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揍儿子 你敢醉断片,就得小心屁股疼!
裴母快步回房把屋门掩上,走进东间闭眼朝着裴端的屁股就抽过去,一如他四岁那年她第一次打他。
那是他故意把弟弟推到水坑里。
“啪——”木棍儿抽皮肉,又响又脆。
“嗷——”裴端发出短促的叫声,努力睁了睁眼,无奈喝得烂醉,实在睁不开。
裴母抽了儿子一棍子,却好像抽了自己十棍子般又心疼又浑身哆嗦,“你、你好饿你爹呀?他一天天干体力活儿,要是晕死了怎么办?你给你爹赶去睡西厢,啊,你咋那么丧良心呢?”
“啪——”又是一棍子。
“嗷——”裴端这一次叫得声音更大。
裴母抹了一把眼泪儿,小时候她很想管教大儿子,可这小子狡猾啊,转身就去找爷奶告状,说娘打他,让奶训她这个亲娘。
为此她没少被婆婆磋磨,大儿子小小年纪却在一边笑。
后来他读书,家里把他当祖宗供着,她更没资格管他。
再后来,婆婆公公没了他当家,她这个娘反而仰仗他活着,像下人一样大气不敢喘,更不敢管他。
现在,分家了,她跟着老二两口子过。
老二两口子把她当娘,不把她当老妈子,她腰杆子硬挺了。
她不靠他活命,还怕他个球?
她是娘,他是儿子,他不对她就应该教训!
“怎么有你这么自私的大哥、儿子、大伯!啊?你说,你怎么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读书,就欺负弟弟妹妹,为了你自己读书,连小侄子也坑。你这个丧良心的!
兄弟姊妹侄子侄女不欠你的不该你的!
你欠他们的没还,还一副人家欠你的样子,你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
东边邻居就听着裴端屋里传来“啪”“嗷”然后是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什么听不清。
越听不清他们就越好奇。
而裴端喝得烂醉,被打得屁股开花儿也只会嗷嗷叫,睁开眼睛看一眼,约莫看见娘的样子。
下意识想端架子,冷哼一声说上句“哟,二郎对你不好呀,你这是想回来啦?回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又想说“娘,你可算回来看看我了,你是不要你大儿了吗?”
却又隐隐约约感觉亲娘满脸怒气,似在呵斥他。
可惜他醉得厉害,脑子越发不清楚。
裴母抽了他几棍子,“你爹一把年纪了,你得拿钱雇人秋收翻地,你弟弟那么艰难都能雇人你一年三十两银钱有啥不能的?”
裴母丢掉棍子,顾自翻裴端的衣服袖袋、腰袋,翻出几钱碎银子来。
看着这几块碎银子,裴母又心酸得哭。
庄户人赚钱多难啊,一把豆子一把豆子的赚,二郎家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过日子,老大随随便便就揣这些银钱在身上。
家里供他读书,他赚钱却不帮衬家里,还让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整天哈腰撅腚地在地里出大力气。
他都看不见,只管自己四处快活。
她想着二儿媳教阿年帮二蛋的法子,这法子对老大也有用。
可独独不能用。
因为他们要顾大局,要顾念孙子孙女的脸面。
要是她那么闹了,老大就算被逼着拿钱雇人干活儿,可宝珠成业的脸也没了,连带着阿年和珍珠也没脸。
老大个狗东西,这是吃准了她和老头子不会撕破脸,就假装看不见他爹遭罪啊。
以她对大儿子的了解,老大指不定还得意呢,他拿捏着老头子,二郎想接爹过去他都不会松口的。
她不能撕破脸告老大,老二也不能打他大哥,但是也不能任由老大欺负老头子。
裴母想的很简单,你仗着我们不敢和你撕破脸,那我也仗着你不敢和我撕破脸,儿的钱财就是爹娘的。
我今儿就拿你银钱了,你怎么滴吧。
她把那七钱多银子揣了,回头专门雇人帮老头子干活儿。
裴母看他睡得昏天暗地,也懒得再搭理他。
小时候的大儿子白皙可爱,就算作怪也干净漂亮,这喝醉的男人胡子拉碴,臭气熏天,油乎乎的,只有膈应人。
她收拾一下也出门儿了。
一离开大儿子家,她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哎呀娘呀,她拍拍自己胸口,自己方才是被儿媳妇上身了吧?
咋滴那么能耐?那么陌生呢?
她赶紧站直,扯了扯衣襟下摆。
今儿这事儿不能告诉老二两口子,这钱也不能让他俩知道,这样老大就赖不着他俩。
老大想发脾气只能找她这个亲娘。
以前没分家,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给亲娘说甩脸子就甩脸子。
现在分家了,不在一个屋檐下,他要跟她发脾气就得去老二家。
那他的臭脸就非常显眼,转圈丢人,他不敢。
这么一想,裴母登时乐不可支。
哈哈哈,咋那么爽呢?
你说二郎媳妇儿咋就那么厉害,那么有招儿呢?
她对付二蛋后娘这招儿可让自己学会了。
以后,老大两口子再敢欺负老头子,她就上门摆婆婆和亲娘的架子。
分家咋了?分家你就不是我儿子了?
你和你兄弟分家,又不是和老娘分家。
你趁早给老娘上菜、上茶!
如此想着裴母就忍不住嘎嘎乐,惹得路上人看到都好奇,纷纷关心她怎么了。
裴母笑着打招呼,“我高兴呀,高兴的,今儿闺女和女婿带着孩子回来,老二媳妇儿给我们做了红烧肉,喷香噗嗤一包油儿啊。我给老大送了一碗肉来,老大吃得眼泪汪汪的,给了我几钱银子,让我赶紧雇人帮他爹翻地种麦子。我高兴的。”
裴母从来不知道自己撒谎如此顺溜。
她以前明明是不会也不敢撒谎的。
她寻思呀这都是阿宁的功劳。
因为她不会撒谎,所以老头子挨饿的事儿不许她回家说,她虽然没说,却还是被阿宁看出不对劲儿了。
昨下午和晚上阿宁几次试探,她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阿宁就不问了,却又主动让她每天去地里给公爹送饭。
阿宁说“你是娘,是长辈,有时候就是可以给小辈儿做主的。”
她不太懂什么意思,晚上睡觉时候悄悄问阿年。
阿年聪明啊。
阿年说“奶,我娘的意思是让你先斩后奏,去找人帮我爷干活儿,回头让人去找我大伯算钱。我大伯要是不认账,人家出去嚷嚷他就丢人,他必须得付钱。”
她就想先斩什么斩?
万一老大就是不认账,让人家去找老二算钱呢?
她原本想用红烧肉和大儿子打打感情牌,让他多关心老父亲,花钱雇人种地。
结果大儿子喝那死样儿,裴母就不管了,直接上手。
她去找陶氏帮忙,满村只有陶氏有铜钱给她换,还能帮她雇人。
陶氏很乐意帮忙,先给她换三百来文,雇俩人种完今年的麦子,余下的碎银子让裴母收好等来年春天继续雇人。
陶氏笑道:“大妹子,你信得过我,那我肯定不辜负你,你放心吧,我保管给你安排妥妥的。”
裴母笑道:“咱们一个村儿多少年的交情了,谁不知道谁呀,还有啥信不过?只别告诉二郎两口子就成,他们忙,就别管大房的事儿了。”
这样雇了人,吴秀娥问起来,她就咬定大儿干的。
大儿问,她就说他自己拿钱让的。
反正他喝醉了,啥也不知道。
陶氏满口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人儿,今年好些人没找着活儿干,23文不管饭就肯。”
裴母道了谢,告辞回家。
解决了一桩心事,她腿脚轻快,心情愉悦。
回到家,沈宁正带着崽儿们和阿云一起洗豆沙包豌豆红枣糕呢。
见裴母喜滋滋的回来,沈宁看了她一眼,直觉婆婆搞事儿了。
毕竟之前让公爹把那两斤肉给带回来就有点意外操作。
不过婆婆想保密,她自然装不知道。
水洗豆沙也简单了,就是过程需要耐心。
泡一夜的红豆加等量水小火煮开花儿,用粗眼纱布在干净水里将红豆皮挤出来,然后把带水的豆沙放在细眼纱布里挤出水分,再将豆沙放在砂锅里小火炒干。
沈宁又后悔买菜籽油没买香油了,菜籽油一炒味儿可大了,炒在豆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怪味儿。
她教裴云:“糖可以一次加足,油一定要少量多次,最好加香油,一定要小火,不断翻搅让油彻底融入豆沙里,这样做出的馅儿才不会流油。”
一直翻炒,直到豆沙不粘木铲子就算好了。
裴云笑道:“二嫂,你懂得真多,我也会了。”
沈宁:“回去有空可以做给家里人尝尝。”
做好豆沙,她们又一起拿豌豆沙把红豆沙包起来。
这一局,小鹤年胜出,他性子安静,小手灵活,能很耐心地将红豆沙团一点点地摁进豌豆沙里。
小珍珠和宝儿都不行。
小珍珠性子急,手劲儿大,一摁一个窟窿,直接摁透,要么把豌豆沙摁碎。
宝儿是一边摁一边尝,“真好吃啊,再尝尝。”
然后就进了他肚里。
他在宋家也是个宝儿,日常不缺肉吃,所以即便沈宁的红烧肉好吃,对他来说也不是最独特的,吃饱就拉倒,不会像没吃过的小孩子那样吃撑。
反而是好吃的点心,他就有点管不住自己。
沈宁知道有钱人家养孩子都要控制小孩子吃零食的数量和时间,就故意板着脸对宝儿道:“二舅母这个点心是跟一个神仙老爷爷学的,老爷爷有个规矩,需要小孩子遵守。”
宝儿和小珍珠立刻上钩,眼巴巴望着沈宁:“什么什么?”
小鹤年抬手挠了挠额头,让珍珠多读书,她就是不肯。
沈宁大声道:“老爷爷说,这个点心每个人只有上午日头在那儿还有下午日头在那儿的时候可以吃,其他时间尤其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可以吃,否则他就会悄悄钻进屋里吃掉小孩子的牙齿。”
她指了指太阳的位置,大约就是上午十点和下午三四点钟,正是有钱人吃点心的时间。
裴云原本还怕宝儿今儿点心吃得太多,回去婆婆要骂,不是怕被婆婆骂,而是怕婆婆说“小门小户就是不会养孩子,孩子跟着你去一天回来就闹腾好些日子,以后别去了”。
爹娘可稀罕宝儿了,她看得出来。
第一次宝儿来家里,穿着绸缎衣服,爹娘都不敢碰,怕给衣服刮了丝。
后来只要婆婆让宝儿来,她就给换棉布衣服。
可惜加上这次也才来过三次而已。
她希望以后婆婆能多让她带宝儿回娘家看看。
她想让宝儿和侄子侄女亲近亲近。
当姑的和侄子侄女天生亲近,尤其和兄弟关系亲近的,没有不亲侄子侄女的,若是自己孩子出息大,希望能拉拔一下侄子侄女,若是侄子侄女出息好,希望能拉拔一下自己孩子。
她就想让宝儿多记着点姥娘家,以后也能帮衬一下哥哥姐姐。
哪怕给他们在镇上找个活儿干也比天天撅腚下地强啊。
没看谭家那儿子现在也是粮店管事儿么?
但是她不会直白地说嫂子别给宝儿吃太多点心,毕竟宝儿才来这么一次,她就这样跟嫂子说不好。
而且就这么一次,他能吃多少?
主要是以后,能不能常来。
现在看沈宁如此教育宝儿,她一下子放心了。
二嫂现在真厉害啊。
宝儿和小珍珠果然上钩了,猛点头。
小珍珠大声揭发:“高进禄肯定吃太多点心了,所以牙齿被老爷爷偷走了!”
豁牙子,难看。
小鹤年不忍心告诉她,过些日子你也要变豁牙子的。
宝儿还小,他没有辨别能力,就猛点头,“老爷爷,别偷我牙。我这会儿吃,晚上就不吃了。”
一边说,一边抓起沈宁做好的一个豆沙糕塞进了嘴里,啊呜啊呜,“真甜啊!”
沈宁:“……”
裴云:“……”
小鹤年:“……”
小珍珠&宋福瑞:“哈哈哈哈哈。对,现在还不到时间,咱们赶紧吃。”
裴长青大手一伸就给罩住了,不许欺负他媳妇儿!
他温声道:“这是给宋大娘走礼的。”
宋福瑞也很馋,感觉之前说出的话要被自己消化了,应该是葱油饼是最好吃的葱油饼,红烧肉是最好吃的红烧肉,现在这个豆沙糕也是最好吃的。
他想吃。
宝儿见不得他爹那馋样儿,从嘴里抠出一块塞进爹的嘴里,自己嘴里还塞着一块呢,含糊不清地说:“爹,你吃。”
宋福瑞也不嫌弃,就吧唧吧唧地吃了,“真细腻、香甜!”
裴母笑着把宝儿抱起来,“走,咱去跟大姥姥借花模子去。”
乡下人不做月饼,没有月饼模子,但是他们有花饽饽的模子,有大有小,有各种形状,什么寿桃、鲤鱼、梅花等。
宝儿一听高兴了,立刻搂着姥娘的脖子跟着去。
小珍珠不耐烦包点心,她爱吃不爱包,也跑了。
小珍珠摁碎的那些也不浪费,大不了就做两色的呗,揉揉一起摁进模子里,磕出来就是一个花样儿,黄红相间顶好看呢。
裴云和宋福瑞也没留下吃晚饭,太阳还没落山就回了。
若是上午来就得下午回去,就在娘家吃一顿饭,如果吃了晚饭回去,那婆婆是一定要不高兴的。
太阳高高的回去,婆婆就没话说。
小珍珠虽然舍不得,很肉疼,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把点心都给宝儿带上了。
满满的两匣子啊。
他们搓豆沙都搓好久呢。
小鹤年小声道:“小姑带来好多点心呢,都留下了。”
小珍珠抹抹眼泪儿,“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心口疼。”
小鹤年:“我给你揉揉。”
小珍珠:“心口在前面,你干嘛揉我后背。”
小鹤年:“心脏离后面更近。”
小珍珠将信将疑,“好吧,你使劲点揉,我好像没那么疼了。”
裴云把二两银子给沈宁。
沈宁不肯要,“你们回就回,带点吃食就行了,钱不必。”
裴云:“这是我婆婆发话给的,说你们乔迁就该给。”
沈宁:“阿云,我觉得还是以前那样好,咱家和他家不远不近的,咱们呢亲咱们的。他今儿给二两银子,回头我们没那么多回礼,多失礼啊。你拿回去呀,以后都不要说给钱的事儿。”
就随礼,乡下给个几文钱十几文钱顶多了。
等她真的盖好房子暖房,别人也顶多随鸡蛋、粮食,不会给钱的。
裴云:“那就当借给你们的,你们盖房子紧张先使着,以后再还他不就成了?”
她转身出去了,宝儿在喊她呢。
沈宁也只得如此。
等宋福瑞夫妻俩走了,沈宁就拿银子跟裴长青和公婆几个讲。
看到银子裴母眼皮跳了一下,发现不是自己的事情败露就不管了。
裴父:“兄弟姊妹按理是该互相帮衬的,你妹子家条件好,她婆婆能给这钱就是愿意的,你们收着。”
裴长青:“按阿宁说的来吧,就当我们借的,以后再还。”
他们以后有钱了,不差这点,没钱的话这点也没用。
但是就眼下来说,这二两银子却能顶大用。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喊裴父,他就先走了。
俩汉子扛着铁锹和大镢头,“二伯,你家童生花钱雇俺们帮你翻地种麦子,说是从明天开始,不过俺们这会子没事儿,咱先去干一气呗。”
裴父愣住,“啥雇人?”
他跟老大说过好几回,让拿点钱出来雇人种地,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大只说你别偷偷去给老二干活儿不就忙过来了?压根儿不肯花钱雇人,今儿怎么?
