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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是众人纷纷夸赞她好容颜的话语,气氛正烈。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自院外而来,高声道:“喜轿要来了!”

这句话立刻令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除了晏昭。

“小姐,我扶着您过去罢。”雪信在她耳边轻声道。

晏昭看不清前路,只能点头应好。

“好。”

周围都是众人的笑闹声响,在一片朦胧中,她感觉自己被人引上了一顶软轿。

轿帘被放下,也将那些杂乱声音隔绝在了外面。

此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随着轿子的颠簸上下起伏着。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热闹。

“请世子妃下轿——”

礼官的声音直直钻入了轿内。

眼前突然一亮,轿帘被人掀开,夺目的日光里,站着一道红衣人影。

她眯着眼,一时看不清楚。

“昭昭,我来接你了。”

那人笑着道。

是殷长钰。

晏昭这时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他们成婚的日子,他自然该着红衣。

“五郎。”

她低唤一声,搭上他伸来的手。

平日里带着些冷意的手掌,现下却是温热一片。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拉至了阳光下。

“昭昭,我们去拜堂罢。”

殷长钰的声音就在耳畔。

原本繁琐的流程被缩减了许多,他拉着身边人急匆匆地朝着正厅走去。

因为他知道,再不拜,怕是就来不及了。

殷澈坐于厅上,含笑望着下头的人。

“一拜天地——”

礼官的声音响彻厅内。

然而,殷长钰却未曾转向一旁的香案,而是拉着晏昭对上首的殷澈拜了下去。

厅内倏然一静。

只是,见殷澈神色无异,礼官还是唱了下去:“二拜高堂——”

再拜。

一旁的交椅内,放着白丛碧的神位。

“夫妻对拜——”

晏昭站起身,缓缓转向了殷长钰。

她犹豫了一瞬,但还是附身拜去。

只是,这“三拜”刚拜至一半,便有一道尖利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王爷!不好了!镇西军攻城了!”

这一下,人群瞬间轰然。

殷长钰瞬间抓紧了晏昭的手腕。

“慌什么,”上首,殷澈沉声问道,“钰儿,继续。”

——像是完全不在意外头状况如何。

在一片慌乱之中,他们只得继续拜堂。

晏昭垂下眸子,心内一片慌乱。

殷澈如此淡然,莫不是还有后手?

她就这般心不在焉地被牵着离开了正厅。

等到了院门口,晏昭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五郎,这是……”

只是身边人却没有立刻作答。

“……是,洞房。”

低哑的尾音打了个转,钻入了她的耳中。

晏昭只觉得脸侧倏然发起了烫来。

“昭昭,你先进去,我去看看外头情况如何了。”

殷长钰将她牵至屋内,随后嘱咐道:“我留了十几个护卫在院外,若有事你便先逃,不必顾及我。”

“……五郎。”

他转身刚要离开,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你,千万小心。”

少女的声音很轻。

“好。”

他听见自己这般答道.

殷长钰离开后,晏昭便扯下了自己头上的纱巾,静静坐在床边。

只是,外头却半晌没有动静。

甚至连方才出去打探消息的雪信也没有再回来。

她心中升起了一阵不安之感。

不能坐以待毙。

晏昭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木柜之上。

那里摆放着一柄短剑。

……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门后探出了一颗脑袋。

晏昭看了看院子里情况——那十几个护卫呢?

她带着些疑惑推门走了出来。

而这时,雪信突然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快走,快走!外面打起来了!”

还没等晏昭问个明白,就被她拉着朝后面跑去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打起来了?”晏昭一边跑,一边问道。

“应该是镇西军,打到府外了,王府的人正跟他们交战着呢!”

跑到了一处假山旁,雪信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小姐,这里头有密道通往府外,你快进去。”

晏昭被她用力推着跌入了假山内。

“雪信,快来!”

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雪信也拉进来。

然而,雪信只是看了看她,突然朝着外面跑去了。

“雪信!雪信!”

