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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白纱 叶壶 22464 字 9天前

第41章 她挡在林慕禾身前,熟悉的药香就这样缓慢地萦绕上来。

“柴官人,”林慕禾出声,“此事本就与顾神医没有关系,先前已是冒昧……”

“二娘子,”柴涯打断他,“这是提点的意思,这群人带着二娘子出府已是提点容忍,还是看在二娘子的面子上不去追究,所以,事到如今,还请二娘子不要插手了。”

他自然知道拿什么去压林慕禾最好使,见他这副态度,顾云篱更是怒从心来,起身便站到了林慕禾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她眯了眯眼,并不吃他这套:“你不必拿林提点去吓唬我们,我等本就是被殃及的池鱼,官府缉拿犯人不力,又出了那样贪污纳银的蛀虫,此时还要拉着我们下水?”

她挡在林慕禾身前,熟悉的药香就这样缓慢地萦绕上来,将方才被柴涯激得有些浮躁的心绪压下。

“法理当头,”柴涯面色不变,“按律,顾娘子与其余几位,也当配合官府查案。”

冷笑了一声,顾云篱习惯性地拍了拍林慕禾的手臂安慰,又问他:“那日后若再生出这样的事端,官府又该何解?和先前一般,继续作壁上观,看事态发展不顾吗?”

柴涯面不改色,动了动身子,掀起眼皮,傲慢道:“此事只是原由一介贪官引起,并不能代表江宁官府。顾娘子慎言。”

与这群人饶舌,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自己又怎么可能在和这群在官场里泡了这么久的人交锋之中占上风?

下颌的肌肉冷冷抽动了几下,顾云篱冷冷看了一眼柴涯:“好一个‘只是贪官’,柴官人伶牙俐齿,在下甘拜下风。”

感受到她气得不轻,林慕禾蹙了蹙眉,在她身后道:“顾神医,不必与他们多言,兄长无非想要人证,既然如此,我一人便可,不是吗?”

柴涯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提点说过,要‘请’几位一同做证。”

说罢,身子再次侧了侧,挡住顾云篱眼前的视线。

顾云篱额角抽了抽,手心缓缓攥紧,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法理之下,林宣礼此举并非没有道理。可赵玉竹的话点醒了顾云篱,若再不退,这泥沼只会越陷越深。

然而,现实却并非要让她们如意。

“顾娘子,你现如今又是何意啊?我们身为二娘子的家里人,自然是想要二娘子快些康复,为二娘子好!如此,回府中悉心照料才是上策,这样一来,才能好好应对官府审理啊。”见柴涯硬的来不行,一旁的季嬷嬷又眼珠一转,跟他来了招软硬兼施。

“林姐姐身体欠佳,来回路途颠簸,怎能再受得起这种磨折!”清霜亦是不忿,听见她见缝插针,立刻呛了回去。

那季嬷嬷一早记恨过清霜,看见又是她,登时战意飙升,就这么跟她理论起来了。

顾云篱却悄悄回过头,就见林慕禾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缓缓滑下,她默默听着,神色难免落寞。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不见这群人问过林慕禾安危,张口便是不加掩饰的目的,真是把一副嘴脸完完全全摆在了脸上,让人心寒。

垂下眼眸,顾云篱轻叹了一声,侧头轻声道:“林姑娘,为此伤神,不值当。”

片刻的耳语,她便又转过头,看着对峙的两人,用只有两人可闻的耳语声继续补充:“就当是魑魅祟语罢了。”

说话间,她手心里一痒,摸了两下,才察觉这是两个塞耳的棉球。

“……”林慕禾手心里摩挲着那两个棉球,一下子不知是哭还是该笑。

“我们来此,只想带二娘子与几位一起回江宁府。”眼见那两人吵得越来越没边际,柴涯再次开口。

“林娘子伤病未愈,”顾云篱迎上他的目光,又将林慕禾的身子往身后拉了拉,“经不起路途颠簸。”

小叶躲在两人后面,听着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后怕,可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娘子刚经历生死大劫,就算是大郎君也应当会体恤才是,这样一味威逼,若是娘子再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谁来负责?”

柴涯面色难看,扶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收紧又松开,半晌,才冷冷地向小叶瞥了过去。

后者一个激灵,本能地想缩回林慕禾身后,可两条腿愣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若换作先前,自己与小叶恐怕只有认命服软的份儿,哪里会像如今一样与柴涯这般周旋?思及此处,林慕禾便又觉得鼻尖酸涩,心中却淌起一股微弱的暖流,再抬起脸来,也有了几分底气,她挺了挺身子,轻轻将小叶拉到了自己身后。

柴涯也自然知道林慕禾身体羸弱,若是真出了什么好歹,林宣礼那边也确实不好交代。

让林慕禾为棋引赵玉竹出来,他们自然心里有把握能护住林慕禾周全,可她突然病发一事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这事他还未向林宣礼禀报,后果是什么,他自然知道。

这位提点大人可以冷血地利用血亲,但也不免会因此勃然大怒惩戒他们——就连柴涯都觉得他矛盾极了,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明明可以彻头彻尾的利用,却偏要保留那些乏善可陈的所谓“亲情”。

他正与几人气氛凝滞,谁也不肯让谁的时候,医馆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敲门声。

凝肃的气氛瞬间稀释不少,众人脸上茫然了一瞬,转而皆看向院子尽头的木门。

这个时候,又是谁会来?

清霜先反应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肘开有些挡路的季嬷嬷,前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闩取下,门后的人渐渐显露。

却是个陌生女人的脸庞,三十余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窄袖坦领小衣,束着高髻,配着一只山口冠,正掖着手,端庄地站在门前。

见清霜开门,她脸上浮起一个笑,向她行了个极其标准的叉手礼,福身道:“小娘子万福。”

*

日头高悬,林中传来一阵阵簌簌的疾跑声,残破不堪的鞋底擦过地面,带起阵阵尘土。

萧介亭卯足了劲地奔跑着,哪怕喘息声一声不接一声,也依旧不敢停下。

不敢停下,每日夜晚上树睡觉,白天看着日头赶路。他不知去东京究竟该怎么走,只知道在江宁打听过一句,若想去,则需一路朝南。

好在这些天走来,总算没了开始总是绕回原先地点的状况,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只有到了东京,才能为师尊翻案、还师门清白,将真相公之于众。每每快要撑不下去时,只有想到这个,他才再次生出意志,继续赶路。

在此之前,他又要躲过林宣礼的追捕。他一定要去东京,却最不能是以囚犯的身份被林宣礼押去。

而正这么想着,他脚下猛地一歪,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连同那稀薄的意识,一齐被抛向了远方。

这一闭眼,天地倒转,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自己身上一阵儿如火燎,一会儿如冰激,难受得无以复加,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再然后,就是意识彻底沉沦,像是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死了?那又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被鞑靼屠戮的同门?被他们戳着脊梁骨质问吗?