他回头去看裴母。
裴母扬手:“老大心疼你,你就赶紧去吧,别耽误功夫。”
裴父一脸纳闷,老婆子现在也忒能耐了吧?
竟然能拿捏住老大?
那俩汉子催他,他也没空多问,只好先跟着走了。
裴母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般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了。
小鹤年跑到她跟前,悄悄问道:“奶,咱俩好不?”
裴母稀罕得不行,丢下谷穗,搂着孙子,“当然好啦。”
小鹤年:“那你去大伯家干啥了,给我说说呗?”
裴母小声道:“没啥,别声张。”
小鹤年却想知道,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以后要顶门立户的。
主要是万一爹娘的脑子再被换回去呢?
那以后家里的事儿得他做主。
小珍珠哒哒跑来,“你们说啥呢?我也要听。”
她知道就等于爹娘知道,小鹤年果断示意奶晚上再说。
他道:“我问问小姑啥时候再回来。”
小珍珠也盼上了。
屋里沈宁和裴长青聊了几句,“你去干活儿吧,我把剩下的红烧肉汤加豆腐咕嘟咕嘟,晚上给大伯娘他们分分。”
他们吃肉,给大家喝点汤。
红烧肉没都吃完。
宋福瑞和宝儿本身肚子里不缺油水,裴云又是懂事的,回娘家从来不多吃。
再者葱油饼很香,大人孩子都爱吃。
每人先几个葱油饼打底,那红烧肉可不就剩下一点?
葱油饼真的立大功。
她之前也故意没有把汤汁都收干,就为了加豆腐和豆腐皮呢。
她之前压了几张豆腐皮,现在和豆腐一起切切加进去,咕嘟一会儿,让豆腐吸饱了肉汁的香味儿就好了。
如果有鸡蛋就好了,炖红烧肉的时候加几个鸡蛋,这会儿吃鸡蛋也很香。
大鹅蛋就算了。
今儿沈宁没去送菜,去镇上采购加上做饭她有点累,让裴母带着俩崽儿去交际的。
除了菜,一家分了三颗点心。
大伯娘三家自然又感激又不好意思,拉着裴母的手,“咋又给送菜呢,豆腐都教俺们了。”
裴母:“大嫂,说啥外道话啊,豆腐是额外的,菜是咱自己人的心意。”
裴母以前没这么会说话,分家后从旁看沈宁和换豆腐换材料的人打交道,主要是看她和高里正说话渐渐学到点。
学了以后她就在肚子里反复练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学着说,这一路上她也在肚子里反复练习来着。
就这句话,她想了一路,最后才敲定说啥的。
送完菜以后回家的路上,小珍珠唱着歌儿,欢快得很。
小鹤年:“奶,你现在真会说话,跟我娘似的。”
裴母笑道:“你娘厉害,你也多跟着学。”
小鹤年骄傲道:“那是,奶你放心,我都学了呢,我爹的我也学。”
只要他把他们的本事学会了,等他长大了,哪怕他们的脑子又被换回去他也不怕的。
那时候他就能当家了。
大伯娘也和裴大伯、张氏几个感慨,“自打二郎摔破头,二郎媳妇儿就变了个人,后来二郎也变了个人,现在你们二婶也变了个人。真好。”
赵氏撇嘴,“娘,你就说二郎摔得好呗,那二郎媳妇儿咋还去吴家闹?我看得倒给吴家一笔钱才……”
“闭嘴!”大伯娘瞪了她一眼,真是个扫兴精,就怕一家子高兴高兴。
裴二柱也拽拽媳妇儿的衣服,让她别乱说话,得罪娘没好果子吃。
赵氏不乐意,我说什么我?就这么不让我说话?
我现在也是有儿子的人!
看她劲儿劲儿的那样儿,大伯娘把那一大碗豆腐烧肉汤端到自己跟前,对裴二柱道:“你两口子对二郎两口子有意见,你俩别吃人家送的菜,以后也不许在家里吃豆腐!”
裴二柱吓懵了,下意识发誓:“娘,我对二郎两口子一点意见都没有,我和他们可亲呢,和亲兄弟一样,不信你问我哥。我哥给他们收庄稼,我还总去帮忙拉庄稼呢。”
裴大柱自然是心疼兄弟,点头帮腔。
赵氏也想吃豆腐烧肉,也想吃豆腐,只得违心发誓,“娘,我对二郎两口子没意见,我也可亲呢。”
大伯娘:“那你记住了,你再说二郎两口子一句不好,你娘家兄弟的好运就借二郎一分。”
这下赵氏也吓蒙了,她才知道她婆婆是真歹毒啊!
她吓得尖叫一声,指天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对二郎两口子不好的意思,发得情真意切。
张氏看待了,说厉害还是婆婆厉害呀。
她娘和嫂子算啥厉害啊。
大伯娘看赵氏这般才饶过她。
狗东西,这种把娘家兄弟看得比自己男人和孩子还重的人,就得拿她兄弟发誓。
赵氏脸色萎靡,对着豆腐烧肉都没胃口了。
她觉得有点肚子疼,好像闹肚子呢,难不成真的赌咒发誓应验了?
她说人家坏话,吃人家的饭菜拉肚子了?
实际是她晌午做饭偷尝,吃了没煮熟的豆角,可不就中毒拉肚子了?
这一下子,赵氏又拉又吐,半条命差点折腾没了,折腾得一家子半晚上没消停。
后来把那点豆角排干净才终于消停了。
而裴云和宋福瑞这一次回家,照例要去宋母那里请安的,实际就是销假,顺便接受盘问。
只不过宋福瑞和宝儿感觉是娘和奶的关心,裴云感觉是盘问罢了。
“奶,奶,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豆沙糕糕。”宝儿一下子扑进宋母怀里,让爹赶紧拿豆沙糕给奶吃。
宋福瑞把他们带去的盒子打开一匣子,给宋母看,“二舅嫂做的,漂亮吧,比点心铺子的一点不差,味道更好呢。”
宋母看了一眼,捏起一个转圈看看,“确实,好手艺。”
她尝了尝,“嗯,味道的确不错,甜而不腻,滋润不干,又不会很油腻。”
裴云第一次大着胆子在婆婆跟前道:“娘,我二嫂说这是因为糖加的少,另外加了油,一次加一点,慢慢炒进去,吃起来就油润不腻。”
宋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二嫂教你了?”
这么好的点心方子,她就随便教人了?
裴云:“对啊。”
宝儿:“我也会!二舅母说今儿时间不够,下一次她教我们点豆腐呢。我要学,我点豆花给奶吃。”
宋母立刻笑得慈眉善目,心肝儿肉的稀罕。
老人家便是如此,对长子次子,总是满怀期待,要严加管教,生怕行差踏错,可又想享受小儿女承欢膝下,就会无原则地宠老幺。
想着反正也不指望他们撑门户,只要他们不学坏,长大了有家里的钱养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她对宝儿又是这样的心思。
不指望他文成武就,只要活泼健康可爱就行。
一个家族的兴旺有时候就是如此,孩子不能没出息,孩子又不能个个都出息。
若是大出息就罢了,若是出息不够,不能出去打拼只会窝里横,抢夺家里那点有限的家产,倒不如做个吃喝悠闲又不太顽劣的公子哥儿。
所以她的宠爱也有限,不会让被溺爱的孩子出去惹祸。
但是这种心思她从不对外人说。
而她也是真心实意喜欢小儿子和宝儿。
宝儿不喜欢读书,如此小总拘着也不好,她笑道:“既是如此,那回头你们哪天方便就还去呗,只是别失了礼数。”
裴云惊讶地看着婆婆,不明白婆婆怎么突然这么大方,是因为二嫂会做豆腐和点心吗?
她又想婆家开布庄,要这些方子没用吧。
又多想婆婆是不是对二哥二嫂别有心思啊?
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就没敢想婆婆可能是真心要和她娘家结交,毕竟在她看来婆婆一直瞧不起娘家,真心结交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别有所图!
不过,能常回娘家当然好,她巴不得呢。
反正宋福瑞在家里也没有正经差事,一把年纪还整天拿零花钱,大房的孩子都比他钱多。
半夜。
裴端醒了酒,口渴得厉害。
他伸手扒拉,“水。”
没人搭理,他提高声音:“秀娥,喝水。”
还没人搭理,他只好坐起来。
这才发现床铺冷冷清清,就他一个人。
他一动,一阵阵剧痛从屁股上传来,吓得他一瞬间失智。
为什么他屁股如此剧痛!
他也喝过花酒,自然知道淸倌儿、小倌儿这些。
如今自己屁股剧痛,是谁丧心病狂居然敢欺负他堂堂童生!
很快他发现自己误会了,是屁股上的肉疼。
他伸手摸过去,竟然摸到手指粗的檩子,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居然被人打了!
谁打他?吴秀娥?
不可能,她不敢。
爹?爹那么疼他,更不可能。
二郎竟然敢打大哥,他刚咬牙切齿又松了力气。
不,不是二郎。
他约莫记起一点什么,好像听到娘叫他吃红烧肉的声音。
是……娘打的他?
他登时一阵恼羞成怒。
他就说,他就知道,她一直在怪他,一直不盼着他好!
长这么大,只有她打过他。
这是她第三次打他了!!!
他都一把年纪了,他都是童生了,她竟然还打他!
趁着他喝醉没知觉的时候打他,他都不能辩解反抗!
裴端感觉能怄死。
接着他发现自己兜里的钱也没了,明明还有七八钱碎银子的。
很快他就不纠结谁打他了,因为一早就有俩汉子上门大喊,“二伯,俺们早饭前先去地里忙一气呀,你吃了饭再去就行。”
裴端:“什么意思?”
从东厢出来的吴秀娥对着他横眉怒目,“裴端,你花钱雇人秋收种地,怎么不和我商量!”
裴端:“我花钱?”
吴秀娥恨恨道:“你甭跟我装!”
之前公爹说雇人,你一直不肯,我以为你和我一心呢。
裴端一脸懵逼。
这时候裴父从西厢出来,扛起墙根儿的铁锨就要去下地。
他日常不在家里呆着的,宁愿待在地里。
“爹!”裴端喊住他。
裴父咳嗽一声,“昨儿你小妹和妹婿回来,二郎媳妇做了红烧肉让你娘过来给你送,你吃得高兴就拿了几块碎银子让去雇人收豆子种麦子。我就知道老大你是个有成算的,不会真丢着地里的活儿不管。我一把年纪,一个人可种不完那些地,再拖下去,翻不完地就种不上麦子了。”
他一走,吴秀娥就朝着裴端哭上了。
裴端一个头两个大,关键他嘴里也没个红烧肉的味儿啊?
这银子到底咋掏出去的?
他屁股又是咋回事?
他提了提臀,不敢问自己挨打的事儿了。
吴秀娥显然不知道这茬儿。
【作者有话说】
醉断片的后果很严重。【加更了,宝子们,求个订阅吧。】
第52章 猪肉饺子 压场,打豆子,交税粮
第二日中秋节,沈宁和裴母多磨了几斤豆子,预留二十斤豆腐做腐乳。
腐乳从开始到食用起码得十七八天,急不来,不过比酱油至少四个月到一年可好多了。
腐乳也比酱油更适合推广。
酱油只能卖给酒楼、饭馆和大户人家,普通人家基本不吃酱油。
腐乳却没有那么大的贫富差异,基本各个阶层都需要。
没见现代人一边大鱼大肉还得来碟腐乳或者小咸菜么,这时候吃腻大鱼大肉的富贵人家也一样如此。
而普通人家即便不吃肉,顿顿高粱小米豆饭也难以下咽,需要咸菜大酱之类的下饭。
腐乳和咸菜、大酱又不同,腐乳自己就是咸菜,每顿饭不用多,来那么一两块就可以。
吃小豆腐的时候配两块腐乳都能更好下咽。
只要价格不高,依然用豆子换,乡下人也消费得起。
试成了以后她打算跟高里正合作。
前天高里正从荷花沟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捎来一个小手磨,还送了两只小鹅,说是陶族长给的。
那天沈宁跟他聊了聊,听了高里正的一些想法。
主要是关于“大家以后都会点豆腐,你还开豆腐坊,准备好低价换了呗?”、“城镇各大酒楼、饭馆以及大户人家、收入高吃得起酱油的百姓买的基本都是柳家酱油,乡下庄户人一般不吃酱油,你还想卖酱油吗?”。
高里正却很乐观,“二郎媳妇,六两七两换豆腐的话我就不说了,关于酱油我也不瞒你。我闺女婆家是县城霍家,开酒坊的,家里养着几十号帮工。他们也要吃饭,能买柳家的酱油和酱为啥不能买我家的?平时我和大舅兄家的鸡鸭鹅猪可没少卖给他家呢。他们也给我介绍了咱成阳县好几家酒楼饭馆和其他大户的生意,我们定期给人家送鸡鸭鹅猪的,那再送些酱油尝尝也正常,对吧?”
沈宁要的就是他的销售渠道。
她和裴长青算过家里那十一亩地玩不出花样,什么稻田养鱼、稻田养鸭的,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养,是你有没有地方卖,养了卖不掉就纯赔钱。
更何况现在他们连买牛、买鱼苗、鸭苗的钱也没有,更没有联系好的销售渠道,所以不用想。
至于其他地那就更没花头了,没有足够的肥料,没有足够的牲口和人力深耕细作,种什么产量也不高。
种高价草药没有种子,也没有能联系好的采购商。
所以家里的地只能种庄稼,交税、自己吃,能让自家吃饱不饿肚子就算完成了土地的使命。
另外他们还得赚钱供阿年和裴长青读书、科举,走礼,还得管家里四季衣裳、被褥,还要添置家具、农具等等。
裴长青对自己的专业有信心,他自己盖房子就展示了才能,之后可以靠这个找相关活儿干。
甭管盖房子还是做木工、瓦工,他都可以稳定赚钱。
但是沈宁不能让他把大部分时间放在赚钱上,因为家里长期阶级升迁靠阿年,短期就得靠他。
裴长青必须从零开始学四书五经,想要考中秀才,必须花费海量时间背书。
十年寒窗,说的基本就是这个阶段了。
他们没有十年给他,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是甭管他多聪明,记性多好,考秀才这一步都没有捷径,不能靠思想、策论等来博眼球,只能扎扎实实地考基础知识。
古代不少名人都卡在秀才这一关上,死活过不去,花钱捐了,后来却一路举人进士官运亨通。
没看裴端久考不中人都变态了么?
所以沈宁要给裴长青腾出时间来读书。
那么赚钱的重任就落在她身上。
她没想过靠豆腐赚钱,来钱太慢,付出劳动力太大,干脆共享给乡亲改善伙食,节约粮食。
她也没想过用酱油赚钱,酿造时间太久,而且销路也是问题。
至于做点心,以后搬到城里可以,现在甭想。做了卖给谁?运到城里得多少时间成本?划不划算?所以现在就只是自家哄孩子走礼的用途。
进城租铺子就更别想了,没有点背景根本租不到铺子,这时候甭管干啥都得找保人,她进城找谁当保人租铺子?
这年代没有一个靠山,真的很难很难赚钱,你有本事你都保不住。
经商、开铺子不是你有产品就行。
古往今来,多少昙花一现的品牌?
不说别的,就说做豆腐,如果她不是拿出来跟乡亲们共享,单纯自己开个豆腐坊和人换豆子,甭管六两七两,都赚不久。
高里正得不到好处,他不会上凑帮忙,她也就享受不到庇护,那村里外村的混子就会沆瀣一气来捣乱。
柳家也绝对不会说什么“我们看不上乡下那点生意”之类的话,随便找个人给她使坏都够受的。
总之她家会被村里人排斥、嫉妒,绝对落不着好儿。
即便她拉着本家大伯他们一起也没用。
力量还是太弱。
而她现在把豆腐教给大家,不管本村还是外村都受了恩惠,对她和裴长青就会多有维护。
不需要人人如此,只要遇事有人维护,就有大用。
古代,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声真的是能救命、换财的东西。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好处,所以才绞尽脑汁沽名钓誉。
就类似现代的流量吧,瞅瞅有些人为了博流量都变态到什么程度了?
