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v万字 谁离谁是大笨蛋!
平安夜那日, 曼城依旧是灰色调的。雨停,粉橙色的夕阳都透不过那浓郁的雾气。
车辆稳稳地行驶着,路过美术馆、路过角屋, 从同志村一片乐队和酒吧的喧嚣中穿行而过,最终停留在一个半球体的建筑物前。
“陆先生,到了。”
陆放垂下眉眼,拿出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慢条斯理的带上。柔软的小羊皮质感包裹在那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上,将手背处的青筋和凸起的骨节尽数藏了进去。
车门被拉开,锃亮的皮鞋落地,随后是熨帖西装裤包裹之下的一双长腿,绷紧的动作带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最后被一件大衣遮盖了起来。
打着可爱领结的侍应生迎上来, 蓝绿色的眸恨不得黏在人身上, 又因着身份克制的垂下头来,恭敬又殷勤地带路:“Mr. Eldon已经在等您了。”
随后他双手捧上托盘, 绛色丝绒底部上托着的是一副掐丝金边的面具。
面具是这里贵客的标识,佩戴面具者是秀场的主人, 不可被随意挑选搭讪。
陆放抬手, 隔着皮质的手套拿起那半张面具, 扣在了他神色不明的脸上,将凌厉的骨骼线条埋没进那深沉又神秘的黑色之中。
卡座呈半包围式,落座后陷入柔软沙发,从外界看进来,视线只到肩膀。
既私密, 又随时会有暴露一切的错觉。
陆放在见到表演内容后神色凛然。维持着最后的绅士风度、是在起身时系好了西装纽扣。
Mr.Eldon——那位金发碧眼的欧洲男人慌张无措,还妄图伸手阻拦陆放离开的脚步。
他坦诚地承认说他收集了很多关于陆放的资料,听闻他在这个年纪、又坐到这个位置, 身边却从未有过女人或男人,一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缘由、或无法言说的癖好。
他猜测,因此想把人留下去讨好那些喜好。在这个地下秀场,晦涩的灯光下只有舞台是明亮的。
黑色的栏杆筑城围墙,做出鸟笼模样,空间很大,这里的人称那为秀笼。
笼中央跪立着表演者,身前画着一个个鲜红的X,像被批阅过的试卷,在错题的位置上用笔尖狠狠地抽打下去,留下鼓起来的红色印记。
阅卷人反复批阅不停,画出的错号越来越多。
Eldon倒吸凉气,一双碧眼中满是兴奋。
他以为他猜对了,为求和陆氏合作,竭尽所能的提前打点只为投其所好,扬言说这里的一切都可供挑选。
陆放却整理袖口,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想多了。”
Eldon不可置信,他就这么把合作的生意给搞砸了,崩溃又绝望地看着陆放长腿阔步地离开。
“Oh!No!”
随即一名男生毫无防备地撞进陆放的怀里。
陆放眉心蹙起,原地站定,男生抓握着他的小臂想正身形。陆放整理袖口的手没动,冷眼旁观这份投怀送抱。
男生是有些站不稳,不过还算讲礼貌,他低声道歉,任由陆放的衣领蹭歪他的面具。
一股青草香气闯入陆放的鼻腔,秀场浓郁甜腻的脂粉气也压不住这份清冽。掺杂着青柠、鼠尾草、苹果薄荷的味道,尾调还带着些海盐的咸腥。
——当然,海盐尾调是在一段时间过后,才出现在房间中的了。
陆放见过这个男生,在他刚进入秀场时。
他与之擦肩而过,听到那面容清秀的男生去询问那带着兔耳朵装扮的侍应生,“这里的表演者,都是自愿的吗?”
声线清脆,语气真挚。
陆放脚步没停,却不着痕迹地扫了那男生一眼——这样天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侍应生笑得很夸张,听到肯定答案的男生这才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
陆放是得承认,他多看了那男生几眼的。
男生的气质很特殊,与这里格格不入。不只是这里。
他坐在淫/靡浮世场,周身却像是套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在和这个世界疏离而礼貌的相处着。
秀笼内的表演者愈发放飞,尺度很大。
陆放再次向男生那边投去视线,可这次却没再捕捉到那个身影。
然后在他要离开时,那男生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
纯净如水的眼眸带着些意.乱.情.迷地希冀,很有礼貌地问他: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请问你可以和我做吗?”
