吧。”
陈琦跟小鹤年表示有话要说,就被虎头几个拉上车。
谭秀也忙上了车,又让婆子跟上,他们要送沈老板出城。
陈二爷:“沈老板!还请耽搁片刻,我有话说,这事儿实在是……”
沈宁也没笑模样,“陈二爷,再说吧。”
她挥挥手,赶车的几个汉子便“驾”一声催着马车走了。
陈二爷跺脚,又恼又气,却也没脸追上去逼着沈宁和裴长青听解释。
他也没回粮店,而是转身疾步回家。
那日钟典吏顺道跑来通知陈三,说马明于光被抓,事情败露,需要给封口费,让他带上银子去府城找钟推官。
陈三有什么银子啊,顶多十两几两的。
事情败露,他自觉兜不住,就去找陈二摊牌,让他跟大哥想办法,必须帮他。
陈二当时就翻脸,让他自己闯祸自己承担。
陈三就和疯狗一样发癫,咬死是陈大陈二指使他的,威胁跟爹和县衙也如此说。
陈二可不想给他兜底,立刻去找陈老爷,又打发人去府城告诉大哥。
结果陈老爷当场大发雷霆,让人抓住陈三直接打断他一条腿!
之后陈老爷亲自押着陈三送去县衙,请知县大人收监,回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陈老爷直接扬声“我陈家没有这等不择手段的败类,从今天起他不是我陈峥的儿子”!
直接干脆利索地将陈三逐出了家门。
可陈三即便疼得死去活来也咬死大哥二哥指使他的。
陈老爷从县衙回来以后就病了,躺在炕上扎针喝汤药。
陈二不得已找谭秀和陈琦帮忙,他想带着谭秀和陈琦去府城直接找沈宁和裴长青的,但是陈琦拒绝了。
陈琦说“二哥,清者自清,你没做过府衙会查清楚,沈姨和裴叔也不会错怪你。”
言下之意不就是如果你做了,你就自求多福,人家怪你也是天经地义?
陈二气得不行,想让陈老爷给谭秀和陈琦施压。
陈老爷却让他不必自乱阵脚,没做过怕什么?
没办法,陈二只能焦心地等待沈宁和裴长青回来的时间。
没想到路旁匆匆一会,人家压根儿不给他机会。
大过年的,他要是追去家里解释,只怕人家不但不原谅还会更加反感。
他真的没指使陈三呀!
他回家看看陈老爷的情况,又将刚才的事情说了,“爹,沈老板和裴二郎怕是疑心咱们了。”
陈老爷一阵咳嗽,他本就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又没那么爱惜身子,一旦生病就没那么容易好。
他年轻时候身体好,感冒伤风的压根儿不用吃药,年纪大了也不服老,现在病了更焦心难受。
“不要慌,我说过了,沈老板不是那种人。人家是做大生意的,裴二郎还要科举,不会盯着这点小事儿。主犯是汪通判、钟推官,从犯是马明于光,老三顶多算挟私怨报复,你和老大充其量是因为家事儿对人家有所忌惮,称不上恩怨。”
陈二瞬间脸皮涨红,原来爹都看在眼里呢。
他登时有种被人窥探到阴暗内心的尴尬和慌乱。
陈老爷:“行啦,你也不必说什么,生意人要想赚钱本身就是该狠就狠,该软就软,正月初三你去裴家拜年,带上厚礼,好好解释清楚。告诉他们,我已经将老三逐出家门。”
陈二:“是,爹,老三逐出家门,人家想报复他也与我们无关。”
陈老爷:“你呀,怎么眼皮子这么浅,我说了沈老板和裴二郎不是那种人,他们压根儿不会对老三做什么。我打断他的腿是让他行走不便,将他赶出家门是让他不能给家里闯更大的祸。这种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又喜欢挑三窝四,用下三滥手段的东西,不配做我陈峥的儿子!”
陈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和大哥没、没用过下作手段吧?
他们对沈老板也是想用利益打动对方,而不是威胁、使坏,对方没同意,他也没再干什么,依然照旧生意来往。
陈老爷又一阵咳嗽,丫头进来送药,陈二立刻上前伺候他喝药。
陈老爷看了他一眼,“老二,要有容人之量。”
陈二手一抖,差点把药洒了。
陈二是肯定没有容人之量的,沈宁和裴长青也的确没想私下对陈三报复。
陈老爷都打断他的腿,给他赶出家门,自家都不会如此心狠手辣的。
他们上报县衙,曾大人将陈三捉拿归案,可能罚几两银子打十棍子拉倒,毕竟他顶多算提供信息,不是主犯,从犯都算不上。
谭秀心有余悸,对沈宁道:“阿宁,我真是怕了,我没想到……”
她没想到陈老爷那么心狠,即便陈三犯错,那不是有县衙审他判他吗?
直接打断他的腿,那场面相当吓人。
而且他等了好半天才找大夫给他接骨,也不给他用最好的药,大夫说这条腿肯定瘸了的。
她就觉得陈老爷对庶子没什么感情,万一阿琦以后犯错,他会不会也这样心狠手辣?
想到陈老爷可能会打断儿子的腿,她就胆寒害怕。
父子传承,陈大陈二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她再次庆幸跟沈宁交好,她要抱住沈老板大腿,不放松!
“阿宁,我和孩子们初二回娘家,初三去给你们拜年呀,二郎和阿年初几开始读书?”
沈宁笑道:“不急嘛,可以让孩子们先玩几天,你们随时过来玩。”
第129章 圣旨到 与往年大不相同的新年
第二日二十九就是除夕。
作坊终于停工了。
昨儿他们还在忙呢,都舍不得停工,今儿除夕不得不停工。
一早裴长青就领着孩子们写对联贴对联。
裴母做几个供菜,裴父领着裴长青等人去给祖宗们上坟。
各家也都在忙过年。
往年除夕就是年关,欠钱的、生病的,都有一种过关的恐慌无力感。
没钱还债、没钱给家人置办冬衣、没钱给老人治病、没钱给孩子买肉改善、甚至没钱给家人吃顿像样儿的年夜饭。
今年老人乐呵呵,孩子们更是欢声笑语不断,大人虽然累却也眉目舒展。
因为今年不用饿肚子,还有钱买肉杀鸡过年呀!
再一般的人家,即便二蔫巴懒一些,因为豆腐做得不错,天天都能送选豆制品,还养了三只鸡往作坊卖鸡蛋,今年也赚了不少钱,过年割上十斤肉,那就相当丰盛了。
勤快一些的,能割上二十斤。
若是在作坊帮工或者在建筑队干活的,那可了不得,直接杀猪!