她就用一个豆腐方子便换到这个名声,可以说相当划算了。
这样她家再干啥就不会那么打眼,别人不会那么嫉妒,嫉妒的时候都会想想,那可是豆腐娘子啊,她会做这个很正常吧?她赚这个钱很正常吧?
现代一个普通邻居突然开豪车,周围邻居就会蛐蛐人家,可如果知道人家是名人,就会觉得很正常,反而会羡慕捧着。
这就是人性。
这也是她赚钱的一个基石。
等新房盖好,她会跟谭婶子商量继续租借这边房子,开个临时农家客栈,管饭加住宿。
冬天绝对有生意。
试想大雪纷飞、冰天雪地,旅人冻得哆哆嗦嗦,一看还有六里才到龙庙镇。
正常两刻钟不到的路,现在至少半个时辰,越想越冷,越冷越饿。
突然,看到前面炊烟袅袅,饭香扑鼻,还有热乎乎的大火炕,热乎乎的泡脚水,就问谁能走得动道儿?
这些旅人大部分不差钱儿,或者没那么差钱儿,有住宿预算。
更何况她肯定比镇上便宜啊。
而自己家离村里有点距离,不会影响村里人生活。
日常柴火、牛马骡子嚼用的草料、豆腐、粮食等,她多半也得跟村里人买。
如此村里人自然更盼着她好,即便个别嫉妒她的也不敢使坏,使坏就被其他村民摁住了啊。
当然,民宿也赚不到大钱,她还想有一份不用花太多精力就能收钱的稳定进项。
这个就得靠和高里正合作,她出技术,高里正出人、销售。
合作的内容也不能是太高端的产品,就是腐乳、泡菜这些不起眼的。
一开始腐乳就够了,腐乳反应好再上泡菜。
另外如果高里正能稳定进货鸡爪鸭脚鸡翅鸭翅,她还能给做无骨鸡爪、糟鸭掌、卤鸡翅鸭翅啥的,味道绝对一流。
这些钱虽然小,细水长流,够他们过日子的。
她现在就准备样品。
高里正自己没研究出腐乳来沈宁还觉得挺奇怪呢,毕竟他那么热衷研究点豆腐,买了现成豆腐竟然没做出腐乳来?
人们无意中做出腐乳的概率比点豆腐大,毕竟大户人家买了豆腐吃不完很容易长毛,若是有那肠胃厉害又不怕腌臜的真吃了,保不齐也能吃出滋味儿来,加以改进,腐乳自然就有了。
高里正没研究出腐乳来,大概率是他节俭,舍不得浪费,从镇上买斤豆腐必然吃到肚里,不可能留着发霉。
即便刚刚发霉,可能洗洗煮煮继续吃了,也不会加点调料让它继续发霉成腐乳或者霉豆腐。
沈宁先切豆腐,为了做腐乳这一锅豆腐压得格外紧实些,切方块就方方正正,一点不散碎。
“二郎媳妇儿,豆渣都弄好了,还有啥需要我做的。”俩崽儿帮忙给人换豆腐,裴母把豆渣装在笆斗里,晌午让高木头给高里正挑回去继续做酱油。
沈宁看了看,“娘,你把家里的空坛子都找出来洗洗,放太阳下面晒晒。”
家里也没几个咸菜坛子,大中小各有一个。
裴母都给洗刷干净放院子里晒着,怕落灰落鸟屎就拿草帘子遮盖一下。
沈宁又让她找一把稻草来剪短,也放在一边晒晒,等明儿装坛子用。
她的豆腐切好了,堆在盖垫上,底下垫上一块小木头制造倾斜度方便控水。
装坛子得等明天,时间还早沈宁和裴母又去摔稻子,让俩崽儿出去找小伙伴儿玩一会儿。
虽然小鹤年和小珍珠懂事,喜欢帮家里干活儿,沈宁却不爱让他们在家里干活儿,宁愿他们出去玩儿。
一个人如果没有童年四处疯的记忆,那他的人生会少了很多乐趣和回忆点。
她希望小珍珠和小鹤年拥有这份完整的童年记忆,所以鼓励他们出去玩儿。
晌饭正常吃,下午沈宁和裴母就张罗着准备晚上的饺子了。
原本沈宁买的就剩下一斤半,裴母还让裴父从大房拿回来两斤。
三斤半肉啊,啧啧,真奢侈。
沈宁当然没都做,只剁了将近两斤肉馅儿,另外还剁了不少蔬菜。
蔬菜都是本村以及外村来换豆腐的妇女们送的。
这个送棵白菜,那个送俩萝卜的,还有人送菠菜、韭菜,也有人送大蒜头。
萝卜多她还做了一大海碗酸甜口的萝卜条,晒了两条荆棘的萝卜皮
沈宁就地取材,也不怕麻烦,包了几样馅儿。
白菜韭菜肉馅儿,菠菜豆腐素馅儿,萝卜肉馅儿。
为此小珍珠还不乐意呢,“娘,咱们为什么要欺负菠菜豆腐,不给它们配肉?”
她带入一下,就仿佛全家都能吃肉,就她不能吃一样难受。
沈宁笑道:“没事儿,我们搁肥肉炝锅,煸出来的油脂都给菠菜豆腐馅儿。”
菠菜有草酸,不能跟含钙多的食物同食,不过焯下水就解决了。
菠菜焯水,然后剁碎,豆腐剁碎,再把豆腐用猪油脂翻炒至没有水分,若是能掌控火候炒上金黄的嘎渣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粉条,有粉条更香。
等开始包饺子的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从外面跑回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炸豆腐丸子,一看就高里正家出品。
你家油真多。
沈宁逗他们,“诶呀,这几个丸子油挺多,咱捣碎放饺子馅儿里吧。”
俩崽儿一点不抠搜,都递给她。
他们吃过一支啦,这个就是拿回来给爹娘奶奶尝尝的。
为了提香,他们果真就把十个豆腐丸子捣碎放在馅儿里,果然油汪汪的。
“哈哈,娘你可真有办法,咱自己省油了。”
沈宁:“洗手,开始擀皮包饺子喽。”
大伯娘和三婶儿四婶儿三家也在商量吃什么。
往年都是随便对付一下,就中秋节又不是过年,有啥好过的?
他们往往都是给先人祭祀自己才跟着吃点,如果不需要祭祀那活人也不需要过节。
中秋节是唯一一个给活人过,毕竟中秋节团圆节,谁也不想跟先人团圆不是?
那既然不需要管先人,没人指责不孝顺,活人还过什么中秋节?
又不是那有钱的大户人家。
可今年不是二郎家过么,昨儿还给他们送了豆腐烧肉。
所以今天他们也决定每家去镇上买斤猪肉,再炖一盆子大酱鸡蛋。
于是张氏上午送完豆腐,晌午又拿着三家的钱跑一趟儿镇上肉铺买了三斤多肉回来。
今儿正日子,好肉反而没了,她只买到后鞧。
不过她们反正也不包饺子,没有五花和前腿,后鞧就后鞧了。
三家破天荒奢侈一次,一顿把一斤肉都做了!!!
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那都是咬着牙打着哆嗦切肉啊。
这切的是猪肉吗?这切的是她们的肉啊。
小孩子们却合不拢嘴,怕挨骂就躲着互相握拳跺脚“啊啊啊,要吃肉,开心!”
四婶儿做了肉末炖萝卜豆角,炖上以后她才后悔,为啥不先把肥肉丁干煸出油再炖?
三婶儿做了肉末鸡蛋酱,用肉末煸出油脂,再把鸡蛋炒炒搅碎,然后加上大酱,再加上豆腐碎出数。
大伯娘买了一斤半肉,没剁肉末,而是切了薄薄的肉片,煸出油脂就把泡发的干蘑菇、白菜、豆角放进去炖熟。
搁过去,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这么做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甭管多好吃的饭,都是为了吃饱、长力气,所以只需要主食吃好就行,为了贪图嘴巴馋吃得香,那是罪恶的。
甚至,有时候为了节省粮食,都不允许吃好吃香,所以什么下饭菜都是有罪的。
吃咸菜就不错了,还讲究色香味,讲究肉菜?
他们觉得豆腐就是美味,而且是主食,绝对不会吃够,也不敢说吃够。
但是现在因为沈宁给他们送了好几次饭,次次不重样,他们不好意思就回几个豆面窝头、焖豆饭吧?
这才绞尽脑汁也过了个节。
孩子们是最高兴的,因为他们家也吃肉了。
他们家的锅里也飘出了香喷喷的油脂味儿,也惹得附近的孩子躲在他家门外一个劲儿地闻。
就着那些小馋猫的馋样儿,他们吃得格外香。
能回忆到过年的那种香!
沈宁自然也给他们回礼了,送的饺子。
裴母带着俩崽儿去送的,她现在也会说好听的话,“阿云带来一条肉,阿宁不知道又买了一条,昨儿没舍得吃完,今儿就包饺子。还多亏你们给的豆角白菜。”
其实也没分多少,顶多一家十二个。
这也足够孩子们开心的了。
因为这饺子肚大溜圆,馅儿十足,喷香流油!
裴大柱二柱、裴大民裴大根等几家的小孩子扎堆回味哪个更好吃,二丫突然小声道:“豆腐娘子真好,她过节咱也跟着过节,求她以后啥节都过,也给咱家送菜,咱家再给她送。”
这样他们就有好吃的了。
其他孩子纷纷附和。
晚上小孩子扎堆显摆的时候他们就跟村里其他小孩子显摆吃肉吃饺子,就成了“想吃肉?你得拜,不拜哪有肉吃?俺们就是拜的。”
“拜啥了?灶王爷吗?”
“灶王爷黢黑的有啥用?你得拜豆腐娘子,豆腐娘子会让你娘做好吃的。”
小孩子最天真易信,大孩子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有那实在馋很了的,扑通就跪下,学着自家奶奶求神拜佛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豆腐娘娘,求求你,让我娘做顿好吃的吧!最好是红烧肉配肉馅儿饺子,没有的话炒鸡蛋也行,蒸鸡蛋我也不嫌弃……”
“阿嚏——”沈宁一早起来舀了一勺子豆渣加点米糠搅拌搅拌喂大鹅。
五更的小风嗖嗖的,激得她打了个打喷嚏,“谁说我坏话呢。”
裴长青很怕她受凉感冒,紧张地看她。
沈宁笑道:“没事儿,估计是冷空气过敏。”
此时东方未明,头顶的启明星异常明亮。
裴大伯、裴大民等人已经在西边儿忙活上了,裴长青赶紧过去。
沈宁和裴母也先推磨点豆腐。
现在她们轮流一气儿把浆子磨好,然后分三锅把豆腐点出来,这样下午可以轻松些,干点别的活儿。
天光亮起来的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起了。
小珍珠永远那么活力四射,起来先在院子里跑一圈,跟娘奶奶爹大爷爷等人打招呼,还要跟大白小白们招呼一声。
尤其要关照一下新来的两只小鹅,“大白,你不要拉帮结派哟,你是老大,把你新小弟带上!”
大白嘎嘎叫着回头,轻蔑地瞅着地上那俩毛茸茸的鹅崽子,探出嘴巴出溜就给它们铲到自己背上了。
“嘎嘎”它大叫着,和小白一起欢快地往西边河里跑去。
小珍珠便和小鹤年跑去帮娘推磨了。
别看磨盘大,他俩合力也是可以推动的。
小珍珠觉得再多吃点饭,多长点力气,使使劲儿她自己也能推动呢。
沈宁空出手来就把浆子过滤出来倒进大锅里,把豆渣倒在笆斗里。
她去看了看昨天的豆腐,已经晾得干干的,没有一点水分,便把稻草铺在坛子里,将豆腐一块块地码放进去。
再拿几层粗麻布罩起来,外面糊上一层黄泥密封,让豆腐在里面发酵。
做完这些她直起腰甩甩胳膊踢踢腿,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看看西边儿进度。
有裴长青带着三四个壮劳力不断地夯打,加上早晚大量劳力帮忙,这边的进度肉眼可见,不像之前每天就是刨地、敲土坷垃、捡石头、垫高、夯土,乱七八糟看不见进度。
也是天公作美一直没下雨,他们的基沟夯土就很顺利。
一层层不断地夯实,地基也越来越硬。
他们已经夯完基沟,这会儿还在夯三间正房内的灰土地基。
沈宁听裴长青说过,墙基是最重要的,比房梁更重要。
毕竟墙基承担着整个房子的重量,如果发生沉降房子肯定会裂,严重的会坍塌,而房梁有问题及时发现还能更换,地基的缺陷却无法弥补。
室内地基的作用就简单些,不承重,主要防潮、防止老鼠打洞。
所以室内地基也不需要两尺多厚的灰土层,一尺就够,有条件上面还可以铺砖石。
地基要完工了,可以兑现教人点豆腐的承诺。
她寻思先让大伯娘他们多换两天豆腐,过两天她再说,到时候让大伯娘他们帮忙教本村人点豆腐。
早饭时间,高里正拎着锣,铛铛铛敲三声,然后宣讲朝廷政令,什么皇恩浩荡那一套。
最后一句话概括重点:要交秋粮了。
老百姓夏税秋粮,服徭役,这都是必须的。
这年头赋税种类也复杂,地税、丁赋、徭役等,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都是里正这边儿说多少他们就准备多少,回头一总交过去。
说到交税众人心头就是一紧。
沈宁早就做好准备,她和裴长青根据记忆盘算过自家的税,那是真不少。
大大小小五口人,两间草屋子、十一亩地,乱七八糟的税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两亩稻子的收成。
沈宁他们这些天白天晚上见缝插针摔的稻谷差不多都要交上去。
幸好朝廷收的是稻谷而不是大米,不需要他们给脱壳。
男人们那边,裴大民和裴大根、张本力几个越发感激裴长青找他们来干活儿了。
有了这钱,他们就能补贴家用。
而那些麦稻不够抵税的就得交钱,可庄户人哪有钱?
本身用钱就得去粜粮食,现在没粮食自然也没钱。
但是税不能不交。
那就卖地或者卖闺女。
还有一个办法,徭役不花钱顶,而是自己背上干粮去干活儿。
可朝廷的力役都是修城墙、铺路架桥等重活儿,好人去了都得脱层皮,回来半条命没了。
所以左右为难。
裴庄的百姓虽然不至于卖儿卖女卖地交税,但是也有那困难户不甚宽裕的,好不容易用小米跟人家换稻谷把税粮交上,家里口粮就紧张了。
哑巴娘抹着眼泪儿跟邻里哭:“豆子要留着,等俺们学会了点豆腐,一斤豆子吃三斤豆腐一斤豆渣,咋也能顶到来年去。”
其他不宽裕的人家也采取这样的办法,把豆子留着,学会了点豆腐就天天吃豆腐,那不还有豆渣吗?
那可是救命的粮食啊。
沈宁和裴母正忙着在晒席上处理稻谷,要把空壳、草棍儿等清理出来,处理干净才能交税呢。
裴母用簸箕扇,沈宁用木锨扬,小珍珠和小鹤年捡里面的石子。
有风,扬起来一吹还是挺干净的。
沈宁:“娘,谁家有风车啊?”
南方人种稻子不是都有风车,把稻子放进去摇摇,稻谷和杂物就分开了。
裴母:“啥是风车啊?”
沈宁解释了一下。
裴母:“没见过,咱自来就是扬场,拿簸箕颠。”
沈宁想去问问高里正家有没有,借用一下,结果裴大柱来了。
他之前一直翻地来着,这两天豆子都熟了他要开始割豆子。
“二郎媳妇儿,你们这几亩豆子要放哪里脱粒?”
沈宁看看院子,“这里行不?”