眉心紧锁着,萧介亭痛苦地呻吟出声,过了不知多久,才缓缓睁开眼。

这一睁眼,看见的却不是阴曹地府,而是漫天的星斗。

身旁传来一阵火星子噼啪作响的声音,萧介亭意识混沌,好一阵才终于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粲然的星河,听着耳边近乎静谧的柴火声。

有人终于发现了他,漫不经心问道:“醒了啊?”

是个女人。

他一激灵,撑着地坐了起来。

有人在旁边生了火,架着锅架子熬着一锅散发着浓浓药味的东西。

“啪”得一声,那人头也没回,扔来一只水壶:“喝点水。”

萧介亭也顾不着这水有没有问题了,拧开盖子就猛灌了几口。

终于,如枯木逢春,他总算找回了些气力。

此时还是夜晚,耳边还有蝉鸣,那人穿着一身整洁的圆领襕袍,一头长发束起簪发,正专心致志看着火。

“……”沉默了半晌,萧介亭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阁下,救了我?”

“正是。”那人依旧头也不回地答。

“不知可否,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想了想,好像这样更礼貌些。

语罢,那人一顿,总算将手里挑柴火的木棍放下,紧接着,就看她逆着火光,回过头来,语调轻缓。

“自然,在下姓蓝,名从喻,回乡途中偶遇阁下,施以援手,如今阁下苏醒,也算避过了这生死大关。”

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萧介亭的大脑这才迟钝地继续转动起来。

“在下亭州,素昧平生,阁下还能出手相助,十分感激。”语罢,他想撑起身子对着这人行礼,刚一起身,身上便传来火辣辣的撕扯般的痛感。

他表情没有控制住,龇牙咧嘴地又摔回了原地。

蓝从喻这才又偏回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小哥,你身上的伤口已经流脓生疮,感激的话不必说了,好好这么趴着吧。”

两人这么持续着沉默了半天,萧介亭这才渐渐发觉出些不对来:“……你不怕我是拿凶杀人的歹徒?”

语罢,果然见蓝从喻拨弄柴火的动作停滞了下来,紧接着,她却起身拿水浇灭了篝火,再盖上土和树叶,将药锅移开,用脚踩实。

这一套流程下来,几乎很难看出此地生过火了。

“如果阁下执意想要我知道,那我也只能洗耳恭听了。”蓝从喻无甚所谓地耸耸肩,从她身后的大背筐里又取出一只破碗,将那锅飘散着奇异味道的药盛了出来,“在此之前,请先喝药吧。”

萧介亭眉心拧了起来,看了看她脸上无所谓又坦然的神色,思索了片刻,还是接过,一饮而尽。

“……也罢,”味道说不上好喝,苦得他打了个哆嗦,随后把碗递了回去,“你是郎中?”

蓝从喻稍加思索,便答:“这样说不错。”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萧介亭回忆了一番,印象里,江南地域的人说话不像是蓝从喻这个调调。

谁知蓝从喻却皱了皱眉:“阁下怕是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此地何地。”

“此处已是徽州地界,不知你说的‘这边’是哪边……”蓝从喻看见他眼底的疑惑,便答道。

“徽州?”脸上茫然了一瞬,萧介亭立刻强撑起身子,问,“此地、距离东京还有多远?”

蓝从喻:“约莫一千二百余里。”

一千二百多里,脚程快些,去了东京也要半个多月了,萧介亭痛苦地闭了闭眼,可谁知道师尊能不能等得起这半个多月!

看出他眉眼间的纠结痛苦,蓝从喻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继续道:“你是要去东京?正好,我丁忧过罢,正逢官家急病,也要回京赴职了。”

萧介亭却一个激灵,霎时间戒备地看向她:“你是京官?!”

蓝从喻抿唇,答:“鄙人不才,略通医术一点,在大内当个寻常大夫,‘京官’一词,阁下真是高看了。”她一脸坦然,未曾想过隐瞒,见他反应这么大,反倒挑了挑眉,上下又扫了萧介亭一圈。

“你是……太医?”

“不错,”蓝从喻道,转而向身后的密林看了看,“你若想与我同行,明日天明,便一道启程。”

*

来人礼仪周到,仪态端庄,单单瞧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乡野之人。清霜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受宠若惊,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向她也回了一礼:“娘子敲门,可有何事?”

那女人柔声回:“我家主人驱车去往江宁府,路途颠簸,颇感不适,四下打听是小娘子这医馆最为出名,便差我来求医。”

语罢,她不着痕迹地向内瞥了一眼,又道:“不知馆主人,可否行个方便?”

听完她的来意,柴涯当即蹙眉,黑着脸拨开人群就要上前回绝:“这位娘子,如今这医馆并不方便……”

“柴大人。”那女子却并不怵他,待他走至身前,竟认出了他。

顾云篱顿时蹙眉,轻轻将林慕禾的手交予身后的小叶,拨开人群向前去。

“崔……”柴涯愕然瞠目,才要出口,可刚吐露一个字,便猛地又咽了回去。

“医士,不知可否行个方便?”那女人只是莫测地看了眼柴涯,便又向内询问一声。

顾云篱这才走到前方,打一照面,便见眼前这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发丝到脚跟地打量了一遍。

“如娘子所见,今日我这医馆……确实有些不便。”她叉手行礼,又见那女人朝她温和一笑。

可谁知这一回,一贯冷硬不容情面的柴涯竟然先她一步松口了。

“三日。”他硬邦邦说道,不去看前方那女人的脸,“三日后,我亲自来接二娘子与几位。如今既然有人求医,顾娘子便去尽医者本分吧。”

第42章 林慕禾还是听到了她因心事而紊乱的呼吸声。

他像是不会再松口,扭头便支手朝身后的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转身要走。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云篱讶然挑眉,不待看清柴涯神色,他提着刀便招呼人离开。

乌泱泱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顾云篱隐隐有些猜疑,这女人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连柴涯这块硬骨头都能服软了。

“既然已无不便之事,还请医士随我为我家主人瞧一瞧。”面前的女人满意地目送着*柴涯一行离开,转身又道。

尽管依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云篱还是应下:“烦请娘子稍待,我回去取药箱。”

语罢,转身回到院中。

林慕禾还停在原地,似乎对柴涯的忽然离开感到一丝不可置信。

听见顾云篱的脚步声,她上前忙问:“顾神医,来者是谁?怎得柴涯就这般……”

“莫急,”顾云篱拍拍她的身子,“尚不可知,清霜会随我去瞧一眼,只是看她气质端庄,不像是心怀歹意的人,你不用担心我。”

语罢,她又唤小叶:“厨房里煨着药汤,小叶姑娘,服侍你家娘子好好休息。”

林慕禾方才也听见了那女人的说话声,听她保证,也放下半颗心,便又嘱了一句“万事当心”,便随着小叶回去休息。

清霜小跑着把东西提了出来,那女人微微一笑,侧身便为她们引路。

可刚出敬历坊外,顾云篱便觉得,自己真是松懈得太早了。

两驾披着华盖的马车被两排身着珠白色襕衫的女官围在一起,外围,又站了一排身着甲胄的护卫,顾云篱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眸色立时一暗,心道:这位“主人”倒是全然没想过遮掩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仪仗,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才配拥有。

只是皇亲国戚,又为何要她来医治?