一家有些吃力的就四家合伙买一头,甭管骨头肉的分成四份,不偏不倚。
像裴大伯、三叔、四叔这种又跟着建筑队,又全家在作坊帮工的,那赚的比城里人还多,他们都是一家杀一头的,毫不含糊。
杀了猪,往沈宁家送上三十斤肉和排骨。
沈宁和裴长青不要都不行。
“二郎,阿宁,知道你们不差这些肉,往年你们差的时候俺们也没有,现在俺们跟着你们赚钱,不差肉了,咱们一起吃!”
“对,一定要收下,要不俺们不舒坦。”
裴母笑呵呵的,“对,二郎,阿宁,你大伯娘她们老早就说好了,收下吧。”
自家不差钱儿,裴母现在也敢收,不怕还不起。
不只是本家这些亲朋,张本力、裴铁牛、高木头也送肉过来。
高里正打发高进升和高进禄送来几十斤肉五十斤白面,说是年礼,还不许沈宁还,说沈宁继续带着他家赚钱就比什么都强,她要是再还肉面的他反而不踏实,送来还去的没个头儿。
沈宁就送了他们一套拼音识字书和数字算账法儿,让高家其他人也学学。
另外县城诸位老板送了不少肉、菜以及干货儿。
沈宁带着裴母、水嬷嬷把东西整理一下,木耳、香菇、银耳以及虾米、海带、紫菜什么的几样凑一包,给各家当回礼,让他们年夜饭除了白菜萝卜也有其他东西炖肉吃。
沈宁正忙着,二蛋领着两个高大壮实的汉子过来,“沈娘子,曾屠户家来人了。”
沈宁惊讶:“曾家?有什么事儿?”
他们和镇上曾家并无私交,顶多就是自家买肉,曾家买豆制品米粉什么的,却没有上门拜年的交情。
沈宁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快步出去,就见曾屠户拎着好几条肉、大半扇肋排,还有几个猪蹄子过来。
一见面对方就恭喜沈老板过年好,“沈老板,给您送年礼来。”
沈宁诧异,“曾老板,您客气,过年发财呀。”
她让裴母拿钱给人。
曾屠户忙道:“诶,沈老板莫要客气,这是我家的礼,可不兴给钱。”
紧接着他就给沈宁讲送礼的缘由了。
“今年大家伙儿都跟着沈老板你赚钱,庄户人吃饱饭还能买两斤肉,尤其过年这会儿,我家比往年多卖十几头猪呐,哈哈,这可真是托沈娘子你的福。沈老板来年继续发大财,我们跟着也发财!”
沈宁笑起来,拱手,“曾老板一样发财,咱们都发财!”
她也没推辞,同样给他一包贵重的干货儿。
曾老板双手接着,“哎呀,这可是好东西,多谢沈老板。”
这时候小鹤年和小珍珠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有几个福字。
他俩带着虎头铁头大丫二丫几个,让卢锦帮忙打了浆糊,贴完自家的福字,又给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以及裴铁牛张本力高木头等家大门上也贴一个,学习班的孩子们每人都能发一个拿回家贴上。
见到曾老板就送给他俩。
小珍珠哈哈笑道:“曾伯伯,这是名副其实的福根儿,送给你们回家贴着吧。”
原本她想贴在自己钱箱子上的,王二用下脚料给她做了一个小木箱,她可喜欢呢。
曾屠户很是高兴,“哈哈,这可是我的福气,提前给小娘子小郎君拜年啦!”
等曾屠户走后,沈宁继续带人整理年礼。
今年不少人家都给她家送了年礼。
除了靳老板等人昨天送的,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宋福瑞、禚元杰、谢掌柜、陈家谭家、蔺承君留下的人都给送了年礼,甚至徐家医馆也送了一份,只是没送肉什么的,而是送的药丸。
柳大爷都让人送了。
这些二蛋和宫嬷嬷都帮忙记了账,
下午沈宁让裴长青带着裴大柱、裴大根裴大民等堂兄弟,分组去镇上送年礼致谢。
第一年这样走礼家里没什么准备,毕竟也没想到人家会来自己家走礼,总觉得还没到那个情分。
不过既然来了,那自家也得回礼。
大部分非亲非故的走礼是冲着她和裴长青的名气来的,为着来年继续合作,并不图她回礼。
类似现代一些公司给客户送的年礼,只是联络感情,并非图人家回礼。
所以她回礼不必丰厚,甚至不必相当,表示一下就行。
沈宁亲自给二蛋准备了一份过年礼盒,用篮子装着,里面有五斤肉,两盒点心,一包干货儿,还有两斤糖。
二蛋激动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委实没想到。
他只是一个孩子呀,豆腐娘子竟然这样看重他。
其他孩子瞧着那个羡慕呀。
不是羡慕豆腐娘子给二蛋东西,当然也羡慕,可最羡慕的是豆腐娘子对二蛋的看重!
把他当大人一样对待!
他们也想,来年一定更加努力学习识字,争取也去作坊找个活儿干!
几个孩子上前:“二蛋,我们帮你抬回家!你爹娘肯定高兴!”
几个孩子昂首挺胸地抬着篮子护送二蛋回家。
这一路上,他们收获了无数羡慕的目光,还有夸赞的吉祥话。
如今二蛋跟着豆腐娘子做事,还赚工钱,他后娘再也不敢苛待他,反而处处捧着他。
有钱先给他做冬衣、棉鞋、棉帽,务必让他又暖和又体面,绝对不能让豆腐娘子瞧不上。
如今豆腐村哪怕是后娘后爹的,对继子女也非常和善,再不是以往那种为了口吃的苛待继子女。
即便有些人不是真心的,只是被环境裹挟,大家都善待孩子,你要是苛待,那邻居都戳脊梁骨呢。
反正甭管因为什么,只要家里宽裕,有吃有喝,继子女们也没被苛待了。
二蛋后娘双手合十,笑得合不拢嘴,“感谢豆腐娘子呀,来年咱们更得好好干!”