“……”
陆放亲手打碎玻璃罩子。
尘世喧嚣涌入叶知丛的耳膜,浓郁的情绪汹涌袭来,体验的感知深邃刻骨。
不知是否要怪那里的酒、那里的香薰。
还是要怪被压抑已久、如今突然袭来地悸动。
而此刻——
藏青色的领带系上细白脖颈,紧贴动脉,在脊骨后方打了一个蝴蝶结。
男人的手指从蝴蝶结的后方穿行而过,领带系得很紧,几乎不留余地,力道勒过人咽喉,人只得被迫后仰起透露,方能勉强汲取氧气。
陆放用领带,模拟那天的choker,他问他,记得这些吗?叶知丛的T恤被卷起缠绕在手腕上高悬于头顶,贴着丝绒墙布站立,茫然无措地点头。
……
汗水打湿额角碎发,黏腻在人脸前,与长睫纠缠。
叶知丛平躺双手扣住膝窝。韧带拉开到最大仿佛还不够,又被摁出平展开来的模样。
陆放伸手将人脸前的碎发拨开,指腹从人眼尾处划过,绕向耳梢。似是在重复着那日揭开面具的动作。
卷翘睫毛上挂着泪珠,颤得如同蝴蝶在振翅。
陆放又问他,“这些也记得吗?”——他那日也是这样揭开最后一块遮挡物的,他将人身上仅剩的面具取下,露出那张昳丽清隽的脸,摄人心魄。
叶知丛无助地点头,胡乱地言语。——因为那天,在这个时间节点,那个人命令他,大点声。
……
“手递过来。”——叶知丛送上一对莹白腕骨,哭得婉转凄切。
他等待的那场海上大雪还没有到,他却面对着那窗、那玻璃、那沉寂的海,看着游轮破开浪花,坚定无比地航行,驶向目的地。——他跪好了,手腕背在身后。他的额头抵在透亮的窗,将泪水抹上,染脏。
——想起来了。几个小时前就全想起来了。在蓬勃筋脉在身体里跃动起来的那一刻。
确实,那里是比他的记忆先想起。
叶知丛记得的,那些酒水不至于令他断片。他记得缠绕着扭曲花纹的黑色铁笼,记得暗红色的荆棘之花盛开在床脚;记得有表演者伏在地毯中央,迎接鞭挞之下爱的印记。
场馆里气味甜腻,不同的秀笼里有不同的表演者。
他没有在脱衣/舞男那里多停留,也没有多看两眼水中的美人鱼与蛇女。
陪同在他身侧的侍应生笑起来,头上带着的兔耳朵一晃一晃的,向他保证说这里不仅安全,楼上还有更刺激的演出,提供私密性绝佳的一对一服务,问他是否需要。
得加钱。
叶知丛摇头拒绝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落进了另一个面具者的怀中。
还好他醉酒不断片-
叶知丛的眼泪越来越多,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毫不受控制的。眼前一面迷蒙,视线都不再清晰,他快要看不清陆放眼尾处的那颗小痣了。还好听觉还在,又尤为清晰。他终于分辨出此刻让他打开膝盖的人,和那天那副嗓音是如出一辙的。——他还听到男人问他,“我是谁。”
他已经说过好多次的,真的记起来了。可男人的问题怎么总是问不完的。他听到陆放问他:“说出我的名字。”他甚至已经不用再依靠模糊回忆。因为此时知觉竟比那日还要清晰得多。
可陆放却好似纠结在那个问题上,不肯放过他,也不肯绕过他的。
“告诉我,我是谁。”
“我要听你亲口说。”
叶知丛的功课确实是做得太少了。他连教学视频看的都是静音版。
他听不懂日语,也不喜欢听那些熟悉的英文词汇,那些单词很夸张。
可现在,却只觉书到用时方恨少。
叶知丛挑挑拣拣,竟无法从资料库里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
于是他乖巧地像上课回答问题的好学生。
老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认真地想让人狠狠蹂/躏。
除了呜哇嗯啊本能地叫。他语气含糊地喊出陆放的名字;他青涩又稚嫩地说出陆放的身份;在换气时还呜咽着咽下口水;甚至在陆放问他我在干什么的时候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谁?”