裴大柱:“不行的,豆子晒干了噼里啪啦爆粒子,最好压块场。”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场,主要用来晒庄稼,方便就地脱粒。
把一块空地刨松软,清理掉石头草根硬土坷垃,然后泼水,撒草木灰,压平,再泼水再撒草木灰,直到压得镜面一样平,没有一丝泥土,晒干也梆硬,这样压粮食就不会沾土了。
沈宁家自然没有场。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割豆子呢,她也没法儿借别人的场用,而豆子现在基本都熟了,她也没法儿等别人收完再收。
这么一算,还是自己压块场院儿更快捷方便呢。
沈宁想刨地也不行,没有工具,她就去跟裴长青说一声。
裴长青:“这事儿交给我,现在就弄。”
他让张本力几个先来这边儿帮忙,把租屋东边那块空地清理一下,大约一分地就够用的。
杂草、石头处理掉,再把地刨一刨。
压场和夯地基不是一个标准,没那么费事,只需要刨松一层土即可。
家里草木灰也积攒了不少,埋在旁边的坑里积肥呢,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裴大柱也留下来一起帮忙,人多力量大。
恰好裴父从地里回来,也过来帮忙。
他已经让那俩汉子帮着收拾了稻谷交上去,至于豆子,直接在地头压场,豆子割了直接丢在那里晒,晒干直接脱粒装袋运回家装缸就行。
裴父现在觉得花钱雇人干活儿就是爽。
到晌午他们就清理得差不多,吃过晌饭就可以压场了。
裴长青去高里正家借磙子,压场。
磙子就是一块圆柱体的大石头,很沉,光面,专门用来压场。
高里正今儿忙着带人挨家挨户下达税收通知,不在家,陶氏负责接待裴长青。
她现在对裴长青越发热情,可怕田氏得罪人呢,所以都不让大儿媳照面儿。
老头子说了今年可能因为裴二郎和沈宁的缘故,村里人交税比往年痛快些。
往年都得喊破喉咙催缴税粮,尤其那几家困难户,都得骂好几次,最后再不交税粮县衙粮差要下来锁人才不得不将税粮凑齐。
有时候也凑不齐,老头子不忍心他们家男人被抓走就替他们补上,说是借,可到现在也没还呢。
要是年年这样,自家多倒霉啊。
今年就好很多,因为豆腐娘子要教大家点豆腐,一斤豆子当四斤粮食吃,即便小米拿去换了稻谷,剩下的豆子高粱也够吃到来年的。
大家算清楚账,也就不再拖欠税粮,痛快收拾粮食等着交税呢。
几家困难户都主动筹措换粮了。
甭管对方多热情,裴长青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又不过于热络,道了谢就给磙子套上木框,系上绳子拖走了。
陶氏瞅着裴长青那干练利索的样子,真是个好男人,能干!
吃过晌饭裴长青就让裴大民几个继续去新房那里干活儿,他们要挑选可以做墙基的石头,还要筛石灰、准备黄土、麦糠等等。
压场这活儿他一个人就干了。
他赤着脚拉着磙子在场里转圈,一圈圈用磙子描摹场院的形状,慢慢地地面就平整起来。
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赤着脚啪嗒啪嗒跑,这个帮爹泼水,那个帮爹撒草木灰。
随着父子三人的转动,场院就压平了。
刚压平的场院是灰色的,湿润润的特别有弹性,赤脚走非常舒服。
小珍珠在上面打滚儿,“真软和!”
小鹤年提醒她:“衣服把地面弄上印子了,不平整了。”
小珍珠立刻跳起来,用两只小脚踩踩,把印子踩平,“干了就好啦!”
一下午干不了,明儿还得继续晒,但是明儿下午就可以压豆子了。
下午裴父又赶过来,“二郎,你只管忙去,我帮她们弄稻谷。”
裴长青约莫他们弄得完,就先去那边儿忙了。
每个村、每个县的税粮收缴日期是有限制的,过了那个时间就要自己押送,那可麻烦。
裴父说二十年前税粮还是里正和村里后生负责押送的,大老远送去指定的粮仓、军需库等地方。
路上可艰难了。
后来朝廷改了规定,各村集中收缴,统一送至县衙粮仓,再由衙门和当地军队负责押运,但是又多了一部分脚力和损耗。
反正就这么着,税粮越交越多了。
裴母也感慨:“今儿来换豆腐的人说他们村有些税涨了,有那交不起税粮的,又凑不上钱的必须卖地呢。
咱村哑巴家也是,自己那一亩水田不够交的,就得拿别的粮食跟人换。
都说幸亏你要教他们点豆腐呢,帮他们省了粮食,就不犯愁吃不到来年了。”
这是救命呢。
沈宁也听来换豆腐的人说了。
能来换豆腐的,都是条件还过得去至少自己交得起税粮不饿肚子的。
那些交不起税粮的,也不可能换豆腐吃。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得劲起来。
原本还想过几天再教其他人点豆腐,让大伯娘他们也换点豆子,现在寻思还是早点教吧。
她毕竟是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就忍不住想:大家都绞尽脑汁想实现阶级跃升,以后都可以免徭役不用交税,可那些税粮徭役不会消失,只是平摊在其他百姓头上而已。
而免税收徭役的人更有钱,他们买更多地,又不用交税,然后更有钱,买更多地……
如此循环,直到百姓不堪重负,开始新一轮王朝更迭。
想到此处,沈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所以赚得多交税多才是良性循环啊。
第53章 上供 地基完成,上供纪念
晚饭时候沈宁和裴长青商量,“地基差不多好了,该砌墙了吧?”
裴长青:“嗯,我想搞个地基完工仪式,咱们搁豆腐什么的供一供,让来帮忙的人分食掉。”
沈宁好奇地看着他,以前你们不都是开工仪式、奠基仪式么和完工仪式么,怎么还地基完成仪式?
裴长青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对咱来说这房子最重要的就是地基,地基完工事半功倍,等于房子完成了一半,和上梁一样值得郑重对待。”
这地基打得多不容易呢,而且也得感谢老天爷成全,没下雨泡他的地基。
要是泡了,那只能挖掉晒干重新铺,那就是钱、力、时间的重复损失了。
再者这里人不管干啥都讲究查日子,奠基要算算,开工要算算,上梁、乔迁等都要仪式。
他们一直也没举行仪式,显得有些另类,虽然他们不在意,但是太另类容易打眼。
沈宁:“行,那我和娘也准备准备,你打算哪天供?”
裴长青:“后天吧。里正说后天是好日子。”
沈宁记下了,“那我让大伯娘他们开始教村里人点豆腐了。”
先教会自己村的,再由自己村的去教各自的亲戚。
这就是介绍人的又一个作用了。
至于她家明儿早上的豆腐还要换,外人人过来换,她就顺便说了,让她们以后不用再来换豆腐,等着自家亲戚去教就好了。
小鹤年听着爹娘谈话就捏着自己的炭笔写写画画,他跟沈宁学的做手账。
虽然娘给他买了毛笔和墨锭,但是他没舍得开笔,每次只拿着练姿势,还是用炭笔。
他要把家里的赋税什么的都记下来,提醒长大后的自己爹娘可不容易呢,一定要好好读书,考秀才、举人,给爹娘过好日子!
小珍珠却专注地听爹娘说上供的事儿,哎呀听着好深奥、好神奇啊。
裴母想了想,“要不那些豆渣咱别都给里正家做酱油了,给哑巴家送一些。”
之前她舍不得送人,后来沈宁给里正家做酱油了,她又觉得给哑巴家吃更好。
沈宁自然不反对,她很维护裴母主动提的每一个建议,只要能答应的她都会答应,更何况只是送豆渣而已。
再说给里正家是因为自家吃不了那么多豆渣,做酱油耗时太久她也懒得弄。
“行啊,最好送得人家也不难为情。”
裴母就琢磨咋才能送得不让人难为情。
自己挑着笆斗去送,别人肯定会看见,看见就要问,问了就要说。
甭管是说好听的还是酸话,总归哑巴娘都会觉得丢人。
有时候越是家贫的越是敏感怕人说自己穷,怕人说自己占便宜,宁愿饿肚子也不想接受别人的好意。
小鹤年给裴母出主意,“奶,咱晚上悄悄给送过去呗。就放他们门口,他们也不知道谁给的。”
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是好心人而不是想羞辱他们的。
裴母笑道:“阿年想的办法好,对,悄悄的。吃两天豆渣他们就能省下几斤豆子。”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哑巴娘那么慌,就是算着手里粮食不够吃,吃不到来年新粮续上。
要是让她知道有人时不常地接济她豆渣,那她就没那么怕了。
小珍珠对小鹤年道:“家里的槲叶今儿用完就没了,那我们明儿一早再去采吧。”
小鹤年:“好,叫上二蛋,他上一次说也想采来着。”
哑巴叫裴铁牛,今年十九岁,都说他脑袋也是傻的,自然娶不上媳妇儿。
他娘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儿,他下面还有俩弟弟一个妹妹。
家里负担很重,但是地就那么两亩,大部分要佃别人家的田。
佃别人家的田租税很重,因为要替地主把朝廷的税交出来还得给地主交一部分。
所以他们家的粮食常年不够吃。
前阵子听说裴二郎媳妇儿要教大家点豆腐,一斤豆子能顶五斤吃,他娘瞬间心动,立刻就让他和爹张罗家里的东西。
人家也没要什么好东西,都是不值钱的土坯,木头椽子,麦草啥的。
东西不够就去挖石头,就去摔土坯砖。
他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凑够土坯,早早就交过去了。
现在铁牛娘就盼着学点豆腐了。
家里人口多,税就多,稻谷不够交的,就拿小米和别人换稻谷交税粮。
小米两斤才能换一斤稻谷。
现在家里就剩下豆子和高粱米。
她身体虚,睡眠不好,身边的男人白天干活儿太累,这会儿鼾声如牛,她就更睡不着。
她一点点盘算,咋才能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咋才能给小的吃饱。
都是她这破身体拖累的。
要是她像别家女人那样能帮衬下地,家里指定就不会这么穷。
幸亏人家二郎媳妇儿心善啊,肯教大家点豆腐。
突然她听见院门好像被人敲了几声,这么晚了是邻居有事儿?
正好她也要起夜,就披衣下地看看。
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明晃晃的呢。
外面没人。
铁牛娘有点纳闷,自己不可能听错,刚要退回去却发现地上堆着几个黑乎乎的圆疙瘩。
这是啥脑袋?
她汗毛竖起,瞬间脑补了一大篇精灵鬼怪的东西。
她有点腿软,想喊孩儿他爹,却又发不出声音。
里正家那边儿传来一声狗叫,她瞬间回魂,哎呀,村里有里正呢,怕啥。
里正家大黑狗可厉害了。
铁牛娘瞬间不怕了,还蹲下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大圆疙瘩。
软乎乎的。
用树叶子包着。
一捏黏糊糊、麻咕咕,哎呀,怎么一股子豆腥味儿呢?
哦,豆渣!
这是谁给的豆渣?
铁牛娘忙出门左右两边瞅瞅,月亮在天上,却也照不见巷子黑暗处。
她只得回转,这是……豆腐娘子送她的?
她想了想,她男人虽然也姓裴,但是和裴二郎家出了五服的,日常很少走动。
这一次报名换材料,她男人也是交过去就算,并没有多套近乎。
要说她家有啥特别能让人记住的,那就是穷、有个哑巴儿子。
她还有啥不明白的?
她往年凑不齐税粮,今年咬牙凑齐了又怕粮食吃不到来年,没忍住就在外面哭了。
她太害怕,都忘记丢人,只管哭得伤心。
这是好心人提醒自己不要怕饿肚子,真到没粮食的时候村里做豆腐的人家会接济自家豆渣呢。
突然的她那颗漂泊不定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不怕了,她家也会学点豆腐,以后也有豆渣补贴口粮。
她双手合十朝外面拜了拜,然后回家端了个笸箩把那一堆豆渣球分次运回屋。
她寻思八成是豆腐娘子家送的,她也没有东西还,回头就让铁牛去给二郎家干活儿吧。
第二日上午,裴父帮沈宁和裴母把稻谷收拾利索,送到高里正指定的地方抽查晒得干不干,再称重够不够,达标就装麻袋打钩,用黑笔写上户名,以便后面出问题时查验到户。
税粮集中收缴,再由里正带人押运送到县衙粮仓。
如果里正收不起来,县衙的粮差就会拎着鞭子下乡催缴,严重的会锁人。
今年裴庄税粮收得顺利,高里正也松口气。
下午沈宁他们的场院儿就晒干了,光滑平整,虽然有些地方有裂纹,但是影响不大,卡不住豆粒。
裴长青又去里正家还了磙子借了碌碡,回来压豆子。
碌碡也是圆柱体,但是有一条条瓜棱纹,不会碾碎庄稼适合给庄稼脱粒。
碌碡轻很多,沈宁和裴母、俩崽儿都能拖着跑得飞起,不需要男人,裴父就又去地里看看。
他现在除了看看大儿子家的地,也去二儿子家的地看看。
沈宁拖着转几圈,裴母拖着转几圈,大部分时间都是两小只一起拖的。
可惜压豆子不能赤脚,因为豆荚很硬,会戳破脚出血的。
沈宁:“你们压豆子,我去和大奶奶说说话。”
小珍珠:“娘,你只管去吧。”
沈宁要和大伯娘几个说说教村里人点豆腐的事儿。
靠她自己教到猴年马月去,肯定要第一批带第二批,批批相传,这样会点豆腐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全部学会。
大伯娘这会儿也不磨浆子了,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在场院里压豆子呢,他们已经交完税粮,收拾完豆子就只有种麦子了。
见沈宁过来大伯娘笑道:“阿宁,有啥事不?你看我这脏兮兮的。”
沈宁指指自己头上的豆秸,“咱都一样。”
两人笑了笑,就去一边坐着小板凳说话。
沈宁把地基好了要教大家伙儿点豆腐的事儿说了,“大娘,可能会影响嫂子她们换豆腐。”
大伯娘笑道:“那本来就是说好的,俺们想着换一天赚一天呢。”
沈宁又问她们忙不忙,能不能让张氏三个明儿挑豆腐出去顺便教人点豆腐,大伯娘几个就教本村的。
她让张氏几个去教外村的,也是为张氏考虑。
去教村里人点豆腐,村里人就会感激她们,跟她们交情深厚。
以后即便大家伙儿学会点豆腐,也不见得愿意天天做,她们依然有机会挑担子换豆腐。
毕竟好几个村子呢。
大伯娘:“方便,可方便了呢,反正我家也要天天做豆腐,就让村里人来学呗。”
现在不只是她,大民大根几个的媳妇也都会了,回头可以教她们娘家。
甚至因为她说阿宁没时间教,到时候都是各人回去教娘家人,赵氏和大丫二丫都会了。
学得还挺快。
说完沈宁又绕去荷花嫂子家说一声。
荷花嫂子笑道:“妹子,我早预备着呢,这一片儿的都来跟我学就成。”
沈宁家里有活儿,也没多聊就先走了。
路上碰到人就说一声开始教点豆腐了,明儿早上就可以就近选会做豆腐的人家去学点豆腐。”
这无异于给原本因为收税粮而低迷的裴庄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大家瞬间又活跃起来。
没下地的老人孩子奔走相告:豆腐娘子说大家伙儿可以学点豆腐啦!
实际现在不是学点豆腐的好时机,因为大家都忙,要收豆子压场、要翻地种麦子、要交税粮,但是那又如何!
俺们需要!
俺们得吃饭。
学会了每天都能做豆腐当饭吃。
家里大人没空的还可以让半大孩子或者老人去学。
半大孩子脑瓜儿好使,记性好,老人活了几十年,做饭经验多。
第二日一早,沈宁和裴母起来推磨的时候发现院子外面影影绰绰站了一下子人。
两人皆吓一跳。
梦回稻捆站岗的景象。
“豆腐娘子,俺们来帮你推磨,俺们来学点豆腐啦!”