村里不少人也跑去沈宁家送年礼。
他们没有沈宁家宽裕,沈宁也不要他们的东西,怎么拎来还是怎么拎回去。
可真诚的祝福却是送到的。
“豆腐娘子,俺们都会写福字啦,再给你加写个福字吧。”
之前写的痕迹都淡了呢。
沈宁笑道:“多谢大家伙儿了,咱家今年顺顺利利的,可都靠着大家伙儿呢,咱们齐心协力的,来年继续顺顺利利地赚钱。”
她顺便把来年的新规划告诉他们,“来年作坊要雇更多人,争取让大家伙儿种地的空档家家户户都能来赚钱。”
村民们闻言欢呼起来。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再攒一年钱,我家房子就能修了。”
“我二儿子的彩礼也不愁了!”
众人热情高涨,这年感觉更有滋味儿了呢。
除夕夜宫嬷嬷水嬷嬷火力全开,拿出最高本事,做了两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冷菜热菜都有。
她俩还跟沈宁建议,去给村里关系要好的几户人家送菜。
沈宁寻思他们也杀猪有肉,年夜饭都挺丰盛不缺吃的,就没主动提送菜,不过既然两位嬷嬷做了乡下人没见过的高档菜,给人尝尝也好。
宫嬷嬷就打发四个小太监给高家、裴铁牛张本力、二蛋以及本家送了。
俩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下意识就把沈宁和裴长青当成村里人的上官,这些人给上官送年礼是应该的,上官赏赐几个菜就是面子。
沈宁家自然不知道她们这种心态,毕竟沈宁以前做好吃的也会给大伯三叔四叔家分。
四个小太监可懂,路上还忍不住掉两滴眼泪儿呢。
过年了,也不知道谁陪在殿下身边儿呢。
也不知道殿下想不想他啊。
不会忘了他吧?
小太监掉眼泪儿,村里人也掉眼泪,不过他们是幸福得流泪。
大年夜给祖宗上供都得多叨咕几句,“爷奶啊、爹娘啊,你们在天有灵,多保佑豆腐娘子一家啊,他们家有福气咱家跟着沾光!”
外村也有这样的,“去年还饿肚子,今年学了做豆腐再没饿过肚子,还给豆腐村送柴火白菜的赚些钱。老祖宗呀,可保佑俺们来年跟着豆腐娘子多赚点钱啊。”
豆腐村的小孩子们就更加虔诚啦,吃年夜饭前先扎堆,笑嘻嘻地说说自家年夜饭吃什么。
往年除夕夜都吃豆饭,今年不稀罕啦,大馒头、白米饭、二米饭、米粉、面条、烙饼都可以,就是没有豆饭。
半年没吃豆饭了!
菜的种类就更多啦,烧肉、烧鱼、汆白肉、肉丸子、海米蒸鸡蛋、红烧素鸡、素烧鹅、肉签子、炒鸡蛋、炒鸡……
哎呀,说不完,根本说不完。
吸溜!
最后一起祷祝:“豆腐娘子,发大财!让我们爹娘也跟着赚钱,让我们家天天吃肉!”
像大丫二丫这些赚钱的,这会儿就腰板子笔挺。
二丫拿出用自己钱买的糖果,放在石板上拍成几块,大方地分给孩子们。
“多谢大丫二丫,祝你们发财!”
二丫:“你们都好好学识字呀,我大娘、二婶那里还需要可多人了。”
“放心吧,我们都学会拼音啦!现在我们家都是我记账!”
“哈哈,你们家又不赚工钱,记啥账?”
“我们家送选豆腐、千张、豆皮呀,可赚钱呢,我娘记性差,都靠我用拼音记呢。”
虽然豆腐娘子不会给错钱,但是自己算的结果和豆腐娘子给的一样,那感觉,甭提多带劲了!
沈宁家年夜饭有一大群人。
顾千里是除夕夜回来的,风尘仆仆。
之前在府城的时候沈宁裴长青带人回家,他还有事儿就暂时分开。
原以为得过两天才能回来,没想到事儿提早办完,他就连夜赶路,紧赶慢赶,让他赶上了年夜饭。
大家也没问他干啥去了,只热情地欢迎他。
苏婆子也没回家,她儿子们以为她离家出走死在了哪里,压根儿没找。
裴母就邀请她一起过年。
她一直帮忙烧火来着,给顾千里烧了一大锅热水,让他去洗洗。
年夜饭分了两大桌子。
几位老人家以及沈宁和珍珠阿年坐在炕上。
裴长青、顾千里、韩方还有王永冯彬、卢锦张顺四个围坐在炕前的方桌上。
四个小太监虽然嘀咕为啥陛下不派别的小太监来换他们了,可身处这样热闹又不需要勾心斗角的环境,也感受到了真情。
王永:他们对我不错,等我大权在握,定会对这家好一些的,到时候如果裴二郎考不中,我也给他弄个官儿当当,必让他家住上大宅子。
冯彬:他们对我还算不错,等我大权在握,给沈娘子弄个皇商当当,赚钱还体面。
卢锦:我要是有这样的兄嫂,当初就不用进宫了。
张顺:我要是拜豆腐娘子当干娘,她会不会打我?
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鸡鸭鱼肉,热气腾腾,把众人的脸都熏得红扑扑的。
沈宁插上了银鎏金的簪子,戴上了裴长青送的金镶宝耳坠子,小珍珠把自己的金貔貅挂在脖子上,时不时就要摸一下,然后哈哈笑。
小鹤年的金麒麟一直揣在兜里,连同要送阿恒的那个。
他想阿恒了。
裴母把沈宁给的金戒子分给宫嬷嬷和水嬷嬷,俩老太太也没拒绝,欢喜地接过去直接戴在手上。
虽然她们有更贵的金镶宝石戒指,可这个金戒指意义非凡,更让她们珍惜。
两位嬷嬷、两位东宫大太监还有两位锦衣卫在上,卢锦和张顺识趣儿地捧着酒坛子帮忙筛酒、烫酒。
这可是霍家酿造的最好的美酒,这一小坛子要半两银钱呢。
是霍三少托高里正送的年礼。
小珍珠和小鹤年喝的是水嬷嬷给他们特意熬的山楂蜜水,酸甜可口,助消化。
水嬷嬷示意裴父:“过年了,裴兄弟说两句?”
裴父正眯着眼睛美滋滋地嗅闻美酒呢,他深深地陶醉在这幸福的新生活里,未饮先醉。
闻言老脸唰得红了。
让他讲话?
好羞耻,害臊!