好吧。*我。
叶知丛还一字一顿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名字的前面是一个动词。
陆放终于是肯开口表扬他:“乖孩子。”
……
叶知丛捂着肚子。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也记得这个感觉的。曾经他就是靠这段记忆,维持了好久一段可以作出画来的时光——哪怕哪里都是酸痛的。
他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场海上大雪。
昏沉之际,他向那漆黑的窗望了一眼,天色依旧阴沉,可雪始终未落。
不过还好。他没太失落的。
他在识海中,独自看了一场只放给他的绚烂烟花。
与世界失联了八小时,却与陆放建立起了距离为负的连接。
速写本也脏掉了-
轮渡靠岸,叶知丛被人抱着下船。
酝酿了很久的雪终于落下,留在人挺翘的鼻尖,融化成透明的水。
天气预报骗了他。
叶知丛费力抬了些眼皮,朝着陆放的身后望。
灰白色的天空与灰蓝色的海洋相接,层层叠叠地云抹去交界线,使得水天一色。
他又想哭了。他催着陆放快些走,他要回家。
早知道陆放就是那个人,他干嘛还要做功课。
他费尽心思找解决办法,都不如艾顿草来得实在。
陆放问他:“还离吗?”
谁离谁是大笨蛋。
叶知丛用力将[离婚]两个字也在本子上划掉。陆放的神色终于是彻底松动开来。
他几次三番地往人额头上摸,确认过没有发烧后,看人的视线都带着点赞扬的笑。
叶知丛不明白陆放在笑什么。
晚饭时,陆放再次勒令他多吃,他捂着胃艰难地额外咽下两颗奶黄包,这才听得陆放放过他,还低声笑了他一句。正餐吃不下,加餐吃得倒挺好。
叶知丛:“?”
陆放见人实在太瘦,又曾几次将人从医院领回来,还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万一被折腾发烧。
可小朋友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路上睡一觉,到了家还有力气往画室跑。
虽然一路踉踉跄跄、还反手撑着自己的腰。
陆放还是给了他一些时间的,在凌晨两点,才去画室抓人。
叶知丛不愿意走,仰着脑袋和人讨价还价,抓着画笔和人死命地犟。
直到听到陆放威胁他说,不听话以后不做了。
“。”
叶知丛委屈巴巴地看了人一眼,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画。
好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他还是分得清的。
叶知丛掰着手指头算开学的日子,然后问他:“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陆放压着唇角的笑,好似很无所谓地问人:“你想什么时候。”
叶知丛额角碎发翘了翘,翘得高高的,“那明天?”
陆放喉头都不自觉滚了下,心道就算说现在他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叶知丛还可不可以。
小朋友哪里经受过如此摧残,本来就肿得可怜。
陆放心说别那么禽兽吧,看把孩子糟蹋成什么样了。
然后在涂药时又很坏心眼的用指尖顶。
叶知丛呜呜哭,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快就入了睡。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虽然眼睛也是一样的肿。
陆放身上的每一颗毛孔都舒展开来,如此肌肤相亲,恍若久旱逢甘霖,疏解掉全部相思之苦。
这次贴得很足,拥抱可以解决所有心因疾病。
叶知丛环着他的手臂贴着他睡,陆放侧目看了好几眼,最终任由人拿自己当猫爬架似的攀着,细瘦脚踝蹭着他的腿。
可天还没亮的,陆放便被一片灼热给烫醒。
小朋友水灵灵地烧了起来
陆放沉默,夸早了。
小朋友怎么连发烧都是慢半拍的,不知道是不是免疫系统太薄弱了,敌军入侵好久才反应过来。
非必要不输水,医生来看过,让吃下退烧药再观察。
本身就着了凉外加运动过度,叶知丛那糟糕的生活习惯根本扛不住,在被子里烧得整个人都是水淋淋的。
原本人就像是水做的。
那么能哭,又那么汁水丰盈。
叶知丛从早烧到晚,温度好容易刚退下来,高烧的后遗症使得人过度使用的嗓子也哑了,却还惦记着陆放的承诺,哑着嗓子缠着闹着要让人履行。
陆放又好气又好笑地摁着人脑袋把人卷回被子里。
叶知丛不死心,虽然连说话都破音,“说好的今天的。”
陆放近乎冷酷无情地强行多喂人喝下半杯水,“不行。”
“为什么!”