这是附近村比较空的媳妇儿们。
派来的必然是全家最聪慧的年轻媳妇儿,务必一天学会。
谁学会得快,谁给家里长脸,要是慢,那好了,以后笨婆娘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男人都得被人打趣婆娘笨。
沈宁赶紧招呼她们,认出来都是换过豆腐的妇女,“你们这么快就得信儿了?原本想今儿你们换豆腐再告诉你们呢。”
“俺们昨晚儿就得信儿啦。”
“咱俩村这么近,你们打哈欠俺们都跟着犯困呢。”
大家笑起来。
手脚勤快的已经开始帮裴母磨浆子了。
家里现在有两盘磨,大石磨和小石磨。
小石磨也被用上了。
一时间沈宁都没活儿干,有点不习惯。
有个粗壮妇女道:“豆腐娘子,要不俺们去帮你男人那边干活儿。”
沈宁忙道:“不用不用,我教你们摊煎饼吧。”
家里高粱面小米煎饼没了,她正好要再做一些。
今儿裴长青还要供地基呢,得多做一些,她也使唤一下免费劳力。
先让一个媳妇帮忙点火烧水,她拿了两个瓦盆出来,兑面烫面,然后把另外一口锅烧热,用油墩布一擦,就把面团捧着上去滚。
滚一圈拿出来,片刻那张煎饼就翘起来,沈宁就将起揭下来。
“你们都尝尝。”
众妇女们看呆了,“豆腐娘子还会做煎饼,这煎饼是哪里的吃法儿?俺们从来没见过。”
“俺们就会烀高粱饼子,原来还能这样做啊?”
“尝着比单纯高粱饼子好吃哎。”
她们纷纷揪一块煎饼送进嘴里尝味道。
单纯用高粱面烀饼子,手掌厚,手掌大,硬邦邦,吃起来涩苦还劲道费牙,人家这个煎饼比布薄,虽然咬着也很劲道但是能卷豆腐、菜啥的啊,那咬起来就不费劲了。
有个妇女感慨道:“俺哥总说高粱面饼子跟老爹的手似的,又厚又糙打人又疼,这煎饼我感觉就跟俺娘的肚皮似的,又软又大又能包。”
大家伙儿笑起来,“可像呢。”
沈宁也被逗笑了。
她把面团给妇女们让她们都试试,“要是有鏊子饼铛啥的最好用那个,我家没鏊子才用铁锅的。”
不少妇女家里都有鏊子,毕竟鏊子比铁锅扛用,代代相传,得一个惜乎些就能用好些年。
妇女们轮流接过面团,都是心灵手巧的媳妇儿们,一学就会,一个个在铁锅里滚过,都成功了。
一阵阵欢呼声响起,“你也摊成了。”
“这以后咱用煎饼卷豆腐,下地带着都方便。”
“卷咸菜卷大酱大葱也成呀。”
要是用小麦粉擀饼卷菜自然最好吃,可大家伙儿不是没那条件儿么。
无论豆面、小米面、高粱面都不能擀饼,只能做窝头、贴厚饼子,那真的难吃,又硬,费牙口。
学会的又去换推磨的来,推个磨的功夫大家学会了摊煎饼,一个个高兴得很。
来的妇女多,一人滚几个就帮沈宁把两大盆烫面给滚完了。
煎饼存放时间久,做饭的时候稍微喷点水,放在锅里热热就能吃,所以沈宁看时间够又烫了一盆。
等她们把煎饼滚完,浆子也好了,又开始煮浆子点豆腐。
教点豆腐就和之前一样,告诉她们要领,然后舀了豆花儿给她们尝尝,又领着她们压豆腐。
至于揭油皮和压豆腐皮、豆干这些沈宁就没教了。
有些人足够聪明,自己有心也能摸索出来,但是如果不专门开豆腐坊,一般人也懒得做这个。
沈宁:“学会的就家去练习吧。”
别都堵在她这里啦。
她家灶房草棚子这么小,都要被她们挤垮了。
“俺们换了豆腐再走。”她们都是带着豆子来的,这第一锅不是再过会儿就压好了嘛。
她们要是不换,那不给人家剩下了嘛。
沈宁再三表示没事儿的,不会剩下,她们还是要换。
“俺们拿回去,照着看看自己点出来的对不对。”
“就是呀,要换的。”
由于来的妇女多,第一锅不够换的,她们也不计较这点,让沈宁给她们切小点,一人一块就行了。
沈宁又给她们分卤水。
也不知道她们咋就准备那么齐全,竟然都带着瓶瓶罐罐。
妇女们都笑:“俺们早就打听了,豆腐娘子教人点豆腐还送卤水,不用俺们花钱买。”
“就是大方,俺们就占这个便宜了。”
沈宁让她们自己装,反正天天做豆腐,卤水管够儿。
第二锅沈宁没急着点,寻思要是有妇女过来,凑堆儿教她们。
她先和裴母准备早饭,还要跟裴长青商量一下他要用什么供品。
当地老百姓一般奠基、上梁的时候会烧纸上供拜神,供品也根据家庭条件准备。
好的会准备一碗方肉,一碗蛋卷,一碗炸丸子。
沈宁舍不得油炸丸子,就问裴长青:“咱准备的家常点,神仙不会怪吧?”
裴长青就笑,“反正都是咱们自己吃,肯定是家常点合适。”
昨儿他跟帮工的汉子们说了,地基已经完工,今儿打算供一供,让他们晌午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过来看看,一起分吃供品。
要是人多,那自然要家常。
沈宁:“这样,我把肉剁碎,煸出油脂,把花椒八角炸出香味儿,再把豆腐也剁碎放进去炒,准备个一大盆,到时候让人拿碗来分。”
想想就热闹。
裴长青:“你说的我都馋了,听着就好吃。”
沈宁:“蛋咱也有,大鹅蛋摊个蛋饼,卷起来不就是金卷卷了么。”
另外再供上几十张煎饼好了,让神仙们也尝尝煎饼卷豆腐,实惠又美味。
裴长青:“那么多,累不累?”
沈宁嘿嘿笑,小声道:“我学你呢,教妇女们摊煎饼,她们帮我摊好了。”
她们动作可利索了。
裴长青被她得意的小表情勾得心痒痒,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勾着她的脖子往自己肩上靠了靠。
沈宁:“干啥干啥,让人看见说三道四。”
裴长青放开她,“这会儿我没事儿,我去帮你剁肉和大豆腐。”
小鹤年和小珍珠正好起了,两人站在房门口用石头搭的水台上。
小珍珠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小鹤年,“爹为啥要勾娘的脖子呀?”
小鹤年:“娘脖子痒。”
小珍珠:“又靠肩上了。”
小鹤年:“娘累了。”
小珍珠跳下水台,“勾肩搭背,干活儿不累。”
小鹤年:“……”
至于爹为啥,他哪儿知道啊,他就知道爹现在可稀罕娘了,喜欢对娘动手动脚,吃饭还要捏捏娘的手呢,还喜欢帮娘洗脚。
早饭一家子也简单对付一下,煎饼卷鹅蛋酱,就着腌萝卜条。
萝卜是来换豆腐的妇女们随手给沈宁捎的。
沈宁不喜欢吃熟萝卜,尤其没肉的话更没吃头儿,但是腌酸萝卜条,晒萝卜皮,那又相当好吃。
就那么两三个萝卜,沈宁做豆腐、干活儿的空档随手就给处理了。
腌的酸萝卜条几天就可以吃,萝卜皮只要晒得蔫蔫的吃起来脆生生的也就好了。
即便没好,一家子这个去夹一根那个夹一根的也就吃起来了。
尤其小珍珠把萝卜条当零嘴吃,而萝卜不是什么金贵物,即便裴母这个节俭的,也和小珍珠一样时常去摸根萝卜条吃。
实在是沈宁腌的萝卜条酸酸甜甜脆脆,吃起来相当爽口,一吃就刹不住。
所以三个萝卜原本挺大一碗的,这会儿也没多少了。
看他们这么爱吃,沈宁笑道:“回头咱们去买一些萝卜,多腌几坛子。”
哎呀,又要买坛子,难道就逃不开买坛子吗?
酱油要半年才吃上,沈宁不想为它买坛子,而且酱油也不是必吃的,毕竟还有大酱呢。
可是萝卜条几天就可以吃了呢。
好吧,回头去买几个坛子来。
一家子囫囵着吃了早饭,裴母带着俩崽儿点另外两锅豆腐,等外村人来换的时候就顺便教她们点豆腐、送卤水。
裴长青给裴大民几个安排好活儿,他过来帮沈宁剁肉和豆腐。
家里的菜刀剁肉真的……
裴长青想起王木匠有把小手斧放这里了,说反正过两天还来干活儿,放这里给他用。
他把小手斧洗刷干净,又放小铁锅里煮煮消毒,然后用这个剁肉。
沈宁看得目瞪口呆,“哥,咱就那么一斤半肉,不至于呀。”
裴长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宁你还是先花钱买把菜刀吧,否则你和娘做饭太累了。”
沈宁笑道:“不至于。”
主要是一个月也吃不上两回肉,那刀很少有机会切肉,平时切菜切豆腐快得很。
不过这小斧头剁肉怪带劲的。
而大伯娘、荷花嫂子、陶氏三家也是一早天不亮就喊左邻右舍过来学点豆腐。
陶氏家现在不换豆腐,她直接用小锅一波波教,教会让她们回家自己练。
早饭后张氏和三婶儿四婶儿也照旧挑担子去北边。
她们想的简单,要是人家不换,再挑回来自家吃呗,反正也不会坏,要是换掉更好。
沈宁委托她们几个出来教,她们有一种比换豆腐还兴奋的感觉。
就……脸上有光。
非常骄傲自豪。
“大娘婶子姐妹们,豆腐娘子说了呀,知道交了秋粮大家伙儿手头紧,所以早点教大家做豆腐,今儿就开始。”
村里人一听都激动了,“这么快就教俺们了?”
之前还有人着急,怎么还不教他们呢。
现在说教了,他们又觉得还挺快的哈。
“今儿学今儿也吃不上自己家的豆腐,先跟豆腐娘子们换。”有老婆子老头子又拿了黄豆出来换豆腐。
没多久就把张氏的豆腐换空了。
张氏还拎着一罐儿卤水呢,问:“咱们第一锅去哪里教啊?大娘们给指个地儿。”
“去孙大娘家。”
这村小,和别的村共用一个里正,所以自己没有里正。
孙老爷子是村里比较有威望的,平时村里人有啥事儿都喜欢找他拿主意。
也是他第一个发话让照顾豆腐娘子家人的。
“快,快请豆腐娘子去家里喝碗水润润嗓子。”一群老婆子半大孩子簇拥着张氏。
张氏哈哈笑,连连摆手,“俺可不是豆腐娘子,俺弟妹才是。”
大家都道:“你们都是,你们村豆腐娘子说会做豆腐的女人都是豆腐娘子。娘子们掌管着家里的灶台石磨,都是好样儿的。”
张氏一想,还真是,一开始有人奉承阿宁说“阿宁是豆腐西施”,阿宁说“我才不是豆腐西施,西施忍辱负重,命苦。我既不用忍辱负重也不命苦,我就是做豆腐的娘子,咱们会做豆腐的女人都是豆腐娘子,会做豆腐的人都不命苦,都会幸福”。
阿宁可谦虚呢,一点都不喜欢吹牛。
张氏庆幸自己早晨和婆婆一起点豆腐,没因为换豆腐就生疏点豆腐,否则今儿怕不是得丢丑呢。
要是点不出豆腐来可笑死人了。
她留了心眼儿,不给人大锅点,而是用教学的小砂锅。
一次成功!
张氏松口气。
围观的女人们欢呼起来,“真跟变戏法儿似的。”
张氏:“你们拿自己小砂锅,挨个试试吧。”
她讲了豆腐花和豆腐的区别,“这早饭喝碗豆腐花配饼子窝头也行,晌午吃块豆腐垫垫,晚上吃煎饼卷豆渣。”
大家又问煎饼是啥。
沈宁家吃煎饼的事儿大伯娘她们也知道,还特意学了学。
都觉得煎饼,不管厚点的还是薄点的都比窝头和硬邦邦的饼子好吃。
所以他们几家也开始吃煎饼,左邻右舍看到也跟着学。
张氏自然也会。
张氏就教给她们,“都是俺弟妹教的。
“哎呀,豆腐娘子真是灵巧人,咋啥都会呢。”
张氏:“俺弟妹是外县来的,许是娘家的吃食。”
正好快到晌午,孙婆子就按照张氏说的调了高粱面和小米面,加开水烫了,然后用贴鏊子滚煎饼。
滚好了大家尝尝,“真不孬。卷豆腐试试。”
也不等做熟豆腐,有人直接拿煎饼卷张氏点出来的豆腐吃,没压实,正好卷着吃呢。
“饼有咬头,单吃饼挺费牙,卷上豆腐就软和多了。”
“真是绝配。”
她们热情挽留张氏吃饭。
张氏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她发现和沈宁说的一样,她教大家伙儿点豆腐,这些人对她就比往常亲近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成了自己人。
毕竟以前就是在街上打招呼,换豆腐,现在却进了家里,站在最私密的灶台前亲亲热热地说话,真就和一家人似的,自然不同以往。
吃过晌饭,张氏又去下一个常换豆腐的村里教点豆腐、摊煎饼。
此类情况也在另外村里上演,三婶儿和四婶儿也教别人呢。
裴庄,快晌午时分裴长青也把供桌搭好了,摆上供品。
裴大伯原本还想劝劝,人家都是上梁上供,你刚打个地基有啥好上供的?
别再让人说显摆。
裴长青却说得在理,“大伯,我家这个地基比房梁还重要呢,这也关系着大家学点豆腐,日子不一般,咱必须得供一供做个纪念。”
裴大伯一想也是,为了这地基可费了老鼻子劲呢,真得供一供。
沈宁和裴母也把供品准备好了。
满满三大盆!
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在家里没下地的老人孩子,都纷纷跑来参观。
“什么供品!”
“怎么这么香!”
“肯定有肉。”
村里那些拜豆腐娘娘的馋孩子们都跟上了弦的箭一样蓄势待发,只等裴二郎说分供品的时候就抢过去递碗。
一大盆,豆腐碎炒肉末,翻炒得金黄,跟鸡蛋碎似的。
虽然看不见肉末,但是油汪汪的啊,被晌午的日头一照,这个油润光亮啊。
一大盆,就是煎饼啦,烙得金黄泛红的煎饼,看着就特别喜庆。
一大盆,半指头宽的细条条,是面条?有金黄色的,呀,是蛋卷啊!虽然大部分都是豆腐皮和油皮切条,但是里面混着蛋卷!
大伯娘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眯眯地和陶氏说呢。
因为高里正这几天押送秋粮去了,所以陶氏代替他过来瞅裴二郎家房子
原本想随礼的,结果裴长青不要,说只是和大家一起庆祝,不为了收礼,随礼等暖房正式请客再说吧。
想着老头子得懊恼没看到这一幕,陶氏就笑得欢畅。
这裴二郎真会弄景儿呀。
裴长青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都盯着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还从来没人地基这天上供品的呢。
裴长青学着人家奠基上梁仪式,也像模像样说一套吉祥话儿。
这种话一般需要有身份有文化的人讲,村里以前都是请高里正或者裴端的。
请他们是体面,他们还不一定愿意呢。
像裴端就不屑。
今儿的是裴长青和沈宁自己编的,他哪里还用请别人?
说完吉祥话,裴长青朗声道:“我们家这房子盖得着实不容易,材料是乡亲们凑的,地基也是乡亲们帮忙夯的,今儿地基终于完工,值得一起庆贺!”
大家就噼里啪啦鼓掌。
裴长青:“今儿就是感谢大家,以后还请大家伙儿继续团结互助。”
“裴二郎,你放心吧,你家有事儿只管朝村里喊一声,俺们都愿意帮忙儿。”
“对!”