他赶紧摆手,“我、我可不会,二郎,你和阿宁讲两句。”
这就到了裴长青擅长的节目了,毕竟前世作为裴总需要在各种场合讲话。
他没有说什么废话,更没自恋地吹捧自己,端着酒碗先感谢爹娘,再感谢阿宁,又感谢珍珠和阿年,后面每个人都点到,连苏婆子和四个小太监也没落下。
“分家前根本想不到会有今日,更加想不到会有京城来的贵客一起过年,这是咱们的缘分,以后不管去往哪里,都希望咱们不忘初心,心怀希望,共赴远大前途!最后,咱请阿宁说句贺词。”
沈宁也没忸怩,她端着酒杯,笑道:“咱们遥祝萧先生和阿恒新年顺遂,祝愿陛下万岁千秋,大庆朝繁荣昌盛!”
众人起身,炕上坐的诸人也跪直了身体,朗声祝愿皇帝陛下万岁千秋,大庆朝繁荣昌盛!
两位嬷嬷和四位小太监眼睛都湿润了,顾千里和韩方也是万分虔诚。
他们纷纷觉得裴二郎夫妻俩真是陛下的好子民啊,一介布衣,不曾见过陛下,竟然如此发自内心地祝愿。
嗯,要给陛下描述这一幕。
江南某山村,小太监春来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简陋的饭桌,“这边儿冬天也有翠绿的青菜吃,这霜雪打过的青菜,吃起来好甜的。我用荤油炒的,更美味了呢。”
一名长随打扮的锦衣卫捧出一坛水酒,笑道:“这是村里百姓们凑钱送我们的谢礼。”
另外一名护卫打扮的锦衣卫又端出一笸箩热气腾腾的糍粑,“这是几个大娘婶子送的。”
他们来这里以后租了一处小院子,一边种菜一边教村里半大孩子学拼音识字、数字算术法。
因为他们不收束脩,还免费拿识字表给孩子们临摹,村民都非常感激他们。
虽然江南富庶,可山村总归是贫穷的,读不起书,不识字,就不能去城里当伙计,只能卖苦力。
可卖苦力的人太多,根本轮不到他们。
现在好了小先生过来教他们用简便方法识字算账,孩子们学得好快的!
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学会识字以后,就能去城里找份伙计的活儿干啦。
只要做得好,包吃住一天二十文是有的。
“春来先生,过年好!”
“谢谢你们呐。”
“大娘婶子们,不用谢我们,还是感谢陛下和……豆腐娘子吧。”
小德子他们说拼音识字法是豆腐娘子一家琢磨出来的,其他人的姓名他们不知道,就用豆腐娘子代表吧。
“老婆子们给皇帝磕头,求老天爷保佑这么好的皇帝和豆腐娘子长命百岁呀。”
不同的地方,差不多的事情在上演。
那些小太监和锦衣卫组成的三人教学小组如星星之火落入大庆王朝各处偏远的乡村。
这些地方穷困,没有什么大户,自然也没有多少阻碍势力。
若他们试图在繁华之地招募学生,就容易被当地书生、教书先生以及大户联合抵制。
即便他们教的只是识字,并不会教读书科举的学问,即便那些穷苦的孩子不花束脩只学识字,并不会走上科举仕途,可他们依然会被排挤针对,甚至被围剿、追杀。
幸亏一个小太监配备两个锦衣卫,人少,轻车简从容易转移,而锦衣卫们总归受过专业训练,遇到危险便火速调整计划。
他们果断从城市转移到农村,尤其那些远离城市的穷山村。
教会一个村子,他们就可以转战另外村子。
此时,他们也在除夕之夜尽自己所能庆祝新年。
遥祝皇帝陛下万岁千秋,希望大庆王朝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正月初一本家、本村互相拜年,道一声“新年好”。
豆腐村的人闲不住,过了初三就开始催沈宁开工赚钱。
满村男女老少都摩拳擦掌,眼神期盼,沈宁自然要满足他们啦。
正月初六作坊开工,沈宁和裴长青带着小珍珠和小鹤年去县里拜年。
裴长青特意去县衙拜访了曾大人、陆裕以及众位书吏。
陆裕告诉裴长青,钟典吏已经缉拿归案,钟主簿被连累不能再当主簿了,只能做普通书吏。
曾大人现在对裴长青越发亲切,不但留他吃饭,又送他一套自己注解的《大学》,还指点了他学问。
正月底。
这日裴长青正和小鹤年、陈琦比赛背书,沈宁和小珍珠当裁判。
正背书呢,外面隐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很快有快马疾驰而来。
“阿宁、二郎,快去看看那些人是不是来找你们的?”大伯娘小跑着过来通知。
沈宁和裴长青等人赶紧出门去看,就见陆典史骑快马疾驰而来。
到了跟前,陆典史利索地翻身下马。
过个年,人家大吃大喝都胖了,他居然瘦了不少!
神情却是十分愉悦的,他哈哈笑着:“二郎、弟妹,快,预备香案,圣旨到!”
沈宁和裴长青都惊呆了,圣、圣旨到?
他们干什么了就圣旨到?
出门来查看的王永和冯彬看到,也激动得直攒拳头,喃喃道:“陛下终于……终于要把他们召回殿下身边了吗?”
他们是懂这个的,立刻回去找水嬷嬷和宫嬷嬷,让他们准备香案、红布等等。
裴母都没听明白,“什么剩纸?为啥还上香?”
水嬷嬷笑道:“恭喜大妹子,是皇帝陛下知道二郎和阿宁,给他们颁发圣旨呢。有了这圣旨,以后咱家就改换门庭啦,再也没有那不开眼的敢来敲诈勒索啦!”