“烧成这个样子,病不想好了是吧?”
叶知丛不承认,他说明明刚才量过体温,已经退烧了,怎么就不行了。
“你答应过我的。”
叶知丛眼巴巴地看着人,很小声地嘟囔,“连你也要说话不算话吗。”
陆放没凶过他,没骂过他,更没有揍过他。
陆放连生气的时候都会对着他笑,还会撑着他的腰,让别人好好听他说话。
也不知怎的,他在陆放这里似乎胆子是大了些。
可陆放明明答应过他,却不肯做到。
叶知丛没来由的不高兴,在他意识不到的地方,眉心不自觉蹙起,心口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有些失落的难过。
就像没有看到那场海上的大雪一样-
“张嘴。”
“。”
没有人会主动当畜生的。
陆放想。
可当他将体温计放入男生口腔,带出些湿润晶莹,将柔软唇瓣沾染出水润模样,舌尖还恋恋不舍地卷过唇角时。
三十七度二,低烧。可口腔很烫。
叶知丛叼着人离开的指尖不肯放,垮着一张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脸,像是在和人发脾气。
小朋友好像凶巴巴地,脸颊也烧得红,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皱着鼻尖委屈。
“说到做不到不好的,”叶知丛控诉,“是骗子。”
陆放心道当畜生难道就好了?
——好吧。起码比当骗子强。
至少此刻,他们彼此都这么认为。
CPU要被烧坏了,主机烧得很烫手,充电口插拔半天,热得要冒烟。
USB接口正反两面校准半天成功连接,可以通畅无比的完全传送数据。
叶知丛的手机连接着陆放的充电线。
有了信号后,屏幕亮起,一直没接收到的信息终于疯狂涌入,铃声叮叮咚咚不要命的叫。
小朋友回到家一直响怎么办。
陆放咬着人耳梢,“让我看看,是不是坏掉了。”-
叶知丛神奇地退了烧,湿哒哒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哪怕他现下腿像面条似的软,下地时一个踉跄,原本红还没褪的膝盖再次磕到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可他还是执着地随手捞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门外走。走得缓慢至极,却步伐坚定。
陆放眉心一跳。沉着一张脸把只穿了一件他衬衣的人给捞了回来。
“去哪儿?”
骤然失重,叶知丛下意识伸手圈人,抬脸对上那副质问的视线,很乖巧地回答:“我要去画画。”?
哇噻。
身残志坚?
要不要给人颁个奖。
陆放无视人抗议,捞着人把人抱了回来,“不许去。”
叶知丛歪了歪头,顿了片刻依旧坚持,“可是我突然很有感觉。”?
“这很难得的。”
陆放不肯放人,抱着人往回走,“哪里难得?”
“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感觉,一不小心就抓不住了,下一次到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我需要现在就去把它画出来。”
陆放差点又要被气笑了。他托着人颠了颠,随手又在人衬衫之下的地方拍了一巴掌,不重,就是声音有些清脆,莫名拍出了些淫/靡的意味来。
刚做完就要去画画?那双腿夹的住画板吗?
然后叶知丛很认真地给了他答案,“我有画架的。”
“……”
陆放轻叹一声,片刻后又化成低笑,“着什么急。”
叶知丛被放进柔软大床中,岔开着蹆还没来得及合拢。身上随手披着的衬衫也是半挂不挂地滑落在侧,露出浑圆的肩头和白皙的锁骨,带着指印的腰藏进衣物布料之下。可尽管如此仍不死心地从床上爬起来,膝盖蹭着黑色的床单向前挪动着。
陆放看得眼底一热。
那双腿细长,是从未见过天光的白皙光洁。被揉摁过泛起红,尤其是原本就粉的膝盖更是红得可怜,看起来就是被狠狠欺负过的模样,更别提那处。
应该也还开着,还没来得及合上吧。
他的视线扫过沉甸甸的袋子。突然在想,如果有些东西换个地方存放,此刻是不是会随着人的动作流出来。
“上次是什么时候到的?”