她抿唇不语,清霜倒是倒吸了口凉气,喃喃:“姥姥诶,好大的排场。”

走在前面的女人带着两人在第一驾马车前停下,轻声道:“两位唤我崔娘子便是,待我通传主人。”

顾云篱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丝打探车内人身份的兴趣,只想赶紧了结,便轻声一应。

那崔娘子低身进了马车,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便出来道:“请顾娘子一人进车内,帘后问诊。”

清霜蹙眉,没忍住道:“望闻问切,隔着帘子怎么望闻?”

“清霜。”顾云篱却打断她,快速抛给她一个眼神,“你在外等我,我很快出来。”

话毕,她接过药箱,上了马车,那崔娘子却退了出去。

这马车比寻常百姓形制宽敞了许多,装潢华贵,甚至还摆着几套茶具。

车内焚着香,顾云篱一进来便闻到了,只是略觉得熟悉,但想着要应对这车内人,便很快抛之脑后。

“在下来为贵人诊治,不知贵人何处不适?”果真如崔娘子所说,车内悬着纱帘,虽轻薄,但足以遮盖帘后人的真容。

“还真请来了。”帘后,一个人影绰绰,是个女子,她似乎斜倚着软枕,见顾云篱进来,忽地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声音清冽,乍一听,便知养尊处优。

顾云篱没听清,“嗯?”了一声。

“没什么,”里面的人笑笑,“我听这百姓说,你是鬼医弟子,本以为脾性会如江湖人怪些,倒没想到,来得这么爽快。”

实则是柴涯那时尚在,顾云篱借机行事而已,再加上那崔娘子确实不像歹人,才上了这马车。

“您说笑,行医救人是医者本分,”顾云篱答,“贵人哪里不适?”

里面的人“啊”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只是一路马车颠簸,有点头晕而已,崔内……崔娘便要寻医,我早说不用了。”

顾云篱了然,无视了她话里的卡壳,只让她伸出手腕。

片刻,隔着暗色的纱帘,一只手伸出,搭在顾云篱面前的小几上。

顾云篱面不改色替她把脉,片刻后,便下定论:“只是些许晕车而已,若贵人需要,在下现在便为您配些药。”

里面的人似乎意不在此,“哦”了一声,说那就配吧。

隔着帘子,顾云篱便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审视自己,强迫自己无视,打开药箱,三下五除二给她包好一服,留在桌上:“用水煎一个时辰便可。若贵人没有别的不适,在下便告辞了。”

里面的人似乎看够了,收回了那道审视的目光:“有劳顾娘子了,多谢,我没什么不适,你下去吧。”话里,还是无意识地高姿态,这让顾云篱更加笃定,这帘后之人身份并不简单。

她求之不得,收了药箱就下车。

那崔娘子候在一旁,见她下车,又对她浅笑。

“崔娘,给这位顾娘子看诊的钱。”马车内,那人的声音又传来。

那崔娘子也不含糊,不等顾云篱反应,就从一旁女官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给了她:“有劳小娘子了,一点酬金,还望笑纳。”

掂量着沉甸甸的袋子,顾云篱心情复杂,叉手跟清霜行了一礼,才提心吊胆地回了敬历坊内的医馆。

在门口观察半天,不见有人来监视,她才松了口气。

清霜迫不及待打开那锦袋清点银钱,惊呼了一声:“姐姐,好大方的人!”

低头一数,里面整整放了五六个足两的银锭,粗看便有二十余两,而自己那副药,多不过十几个铜板的事。

顾云篱也吸了口气,却没涌上多少惊喜,只是嘱咐清霜不要声张,便回到了医馆内。

院内,清早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的楚禁回来了,正同林慕禾在院中尴尬地坐着,一语不发。

见她回来,他松了口气,朗声问了句:“小顾,大清早我不在,似乎发生了大事?方才来人又是谁?”

顾云篱脸色凝重地顿首,将来回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谁知楚禁惨然一笑:“原是如此,也巧,有人给我递了信,明日叫我一早乖乖洗干净去衙门听审。”

顾云篱疑道:“信?”

“是察院的印,看来,京中是派人来了。”说罢,他抖开折扇,给自己扇掉几滴汗来:“依我看,这事儿你们是逃不开了。”

顾云篱也揉了揉眉心:“现下来看,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他若想问便问,如实答下去,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此事背后勾连的人可并非一个江宁府这么大,”楚禁眯了眯眼,“江宁府一个小地方,还犯不上他一个天子近臣来特意插手。”

“顾神医,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与兄长交涉……”听着两人交谈,林慕禾也逐渐明白了些什么。

“不行,”想也没想,她便开口拒绝,“你不必委身去向他求情。”

林慕禾张了张嘴,手心里抠紧:“我……不愿让你们为难。”

神色松动了片刻,顾云篱愣了愣,脸上又涌起一片淡淡的温柔之意:“先前不是说好了吗?”

林慕禾的指尖颤了颤,回忆起昨日的谈话,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楚禁收起目光,道:“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柴涯的话原本也没有错,此事合乎律法,只怕参他一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林小娘子,这些日子你也不用多想什么,好好养病吧。”

面对他,林慕禾话就显得少了些,只是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一礼:“嗯,多谢楚官人。”

人精似的楚禁未必察觉不到这点微妙的差别,他甚不是滋味地咂咂嘴,摇了摇头,背手离开。

林慕禾轻轻松了口气,终于稍稍觉得这日子松快了不少,至少在审问来临前,她终于能无甚顾忌地暂且享受一下三日宁静。

这三日也难得和谐,顾云篱继续开诊看病,她和小叶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廊檐下称起药材,听着来往寻医者,林慕禾才有了些实感,顾云篱鬼医弟子的名声远扬,就连不少江湖客都慕名来她这里寻医问药。

晚上闭馆,清霜与小叶做一桌子清淡小菜,几人坐在廊檐下,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楚禁讲述他在岭南做官时的离奇见闻;清霜说起江湖之中奇闻八卦也是如数家珍,几个来回,晚饭吃罢,也累了,便回屋里休息,如是周而复始三日,就连顾云篱都有些恍惚。

好像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不会有尽头似的。

只可惜三日如流水,几人还未有所觉,便悄然而逝。

清晨一早,顾云篱还如往常般卯时初起身,将看诊台摆出来,再去开门。

天气一如往常,随着木门开合,顾云篱视野之中出现的却并非预料之中等待看病的病患,而是黑压压站了一片的人。

一瞬间,瞳仁一颤,从眼球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顾云篱呼吸一滞,血液瞬息间凉了下来。