“啊?”裴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以后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击中,这种感觉过于强烈,让她眼前直接一黑。
旁边宫嬷嬷预备着呢,立刻扶住裴母,掐人中。
裴母:“哎哟娘哎,列祖列宗,这是哪个坟头冒青烟儿了啊?他爷,他爷……”她又喊裴父。
有宫嬷嬷和水嬷嬷指点帮衬,他们在院子里摆上像模像样的香案,其实就是供桌盖上红布,摆上香炉,再点上三炷香。
张公公居然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确切说是追故事连载看到原型的感觉。
最初他和皇帝听萧先生讲豆腐娘子一家的故事,后来看水嬷嬷宫嬷嬷写信讲,再后来还看顾千里写的,他们角度不同,侧重点不一样,却让他和皇帝都看得津津有味。
过年又听谢恒讲,他讲得更加深入,更加亲近,更加动人。
裴爷爷如何从不敢说话的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变成现在的编匠头子,村里老头子有事儿都找他拿主意。
裴奶奶如从从胆怯懦弱,被大儿媳欺负的老丫头变成现在的大家长,大儿媳见了她老老实实的。
可他们都非常慈祥,疼儿子媳妇,疼孙女孙子,对他这个外姓孩子也如亲孙子一般疼爱。
更不用说裴二郎和沈娘子了,他们的好三天三夜说不完。
他说最多的就是小鹤年和小珍珠,听他说了以后,张公公和皇帝就仿佛能看见这一家子在眼前活动般真切。
皇帝非常想见见他们,于是特意打发张公公来颁旨。
第130章 皇帝表彰 这孩子和太子多般配啊
张公公对这家人也好奇,很想见见他们,要替陛下好好看看他们是否如传言中那般有趣。
这一路上他既想立刻看到他们,又害怕看到他们和想象中不一样而心生失望。
这会儿到了门前,也算是尘埃落定。
桃源许知县和曾知县作陪,看张公公停下里,便伸手引路,“张公公,请。”
张公公却顿住脚步,打量了一眼,土坯墙、木板门,全都是原汁原味没有什么修饰的。
简单的木板门上贴着一对鲜红的福字,那字打眼一看清俊秀逸,有点萧先生和谢相爷的风格,再认真看笔触青涩稚嫩,仿佛出自幼童之手。
他不由得唇角勾起,看来是阿年的手笔,他临摹谢恒的字迹倒是挺像回事。
张公公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一半儿,似乎看到一个清俊的农家小童端坐在桌前认真写福字的模样,是想象中的样子了。
王永冯彬候在门内,躬身请他们入内。
张公公瞥了两人一眼,笑了笑,抬步走入院中。
这简陋的院子是他根据信息脑补的样子了。
正对大门是一堵土坯影壁墙,墙中间倒是花了点心思,用砖头拼出一个菱形格子,正好贴了一张福字。
院子西南边儿有两座土坯石头混合砌成的……茅厕?
哟,人家还分男女呐,墙上挂着写有男女字样的木牌,红男绿女,怪讲究的。
张公公当即就笑起来,谢恒说这俩字是他来参观以后跟阿年写的。
院子里倒是干净齐整,中间一条碎石铺成的甬路,甬路挺宽阔的,东西墙根儿栽了一些小树苗,还用稻草盖了一些韭菜、菠菜啥的,透着绿意。
院子挺大,屋前一丈半的位置用青砖铺地,下雨也不会泥泞。
这会儿香案就摆在此处,男女老少乌拉拉跪了一地。
在两位嬷嬷的指点下,裴长青和沈宁跪在前排,裴父裴母带着小珍珠和小鹤年跪在第二排,两位嬷嬷和卢锦张顺跪第三排。
王永和冯彬也跪了过去。
顾千里和韩方初六那日就出去办事了,至今不曾回来,所以不在列。
至于作坊其他人还没资格跪在一起,也不敢近前来冲撞京里来的贵人,都在东院儿墙门那边儿跪地。
陈琦领着宝儿、谭秀和陈玉箫几人也跪到那边儿去。
张公公笑眯眯地看着,视线从裴长青、沈宁、小珍珠、小鹤年以及裴父裴母等人身上一一扫过,跟脑海里的形象一一印证。
他发现真的对上了。
从水嬷嬷等人信上可知,沈氏的作坊不少赚钱,否则汪通判他们也不会想长期收孝敬银,可这家人却依然朴素得很。
大过年的也穿了新衣,却还是常见的颜色棉布,而非绸缎,更没有暴发户那种金银满头满身的样子。
这位沈娘子身量纤细,皮肤白净,放于膝盖上的手指却能看见做活儿磨出来的茧子,一看就是位勤劳的妇人。
裴二郎虽然只是一介庄户人,却身姿挺拔,人高腿长的,跪在那里很有存在感。
张公公很想尽快宣旨,又忍不住先去打量小珍珠和小鹤年,嗯,跟信里以及谢恒说的差不多……
诶~,逮到你了!
他视线正好对上小珍珠偷偷抬头瞅过来的视线。
那小丫头既不慌乱也不害怕,反而朝他笑了笑,露出上面门牙的一个黑洞,随即意识到什么立刻闭嘴,又抬起小手捂住,一脸懊恼。
张公公差点笑出声来,又去打量小鹤年,发现他虽然规规矩矩地跪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旁边的小珍珠,还用肘部悄悄碰了碰她,提醒她规矩些。
张公公笑起来,没瞅着他们说的那个小白胖墩儿呢?
不是也在裴家跟着小珍珠混么?
今儿没来?
他很自然地往东墙门那里瞥了一眼,估计都在那院儿跪着呢。
他笑了笑,先安抚两句,“不必紧张,更不用害怕,咱家是替陛下来表彰你们的。”
张公公扶了扶腰带,先朝北方拱手行礼,然后双手从旁边太监捧的托盘里拿起黄缎圣旨,和曾大人一起将圣旨缓缓展开。
这一过程中,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长青和沈宁。
俩人跪地垂首,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样。
张公公微微颔首,如此沉得住气,可见非平常人。
此时豆腐村的村民们已经闻讯赶来,都在院门外的路上以及墙外空地上跪着。
高里正今儿没去县里,闻讯也跑来跪到沈宁家院门外。
院内院外,跪了乌压压的人群,却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小孩子都规规矩矩地跪着,没有一个哭闹奔跑的。
周围只有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声音、附近的鸟叫声、马匹打鼻突的声音。
张公公感受到了百姓对皇家威严的敬畏,也体会到了豆腐村与众不同的氛围和风格。
其他村子可不会有这样整齐划一的表现,即便演练都不会如此统一的。
可见豆腐村确如萧先生、水嬷嬷、谢恒等人所说,在豆腐娘子和裴二郎的带领下,表现非凡。
张公公咽了口唾沫,开始颁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抚育万方……今有淮州成阳县民妇沈氏,聪慧淑德,具巧思。虽身居乡野,而心系苍生,传百姓豆腐技艺,扶助邻里,解民生困厄。
沈氏相夫教子,携夫裴二郎,女裴珍珠,子裴鹤年共创拼音识字法与数字算术法,开蒙童于乡野,启民智于陋巷,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善举。
今汝夫妇以布衣之身,不畏强权,揭露差役暴行……有妇如此,实乃家门之福,乡里之福,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御赐福气娘子之名。
钦此。”
除了御笔亲书的福气娘子,另有赏赐之物若干,白银两百两、玉如意两柄、福气金饼十枚,福气银饼十对。
张公公念完圣旨,指示沈宁等人领旨谢恩。
众人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
领完圣旨,家里如今可没地儿供奉,只能先存在箱内放于高处。
按照惯例,钦差颁旨完毕基本就会打道回府的,即便来乡下不方便,他们也会去县衙或者驿站。
可张公公还肩负着其他使命呢,颁旨只是其中一项,还得跟裴二郎、沈宁夫妇聊聊。
另外,他还给这家人带了信呢。
所以他要叨扰了。
他亲切地跟裴长青、沈宁打招呼,“不要紧张,我和萧先生日日见面,关系好得很,他和谢小公子时常说起你们,咱家对你们不陌生,你们也不必畏惧于我。”
说着将萧先生给几人的信拿出来。
裴长青双手接过,“谢张公公。”
小珍珠和小鹤年眼巴巴瞅着,没有他们的吗?