叶知丛回忆片刻,诚实回答:“平安夜。”
不过好像并没有维持很久。
不到三天?还是更短来着。
记不太清了,他没刻意数着日子计算。
毕竟袁博也说他,一画起来就不知天地为何物,废寝忘食地不要命。
陆放把人塞回被子里,“先睡觉。”
叶知丛抓着被角还想再抗议。
陆放的拇指却摁压在他颈边的动脉之上,低声威胁他说,再不听话,直接做晕过去。
“。”
晕过去还怎么画画。
叶知丛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道陆放这个人好难搞。虽然不会凶他揍他,却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威胁他拿捏他。
好吧,睡觉就睡觉。
叶知丛一向听话,他不和人类计较。
然后在凌晨时分悄悄爬起来,这个时间点人类都是在熟睡的。
他似乎忘了上一次偷摸起床是怎么被陆放抓包。
可这次,印象就很深刻了。
脚踝被人握住,从床尾拖拽到床头。
陆放心道确实还没合上。顺利到没弄几下就可以开凿。
叶知丛平时表情不多,除了发呆,就是微笑。
只有在这种时候是极其生动的,可以变幻出很多种模样,或睁着那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不知瞧向哪里;亦或者是泪眼婆娑地眨动长睫;唇角弯起的弧度也不那么模式化了,总是张开着嘴巴,有时候连舌尖都会忘记收回去。
除了爱咬吸管,多适合再叼着些什么。
叶知丛在不要了吧他现在要去画画、和要不再等一会儿吧万一能画得更好之间左右横跳。
反反复复作弄半晌,终于彻底被打消了所有念头。
他只想睡觉。
小朋友不乖,爱犟。
*一顿就好。连带着把陆放的时差也搞颠倒-
费浪被放了鸽子,站在空荡荡的拳馆,与沈枫然面面相觑。
费浪不确定地问,“他是约我们今天来打拳的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陆放什么时候会做出食言违约的事,费浪都快要怀疑人生了,倒是沈枫然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三个人全部记错?”
费浪沉默。这确实很出乎意料。
范珩气得嗷嗷直叫,说“我觉都没睡你们就让我跑来看这个?”
看什么,看空气。
靠!!!
范珩生闷气,又不敢找陆放理论,只好找沈枫然发火。
沈枫然乐得带上拳击手套,练拳嘛,强身健体还解压。
然后把生了一肚子闷气的范珩揍了一顿。
……本来就烦!
沈枫然解气了,费浪看高兴了。
可怜的范珩吱哇乱叫地哭着往家跑,半路刹车,被麻辣小龙虾拐走。
“陆哥,你们吃不吃夜宵啊?”
陆放看着来电人,本想直接撂下电话。
沈枫然却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冒出来一句,“小朋友吃不吃?不是说快开学了?”
小朋友已经在画室待了好几个小时了,陆放挂断电话的手一顿。
一小时后,沈枫然拎着麻小和鼻青脸肿的范珩,充当了一回外卖员。
“虽然你一向修身养性,可这玩意儿也用不着全戒掉吧?偶尔吃一回没事!”
地摊烧烤小龙虾、啤酒炸鸡冰可乐……满满当当地堆放在那块重金空运意大利设计师手工切割限量版的奢石台面上。
有红油流到桌面。
陆放眉心微蹙,忍下,再转头。
还有红油从叶知丛的嘴角流了出来。
陆放:“……”
啧。
他伸手捏着叶知丛的脸颊仔细擦拭着,叶知丛左手羊肉串右手冰可乐地举在半空,奇怪地盯着陆放的脸瞧。
沈枫然大笑出声,踹着范珩的腿让他拿纸把桌面垫好。
重油重辣的调料味道萦绕在四周经久不散,叶知丛没吃两串,手就被摁了下来。?
冰可乐还剩半杯呢。
也没了。??
正牌骑手摁响门铃,叶知丛看着那碗清淡的海鲜粥,与死不瞑目的红虾大眼瞪小眼。???
沈枫然瞅了一眼,乐了:“哪家的海鲜粥啊,虾头也不去,留个全尸煲粥。”
没多久那虾头就换成了陆放盯,怨气很重地看着自己被剥了壳的尸肉,白净地躺在叶知丛的碗中。
叶知丛小声叹气,将虾仁送入口中。
范珩和虾一起震惊,“陆哥?!”
“喊什么。”
“你你你你的手——”
沈枫然又踹了范珩一脚,“你懂什么,那叫幸福的污渍。”
“你没见人家是故意秀恩爱给我们看吗?”