这三日过得实在舒坦,她差点忘了今日是要回江宁府的日子。

只是今日来的人,却不是柴涯,穿着也与先前大不一样。顾云篱眨了眨眼,宽袖之下的手指紧紧抠进肉里,逼着自己保持起码的正常。

来人皆是一袭黑衣,像是为了印证顾云篱心中所想一般,为首之人眸光凛冽,不带感情地扫过她,从腰间取下一块金色腰牌,举到顾云篱眼前。

“龙门奉命来接人,”他全然没有注意到顾云篱幽深的眸色,“顾娘子,烦请让其他人也出来。”

指尖被自己掐的发凉,顾云篱强行调整了一番呼吸,别开脸不去看那明晃晃的金龙腰牌。片刻,她不说只言片语,扭身便向内走去。

正赶上清霜也起了身,听见响动赶了过来,迎面就碰上脸色不太好看顾云篱。

屋外气氛不佳,甚至比那日柴涯来时更甚,清霜朦胧睡意散了个干净,赶紧迎上去。

却见顾云篱对她做了个口型——“龙门”。

清霜步伐霎时一停,她自然知道顾云篱对此多有忌惮,数次谈起都讳莫如深,如今竟然蹦跶到眼跟前儿了。

镇静了片刻,顾云篱抬起眼,起身去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林慕禾与小叶。

迎面碰上一群龙门卫的楚禁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当年旧事,他对这群黑乌鸦可谓是印象深刻。

那为首之人看见他,似乎也颇为意外,扬了扬眉,脸上终于有了丝别样的表情:“楚大人。”

脸上的不虞只存在了一瞬,楚禁立刻便换上一副经典的假笑迎了上去:“这不是秦兄吗,如今何处高就啊?”

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捏的腰牌,他扯了扯嘴角,语气也淡了下来:“哦,原来是入了龙门。”

顾云篱实在是没想到就连龙门里都有楚禁认识的人,不过这两人看起来,关系并不算太好。

就连林慕禾也忍不住感叹:“楚官人真是好广的人脉。”

看出两人疑惑,楚禁也笑嘻嘻地给两人介绍起来:“这位正是和我那年一同武举,殿试二甲探花郎,秦知树秦大官人。”

他面色假惺惺的,语气也是阴阳怪气时独有的声调,顾云篱和林慕禾同时挑了挑眉,心底里“哦”了一声。

多说也无益,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云篱闭了闭眼,默默给自己提了口气,跟随着龙门众人离开。

医馆的小院就此落锁,挂上了闭店的牌子。

马车声辘轳,林慕禾与顾云篱同一乘,她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她心情不佳,伴随着马车的颠簸,顾云篱眸光向外瞥去,手指也漫不经心地搭在下颌处,时不时思忖着。

马蹄声与车轮声在耳边交错,林慕禾还是听到了她因心事而紊乱的呼吸声,出来得匆忙,她都没来得及问她一声。

她抬起手掌,正欲唤她,腕间却传来清脆的铃响声,率先将顾云篱游走的神思拉了回来。

感受到顾云篱的目光,呼吸声一顿,她大约是看了过来,林慕禾抿唇,道:“经此一事,必定会顺遂的。”

知晓她看出自己的茫然忧虑,顾云篱没来由地肩头一松,看她一眼,轻声应:“嗯,我知道了。”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恢复了正轨,马蹄与车轮的嘈杂声再次占据了主导,林慕禾这才放下心来。

与上次来时不同,这次进城,没有什么江湖二道贩子的吆喝声了,只剩下些普通商贩吆喝的声音在街巷两边传来。顾云篱说不上来这种差异感源自何处,直到马车停下,她脑中这才浮现了那个字眼——正常,这江宁府的商贩们规矩多了。

府衙门外,横停着数驾马车,又立着一拨衣着与官府、皇城司、龙门都不同的侍卫。

有什么人来了,会与几日前那人有关吗?顾云篱暗自想到。

显然楚禁也意识到了,目光逡巡在这群人之间好几个来回,最终无功而返。

他想起那封通牒,又换了副样子向秦知树打听。自己对东京台谏官知之甚少,却知道有几个是出了名的驴脾气,难保不会因他发难。

“来得是察院的监察御史大人,白崇山。”

第43章 这是她与顾云篱独有的、默认的秘密。

语罢,他摆手凄然扭过头。

林慕禾:“……”她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语罢,便见走来一个揣着袖子的内官,弯身冲几人道:“几位在偏房略等,堂前正会审要犯,稍后会来司掌记录的内官。”

主审要犯,便是赵玉竹与路由之这几个主谋了。

若赵玉竹与自己说得没错,那这江宁府恐怕要真的让林宣礼如愿,彻底换一番血了。

几人沉默地在偏房中等待,这场会审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清霜都有些恼,来回在房间内踱步。

“这群人当真罄竹难书,居然要审这么久!”清霜磨了磨牙,道。

下一刻,偏房之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声。

林慕禾吓了一个激灵,陡然回过神来,手心便被顾云篱握住。

“没事,”她轻抚她的后背,“我去看看。”

谁知刚迈开步子,就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

“娘娘、娘娘救我——!”

“救我啊——!!”

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听着格外正气的声音便紧跟着传来:“堵住他的嘴!还敢妄议圣人,拖下去,拖下去!!”

“你们敢杀我,你们敢杀我!!卸磨杀驴,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任何声响。

顾云篱的额角却滑下一滴冷汗,立在门口,僵在原地。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见方才那个内官又踱步前来,弯身请众人出去:“几位久等,各位大人都在偏堂内等着。”

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慕禾也站起身,由小叶搀扶走上前。

察觉了顾云篱有些担忧的目光,她抿唇一笑:“顾神医,走吧?”

见她这样,顾云篱也抛去了那点不自在,应了一声,便提步离开。

还未走进偏堂,就听里面传来一阵稀疏可闻的交谈声。

“过几日公主……只盼着快些了事,早点回京。”

另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骄纵,朝臣都看在眼里,……老夫也不介意再参她一本!”

许是听见几人的脚步声,交谈声倏地收起,顾云篱也回过神来。

“门外何人?快进来吧。”有人通传了一声,几人这才鱼贯而入。

偏堂不大,足以容纳几人,但纷纷站着,便显得有些逼仄,顾云篱走进,便随着林慕禾几人一同朝那主座上二人一拜。

左位处,坐着个须发发灰,身着襕袍的人,听见响动,他微微抬起眼,打量起这群人来。

目光一一扫过,却冷不防与恰巧抬起头的顾云篱对上。

那一瞬间,顾云篱却看见这人的瞳孔缩了缩,视线在她身上微妙地多停留了片刻。

哪怕只有一息,她也还是感受到了。森然感爬上心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像是听候发落似的,将从屋外照射进来的光都遮掩成了零星。

顾云篱很快忽视了那一瞬间的凝视,低下头不去引起过分的注意,心道:这人周身一派正气,想必就是那位刚正不阿的御史白崇山了。与他同坐一边的人身着绿色的曲领大袖官服,头戴长帽翅,模样年轻几分,应当便是那大理寺派来的人。

“不必害怕,”先是那绿衣的人开口,他眉眼温和,看着似乎比那白崇山好说话多了,“只问些事情做笔录录入卷宗,几位若是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语罢,几个主簿从后面的屏风走了出来,领着清霜小叶去往一边录事,却不见有人来引其余几人。

额角轻轻抽了抽,顾云篱忍不住有些紧张。

只见那绿衣官员悄悄觑了一眼白崇山的神色,便挪了挪身子,默默坐正了。

少顷,果然见白崇山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

“聂大人吩咐完了?”他须发发灰,言语间不怒自威,看着七老八十的模样,眼角上的皮肤也耷拉下来,那之下的眼瞳却是精亮,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让人不敢撒谎。

那绿衣的官员名叫聂铭,任大理寺寺正,听见白崇山问话,笑道:“吩咐罢了,先前也都问清了。白御史尽管问吧。”

顾云篱听罢,心中更是疑惑,既然已经全部问清了,又为何要把她们几个单独拉出来再问一遍,这朝廷的人当真是闲得没事干了吗?