张公公没忽略他俩的眼神儿,笑道:“那边儿有一个箱子,有陛下赏赐之物,还有萧先生和小谢公子送给你们的礼物。”
俩孩子瞬间高兴起来,眉眼弯弯。
信也藏在里面吧?
阿恒肯定跟他们玩寻宝游戏啦!
沈宁:“张公公和诸位大人奔劳劳累,实在是辛苦,别在院子里吹冷风了,快进屋上炕热乎一下吧。”
张公公几人肯定是坐船到桃源又坐马车过来的,桃源知县陪同过来,那曾大人可是在东边儿,是专门去接张公公的?
他们只怕昨儿或者前儿就去迎接了吧,也不提前告知自家,也好让自家有个准备呀。
沈宁隐晦地给了陆裕一个眼神儿。
陆裕接收到沈宁的眼神儿,笑了笑,悄悄给她拱手,表示回头解释。
沈宁请他一起进屋,他却道:“弟妹和二郎只管进屋招待贵客,我帮你们招待其他人。”
除了张公公和两位知县大人,另外还有随从和差役呢。
为了赶时间,张公公轻车简从,带着一名太监和两名兼脚夫的锦衣卫。
他们在桃源县下船,跟桃源县衙借车,许知县这个年受府衙影响也没过好,听闻是表彰邻县那位掀起府衙严打之风的沈氏,还是他们桃源人士,他便带四个差役一路护送,主要目的是过来看看。
路上他派人快马加鞭给曾知县送信,前天夜里曾知县便和陆典史带着四名差役连夜赶过去,自然没时间给沈宁和裴长青送信。
昨儿他们在路上跟张公公等人会合,一同前往龙庙镇。
夜里休整一夜,今儿上午便一同来颁旨。
也是快到豆腐村的时候才摆上依仗、敲锣打鼓的。
陆裕和曾知县也想给裴长青他们个惊喜,所以昨夜在龙庙镇也没派人来通知一声。
今儿就替他们俩招待客人。
沈宁想请其他人去西间,随张公公来的太监却不肯,就在堂屋落座,等着听张公公吩咐。
护卫和其他差役更不肯进屋上炕。
若是自己来执行公务就罢了,今儿皇帝跟前的张公公和两位知县大人在上,他们哪敢啊。
裴长青就请他们去东院儿的草棚子。
初六开工以后他们把东院儿的草棚子又修缮了一下,村里人给挂了新草帘子,瞅着别有意境。
这会儿都正月底了,也没那么冷。
众人纷纷给裴长青拱手,“裴二郎,快去招待贵客吧,不用管我们。”
这时候高里正带着高老二拎了鸡鸭和鸡蛋过来,他悄悄问裴长青:“二郎,再杀头猪呀?”
裴长青:“里正伯,不用,阿宁说家里还有不少肉呢。”
过年收了太多猪肉,自家也杀了猪,吃不完有的冻起来有的做成熏肉。
现在天气渐暖,肉要冻不住了,正好都拿出来吃掉。
说两句裴长青又赶紧进屋招待张公公和两位知县大人。
今年收了不少年礼,里面也有好茶,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待客。
沈宁先一人给盛了一碗甜汤,水嬷嬷每天都炖一锅银耳红枣羹,一早起来就用砂锅炖上,上午下午的谁爱喝就喝一碗。
沈宁想让裴父和裴母也过去露露脸,结果两位老人根本不敢。
这可不是蔺老板、水嬷嬷宫嬷嬷他们,这是皇帝跟前的人儿!
他俩有些头晕目眩手脚发飘,我滴老天爷啊,是皇帝……派人来表彰二郎和阿宁?
对于他们这种一辈子连知县都见不到一回的平头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感觉。
激动得要晕过去就是真实写照。
他们俩自觉笨嘴拙舌不会招待,生怕给儿子媳妇丢人,并不上凑。
裴父和高里正在东院儿负责招待众差役们,裴母则去东院儿看着孩子们,让谭秀去帮衬沈宁。
沈宁起初还有些不知道怎么招待,毕竟是亮明身份的钦差公公,得上规格吧?
可自家这条件上什么规格?
水嬷嬷和宫嬷嬷全程帮衬她,示意她不必为难,敢来家里就是都有准备的,家常儿就好。
若是讲究那些虚礼,反而没意思。
沈宁和裴长青就踏实了。
水嬷嬷负责带人整治酒菜,让沈宁进屋和裴长青一起待客,张公公就是为他们来的,否则随便派个太监就行,压根儿不用张公公亲来。
宫嬷嬷又去找几个孩子,示意裴母和裴父不要紧张,带着孩子一起过去。
裴母走路还有点腿软,“宫姐姐,我可不能丢人呀。”
宫嬷嬷扶着她,“您老有这么好的儿子媳妇,这么好的孙女孙子,多少人敬重您呐,谁敢笑话?”