这倒是提醒了叶知丛,他想起他还有扮演恩爱的任务在身。
沈枫然正幸灾乐祸地打趣陆放呢。
叶知丛在一旁很适时的添油,“谢谢老公。”
“嗯。”
沈枫然不笑了,“……”
范珩也吃饱了,“…………”
“哥们你放我们鸽子就算了,还把狗骗到家里来杀?!”
叶知丛想,恩爱嘛,他做过功课的,笔记里是怎么教的来着?
哦想到了。
随后他脆生生地开口,“老公,鱼。”
陆放把剥开烤鱼焦脆的皮,挑了块雪白的嫩肉放进叶知丛碗中。
“。”
最不好吃的部位。
叶知丛又在餐桌上看了一圈,笑眯眯地开口,“老公,可乐。”
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听起来两个人的感情好极了。
叶知丛视线绕着可乐跑,陆放侧目睨了人一眼。
“不行。”
“?”
说好的要扮演恩爱呢?
叶知丛睁大眼睛看人,有些不可置信一样,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老公?”
陆放视线凉凉地在人身上落了一眼。
“少动歪心思。”
“。”
叶知丛好容易动了些小心思,为了多喝口冰可乐,cpu多转了好几圈。
他心想陆放这样冷酷地拒绝他,是不打算在外扮演恩爱了吗?
然后听到此起彼伏地两声感慨。
沈枫然笑着摇头,“靠,有被秀到。”
范珩眼睛瞪得像铜铃,“谁说包办婚姻不幸福的?陆哥你老婆哪儿发的,给我也发一个呗!”
陆放很淡地勾了下唇角。
叶知丛茫然看向三个人,不明白,怎么就被秀到了?
人类啊,真的好难懂。
——“我是真的很难看懂这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画吗?分什么收藏级大师级?”
范珩指着玄关处放置的油画,“去年我老爹在拍卖行花了三百万拍回来一副马赛克,抽象得我和我妈至今难以理解。”
沈枫然闻言看过去,“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八千英镑要配货才能买到的那个画家是吧?叫什么Ne什么……”
“Nefibata。”
“哦对,说是什么油画界里玩弄色彩的冷僻艺术家?艺术界里冉冉升起的一名新星,很有那些棺材板里躺着的大师风范。”
范珩嗤之以鼻,“什么艺术家,都是故弄玄虚,三百万买个马赛克回来,还不如大展宏图。”
“你干脆再给你爹养几条银龙鱼,齐活!”
沈枫然大笑,“不过也是,哪儿有什么艺术家,表面上装出一副孤傲的样子惺惺作态,实际不就是想炒高价嘛。——当时三千英镑不肯卖,给八千就肯卖了?切。”
叶知丛闻言也看过去。
这幅画他记得,最开始时买家确实出价三千,袁博当时还说不少了。
不过叶知丛没同意,不是因为价格。
是因为在他的眼里,那幅画它称不上是一副作品。
袁博为他可惜,不明白他所谓的无法称之为作品是个什么意思。
可后来,在那夜过后,叶知丛涂涂改改,又同意将那幅画售出。
袁博很高兴,夸他聪明,说短短几天多赚五千,问他怎么知道那买家会愿意加价购买的?
叶知丛哪里会知道。
他只是为自己的作品负责。
而此刻,沈枫然蹲在画前面琢磨,回头问追着冰可乐跑的叶知丛,“我记得你也是学艺术的吧?什么专业的来着?”
“油画。”
“嘿!专业对口!”
沈枫然一边说一边对着陆放挤眉弄眼,“这也太凑巧了吧!”
陆放很淡的“嗯”了一声。
——这事确实凑巧。起因要从陆昌东和陆滕华两个人互不相让的争论开始讲起——陆家那两位大哥二哥。
陆昌东想与总部在纽约的飒侨医疗合作,陆滕华反对,他更属意麦迪医药,甚至扬言可以亲自飞一趟华盛顿以表诚意。
二人僵持不下,陆放指尖摆弄钢笔,像往常一样不参与争锋,直到等人吵到最后,最终定下了背靠英国皇室的希普生物。
陆昌东和陆滕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没琢磨出来这到底是陆放的意思、还是陆老爷子的意思。
可陆放的决策,一向不容置喙的。陆家二子再不愿,此刻也只面面相觑,看着陆放大步离开的背影沉默。
而后陆放亲临曼城。沈枫然听说他买到了Nefibata两幅画的时候很是惊讶。
——“当时到处打听Maeve女士的喜好,说她女儿很喜欢那位小众艺术家,不是都说他的画很难买吗,看缘不看钱,钞能力也不好用,你怎么搞到的?”