显然,不止她如此疑惑,林慕禾与楚禁亦有相同的困惑。

“也好,”白崇山捋了捋胡须,抚了抚袖子,“只是楚大人,你又为何卷入此事?”

他话锋转得太快,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侥幸躲过了的楚禁一个哆嗦,不敢耽搁,立刻就回答道:“白御史,在下实在冤枉,只是顺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怎料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

实话说,若是白崇山问话,楚禁倒不怕顾云篱她们被带着进坑里,此人向来是有话直说,秉公执法,毫不偏私。

这不,他还没反应过来,白崇山便直接来问他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白崇山眉头轻蹙,嘴里又滚了一遍这话,“楚大人早已不是江湖之人,三年前就已科考为官,也该收敛收敛身上这些江湖气!”

他一向不太待见江湖人士,总觉得这帮人没有规矩,闹起来又是天翻地覆的,且长久以来一直是朝廷心头一块弊病,他实在是爱见不起来。

楚禁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白崇山便不由分说地继续补上:“你既为朝廷命官,就该谨言慎行……牵扯进来,于你仕途又有何用?”

虽说是数落的话,却也实在都是为他着想。这话也如一盆冷水,顷刻间就把楚禁心里刚刚燃起来的那点叛逆的火花给浇灭了。

“御史大人所言极是,”他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收了起来,严肃了神色,“那路由之夜半派人围剿平民居所,本就于法度于情理不合,我出手将他拦下,也是为了江宁法制啊。”

顾云篱默默在心里感叹,真是好冠冕堂皇的一截话。

就连她一旁站着默默听着的林慕禾,也听得一愣一愣,不明觉厉。

他慷慨情怀,一句“为了江宁法度”,竟然直接把白崇山给堵得没话了。可他掺和进这事儿,本就让原本就复杂的案情更上一层楼,这是实打实没跑的。

暂且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白崇山与楚禁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究吹了吹胡子,又重新坐了回去。

“也罢,”他一摆手,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两口,“我还有一两句话要问这两位娘子。”

见此架势,顾云篱下意识便要跪下答话,在公堂中跪答司理官所问已是传统,她一撩裙摆,正想着扶着林慕禾一起,却听白崇山道:“不必跪了。”

连同林慕禾,两人一齐一愣。

“我听闻林娘子伤病未愈,跪着答话就免了,”他瞥了一眼林慕禾,眸子闪了闪,“顾娘子也一并站着回答老夫便是。”

林慕禾不免对这看起来顽固不知变通的御史另眼相看起来。

她与顾云篱便一起交手回:“多谢御史大人。”

“我只有两个问题,”他搁下茶杯,神情端正严肃,“第一,你二人那日乱街之中与售卖禁药之人,当真是巧合,并非有意?”

顾云篱心里早就琢磨过千百遍这御史要问什么,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提起了这一切的由始——虽然也不过半月多,但这些日子下来,她甚至觉得这半月有余堪比半年还长。

“回大人,”林慕禾先她开口,不自觉地,身子也挺直了,只想让白崇山看出她自己问心无愧。“那日之事,当真只是巧合。”

语罢,她又继续复述起了当日的情形。

说到一半,白崇山果不其然皱眉:“那陶荆心思缜密,怎么会刚好便将禁药掺进你的药包之中?”

话及此处,林慕禾微妙地顿了顿。

这是她与顾云篱独有的、默认的秘密,除开两人再没有余下的人知道。顾云篱也感受到了林慕禾一瞬间的停顿,她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眸子,手指轻轻蜷起。

“闹市之中,他自以为天衣无缝,漏了差错也是难免,”林慕禾答,“若非他的毫厘之差,这禁药之事恐怕不知还要被蒙蔽多久。”

言之有理,白崇山听着思索了一阵,也没再过问,这药掺进去的原因此时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他顿首,示意林慕禾继续说下去。

之后,顾云篱也一道将自己经历的后半段续上。

这般看来,也确实她们几人倒霉地遇上这些事,一来二去惹了一身腥,到这公堂之上也实属无奈。

心中暗暗唾骂了一番这帮危乱纲纪之徒,白崇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爽地又换了个姿势。

两人说完,便又乖乖站在原地,等待他的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白崇山道,语调忽而有些悠长,“这第二个……”

他垂下的眼睑陡然睁开,眼中射出两道精光,快速接了上去:“敕广司分舵账册记载,禁药应余六百斤,而搜遍舵内上下,仅有二百四十余斤,其余三百余斤不知所踪——甚至连主谋都说不清去向何处,此事,你们可知?”

六百斤!

顾云篱忍不住咬了咬舌尖,心惊一刹。这赵玉竹一行人,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竟然足足六百斤……可如今,这六百斤里三百余斤就这样不知所踪了!

甚至连主谋都说不清下落。这便说明,这背后仍然还有她们无法猜测到的势力与之搅和在一起。顾云篱没来由的一阵胆寒,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像是湿冷的沼泽,一点一点地向上吞噬着自己,要把自己胸腔里的空气挤压干净。

到现在,这桩原本算不上什么离奇案子的禁药案愈发扑朔迷离起来了。

“回大人,”她按住舌尖发麻的知觉,仰起头来,“我等从头到尾无意沾染,自然不知这大批禁药去向,望大人明察!”

林慕禾在一旁也跟道:“大人明察!”

“老夫不是怀疑你们,”白崇山面色不变,见她两人坦荡,也敛下了疑虑,只是眸光仍旧带着审视,“你们若有线索,务必相告,禁药若流入民间,危害不可估量。”

整整三百多斤的禁药,暂且不提其中暴利,若是流入民间,那才是真的毁坏一方民生。

两人心头一阵发寒,垂首齐声道:“若有线索,草民定知无不言。”

问罢,这房间里弥漫的紧张的气氛这才消散下来,林慕禾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转而又担心起来,大批的禁药下落不明,这之后又是否再会牵扯顾云篱一行人?林宣礼又会不会再次用此发难?