裴长青:“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今儿供品是豆腐,大家都有福气,还有圆饼,大家都圆圆满满,还有福气三卷,大家都多福多财。现在咱们把供品分着吃掉,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纷纷叫好。
馋孩子们嗷嗷地拍手跺脚,“香……好香好福气,我要吃!”
有自家大人看到,赶紧伸手去拍皮孩子,别给自己丢人。
此时南边官道上停着一马三驴。
几人显然已经在此有一会儿了。
萧先生翻身下马,对小少爷道:“阿恒,走吧,先生再请你吃一次农家饭。”
小少爷瞪圆了他漂亮的眸子,今儿先生说要请他外面吃饭,他寻思不去府城也是去县城酒楼吧,谁知道是路上……如此简陋之地?
他以为先生单纯好奇乡下人扎堆干什么才停下看热闹的呢。
他已经忘记上次在这里吃煎饼的事儿了。
萧先生朝他伸手,“阿恒。”
小少爷委委屈屈地下了驴,明明他可以骑马,先生非让他骑驴,还让高高大大的阿鹏也骑驴。
可怜的驴子。
他们把缰绳交给随从,由他去附近放马喂驴,萧先生则领着小少爷往裴家去。
护卫阿鹏就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存文都造光了。
后面继续日更。
造作一时爽。
第54章 互相影响 见个文化人不容易,使劲薅羊毛
来晚了没挤到前面只在后面看热闹的村里人发现了过来的三个人。
这三人一看就非同一般。
他们穿着有颜色的布料做的非常柔滑的长袍,头上束着发冠,脚上穿着皂靴,腰上还系着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些他们不认识的物件。
这是贵人啊!
根本不敢看他们的神情气势如何,众人便吓得纷纷后退,让开道路,躬身束手低头侧立道边儿。
萧先生知道乡下就是这样,也不需要勉强他们不需多礼。
因为你今儿让他们不需多礼,回头他们可能就因为没多礼被小肚鸡肠的贵人鞭打了。
裴长青和沈宁正领着家里人给大家伙儿分供品吃呢,主要是来干活儿的汉子们。
裴母和裴父招呼那些老人家,小珍珠和小鹤年帮忙招呼馋孩子们,二蛋也跑来给他们帮忙。
虽然一大盆一大盆看着多,可真要是全村都来分,那自然不够一人一碗的。
就是意思一下,主要老人孩子过来分吃的。
关系熟的只来道喜并不吃供品,毕竟他们要等房子盖起来随礼暖房,那是正儿八经地请客。
小珍珠把一个叫蒜头的馋孩子推开,“你刚才来过了,我记得。”
蒜头:“好珍珠,你行行好,太香了,再给我吃一口。”
小珍珠挥了挥拳头,“再给你吃一拳要不要?”
蒜头:“你给我吃一口肉豆腐,给我两拳也行。”
就主打一个耍赖,反正他爹娘下地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漂亮得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小少爷,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贵、贵人。”
小珍珠哈哈大笑,“你这点出息吧。”
小鹤年也看到了萧先生三人,拽拽小珍珠的衣袖。
萧先生笑容温煦,声音也非常亲和,“路过贵宝地,特来叨扰,买份粗茶淡饭吃。”
小珍珠认出来,主要是萧先生太特别,看过就不会忘记,再者乡下来来回回都是灰突突的人,看过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也不会忘掉。
没看村里老头子老太太还能说清楚小时候见过的某个贵人样子么。
“萧先生,你要吃煎饼还是什么,今儿我们没有豆浆和豆花儿。”
萧先生笑道:“能果腹就行。”
小珍珠不知道果腹是啥意思,小鹤年忙道:“几位这边请。”
去租房那边。
小珍珠立刻跑去告诉爹娘。
裴长青正和大伯几个说话呢,一会儿大伯他们还要去下地,打算傍晚早点回来帮二郎搬石头。
见有贵人来,其他看热闹的立刻躲远远的,下地的赶紧去下地,要么就回家练习点豆腐。
村里人喜欢看左邻右舍的热闹,喜欢看邻村谁偷人谁偷东西被打的热闹,可不敢随便往贵人跟前凑。
就俩书生在那里说话,他们也不会凑过去听热闹的。
很快沈宁家就安静下来。
裴长青和裴父裴母端着大瓦盆过来。
裴父和裴母当即就躲一边儿刷盆子忙活去,让二郎和媳妇儿招待贵客。
沈宁和裴长青上前跟萧先生打招呼。
萧先生并不拿架子,跟他们招呼过,又介绍自己的学生谢恒,护卫阿鹏。
裴长青原本以为他们就是路过看热闹的,不曾想对方正儿八经介绍学生和护卫,他便也将家人介绍给对方。
沈宁笑道:“几位想吃什么?你们若是早点来,我们家还有块肉的,这会儿却没了。”
因为家里刚吃过红烧肉和饺子,所以把那一斤多肉当供品给大家分了,他们也没很心疼。
小少爷嘴角微微抿着,谁稀罕吃肉。
我要吃煎饼。
小珍珠跑到屋里端了一碗豆腐碎炒肉末和一碗黄金三卷出来,又抱了一笸箩煎饼,累得气喘吁吁,“吃吧!”
沈宁都惊呆了,她以为都拿去那边儿了,这丫头怎么还藏私呢?
小鹤年也惊讶地看着小珍珠,这是她背着爹娘偷偷留的,不舍的给别人吃掉,这会儿倒是大方。
小珍珠朝他挤咕眼睛,他们有钱!你瞅那小少爷脑门上还勒着一块石头,嗯,玉,腰上也有,肯定有钱。
上一次萧先生就多给他们几文的,今儿不得更多给几文呀。
小鹤年一想也是,又去捞仅剩的萝卜条以及晒的萝卜皮来。
心里盘算着收他们多少文合适呢。
那边裴长青和沈宁跟萧先生简单聊几句,打水给人净手,就让人自己吃。
讲究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咱不打扰。
他们之前吃过的,毕竟做饭的时候就开始尝,尝着不错就直接当饭吃一顿了。
两人去场里看看裴父裴母。
他俩在这里处理豆子呢。
豆子非常好脱粒,晒干一压就掉出来。
直接划拉划拉,再扬扬场就行。
裴父是干活儿一把好手,木锨往上一撇,豆荚什么的就被吹出去,豆粒直接掉下来。
裴母就拿笤帚扫出来,把豆粒装起来。
回头再晒晒,就可以收到缸里了。
小珍珠小鹤年反而成了陪客的主人。
因为萧先生邀请他俩坐下,还问他俩一些事儿。
譬如几岁啦,双胞胎吗?谁大谁小?
然后问小鹤年读书没等等。
听闻小鹤年识字,读过三字经千字文一些儿童启蒙诗,以后爹娘会让他继续读书什么的,小少爷眉头微动,这才睁眼瞅他,神情也正经两分。
只要是读书人就是同类人。
萧先生聊天间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小鹤年的文化水平。
说是熟读三字经千字文,实际懂的远比这两本书多。
这孩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小小年纪却老成持重,比许多大人都稳重、懂事。
有些人可能会批评他小小孩童,心机深沉等等,萧先生却觉得这孩子心性天生坚韧,是做事情的好苗子,可以说有这份心性他做什么都不会差。
而一个孩子有耐心又有绝佳的悟性和记性,便是读书的好苗子。
若是再遇名师指点,他日定然青云直上,金榜题名。
萧先生非常意外,没想到乡野之间竟然有如此特殊人才,便试探裴家是不是有了不起的亲戚。
男孩子心眼儿多,女孩子却简单得很,所以很好试探。
他们只有一个童生大伯有点身份,没有其他读书的亲戚。
萧先生微笑着,轻声道:“童生大伯不想你读书,对吧。”
小珍珠瞳孔一张,“哇,萧先生,你会算卦吗?”
说得太准了!
萧先生哈哈笑起来。
小鹤年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方才萧先生问话,珍珠就差把对大伯的不满骂出来了,谁能不知道呀。
萧先生看向旁边神色淡淡的小少爷,“阿恒,你说呢?”
小少爷下意识挺了挺脊背,想当然认为是先生出考题。
他道:“小子这般聪慧,若大伯真心疼爱,定然大力培养,那他如今不当只读这两本书,也该开始秒描大字才对。”
小珍珠:“哇,还会说呀。”
萧先生:“阿恒,你觉得这大伯和兄弟孰是孰非?”
小少爷瞥了唇角紧抿的小鹤年和满脸惊叹的小珍珠一眼,缓缓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难说孰是孰非,”看小珍珠好看的眉毛拧出不满了,他继续道:“然弟弟盖房无钱,合村来助,父母也真心帮衬,想必弟弟品行高洁,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小珍珠露出大大的笑脸,“你们好会猜啊!”
萧先生:“万一弟弟沽名钓誉,善弄人心。”
小少爷:“那分家出来住破屋子的就该是哥哥。”
小珍珠拿了新木杯殷勤地给小少爷倒上水,这个人真聪明,没见过大伯就知道是大伯坏!
萧先生笑了笑,虽然有些人的确能伪装骗人,可这家人确实如阿恒所说。
“阿恒,小子如此聪慧,若加以培养也能为家族挣得荣光,为何大伯不想培养?”
小少爷很少接触贫贱之家,努力回忆跟着先生一路看过的景象。
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一个罹患重病的母亲,两个瘦得眼突肚鼓的小子,为了争夺半个饼子大打出手。
是贫穷让他们如此吗?
一座屋宇连绵的大宅子,吃不完的米肉,穿不完的布帛,老父亲尸骨未寒,亲兄弟为了分家产大打出手。
是财富让他们如此吗?
小少爷不太想得明白。
他道:“可能这位大伯更想培养自己的孩子,毕竟钱财有限,但是他亲自教读也不花费钱财,却没有,只能说明他是个心胸狭隘、妒贤嫉能的人,此人不可交。”
小珍珠“啪啪啪”用力给小少爷鼓掌。
冲着你帮忙骂我大伯,我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萧先生看看小鹤年,又看看小珍珠,笑了笑,男孩子稳重内敛,不轻易对陌生人表露好恶,喜怒不形于色,小姑娘却天真烂漫。
阿恒说的不错,现实就是普通庄户人想读书非常难。
要供一个读书人,就好比从家人的骨头里往外榨油。
要榨干多少家人,才能供出一个,更多的根本供不出。
所以读书的庄户人寥寥无几。
这户人家能把这小子供出来吗?
他很好奇。
小少爷见先生不在出考题,朝对面的小鹤年和小珍珠微微颔首,然后开始专心扒饭了。
先生说请他吃饭,那他就吃。
他吃相斯文好看,绝对不会被指摘礼仪问题,而且吃得并不少。
他跟着萧先生从京城南下这些时日,并不总是住客栈的,有时候也会风餐露宿。
吃的有时候也马马虎虎。
但是小少爷并不抱怨,只要先生说能吃,再拉嗓子他也会吃饱的。
因为先生早就让他知道,有饭不吃饱,回头可能会饿肚子。
真饿肚子可不好受。
而且这农家饭怪好吃的呢。
豆腐炒得干而不柴,吃起来有弹性,油润润的,若是吃到金黄的嘎渣还会发出细微的脆响,伴随而来的就是那股香气。
那些卷卷要蘸酱吃,还可以就着葱碎吃。
他出门在外,不吃口味儿重的食材,就蘸着大酱吃了。
嗯,也不错!
小珍珠看他吃得专心,偷笑,也也很得意,我娘做的饭就是好吃,连这些有钱人都喜欢。
她指了指煎饼,“你用煎饼卷豆腐,半个就够了,我娘做的煎饼大。”
小少爷向她道谢,也没等人伺候,自己拿了半个煎饼放在专门的盖垫上开始卷豆腐。
阿鹏也没帮忙,管自己吃煎饼卷萝卜条。
嘎吱,嘎吱。
真好吃!
小少爷被他吃馋了,卷饼的时候也夹了一条萝卜条。
口感爽脆,味道清甜。
不错!
没想到乡下人竟然有这好手艺,跟城里酒楼大厨也不差了。
他好心地给先生留了几根萝卜条,免得被阿鹏吃光。
阿鹏胃口可大呢。
萧先生其实并不饿,主要是带着小弟子来瞧瞧这家人,他让阿鹏陪着阿恒留在屋里,他去外面看看。
第一次路过这里,院子里杂草横生,好像刚搬来不久,也没什么家什儿。
现在,石磨架起来了,晒禾架也搭起来了,旁边还有好几个棚子。
看起来多而不乱,井然有序,竟然透着一种独有的美感。
他往东边晒场走去。
裴长青和沈宁见状,起身朝他打招呼。
裴母也拉着裴父行了礼,不知道应该行什么礼,就半跪不跪呗。
萧先生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只管忙自己的,他就和他们随便聊聊。
这时候有几个妇女结伴儿跑到西边儿,一起跟沈宁喊:“豆腐娘子,俺们也学会点豆腐啦,多谢你!”
沈宁忙朝她们挥挥手,“学这么快,真了不起呀!”
几个妇女挥挥手又走了。
黑壮嫂子几个实在是高兴,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蹦跶几下都不够,非要和沈宁说说才觉得圆满。
但是人家家里来了贵客,她们不敢过去,就远远地喊一嗓子。
反正隔得远,贵人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嘿嘿。
萧先生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豆腐娘子?”
沈宁笑道:“先生别介意,都是乡亲们起哄的。”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萧先生方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估计是兄弟分家,弟弟没钱,但是会做豆腐,所以就拿这个换房子。
这样有想法的乡下人,很少见。
“据我所知豆腐坊都藏着方子的,你如此教出去,不怕得罪人?”
他第一次在这里喝豆腐花没多想,毕竟在城里也能在街边儿喝到豆腐花儿,以为这家也是去豆腐坊挑来卖的。
现在看并不是。
沈宁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这里柳家豆腐坊人家可仁义大度了,根本不会那么小心眼。他们从来不做乡下生意,都不下乡卖豆腐的。我寻思乡亲们整天吃豆饭也腻烦,换换口味也挺好,正好我们也需要盖房子,就大家互相帮助啦。”
萧先生听得连连颔首,这夫妻俩不但通透且有勇有谋,胆子大还有手段,怎么会只是俩普通乡野夫妇呢?
越发好奇,忍不住一再试探。
诸如为什么不自己靠这个赚钱,有了钱自然也好盖房子,怕人家嫉妒使坏,那为什么不靠这些本事投靠一大户,有了靠山也好发展等等。
沈宁和裴长青也给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不要寄人篱下,他们要自己的家。
裴长青笑道:“萧先生,别小看这些庄户人,若是拧成一股绳,除非朝廷之力不可抗衡,再霸道的乡绅也要忌惮三分的。”
现代高利贷可怕吧?
可高利贷不掌握武器的时候那也没用,他们只靠几个打手对手个别人,一个村一起借贷不还他们只能自认倒霉,还得靠法律给他们撑腰呢。
这时候也一样,恶霸乡绅也只是打手多,能轻松对付一户几户人。
如果上百户几百户,他们也是对付不了的,弄大了惊动官府就可能定性为民乱。
朝廷需要劳动力,不会随意屠杀百姓,但是激起民乱的那个要枭首示众,甚至为了杀一儆百可能抄家呢。
裴长青没说得那么直白,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萧先生听懂了,他听懂裴长青懂这里面的道道了。
于是萧先生越发惊异。
这不该只是俩乡野村夫村妇!
他们是不是哪家子弟在此隐居?
他搜寻一下从前那些世家,有没有裴姓子弟,随即又觉得若是隐居避祸怕是会改姓,再一想这夫妻俩言笑晏晏,不像是避祸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在谈话间试探,断定夫妻俩应该读过很多书,亦或者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
这人见过世面和没见过世面,读过书和没读过书,是不一样的。
没见过的装不了见过。
见过的也装不了没见过。
没出过家门的庄户人,在路上看到一个穿崭新布鞋的都要避让三分,若是看到穿长袍的更是避之不及。
这夫妻俩给他一种即便见到官老爷也能坦然处之的感觉。
那俩孩子是受夫妻俩影响么?