陆放将其中一副送到Maeve女士那里,他此次就是为专程拜访Maeve女士而来,和希普生物的合作谈得很顺利。
得知陆放是承诺可以将不好售出的画全场包圆这才买到手,沈枫然怒斥,“靠!说破天不就是个破画画的,五千英镑收一副已经够抬举了吧,怎么还要买一配一才肯卖?那不就是卖不出去的残次品见到有人愿意收坐地起价的宰客嘛,他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陆放只看结果,重要目的已达成,其余便无所谓地随口道:“中间人倒是挺高兴的。”
——虽然袁博确实挺替叶知丛高兴的,他那时还感慨说,“要是多来几个这样的就好了,以后你也不用发愁生活费了。”
叶知丛那时将身上全部的钱财全拿来买了那张地下秀的入场券,一时身无分文,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
他的生活费一直是家里按学期打给他的固定数额,转多少,他就支配多少。
他没有开口向家里多讨要过。外人看起来,叶家在经济上没有亏待过这个小少爷,英国的留学费用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叶知丛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六年,从高中到大学。人在成长,开销也在上涨,画具的支出也越来越多。
可家里提供的资金,依旧是他第一年来时那个数目。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事情。
叶知丛好像也没有注意到。
他不太有所谓的。他的一些画作可以在小众市场上流通,偶尔卖出去一副,就拿来买些名贵颜料。
生活费他花不了多少的。
他连饭都不怎么吃。
后来那两幅画,陆放只送出去一副,另一幅随手邮寄回国。
沈枫然当时说买都买了,正好一起送给陆时瑜当订婚礼物算了,“听说你那个侄媳妇就是学艺术的,歪打正着。”
后来真的歪打正着,沈枫然还笑呢,说送人的订婚礼物变自己的新婚礼物,可真是财不外露,“正好往家里一摆,看个新鲜,就你那装修得跟灵堂一样的家,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鲜艳的颜色吧?”
“那什么五颜六色的红——喜庆!”
“……”
陆放脑海里浮现出一片白皙滑腻的皮肤,和那抹连双眼皮的褶皱处都氤氲出来的水红色,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倒是真将那幅画留在了家里。
确实从未有过如此鲜艳的色彩。
一时不知道说的是画,还是人-
“有些人还真当有钱人都是傻子,”
沈枫然当即锐评:“我就说没有什么是钞票解决不了的事情嘛,只要钱给的足够多,我以为多不好买呢,哪儿知道现在买幅画都要搞配货那一套了,还以为自己爱马仕啊。”
陆放淡笑一声。范珩看不懂那画画得好不好,转头问人:“陆哥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陆放从前没有收藏这些的癖好。这类的装饰物于他而言,更像是额外的累赘。
叶知丛听到陆放语气很淡的说了一句“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现在家里有人感兴趣咯~”
沈枫然玩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专业对口的吗?正好专业的同学你来鉴赏一下,你觉得这个Ne什么……的这个画家,画的咋样?你能画出来这样的不?”
“Nefibata,”
叶知丛重复了一遍,思考片刻后认真回答,“可以的吧。”
“你看看!专业的都发话了,连大学生都能画成这样,”
沈枫然乐呵呵地笑着,“我就说嘛!什么小众冷门画家,那都是人设,这年头,什么大师大神,国外镀个金,回来再找几个拍卖行操作一下搞个什么名头吹嘘成天才,怎么着都能炒成天价。”
范珩还在幽怨,“三百万的马赛克!”
“噢,当然,不是说你们学油画的都这样哈,我妈说你可是好学生,”
沈枫然朝着叶知丛摆了摆手,“你肯定和那个Ne什么的不一样。”
叶知丛再次纠正:“Nefibata.”