她虽然久居深宅,可却也比寻常待在宅院里的贵女小姐们聪颖许多,加上这连日来的事情,不难猜出这其中的龉龃。

有些事,她越不想沾染,它却越是拼了命地要往自己身上爬,躲也躲不掉,可谓防不胜防。几人还以为事情就此可以有个了结,却没想到还是有新的变故发生。

只怕是林宣礼,都没能想到一桩禁药的案子竟然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地弄出这么些事端来。

顾云篱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听他问罢,便又默默站回原地。

那两个主簿官记述罢屏风内的清霜与小叶的话,转身又请这三人入内。

白崇山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这也代表着他的盘问结束了。原以为要碰上难缠的人,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去了,顾云篱不免松了口气,正要跟着主簿去录话,就听身后,白崇山的声音沉沉地传来。

“顾小娘子,还请留步。”

顾云篱的脚步登时一顿。

正要走的林慕禾听见声音,也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转过了身。

顾云篱风云不惊,对停下的林慕禾低声道:“我应付得来。”

林慕禾也没有法子,便只得跟着楚禁一起走到屏风之后。

“御史大人还有何吩咐?”她转过身,交手作礼。

“不是什么重要之事。”白崇山眯了眯眼,苍老的褶皱堆积在面部,就好像为他筑起了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具,顾云篱在那张脸上看不清任何额外的情绪,索性便低下眸子不去试图勘破。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将情绪不外露,她只见过顾方闻如此,而此人永远都是想让别人看到什么情绪,就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像白崇山这样的,顾云篱还是头一遭遇上。

“还不知顾小娘子家世,”他平静地说道,“卷宗还未写好,老夫便来问问你。”

这问题乍一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公堂主审,自然也要知晓这些连带之人的身世,楚禁是同僚便不说了,林慕禾与小叶又是白崇山同僚家的,想必也不用刻意打听,早有耳闻。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她与清霜了。可若是没有她进来伊始时,白崇山那多余的一眼,顾云篱也不会心生疑窦。

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第44章 最坏的情况之下,她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她眨了眨眼,快速思索完毕,“民女不过一介草民,生于滇州,自小跟着师父一起长大,学得几分浅薄医术,而今在临云镇开了家医馆,靠行医度日。”

语罢,白崇山看了看身侧的聂铭,见他轻轻顿首表示了肯定,又转过头来,问:“师父?”

聂铭在一旁帮着补充:“大人有所不知,顾小娘子师从鬼医……这么说您没什么印象,这鬼医,名叫‘顾方闻’。”

白崇山向来不屑于主动去了解这些江湖恩怨情仇,自然对这些传得邪乎的称号一无所知。

鬼医是谁他不清楚,但要说顾方闻,他却是印象深刻。

于是顾云篱头一次见这古板端正的老头神情空白了一瞬,转而眉心涌上了些许黑气来:“原来是他。”语气很是别扭,不用顾云篱猜,都听得出来这位御史对于顾方闻的印象欠佳。

她有些汗颜,抿着唇不说话。

“你竟是他的徒弟,”他语气意味深长,目光上下又重新审视了一番顾云篱,“性子沉稳,倒不像是他教出来的。”

顾云篱顺坡下驴:“御史大人认识我师父?”

“哼哼,”白崇山立即摆了摆手,端起一边的茶又喝了一口,胸口都有了些起伏,“谈不上认识,只是先前有过些许交集而已。”

看他的样子,应当不是一段什么美妙的回忆,顾云篱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说了这么多,你也只说了一个顾方闻,还不听你说过父母。”

顾云篱神色沉了沉,整个人有些黯然:“回大人,我曾听师父提起,是逃难的弃妇早产,走投无路求医于师父才生下我,至于父亲更是不知其踪,是而,草民不过孤女而已,只幸得师父收留,才得以长成至今。”

她忽觉牙根有些发酸,心底里也切实地翻上一阵难掩的酸楚:“其余,也无甚可讲的了。”

白崇山眉头轻轻蹙起,沉吟了片刻,顾云篱看不清他的神色,亦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竟是如此。”片刻后,他捋了捋胡须,低下了头,“我无意挑起顾小娘子的伤心事。”

“无妨,”顾云篱笑笑,“大人还有要问的吗?”

白崇山不知还在思索什么,闻声再次昂起头,顿了顿,才有些恍惚地回:“没有了,是老夫唐突。”

顾云篱没再应声,再次行了一礼,就向着屏风之后走去。

说是屏风,其实是两个书架隔开的一大片空地,加以屏风遮挡,低声些说话,外面的人是听不清屏风内在说些什么的。

顾云篱松了口气,缓缓走近,还未踏入,心里一直绷着一根细线的林慕禾便已察觉她轻缓的脚步声,“豁”得便从木椅上起身。

在她身侧的小叶被她吓了一跳,赶忙去扶她。

她却拂开小叶的手,向着声音来处问:“顾神医?”

加快了步伐,顾云篱在她身前停下,轻轻扶停她的步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答复:“只是问了些寻常问题,不打紧。”

听她语调轻缓沉稳,林慕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而想起白崇山那番话,又忍不住道:“可他说那批禁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云篱扶着她坐回原位,“我相信你也能。”

林慕禾愣了愣:“也能……?”

“我相信,你也能同我们一起应对。”她在林慕禾身侧站着,目光如薄纱一般轻盈,定定地看着她覆着白纱的眼。

“……”明明看不到,林慕禾却感受到了她轻盈却有温度的视线。

有了这句话,她便有了底气——最坏的情况之下,她不会再是孤身一人,起码终于有人在这漫无天日的黑暗里一起摸索前行了。

良久沉寂,直到顾云篱被主簿叫走,林慕禾这才呆呆地回过神来。

身侧早已空下,只剩下小叶呆呆地询问声:“娘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摇了摇头,林慕禾浅笑握住小叶扶在她膝头的手:“无事,无事。”

待记录完卷宗后,已经是晌午时分。

几人相送而行,临到门口,白崇山却忽然冷不丁地开口,叫住了楚禁:“行蕴,你此番何时归京?”

“快了,快了。”楚禁挠挠头,含糊着回。

白崇山立时皱起眉来:“官家病重,东宫不知所踪,此时朝廷之内混乱,你不该耽搁进程,早早进京,早早为陛下分忧才是。”

楚禁低头听训,闻*言道:“那也得官家想让我为他分忧才行啊。”连中三元的武状元,哪有他这样三年还只是个地方官的境遇?

白崇山也难得沉默了一瞬:“往事已过,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哪怕陛下不说,你我也……”

“知道了,御史大人。”楚禁却打断了他念经,注意力被远处细碎的言语声吸引了去,“我心里有数。”

林慕禾在一旁听着,也愈发有些疑惑,按照情理,这三年楚禁该是仕途坦荡才对,这其中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

几人步伐不紧不慢,朝着府衙仪门走去,楚禁为了不让白崇山继续说话,一路上东扯西扯,愣是没让他插上一句话,余下几人也落得个相安无事。

怎料走着走着,原先他听见的那些细碎的私语声却渐渐大了起来。

此时,就连白崇山也注意到了。

他停下脚步,唤来随从:“去看看。”

那随从出溜一下便跑出去,不过片刻,便传回来了消息。

“出了些事。”他语言简便。

“出事儿?什么事儿?”