裴长青说这里风大,想邀请萧先生进屋,他却说场院很好,就跟他们一起在露天风地里坐着小板凳聊天。
萧先生听着西边路上靠近村子的地方不断传来欢呼声,不由得望过去,“这村子和我见过的大部分村子不一样。”
应该说是现在不一样,可能过去也是一样的。
至少他以前路过很多次,这村子和别的村子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上一次遇到了这家人,这对夫妇。
沈宁解释道:“我们和乡亲们约定好的,打好地基就教他们点豆腐,今儿正好地基完工就让先学的教他们了,估计谁又学会了正在那里高兴呢。”
第一天大家新鲜,也卯着劲儿,肯定是日常聪明伶俐的先去学,自觉笨拙的怕羞的怕丢丑的会往后稍稍,等大家不那么关注再学。
瞅瞅她们那疯劲儿吧,那些主动往后稍的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黑壮嫂子点出豆腐来,端着砂锅跑出来满大街给人看,让人尝尝咋样。
还有几个老婆子也是笑得露出掉牙的牙花子,“哈哈,不曾想我老婆子还有点豆腐天分呢?一下子就成了。个死老头子,整天骂我笨手笨脚,你不笨你点豆腐呀。”
有那促狭的婆娘,本身就不怕男人的就撺掇妇女们,“晚上的,等他们回来,吃过晚饭拉着他们一起点豆腐,看看他们点多少次才能学会。”
日常被尿戒子、灶台、饿肚子的娃娃、干活累心情烦躁的男人缠身的妇女们,鲜少能找到成就感。
今儿,或者以后的某日,她们学会了点豆腐。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笨,她们也很厉害。
这,给了她们很大的成就感!
豆腐娘子都说了,点豆腐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活儿,要考验人的耐性、眼力劲儿、手上的巧劲儿、记性等等。
她们学会了,那岂不是很了不起?
这以后家里顿顿都能吃上豆腐了。
去镇上买就得一斤三文钱呢!
有那胆大的就敢冲到村口对着沈宁家喊:“豆腐娘子,我们感谢你。”
沈宁都有点冒汗了,大家都收着点吧,别太得意忘形了。
就点个豆腐而已,只能节流又不能开源。
要其他时候也没啥,今儿这不是萧先生在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万一是什么隐藏大佬体察民情……
沈宁心下一动,不动声色地和裴长青对视了一眼,他也想到了。
寻思可能是上头什么衙门的官员下来视察民生。
两人也尽量注意自己言行又多展示一下庄户人的艰苦,希望官老爷们体察民情。
比如税收有点多,有点重呀。
正税不多,但是附加税多,还说不清楚,当然这不是里正的锅,里正不敢贪污自己加税,是各地方自己的事儿。
他们并不怕官老爷找自己麻烦,毕竟敢下来体察民情的就不是小肚鸡肠的官儿。
萧先生对历朝历代的税收都有研究,闻言微微颔首,心里却越发肯定这俩不是普通人。
普通庄户人你就看吧,他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一个照面他们就躲了。
要想找他们说话都得让里正或者村老领着,哪像这夫妻俩,口齿伶俐、条理清楚、落落大方,这谈话架势就不是一般人。
但他几经试探发现这俩人又的确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世家大族出来隐居的弟子,就是土生土长的裴庄人。
这俩人不会写字!
仅会的几个还是跟小儿子学的。
瞅着他们拿小棍棍儿在地上给费劲划拉的样子,萧先生都不忍直视。
他心里默默地把世外高人、大家子弟、隐居等形象抹掉,重新把原汁原味乡野夫妇、天生聪慧、乐观、勤奋等形象给扶起来。
看来这娘子在书院里说的那句诗,也是提前做功课请人教的了。
八成是那个叫阿年的孩子,那孩子安静中透着一股子大人才有的隐忍,会暗中观察人,又聪慧无比。
想来娘之前受人轻视,他出个反击的主意再借本书查查也不难。
可即便如此,这娘子能背诵得十分流畅也不简单。
毕竟不是读书人。
裴长青歉然一笑,“先生见笑,我们跟儿子学了几个字,会写的实在不多。”
萧先生摆手,“无妨,知道名字我回头让人打听打听。”
刚才不是说到税收么,沈宁和裴长青就趁机拐到了农作物上。
沈宁说以前住在桃源县的时候经常去码头卖煮鸡蛋,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好些特别的庄稼他们这里没有。
什么能驱寒的辣椒啊,像秫秫的玉米但是结个大棒槌啊,能榨好多油的花生啊,像小冬瓜但是更能管饱的南瓜啊,像山芋却能种在高寒之地也高产的土豆啊,一窝结七八个亩产三四千的地瓜等等。
萧先生让她写下来。
沈宁最近一直忙,学的繁体字基本是名字、三字经那些,像这些舶来品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不知道就不敢随便下笔。
她笑道:“人真是奇怪,小时候记性就是好,五岁上我娘第一次骂我的话我都记得清楚,现在学个字转身就忘了。”
给自己打打补丁。
萧先生闻言失笑,“确实如此。”
他拿过地上的棍棍儿,把沈宁说的几个农作物名字试着写了一遍。
古代文盲沈宁和裴长青惊讶地看着,合着她说的辣椒那一串农作物的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啊。
现在当然也没有这些称呼,是萧先生根据沈宁的发音和解释写的。
什么南边的瓜啊,地里的瓜啊,长在土里的豆啊,葵花因为有个现成的葵菜,青青园中葵嘛,花生和玉米就是萧先生自己理解的。
也可能本朝已经有了这些东西,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可能是富贵人家的花园可能是某寺庙的墙角,也可能是南边某片野地里。
人家不叫这个名字,她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叫啥名字。
萧先生听得也是心潮澎湃,却并不怀疑什么,毕竟他走遍大江南北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像这个玉米,他就见过类似的,那是在某王爷的别庄里,和一片芍药种在一起,结一个小棒槌,上面的果粒如老太太的牙齿稀稀拉拉,叫什么名字不知。
难道这个小棒槌可以变成大棒槌?
若是如此,那产量可就高了。
他用小棍棍儿在地上给两人画出来。
沈宁:“哇,萧先生见过!原来真有呀,我还以为是他们吹牛呢。”
她和裴长青对视一眼,萧先生见过就最好不过了,这样也没人怀疑他们。
沈宁:“这个小棒槌估计可以培育成大棒槌,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负责培育粮食种子的官员啊?戏文里不是有大司农吗,还有什么神农氏,萧先生,现在朝廷有吗?”
萧先生笑起来,“有的。”
如果真的有此类庄稼,他会跟皇帝进言号令各府各县各村寻找此类作物进贡朝廷,由皇庄加以培育再交有民间推广。
沈宁心里已经对萧先生拜上了,求他是隐藏大佬,求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小说里不都这么写么,主角遇到的肯定是金大腿。
本朝老百姓以后能不能吃上辣椒玉米,能不能扛过一次次饥荒就靠您啦。
说实在的,别看她家有11亩地,但是每亩地都要收税,要是遇到饥荒年那税也多半不免不减的。
玉米和地瓜的产量毕竟高,关键玉米对土地的要求低一些,抗旱且生长周期短,能完美地在某些地区进行两年三熟的循环。
玉米细作和小米一样好吃,某些年代算细粮,比豆子还是好吃的。
有玉米她绝对不吃豆子。
沈宁和裴长青也不只是被萧先生套话,他们也套他的,问问外面的情况,打听打听本朝总体环境如何啊,比如打仗多不多,疆域大不大,北到哪里啊南到哪里啊,还有话本里的奸臣有没有,朝廷对经商什么态度啊等等吧。
夫妻俩也是逮着萧先生薅羊毛了。
毕竟以前只认识一个高里正,而高里正也只知道本地这点事儿。
要想了解外界,还得出去或者问外面的人。
萧先生并不吝啬,也是有问必答的,给两人很详细地解释。
他又反问俩人住在裴庄,为何会关心那么遥远的事儿。
沈宁:“我们阿年要读书呢,可不得替他多打听打听?”
萧先生哈哈大笑,“然也。”
便详细给两人解答,然后看着夫妻俩听得聚精会神,跟听课的弟子一样,他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
裴长青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根据大公鸡画个本朝疆域轮廓图。
这么瞅他们成阳县东边离海不很远啊,还有一个四海府?
现在朝廷没有大的战事,都是一些零星局部战,关键北边游牧民族被打散弱化,新一代霸主还没出现。再就是海上贸易兴起滋生了大批海盗,另有南边獠子各部。
如此看来这个大庆朝实力不俗,他们应该能过平安日子。
可下一刻萧先生就说到了“本朝立国百年,如今元丰帝……”
裴长青对历史没那么敏感,沈宁却听得一咯噔。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一个正经王朝寿命差不多也就三百年左右 ,最兴盛的也就立国后的几十年,之后便走下坡路,中间可能挣扎一次什么中兴之治,后面就会势不可挡地衰落下去,最后五十年民不聊生、战乱频起,百姓水深火热。
大多时候不是外敌强大,更多的是内部过于腐朽。
只要内部不改革,结局就是注定灭亡,被新的王朝取代。
而内部改革从未有彻底者,也不能治本。
这么一想,沈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他们还能有多少平安日子过?
三十年,五十年?
运气好,她跟裴长青安稳到老,那崽儿呢?
难不成小珍珠和小鹤年六七十还得拖家带口逃荒躲避战乱?
可当地连个大山也没有,他们往哪里躲呢?
第55章 小人物大目标 立大志,立长志,然后脚踏实地
裴长青和沈宁心有默契,看她脸色一变也意识到什么。
沈宁用力掐住了裴长青的胳膊,读书,早点读书!
早读书早科举,早提升社会地位。
能影响朝局就影响,影响不了就准备退路,搬到靠近大山的地方住,探索大山准备安全屋。
一旦战乱,就让小珍珠和小鹤年带着子孙躲进山里。
萧先生看出他俩异样,“怎么了?”
沈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暗笑自己担心得太早,她笑道:“先生,外面风大有点冷,咱们进屋继续聊?”
她说着便站起来,也不知道萧先生这样端方雅正的人是如何接受和他们一起坐在小板凳上蜷缩着身子聊天的。
时间却已不早,夕阳西照,余晖漫漫。
他们不知不觉竟然聊了一个下午?
萧先生缓缓起身,温声笑道:“不了,萧某该告辞了。”
看着夫妻俩面有遗憾之色,心道你俩居然舍不得在下?说起来他对两人也生出几分难舍,总觉得和这俩人特别投缘。
真是抱着探究的心思来的,探究之后反而越发好奇。
这俩人给他很大的矛盾感,透彻中还透着一股子神秘。
裴长青:“那先生有空再来,届时我家新房盖起来,也能邀请先生小坐。”
萧先生笑道:“一定。”
小少爷已经不耐烦要先走一步了,因为这家人太过分了!
那小子让他指点写字,还巴巴地捧了好像是宝贝的纸笔墨锭出来,然后连个砚台都没有。
他堂堂京城谢家小少爷,不配个砚台吗?
就拿一个大碗吧唧一扣,在碗底子的圈圈里磨墨?
当他是啥!
他是叫饭花子吗?
小少爷脸都黑透了,阿鹏不忍心看,默默地数自己手上的茧子去了。
没有砚台也就罢了。
还有这纸,什么破烂也给他用?
一写字还有点洇墨,这是哪家书铺卖的破烂儿?这是谁家造纸坊造的烂纸!!!
奇耻大辱!
小鹤年请小少爷帮自己写了描字功课的第一篇。
他看过裴成业的描字本,上面有十来个大字,书写简单、朗朗上口。
什么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之类的。
小少爷倒是没轻视小鹤年这么大了不会拿笔写字,全部的怨念都是笔墨纸太烂。
这墨燥性也太大了,指定没阴干满一年,还有那胶,火性那么大,写出来的字都浮。
影响他的书法!
他自打提笔之后可是练笔不辍,每天都被先生规定写十张大字的!
他自己还偷偷练十张呢。
他的字可是不错的。
可是这破烂笔墨纸写出来,影响他字迹的美感。
小珍珠:“哇,阿恒你写得真好看!比我大堂哥写得好看多多多了。”
小少爷瞥了她一眼,阿恒是你叫的吗?你要叫我谢公子!
他淡淡道:“我也只是初学,写得不够规整,你们勉强看吧。”
小鹤年:“谢公子初学就有大家书法的风骨了,真了不起。我看过大伯的一本字帖,他非常宝贝,经常照着练,可他练了好多年,字也没有书法的风骨,他只是写多手熟而已。”
小少爷很惊讶,抬眼看他,“你还懂书法?”
能在书法里说出风骨这词,这小子就有点东西。
小鹤年笑了笑,“我娘说的。”
小少爷:“……”
你娘,懂真多。
谢掌柜都一个劲儿地奉承她。
这时候裴长青进来说萧先生要走了。
小少爷立刻起身,示意阿鹏咱们走!
可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这小子保不齐要让他帮忙默写几本书。
被看穿心思的小鹤年颇为遗憾,哎呀,薅羊毛不彻底呀。
阿鹏拿出一串钱放在桌上。
小鹤年眼疾手快抄起来还回去,“谢公子帮我写书法了。”
小少爷:“一码归一码,写书法是指点你读书,不要钱。”
什么价儿也请不动少爷我!
小鹤年:“一点吃食是萍水相逢应该的招待,不要钱。”
外面萧先生哈哈笑起来,“既如此,阿恒你把钱收了,回头再送小友一块砚台就是。”
小少爷:没必要,他家碗底子挺好用,至少很配他娘买的笔墨纸。
小少爷给的钱咋可能收回去?
绝对不行。
小鹤年就开始认真算了,一大碗豆腐炒肉末13文,一大摞煎饼15文,一大碗蛋卷啥的12文,小咸菜3文,一共43文。
阿鹏给的那一串估计有百来文。
他认真数了,把剩下的还给对方。
阿鹏便接了,要尊重人家的执着。
小少爷也没再坚持。
小珍珠却在瞅阿鹏,比对小少爷感兴趣。
这个哥哥好高啊,好能吃啊,他看起来好矫健啊。
阿鹏敏锐地觉察她在打量自己,垂眸瞥了她一眼。
小珍珠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哥哥你好能吃。”
吃了好大一摞煎饼,吃光了她家的萝卜条!
阿鹏:“……”
裴长青和沈宁领着一家人送贵客出门,这时候裴母和裴父也出来。
主打一个不给儿子媳妇添乱,也不给丢脸,迎客送客都在场。
萧先生还特意看了他们一眼,发现老者依然不敢和自己对视,但是老妇人却不一样。
老两口虽然衣服带着补丁,却干净整洁,并不蓬头垢面,关键两位老人家眼神并不浑浊,都有一种慈和之气,不见刻薄悲苦。
离开之时,萧先生对裴长青道:“读书什么年纪都不晚,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望二郎也能勤读书,他日下场科举。”
小孩子固然聪慧,可这夫妻俩的独特更珍贵。
若是裴长青能读书,或许十年之内可入仕,定然会有更大作为。
他很期待。
裴长青没想到萧先生竟然对自己有此期待,抱拳拱手,“不怕先生见笑,在下也正有此意。”
萧先生满意颔首,视线又看向沈宁几人。
沈宁:“萧先生,有时间一定再来啊。”
你不来,我们咋薅羊毛啊。
萧先生:“一定。”
沈宁和裴长青送了他们几步,目送他们去了官道,骑马骑驴离去。
小珍珠:“爹,那个大哥哥肯定会功夫。我看他腰里有刀,腿上还有刀。那刀肯定很快,切肉唰唰的。”
裴长青:“他是那位小谢公子的护卫,肯定会功夫。”
小鹤年却急匆匆地往家跑,迫不及待地回家看字帖去了。
虽然只有一首小诗,却足够他临摹的!