晏昭不敢大声呼喊,只能压低声音唤道。

然而,她却再也没用回来。

此时,交战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晏昭来不及犹豫,只能一咬牙,转身钻入了密道之内。

第103章 城破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襟。

当晏昭终于爬出密道,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目之所见竟是京城。

遍地都是尸体。

猩红的血水于街上横淌无忌,勾连着数不清的断臂残肢。

她躲在一处房屋之后,将累赘的裙摆用短剑割去。

随后,晏昭四下望了望,想要分辨出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看见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云水舍。

然而,那里已经是破败一片。

来不及感伤,她立刻朝着晏府的方向而去。

晏昭从小巷中穿过,尽可能避开两方交战的地方,但是,她的耳边依旧充斥着哭喊声和兵刃相接的铮鸣。

在一处拐角,她撞见了交战的兵士。

她下意识转身想跑,却看见其中一人臂间正勒着一个孩童。

浑身染血的金吾卫,用剑抵住了怀中女童的脖颈。

“你若要杀我,我便先杀了她!”他对着面前的镇西军兵士厉声喝道。

二人僵持不下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晏昭。

她缓缓后退,然而背在身后的手则悄悄摸上了别在腰际的短剑。

只是还没等晏昭动手,耳边就忽闻得一声尖利嗡鸣。

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那金吾卫的脖颈处便飞射出了一蓬赤红的雾。

“你——”

他目露惊恐之色,刚想抵剑刺穿女童的脖颈,却只迎来了直扑面门的冷恻寒光。

——对面镇西军兵士趁此机会挥刀便劈,将其持剑的手掌砍下了。

血色飞溅之中,这名金吾卫双目瞪圆,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倒在了地上。

而那女童也被抱在了镇西军的怀里。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息之间。

而闪过的那一道银光,却让晏昭想到了一个人。

她心有所感地回过头去。

——巷尾,正站着一个衣衫破落的中年汉子。

“喜叔!”

她难掩欣喜,连忙唤道。

方才那一招,正是陈中喜的成名绝技。

他大步上前,对着晏昭道:“玉君,我送你回府。”

晏昭不想去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连忙点头:“好!”

有了陈中喜的护送,这一路便轻松了许多。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晏府所在的胜业坊。

然而这时,陈中喜却停下了脚步。

“喜叔?”晏昭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怎么不走了?”

陈中喜摇了摇头:“将你送到便好,我还有一个地方未去。”

闻言,晏昭难掩担忧之色:“可是如今外面这么乱……喜叔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罢。”

“不了,我还得去城西看看杨婶。”陈中喜声音低沉了下去,“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

杨婶便是便是当年他们这一伙不良人的首领——杨五的母亲。

听见这番话,晏昭也明白,这一趟他不能不去。

“好,”她点了点头,“那、接到她老人家便一同带来晏府。”

陈中喜仰头笑了:“好!”

随后,他便转身又遁入了暗处。

看着陈中喜的背影逐渐远去,晏昭也踏上了回府的最后一段路。

她绕过街巷,终于看见了晏府的轮廓。

近在眼前。

然而——

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嗖——”

一支利箭尖啸着射来

晏昭本能扭转着身体,想尽力避开要害之处。

不过下一刻,她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昭昭!”

“玉君!”

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她被罩在青影之下,听见了一声箭矢入肉的“噗嗤”。

耳畔,青年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惊惶之意。

晏昭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张了张口——

“你叫我什么?”

而还没等她再问,就被赶过来的两人扶起了。

“昭昭,可有伤到?”

后背硌上了一块坚硬之物,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贴上了皮肤。

叫她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晏昭回过头,青年红袍玄甲,面庞沾着血,而眸子里却盛满了担忧。

“赵珩?”她一把抓住环在自己腰间的铁臂,“快、快救他!”

一旁的沈净秋没抢到人,只能阴沉着脸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

侍女小厮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帮忙。

放冷箭的那名玄甲军兵士已经被赶来的赵珩亲兵砍杀,如今胜业坊已然被镇西军占据,不会再有危险了。

赵珩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府内而去。

他看着少女身上的喜服,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昭昭,你跟他……”

——“拜过堂了。”

她淡淡道。

“不过,这时候的事,算不算数还不一定呢。”

晏昭神色疲惫,像是不愿再提这些事。

只是,她忽然想起:“对了,方才逃跑的时候,我与雪信在王府内走散了,你能否帮我……”

“自然,”赵珩手臂微动,便让她被迫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我一会儿便叫人去找寻。”

可是听见这句话,晏昭却没有放下心来。

过去这么久了,雪信会不会遇到危险?