现在裴二郎还没发达,她和水嬷嬷跟裴母姊妹相称,等以后裴母也会变成老封君,她们就得尊重老夫人啦。
她朝小珍珠和小鹤年道:“来,扶着奶奶进去吧。”
她又看看一脸好奇的宝儿,这小子就不知道怕是吧?真是被珍珠带得跟她越来越像,笑道:“你也进去,不用怕。”
说话间她看到一边儿的陈琦。
这孩子安静得很,有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小珍珠小鹤年也都早慧,时常出言惊人,可他们终究是孩子,有着孩子的天真烂漫。
陈琦就过于安静、深沉,让人觉得有些莫测高深。
犹豫一下,宫嬷嬷对陈琦道:“阿琦,你……”
原本有些发呆的陈琦立刻道:“宫嬷嬷,我就不进去了,人家是奔着裴叔一家来的。”
看他如此懂分寸,宫嬷嬷笑了笑,“是个懂事的孩子。”
她便回头去忙了。
二蛋也没跟着去露脸,他带着学习班上自习,让孩子们如果需要上厕所就举手结伴儿去,不要乱跑,也不要喧哗。
孩子们都很守纪律,绝对不给豆腐村和阿年家丢脸,越发要好好表现。
作坊也没停工,颁完旨以后他们又赶紧回去上工了。
一切如常,一切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就和沈娘子家来了平常客人一样。
可其实他们可激动呢,胸膛鼓胀着一股自豪之气,恨不得跳起来嗷嗷大喊:豆腐娘子,果然是福气娘子啊,皇帝都盖章了!
村里人也差不多如此,都不好大声喧哗,就跑回家、跑远点,扎堆乐呵。
“皇帝都表彰豆腐娘子了,咱跟着她干准没错儿!”
“赶紧的,全村不管男女老少,都要抽时间去学识字和算术。”
“对,以后咱们村识字算账要和做豆腐一样,甭管男女老少,随便抽一个出来都行!”
他们也不知道能为豆腐娘子做什么,之前把做豆腐当全村荣誉,不能拖后腿,让村里每个人都会做豆腐。
现在他们觉得识字算账光荣,否则豆腐娘子不会专门办个学习班儿。
很快四外村的里正、大户族长、家长的都跑来问怎么回事。
这些人就由高里正带着裴大伯三叔四叔等人接待。
这可是豆腐村百年不遇的大事儿!
豆腐娘子是头一个被皇帝表彰的人,还是女子!
镇上商户、大户人家也从客栈得到消息,纷纷打发家里子弟前来送贺礼、送肉送菜。
宋家、禚家、柳家、陈家铺子以及谢掌柜等人都打发了人来。
知道裴长青和沈宁忙,没空招待,所以主家不来,只打发下人来送礼添菜,这都是人情,是脸面!
这些则由二蛋带学习班的大孩子们接待,主要得记下礼单内容,方便沈宁以后还礼。
现在家里这些琐事儿基本不用裴长青和沈宁管,培养的人都顶用了。
屋里,张公公喝了一碗甜汤,胃里暖呼呼的,身体也热乎乎的,放下碗勺招呼沈宁一家过来说话。
“都不要拘束嘛,过来,都过来,唠唠家常儿。”
裴长青和陆裕搬了长凳过来,几人在炕前落座。
张公公笑呵呵的,“好,真好呀。”
他伸手招呼几个孩子上炕,笑得非常慈祥,“珍珠、阿年、宝儿,来,都上来坐。”
小珍珠一点都不忸怩,率先上炕坐在张公公身边儿,又从窗台捧下个木匣子放在炕桌上,从里面拿出山楂糕、果丹皮之类的零嘴儿放在白瓷碟里请张公公和两位大人品尝,“是我娘和两位嬷嬷做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呢。”
小鹤年和宝儿也上了炕。
小鹤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炕桌前,宝儿在学哥哥还是姐姐之间犹豫了半秒钟就凑到小珍珠身边儿去了。
他指着小动物造型的山楂糕邀功:“这是我压出来的。”
模子是禚家买的。
张公公非常赏光吃了几块山楂糕,“嗯,确实不错。”
小孩子见大人夸,就会想显摆更多,小珍珠和宝儿献宝一样把自己的点心匣子搬出来,给客人们看自己的点心。
有自家做的,有外面买的,他俩觉得好吃就收一些放在这里,自己吃或者奖励学习班。
许知县和曾知县瞅着这三个孩子,明明是普通农家出身,却如此落落大方,就跟见过大世面一样,既不紧张也不拘束,实在是少见。
他俩对小鹤年很感兴趣,温和地问问他读书情况。
小鹤年都一一答了。
许知县忍不住提问了几句启蒙书的内容,小鹤年都对答如流。
曾知县曾经试过裴长青的背书情况,现在发现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背书上比裴长青更胜一筹。
这是小孩子记性更好的缘故,加上家里书少,孩子又爱看书,只要看过基本都会记住,又跟着小少爷在书肆读书,所以虽然年纪不大,看的书却不少。
看书多眼界自然就开阔,着实喜人。
张公公人老成精,又是宫里腥风血雨练出来的,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出神入化。
他一边盯着小珍珠,一边又观察小鹤年。
这俩孩子,真是越看越招人稀罕!
小鹤年虽然出身贫家,却没有一般穷人家那种小家子气和寒酸样,不是说衣着打扮,而是气质、言谈举止。
家境不好的孩子目光躲闪、举手投足畏缩拘束,浑身上下写着紧张和不自信。
这孩子不但不见寒酸样儿,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仿佛骨子里自带的清贵之气。
这就很让人生好感。
张公公暗自夸赞,这么好,给殿下做伴读真行。
不过他本人对小珍珠更感兴趣。
聪明的男孩子他见多了。
在乡间聪慧的孩子少见,可他跟在皇帝身边儿,聪明人就见多了。
翰林院随便拎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人才。
那些大人们的孩子也不乏聪慧灵秀者,像谢恒那般过目不忘、聪慧绝伦的,也是有几个的。
而少有才名的,也不在少数。
他瞅着小珍珠,笑容越发慈祥,这小闺女比殿下小一两岁的样子,却比殿下懂事多了呢,但是并非大家闺秀那种死板无趣的规矩。
她生得秀美可爱,尤其一双眼睛非常灵动,瞧着就机灵聪慧,跟殿下倒是般配。
本朝为了抑制外戚,皇后不出权贵之家,大部分都出自平民,张皇后当初就是秀才之女。
所以在张公公看来裴二郎的女儿完全配得上太子。
这也是皇帝陛下让他亲自来颁旨的一个隐秘理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知道。
陛下头疼太子殿下顽劣,又溺爱殿下舍不得打骂,就想给殿下定一门别致的亲事。
最好能跟他玩到一起去,得他欢心,又品行端正,能规劝他。
看多了两位嬷嬷以及顾千里等人的信,又听谢恒说了不少裴家的事情,皇帝陛下就动了心思,觉得珍珠非常适合自己儿子。
这样一个聪慧、可爱、坚强、活泼、会玩、正直的女孩子,可太适合当太子妃了呀!