裴长青和沈宁招呼裴父一起回家。
大家先回屋看看小鹤年宝贝的字帖,裴父裴母不懂,看一眼就夸好东西,贵人大方。
这年头庄户人见个字可不容易呢。
没见朝廷发什么政令都是费里正的嘴么。
大家伙儿不识字,贴了没用,再有纸贵字也贵,没人给写。
沈宁也探头去看,“嚯,好漂亮的字!”
她抱着裴长青的胳膊,“是不是呀?”
裴长青点头:“确实,一看就是名师指点。”
小少爷的字清隽漂亮,却又不失端庄,一看就是苦练的。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绩,想必平时极为勤学苦练。
沈宁手痒痒,很想划拉俩字试试,小鹤年却舍不得笔墨,假装没听懂娘的意思,残忍地拒绝了。
裴长青笑了笑,搂着沈宁,“豆子还没收拾完,走吧。”
夫妻俩要说悄悄话,好好消化萧先生说的那些信息。
再制定一个后续可持续发展计划。
是自家赚钱读书,科举获取功名,然后想尽办法搬家。
还是带领周边的百姓一起变强,以后裴长青和阿年在外读书、做官,他们在老家守成铁桶?
比如带着村里的孩子和年轻人一起读书,教他们识字,学算术,想办法让他们进入县衙班子,担任胥吏、书吏。
用他们来影响整个成阳县,再由成阳县影响附近县、府,由点成面,最后影响整个朝廷?
从基层开始悄悄的、缓慢地、稳定地给他们换血,以基层力量包围上层,影响上层,这样裴长青和阿年以后在朝廷提出主张,就更容易通过。
与其让子孙丧家犬一样躲在深山里,不如拼尽一生搏一搏?
这条路最难也最费功夫和心力,可能得十年初见火苗,二十年初具雏形,三十年崭露头角,四十年发挥作用。
也许会失败,可万一成功呢?
等五十年上,焉知他们不是一股强大力量?
不能左右朝廷发展的方向?
伟大领袖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要敢立志,立长志,然后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从眼前每一件小事儿开始做起。
最后哪怕不能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却也不会太差吧。
独善其身还是可以保证的嘛,要真的影响失败,再说搬家的事儿呗。
当然这事儿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只能夫妻俩琢磨。
否则他们对别人的帮助和提携就是别有用心,就是摆布他人命运,到时候别人不但不感激,说不定还要埋怨他们呢。
所以他们要让别人信服,主动追随,主动走上他们安排的路子。
就从眼下学做豆腐开始,让他们以会做豆腐为荣,让他们以豆腐村为荣。
沈宁目光灼灼,“裴哥,咱干嘛?”
她心跳加速,身体也微微发抖。
这可是一个伟大的目标。
裴长青抱住她,用力抱住,“干了。”
为了不让阿年和珍珠的子孙被屠戮,他们就搏一搏。
此时萧先生一行四人也回了龙庙镇。
萧先生让随从去帮自己收拾行李,他则要和阿恒再聊聊。
小少爷进了萧先生的房间,瞅着没有桌椅只有软垫和矮几矮桌的木榻,他就头大。
他觉得先生是没苦硬吃!
明明坐椅子比跪坐舒服一万倍。
心里吐槽,他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好。
萧先生笑了笑,示意他可以盘腿坐,“阿恒,我想和你聊聊。”
小少爷神情一凛,先生如此严肃,他脊背下意识挺了挺。
萧先生示意他放松,“阿恒,今日那户农家,你可有所感?”
小少爷点点头:“有。”
萧先生微笑示意他说下去。
小少爷以为就是先生布置的功课,想了想,缓缓道:“他们家虽然破,但是很干净,物事都井井有条。
家人脸上也没有愁苦刻薄的模样,那对夫妻脾气好,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是都在点子上,女人一直温声细语,笑起来很感染人,那俩孩子也懂事,感情好,不打架,他们家不轻视女孩子,他们很勤奋一直在忙碌,人缘看起来也很好。嗯……”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看起来很开心,脸上带笑,眼中有光,就那位老妇人都慈眉善目的感觉,像这边府里的七奶奶。”
萧先生微微摇头,“阿恒,那位乡间老妇是真的慈眉善目,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单纯善良。”
以后如果儿子真的发迹,她是否还如今日单纯良善不一定。
毕竟富贵迷人眼。
小少爷一愣,先生什么意思?是说七奶奶没表面那么慈祥吗?
他知道先生从来不和他打哑谜,这样说就是提醒他了。
他点点头,也不多说,只记住就好,以后在七奶奶跟前也不能太随意。
随着阿恒讲述那一家人的样子,萧先生也在慢慢回顾。
他想的更多的是裴长青和沈宁说的那些话,以及他们话里隐含的意思。
一对普通的乡野夫妇,却有那般见识着实让他动容。
这就是圣人说的小民安居乐业的样子吧。
虽然辛苦,却又笑容灿烂,像努力的蜜蜂,勤奋地筑巢。
他们懂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的道理,所以希望这位中兴之主能长命百岁,能将这些好的政策贯彻下去,能坚持改革,能强盛国力,能威压周边。
他们求一个太平盛世。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他们学孔孟之道的文人从小就挂在嘴边的话。
真正记住的,放在心上的,不忘初心的贯彻始终的有几个?
他想,他找回了初心。
这是他出仕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哪怕过程有困难曲折,也不会觉得委屈。
他心潮波动,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对小少爷都:“阿恒,你有什么志向?”
小少爷扬着精致的面孔,“嗯……”
他没想过!
他才八岁,想什么志向?
他的志向就是不要天天读书,能天天玩儿,不用跪坐,能想怎么歪就怎么歪,可以吗?
萧先生看他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情绪,笑了笑,缓慢道:“我辈读书人当志高存远。多赚几两银子,多置几亩田,这是小庄户人的志向。求一族长盛不衰,制霸一方,那是你家大伯的志向。而你,一个正在成长的,聪慧绝伦又颇有读书天赋的少年郎,应该有什么志向?”
小少爷想了想,敷衍道:“我要让今儿那些小庄户人都能多赚几两银子,多置几亩田!”
“好!”萧先生鼓掌,“阿恒志向远大,为师甚慰。那你就好好读书,从秀才、举人一路考到进士,届时就能为一方父母官。你既为父母官,就得管名下子民的教化,不使他们过于愚昧,不让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家有余粮,面有笑容。”
他与其说教导弟子,不如说明确自己的志向。
他萧家曾经也是制霸一方的大族,可那又如何?
朝代更迭,望族跌宕。
如今,曾经的名门望族,也次第凋零。
今日的谢家比之当初的那些望族,又算什么?
或许下一个皇帝,下下个皇帝,甚至下一个王朝,这些风光无两的家族,又殒没了。
而历史中那些奋勇向前,跨越激流的勇士,却名流千古。
甭管他是黔首还是士人,是帝王还是小吏,是贵族还是草莽,凡啼鸣者,必有回音。
他不要做功名富贵的应声虫,他要做一个啼鸣者。
他要在青史中留下自己的声音。
他起身行至窗口,视线似乎直达远方能看见乡野那家人。
乡间一农户,却有这般见识,生活贫苦却又快乐,充满希望,勤奋好学。
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
他期待早日与夫妻俩通信,他期待探究更全面的他们。
“阿恒,我要上京了,以后你去学堂和大家一起读书。”
小少爷顿时欢喜得眉毛都要飞了,太好了!!!
啊啦啦,先生要回京了,我要自由啦!
在学堂谁能管我?
学堂的功课可太简单了,少爷我闭眼都能做!
他非常努力地把飞扬的唇角压下去。
萧先生缓缓道:“我想你在龙庙镇逗留两年。我已为你安排妥当,阿鹏留在这里保护你,淮州谢家也能提供你生活所需。”
小少爷瞳孔地震:“两年?先生要撇下我自己离开?”
萧先生心下一痛,差点说那你随我一起回京,却又理智刹车。
不,这里对阿恒来说更合适。
京城的人和事,还是不要让阿恒目睹。
不等萧先生说什么,小少爷眼圈红红,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道:“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勤勉的,每日功课绝不偷懒。”
萧先生微微颔首,“阿恒是个好学生,以后每十天的功课让成家镖局送到京城,我会亲自为你批改点评,布置新的功课。学堂那里,我会安排好。”
小少爷:不,先生,我没那么爱写功课。
“好的。先生。”
萧先生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阿恒的发顶,温柔道:“阿恒,这天下很大,很大,不只有谢家,不止有京城,你不要去想家里那些事儿,只管在这里读书、玩耍。别怕无聊,多让阿鹏陪你出去溜达溜达,多和裴二郎家接触接触。”
小少爷乖巧点头。
萧先生俯身,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坚定道:“阿恒,记住,阿鹏是你在这里最值得信任的人,他说不可的事儿,你就绝对不要做,他说不可的人,你就不要深交。”
小少爷:“嗯,先生!”
萧先生起身,笑起来,“阿恒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你是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那样快乐。”
小少爷想说自己很快乐,但是想到先生要走了,又生出浓浓的不舍。
他以为先生顶多走俩月呢。
但是先生中间一定会回来看他的,他坚信。
萧先生想的却是要让阿恒远离京城谢家的旋涡,不去参与那些腌臜的争夺,而他即将出仕,也不好带一个年幼小弟子在身边,不只是软肋,还会分心,多有疏忽。不如留在这里,有可靠的人保护照顾,也能让阿恒享受快乐的孩提时光,有助于他独立思考。
至于功课,萧先生一点都不担心。
他的弟子是万里挑一的,不需要跟别人那般十年寒窗。
缩在窗牖里死读书只能考个秀才,连举人的边儿都摸不着。
两日后,萧先生带着随从骑马离开,小少爷和阿鹏带着随从骑驴送行。
小少爷一脸怨念,先生为什么执着于让他骑驴?
他明明可以骑马,也会骑好的。
先生却笑着说什么“骑在高头大马上,阿恒容易骄矜而过,骑着矮慢驴子更方便体察民生多艰,长大后做个好官”。
啊咧咧,他就算骑大马也能看见好吧。
送着送着,不知不觉又要到裴庄那边儿了。
远远看着他们家好像在砌墙,还有两个小豆丁在当中穿梭,跟着一起忙忙碌碌,给人端茶递水。
哦,只有水或者豆浆,他们家没茶叶。
萧先生也策马往那边看,一脸地温柔向往。
小少爷:“先生,要不……我那里还有一千两银子,送他们五百可好?给他们盖个大砖瓦房,也全了……”
“阿恒!”萧先生收回视线,目光清正严肃,“为师最初教你读书人立身清正,首先要如何?”
小少爷:“仁义?”
萧先生:“不,是天上不会掉馅饼。若是现在皇帝跟你说不需要你读书科举,直接点你头名状元,你当如何?”
小少爷:“不可能!”
他有病!
萧先生笑,小少爷也笑起来。
萧先生:“立身清正的人,靠自己,因为他们知道别人靠不住。尤其他们这些庄户人,连老天爷都靠不住,今年风调雨顺可能就得忙着屯粮食,生怕来年不是干旱就是水灾。”
于他也是。
虽然谢相爷待他为友,屡次举荐他入朝为官,不算天上掉馅饼,是他先有其能才有屡次举荐。
可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出自曾经的百年大族,即便再有才能也未必会被举荐。
如今他们召他入京,只怕也不单单是为官,而是要用他平衡一些新势力。
新兴的那些家族,想吹嘘家族底蕴,在他面前就不够看的,
只要他出现,他们就不攻自破,不好意思吹身份和底蕴。
他这个曾经的旧势力,旧皮新骨血,而现在的新权贵,新皮旧骨血。
所谓新兴家族,不过是重蹈覆辙,依然是曾经萧家那些百年望族一样的调子罢了。
无休止地霸占土地、聚敛财富、弄权掌控帝王,妄图打造新的“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这是有骨气的皇帝不可容忍的。
只不过现在的世家不叫世家了,人家叫结党。
骨子里一样的东西罢了。
都是贪婪成性沽名钓誉的玩意儿。
以他的经验,但凡那些吹嘘大家族、代代相传,什么阀的基本都是腐朽糜烂需要打烂的了,再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所以此去京城,他不带阿恒。
“阿恒,你看这乡野间,虽然没有精致华美的园林,却有妙趣横生的自然,你会发现很多乐趣。不要怕无聊,多下乡走走,结识几位淳朴的小友,你也能收获诸多真诚的友谊。”
小少爷的不舍越来越浓,翻身下了驴子,跑过去抱住先生的脚,“先生,我舍不得你,我会想你的。”
萧先生没有下马,他俯身亲吻阿恒的发顶,他此生无意婚配,这是他视若己出的孩子。
“阿恒,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难过。你记住,先生永远是你先生,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子,为师不会再收第二个学生。”
小少爷哭得稀里哗啦,“先生,你也是我唯一的先生,呜呜,我不要别的先生。”
阿鹏抬起大长腿下了矮驴,伸出手臂揽住了小少爷。
萧先生笑了笑,挥挥马鞭,“阿恒,为师去了,别忘记交功课。”
随着骏马飞驰,他青色的长衫在风里飞舞。
小少爷挥手:“先生,一路保重!”
两年而已,我可以的!
等看不见先生和随从的背影了,小少爷神情郁郁。
阿鹏:“阿恒,要不我们去那户人家走走?”
小少爷:“他们喜欢我吗?那个裴鹤年很欣赏我的字,他连个先生都没有,我可以给他当先生。”
阿鹏:“自然,他们都喜欢你。”
他听力绝佳,无意中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起初他听见小姑娘和小小子在门外小声嘀咕。
小姑娘:“阿年,他好俊呀。”
小小子:“没你俊。”
小姑娘捂嘴笑:“嘿嘿,娘说咱俩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
小小子:“你最好看,男孩子不用多好看。”
小姑娘:“那除了咱俩,他也挺俊就是了。”
小小子:“还行吧。”
之后俩孩子再进来,小姑娘还想套近乎,小小子就开始请教阿恒字帖了。
所以小小子请教阿恒字帖的初衷是不想他姐姐和小少爷套近乎。
不过小孩子嘛,这也没啥,所以阿鹏觉得不需要让小少爷知道。
小少爷却又傲娇了,“还是算了,刚去过再去很招人烦的。谁要是接连来我这里做客,我就可烦他了。”
他骑上矮脚驴慢慢地回镇上了。
的确,今儿沈宁家也没空招待他,因为他们这两天忙着砌墙盖房子呢。
他们是从前天早上开始砌墙的。
原本裴长青以为已经开始教大家伙儿点豆腐,他也说了地基完工不用再来帮忙,也不需要再换材料,大家伙儿必然不会再来。
不曾想早上他忙着准备石灰粉的时候依然有好几个汉子来帮忙。
裴大伯几个是本家亲戚,本身是人情往来,互相有帮扶义务。
张本力几个是他花钱雇的,要干一天。
高木头是高里正的人情,自十四那天一直过来干活儿,到现在也坚持六天了,依然不肯停止,看样子要帮他把房子盖起来。
可除了这些人,竟然还有十个汉子,他们有些早就超过了换方子的规定时间。
有的早就交了材料。
比如黑壮嫂子的男人、毛蛋儿爹、富贵叔、二猛子。
当中还夹着个哑巴。
未明的天色里,他们黝黑的脸庞更加黑,一笑露出白牙,“二郎,地里都是露水,我们这会儿没事儿,过来给你帮忙。”
咋会没事儿?现在庄稼收完了,正好翻地,翻地怕什么露水?
裴长青笑了笑,“那多谢了。”
他记下这些人情。
他和阿宁的第一批人手先从这些人家选。
第56章 豆腐村 谁不会点豆腐谁丢人
他们一早就把标准线给扯好,之前烧的石灰也差不多了,再把当天要和泥的黄土也给挑过来,主要把用来砌墙基的大石头挑选出来,搬到相应的位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