还有……殷长钰,现在如何了?.

晏府的厢房内,药气弥漫。

许辞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箭伤离心口只差寸许,钟秉文说若是再偏一分,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晏昭坐在床边,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之意。

许辞容轻笑道:“下官伤还没好,晏大人便急着问讯了?”

说着,他便好似牵扯到了痛处,不禁皱了皱眉。

见状,晏昭却也不忍再问,只是没好气地道:“等你伤好了,就把所有事都给我‘从实交来’。”

“是,”他从被中探出一只手来,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下官明白。”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嚷之声。

晏昭皱着眉头起身——钟秉文吩咐了,许辞容需要静养,不得有扰。

她推开门,刚想教训下那胡闹之人,却被一道身影扑住了。

“师父!”

衣衫脏污,鬓发散乱,雪信就像是从流民堆里逃出来的一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师父呜呜呜——”

晏昭见了她自然是又惊又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和我一起从密道走?还有,王府里的密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雪信眸光微闪,吞吞吐吐道,“是、是世子告诉我的。”

“那时候,府内大乱,院外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我便想到我来王府的那日,世子与我说府内有条密道,若真有什么危险,便带小姐从那里逃出去。”她看着晏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时正好有人看见了我在假山旁,如果我也进去的话,他们便会知道这里的密道所在……所以,我就想着跑远些,不要连累小姐。”

来王府的那日?

那时候,殷长钰便已然替她安排好了逃生之路?

晏昭揽过雪信的肩膀,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没用……”

有湿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直至腮边。

“怎么会!”雪信紧紧反抱住她,闷闷的声音从她怀中传来,“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半晌后,师徒二人这才分开。

“好了,”晏昭心疼地看着雪信脸侧的蹭伤,“快去找大夫看看伤,好好歇息罢。”

雪信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金吾卫节节败退。

等到了暮色四合,竟只有襄亲王府尚未被攻下了。

府中仍然挂着红绸彩缎。殷澈坐于正厅之上,神情淡然。

“咳咳——”

他大口喘着气,不时低咳两声。

殷长钰站在阶前,神色复杂地看向厅内。

“钰儿,过来。”

殷澈虚弱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片刻后,青年垂着头,抬步入内。

他“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此刻,若有王府下人在侧,必然能发现世子腰际那时刻不离身的香牌不见了。

殷澈半晌未语,只是定定看着下首的人。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后道:“晏家那丫头呢?”

听见这句话,殷长钰便明白,父亲应该都知道了,便老老实实地答道:“……应该已经从花园暗道出去了。”

“那就好。”

殷澈半垂着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怒。

“阿耶,我……”青年向前膝行了几步,喜袍蹭上了尘灰,“孩儿只是望刀兵止息,少些无辜丧命之人。”

“我不想……你和姑姑中的任何一个人死。”

他眼尾泛红,滚下了泪来。

然而听见这句话,殷澈却忽然笑了。

“钰儿,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说这些孩童之语呢?”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紧接着,整个人像是无法喘息一般,胸膛快速起伏,歪倒在了一边。

“阿耶!”殷长钰快步上前,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殷澈的唇角不住地往外溢血,根本不像寻常喘疾发作。

他挣扎着抓住了殷长钰的手:“钰儿,你要记住,是你、是你,给我下的毒。封城时,我一直将你软禁在院内,谋逆一事,你毫不知情……你、你带着你娘的神位去见她,她不会杀你的,钰儿、记…记住没……”

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襟。

“什、什么下毒,阿耶你在说什么?”殷长钰抱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然而,整个院内,只剩下了簌簌的风声。

“钰儿,阿耶这一生,不过是‘求不得’三字罢了——于云卿,我求爱不得,于皇位,我求成不得,于身后事,我求全不得……”

“你我父子要走的道,终是不同,”他拼尽全力,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最后的一丝声音,“钰儿,莫要走上…阿耶的旧路……”

云卿……我来见你了……

你莫要怪我,非要与殷叙争上这一场,不过是我不甘心罢了……

我是想告诉你……我会比她,更好……

语毕,他微微歪下头,倒在了殷长钰的怀中。

“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