当然,得悄悄观察,绝对不能露出来。
张公公捧过旁边备好的一个小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对沉甸甸的实心金镯子送给小珍珠,又送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上面坠着沉甸甸的金锁。
这绝对符合珍珠的喜好。
大家都说珍珠喜欢金疙瘩。
皇家即便出金疙瘩,那也是精工巧匠打制的金疙瘩,造型纹饰十分精美。
他又拿出几块玉,将最好的一块温润油亮的羊脂白玉给小鹤年,将另外一块给宝儿,还有两块,一块给陈琦一块给二蛋。
陈琦和裴长青、阿年一起读书,二蛋是豆腐娘子的助手,还是阿年亲口承认的兄弟,要送自然不会落下他们。
这两块他一并交给小鹤年让他自己送。
小珍珠:“张爷爷,这可太贵重啦,我们不能要。再说,我有金疙瘩啦。”
她从自己衣领内拽出红绳,笑眯眯地显摆自己的金貔貅,“你们看,这是我的金麒麟,阿年和阿恒也有。”
宝儿立刻也勾出自己的,骄傲道:“我也有!”
他正月初二跟着爹娘来姥儿家拜年,发现姐姐哥哥都有,他没有,那能干呢?
都顾不得住下了,回家就找奶要金麒麟。
宋母的确有,就给他一个。
这东西戴着不小心就咯得慌,也就他俩天天戴着,小鹤年一天也没戴,都是放在书箱里看书的时候拿出来摆着把玩。
张公公和许大人曾大人被俩孩子逗乐了。
张公公笑道:“你的是你的,这是我送的。”
应该说是皇帝赏赐的,只是不能太打眼,所以不过明路,以他的名义送。
裴长青和沈宁也说过于贵重,之前两位嬷嬷过来还带了一堆金镯子呢,这会儿又送孩子这么实诚的金子。
说实话,戴的机会真不多,太打眼了。
在乡下戴着突兀,去城里戴着像暴发户。
真就小孩子贪玩才戴。
张公公:“二郎、沈娘子,不必推辞,咱家和孩子们投缘。这辈子咱家也没送过几个孩子东西。”
他想到什么,对小鹤年道:“你那个玉,你师兄也有一个,他收了,你也收下吧。”
小鹤年这才致谢,收下了。
小珍珠见爹娘同意,她也乐颠颠收下了。
张公公顺便把那珠宝匣子也送她了。
装黄金饰品的匣子是颜色厚重的紫檀木,里面铺着黑色的绒布,匣子外面雕着精美的纹饰。
这样的匣子市面上怕是也得五六两银子,是会让人买椟还珠的那种。
小珍珠爱不释手,“给王爷爷看看,让他也学着雕这样漂亮的花纹。”
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张公公这才想起正事儿,得跟裴二郎和沈氏说。
他是太监,没有自己的孩子,年纪大了就格外稀罕孩子,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一时间刹不住。
小鹤年很懂事儿地告辞,让大人们说话他们先下去玩儿。
张公公同意了,大人说正事儿是孩子们最不爱听的,还是让他们自己玩更自在。
他又转达了皇帝的话,夸赞沈宁和裴长青帮助淮州府肃清官场的事儿,“在你夫妇二人的带动下,顾大人联合淮州二卫,协助刘知府展开了彻查牙行、青楼等地方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的行动,如今整个南直隶也参与进来了,陛下说你二人是福星,居功至伟!”
沈宁和裴长青对视一眼。
等等,什么他俩带动?
居功至伟?
他俩就把马明于光绑到县衙而已啊。
后面是曾大人和陆典史将人押回府衙,又是府衙破案的,不是他们的功劳啊。
不敢冒功。
曾大人知道他俩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马明于光牵扯出汪通判和钟推官,进而又被陆典史查出黄牙子,又有顾大人调动地方卫所协助彻查府城车行、店家、船家、脚行等,直接扯出一连串大案。知府大人广发文书,要求各县配合严格排查此等触犯律法的行径,如今南直隶也发出公文,要求各府配合,整个南直隶展开严打行动。”
但凡政治嗅觉敏锐的,或者家里有官场浸淫多年长辈的,再或者有京官儿亲朋的,大部分也会知道一个官场公开的秘密。
京城顺天府和金陵应天府之间关系微妙,时不时就要别苗头。
应天府是迁都之前的朝廷,即便迁都之后南直隶也保留了应天府,以及应天府的六部等各衙门。
他们虽然不能干预朝廷,但是南直隶位置十分重要,这里的官员时不时就有与顺天府抗衡的苗头。
皇帝自然也要敲打敲打他们。
明眼人就知道这是皇帝早有预谋,借机敲打应天府,掀翻南直隶官场。
当然,不排除严打效果显著,皇帝会下令全国推进。
沈宁和裴长青又对视一眼,是了。
如果不是顾千里调动卫所军队,只怕没那么容易抓到黄牙子那条线上的其余犯人。
如果只是马明于光,汪通判和钟推官徇私枉法,刘知府只怕也不会那么勤快,保不齐还得官官相护呢。
被顾千里这么一逼,刘知府瞬间咸鱼打挺变成了奋斗鱼,那叫一个卷,过年都没休息。
不但自己勤奋,还逼着下面十县县衙也勤奋,还给南直隶发公文督促上官勤奋。
他应该是掩饰自己的失职吧,如果平时多注意,黄牙子也没这么容易发展成流水线,还跟其他府联动呢。
裴长青起身拱手,“这都是诸位大人和差役们的功劳,我们……只是不想被敲诈,找曾大人告状而已。”
许知县笑道:“实际上被敲诈的人多,敢告状的却没几个。”
裴长青:“这又是……”他顿了顿,“自然是陛下早有觉察,运筹帷幄,提前派顾大人下来调查的功劳。”
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顾千里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里揪出一条犯罪流水线?
张公公三人立刻拱手向北,“陛下圣明。”
许知县和曾知县也不动声色对视一眼,这裴二郎天生做官的料,若没有人指点,只是他自己的判断,那这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也是非常出色的。
张公公想的是:陛下啊,如果看上裴二郎的闺女可得早定,万一过几年他下场考试,发挥过于突出连中秀才举人进士呢?中进士就得做官,做官以后就想升职,前途远大的话怕是不乐意做太子岳丈。
张公公有些大逆不道地吐槽:主要是殿下那性子,裴二郎和沈娘子这般疼闺女的,怕是……不乐意结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