“是敕广司的人来与处理裁撤一事的人商议,却擦出火星子,吵了起来。”

白崇山眉峰一挑,登时来了劲儿。

这可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今日有他在,他还不知这些人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有了前车之鉴,顾云篱也不敢贸然跟上去,正想着怎么绕过仪门赶紧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时,原本气势汹汹走出去的白崇山却被围护着退了回来!

眼睑抽痛,顾云篱神经质地发觉脑袋有些疼——这一般是要出事儿的前兆,有了多次经历,她已经总结出来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这帮人衣着各异,口音亦是顾云篱听不太明白的,呼喝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群捕快提着刀挡在前面,才终于将他们在仪门前拦下。

她听不太懂,楚禁却是熟悉,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正是南粤之地的口音。

“湖广之人。”他轻声道,“又是敕广司的,莫不是总舵的人?”

顾云篱挑眉,再次重新审视眼前这帮人。那为首的人确实是标准的湖广之地长相,此时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嚷嚷道:“哪怕是朝廷,也没有一次将所有东西查撤的先例!”

“几位,此事是龙门一手操办,与江宁府无干啊……”一旁,聂铭有些无奈地解释着,可这群人明显不听他说话,一摆手,又道:“怎么无干!你们当官的不就这样,哪能和你们没关系!”

白崇山亦是气得不轻,他一概端正文雅,又不屑与江湖之人打交道,自然还没遇上过这种标准的“刁民”。

到头来,他只能气得大喊几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哪知这群人听见这句话,喊得更起劲儿了,一时,这偌大的仪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十多个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得沸反盈天,顾云篱听着脑袋嗡嗡,拉着林慕禾一行人就想逃离。

眼看局势难当,大有没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一旁的聂铭急坏了,大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也就在此时,一道声调高昂,音色却清冽,又气势十足的声音自吵嚷的人群之后十分清晰地传来——

一如一支破响的穿云箭,登时将吵嚷的气氛划破,硬生生镇住了一群吵得不可开交的人:

“真是好热闹,这等好事居然叫本宫赶上了!”

清霜皱了皱鼻子,也听见了这一声,疑惑地看向顾云篱。

顾云篱却是一怔,这道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她看不见白崇山的表情,却是清楚明白地看见了聂铭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要更难看几分。

“不是说还有几日……怎么现在就!”

吵闹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就连那开头挑事儿的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究竟是谁,竟然比自己还嚣张。

这一看,入眼的,便是一抹浓郁的紫。

方才还喧闹的人声此刻顿时安静下来,如烧红的铁锅被一大盆冷水浇凉一般,只听得人们声声咂舌吸气声,不见那被挡在层层之后的来人。

看着聂铭与白崇山两人的表情都算不得好看,顾云篱瞬间便回想起了刚刚来受审时,白崇山和聂铭两人的那阵极低的私语声,她听得并不真切,可却切切实实听到了两个字——公主。

忽而,她便想起了这声音为何觉得熟悉的缘由——这与那日那位马车上给钱大方的贵人声音别无二致!

来人衣着利索,如身后女官一般穿着一身紫义襕窄衫,头发盘起,束着一只精巧华贵的莲花冠,她凤眼微挑,正抱臂看着眼前这一群闹事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为首的闹事者怒喝,磕磕巴巴地官话又显得滑稽,话一出,惹得眼前的人轻笑。

他顿感恼怒,羞愤的情绪冲上心头,几步上前:“你……!”

怒极,他便要动手揍上去了。

拳风乍起,他只看眼前的人面白体瘦,像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定然承受不了这一拳,这一下,必定能让他长个教训!

可怎料,他刚刚挥起拳头,腹部便毫无预兆地猛然被踹了一脚,只听一声闷响,他被这一脚踹得眼冒金星,唾沫横飞,后脑一悬空,便向后栽去,“扑通”一声,就径直摔倒在地。

登时,人群哗然。

闹事的领头甚至没看清眼前的人是如何抬脚的,更没想到,这人反应速度这么快,这一脚踢得这么实在,险些给自己踹出内伤来。

这一跤摔得结实,几乎每一处都到了肉,听得身后的几人如有所感地皱眉。

踢人的人施施然收回脚,蹭了蹭地,表达了浅显易懂的嫌弃,她脸上没有一丝自己踢了人之后应有的各种情绪反应的表情,反倒扭头冲愣在原地的聂铭喊道:“几位大人,闹事者在前,你们还不处理?”

她的出现太突兀,连带着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格外具有戏剧性,竟然把眼前一群闹事的人全都唬住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动作。

待看清那女子身后熟悉的人时,顾云篱便确定了,这便是那日帘后的人。

顾云篱拧起眉,对于自己心底的那个猜测又有些不确定了——此人怎么看,都不符合她自小对国朝公主的刻板印象,但——

在她身前的清霜却皱着鼻子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咋舌道:“我的天,衙门前这么嚣张,怎么没人吱声儿?”

顾云篱心里也疑惑,紧接着就听楚禁嘶了口气,别过脑袋冲着清霜龇牙咧嘴了一番:“天娘,小点儿声,你不要命了?”

顾云篱:“……”果真如她所料那般吗?

清霜立刻闭上了嘴,顺带还用手捂着,但那双眼依旧灵活地转动,频频示意楚禁,而后者也灵性地明白了她的意思,遂小声开口为她解释:“可仔细点说话,这人来头大着呢。”

清霜眼里多出疑问。

“这位正是劳动江宁府辟开官道,为她开路的那位贵人,当今官家的长女,宜宁长公主殿下李繁漪。”

豁!清霜登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又悄悄向前瞥了一眼,然后急速收回目光。

却听林慕禾愣了愣,喃喃出声:“宜宁长公主?她……”

顾云篱看向她,问:“林姑娘也知晓一二?我不曾在东京,只知国朝只这一位长公主,却不知其详情。”

“嗯,”林慕禾应声,声音也刻意压低,“只是身在东京府,无人不会不知这位殿下,明德二十八年时,大内宫变,先皇后薨逝,只留下她与太子殿下两位子息。”

顾云篱垂眸,静静听她娓娓道来。

“而她被众人所知的一大原因,便是行事与性格。”

顾云篱挑眉,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听她的话,似乎对于长公主的了解比楚禁还多,清霜索性一摆手,让楚禁噤声,自己扭过身子继续听林慕禾讲。

“她行事乖张,性子张扬不羁,不受管束,倒是潇洒恣意,连朝中台谏都对她无可奈何,”林慕禾轻笑,话中并未见她对这位长公主殿下有何不满,“但世人风评大多武断片面,以偏概全,真实如何,我也不能评判。”

尽管几人谈论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了几分,可那人耳力敏锐,似乎听到了这些细微的窃窃私语声,目光便倏地落了过来。

恰巧清霜还想抬头再偷偷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殿下,遂鬼鬼祟祟地抬起了头,然而这一抬头,正好便与她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对了个正好。

第45章 故还请殿下,放我等一条生路。

电光石火之间,清霜想移开视线已经来不及了——那也太刻意了,只差把“可疑”二字刻在脑袋上了。

目光触及,她顶着那道视线里的试探、打量、揣度,硬是对视了两秒,才假装无意,惶恐地低下了头。

好在,这位殿下似乎并未有继续审视她的意思,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

反应过来的聂铭和白崇山立刻便喊来了府兵,将这群闹事者都押了下去。

这点喧嚷总算过去了,但是冲撞了这位贵胄是真,白崇山虽然不畏权贵,但是面对这位声名远扬的长公主殿下,他那一把清流文人风骨也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谁都不怕,哪怕是官家,也拿她无可奈何。

“大半年不见,怎料会在这江宁府遇上两位大人,”目送着府兵将闹事者押了下去,李繁漪满意地轻叹了一声,转身对一旁早就躬身立着的两人道,“真是缘分……还有楚状元,不对,如今该叫楚大人。”

原本还以为能躲过一劫,站在人群末尾的楚禁闻声一个哆嗦,闭着眼深吸了口气,迎了上去。

她勾唇一笑,格外昳丽:“这还真是赶巧了。”

“不知殿下尊驾驾临,望殿下恕罪。”

目光轻轻掠过楚禁的肩头,李繁漪只是冲他笑笑,目光却继续延伸,看向那之后的顾云篱一行人。

也许是久居高位养成的习惯,她看人时,总带了丝审视的意味,明明只是寻常的一眼,顾云篱却还是感觉如芒在背。

“方才我就想问两位大人了,这几位,又是何人物?”

目光瞬间似乎化为实质,扎在身上,李繁漪眼波流转,撑肘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

她们这一行人实在惹人注目——一个身上别着剑,一个腰间戴着银针包,另一个又是个盲女,还有个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的小丫鬟,任谁看,都会多注意她们几分。

但前几日已经打过照面,今日又为何要装作不认识?顾云篱抿了抿唇,低下脑袋,也配合着装不识。

“只是近来牵扯大案的普通百姓罢了,”聂铭在一旁解释,“殿下不知,我等前来江宁府也是为了此案。”

李繁漪面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了然地点了点头,却重复碾磨着那句“普通百姓”。

眯了眯眼,她看着眼前一个个低着头的人,不由得轻声一笑。清霜低着头,只觉有道目光在自己头顶停留,存在感极为强烈。

就因为刚才不小心跟她对上一眼吗?她痛苦地低头挤着眼睛,早知道就不抬头看那一眼了!

“普通百姓,也会随身带着刀剑?”片刻沉寂,李繁漪疑惑道。

这定然是在说自己了,清霜了悟。

她刚想解释,却被顾云篱拦下。

“草民几人寻常上山采药,备些刀剑,只是用作防身之便而已。”

头顶似有温度的视线消失了,清霜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李繁漪神色不明,“我听闻近来江宁府并不太平,自然多提防了点。”

清霜一愣,旋即有些恼:提防什么!她看着像什么坏人吗!自然,这点不满她并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低下头控制自己的表情。

“那,殿下……?”聂铭在一旁试探性地询问。

“那什么?白大人不都发话了,几位自行散去吧。”她仍旧是那副样子。顾云篱却看得出来,那双眼里的揣度与审视并未散去。

“谢殿下。”几人齐声,就要恭送李繁漪向衙门内走去。

楚禁自然想跟着顾云篱一行离开,待李繁漪从身边擦过,他赶紧提起衣摆便要离开。

怎料,那令人心悸的声音再次传来:“几位大人留步,我有些话要与几位讲,还请留下叙话。”

他闭了闭眼,朝回过头来的四人摆了摆手,吸了口气,便转了回去:“诶,殿下,这就来。”

他朝着顾云篱一行人摆摆手,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便折返回去。

面前的朱红色漆木门缓缓合上,顾云篱却不敢再继续停留多看楚禁一眼,直拉着林慕禾向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官府与金陵官家宅邸连接,马车停靠在两宅相邻的巷子里,连接着两个宅子的后院,此时,有不少闲暇的佣人正聚在各自宅院后门的小门处闲谈。

见都是这些人,顾云篱总算舒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林姑娘,此番真的该回旧宅了。”看了眼马车的纹饰,顾云篱轻叹一声,道。

“既有此日,那便迎难而上就是了。”林慕禾笑,“有顾神医与清霜在旁侧,我与小叶的状况应当也不会多差。”

“嗯。”听她如此回答自己,顾云篱便知,昨日与她说得她都听了进去。前路有多难走,总算是有了些底气。

清霜跳上马车,将角凳取了下来,小叶上前就要搀扶林慕禾上车。一阵过午的带着些薄烫温度的风却倏忽间吹来,吹散了顾云篱别在而后的墨发。

她侧眸,目光却顺着游移的发丝看向前方。

她听见一阵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自巷子口传来。

软面的鞋底擦过石板路,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后原本还在闲谈的下人们却倏地停止了言谈,顺着顾云篱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视野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她一身女官服制,头戴内宫冠饰,站姿端方娉婷,叫人挑不出错处,此时,她交手立在原地,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毫不避讳地迎上顾云篱的目光。

正是那位崔娘子,如今,该叫崔内人了。

“又见面了,顾娘子。”

林慕禾一愣,转向顾云篱那边,露出的半张脸上还有些茫然。

“还有林二娘子,两位小娘子。”她一一拜过,单刀直入地说明来意,“我家主人有请。”

她口中的“我家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几人纷纷停下动作,看向她。

“那日不识,尊驾竟是长公主殿下内官,实在冒犯。”顾云篱叉手回礼,并未回应她的邀请。

“顾娘子只管称呼为崔内人便是。”

顾云篱心情犹如被风吹拂的海浪,时高时低,此刻,她轻舒了口气,问:“不知殿下请我等所为何事?怎不见方才在府衙之中详谈?”

崔内人抿唇一笑,并不加以掩饰,直言道:“有些话,主人不方便在几位大人面前说,便只能与几位娘子另行详谈了。”

清霜还在车里拾掇,听见动静,便钻了出来,有些不忿地看着那女官。

当着白御史一行人讲不得的话能是什么好话?

顾云篱正想着能否拒绝,就见崔内人身后缓缓走出来一群装束差不多的女官。只是与她不同,这群女官是真真带了刀剑的。

看这架势,似乎她们不肯跟着走就要动粗了。

府衙就在近旁,自然不能动手,不然就要二进庙了。轻哂了一声,顾云篱眸色渐凉。

这长公主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顾神医!”林慕禾听见了推刀出鞘的声音,连忙轻喝了一声。

由小叶扶着再次下车,林慕禾交手冲声音来处俯身:“既如此,有劳崔内人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