沈枫然直到最后也没记清楚到底是Ne什么。
叶知丛托腮,很认真地想了片刻,“一样的吧。”
陆放侧目看过去。沈枫然还乐呢,“你和Ne怎么可能一样?小众冷门画家都是疯子,肯定又古怪又偏执的,说不定是个留着长头发打满耳洞什么唇钉舌钉脐钉乳钉齐上阵还到处纹身的小黄毛,抽烟喝酒熬夜烫头,学美术的多少都沾点儿,倒是像你这样的,才不像个美术生呢。”
“诶?你班里有没有这样的同学?”
叶知丛想起袁博的七枚耳钉和Grave的一头银白长发,觉得也对,微笑点头,“有的。”
“哈!那你可离他们远点儿,”
沈枫然语重心长道,“少跟他们玩,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陆放视线不明地扫了沈枫然一眼。
叶知丛“唔”了一声,“Nefibata也不算好人吗?”
“当然不算啊!哪个好人会坐地起价跟无良奸商似的啊!”
好吧。叶知丛点头,“确实,他们平时都在一起玩。”
“嘿!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人以群分狼狈为奸,”
沈枫然笑得更自信了,事后诸葛亮被他当的明明白白,“不过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们啊?”
叶知丛眉眼弯弯,笑意温柔,很好脾气的模样,“认识的。”
沈枫然好奇了,“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啊?你不是在读书吗?”
“是的呀,”叶知丛脆生生的开口,“我们有时会在一起画画。”
“……”
沈枫然卡了个壳,“尴尬,地球真小,怎么这都能认识,还好Ne什么的没听到。”
叶知丛却还在笑,还很好心地告诉他,“Nefibata已经听到了。”?沈枫然懵了,“不二?他怎么听到的?你给他发语音告状了?”
“没有的,我没有告状。”
“呼——没有就……”
叶知丛脾气又好又贴心,“因为我就是Nefibata。”
……就好。
沈枫然话说了一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陆放也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很快,那个怨念深重的范珩最先反应过来,捧腹大笑跺着脚,笑出了惊天鹅叫。
沈枫然的沉默震耳欲聋。
叶知丛浑然不觉,贴脸开大。
“Nefibata是当面听到的。”
嘿嘿。^ ^
“…………”
“哈哈哈哈哈哈!!!”
陆放不知何时出现在叶知丛身后,唇角处是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抬手在人脑袋上揉了一把。
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到有些犯规。
没有什么是比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更尴尬的事情了。
如果有,就是当着人的面说人坏话。
沈枫然尴尬地满地找头。
叶知丛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是奸商的。
“嗯,你不是。”
陆放把冰可乐换成常温果汁,吸管也换掉了玻璃的。
他圈了圈叶知丛的腕骨,似是不经意地问他,“想学拳击吗。”
叶知丛诧异抬头,拳拳到肉的声音仿佛砸在心口。
“让他给你当沙袋。”
陆放低笑一声,“等学会了,揍他。”
第25章 喜欢刺激 哥们,开屏呢?
“揍他!”
“陆哥揍他!!!”
范珩吃饱喝足, 高兴地手忙脚乱,在台下当气氛组。
他就是个花把式,打得不多, 又菜又爱看,哪儿比得过没事儿就去练几下子的沈枫然。
这下好了,刚把他揍了一顿的沈枫然,如今大汗淋漓地要被陆放揍了。
叶知丛原本挑了个小号手套,可没动弹几下就累了,气喘吁吁地扒拉着擂台的边,“我这双手还要画画的,老公。”
额角沁出细密地汗,热气蒸腾上来熏得人雪白的面颊泛粉。
叶知丛整个人耷拉在围栏边, 拦腰对折, 像挂在绳上晾晒的干豆角子,被风一吹晃晃悠悠, 轻飘飘地。
衣摆磨蹭上移,裤料包裹出半圆弧度。
他说的好有道理。哪怕费浪说正确发力并不会使得手腕会受伤, “拳击运动相较于其他竞技运动, 已经是伤害很小的一项了。”
可陆放还是替他摘下手套, 说不喜欢就不学。?
费浪真是惊讶坏了。
陆放盯着叶知丛被手套磨红的手腕看了半晌,沉声道:“确实是要保护好手。”
“……”
费浪转头朝向沈枫然,“一段时间没见,他是不是疯了?”
当年那个什么极限运动都要挑战一下,赤手空拳和人打擂台格斗的陆放, 说害怕拳击会让人受伤?
人肉沙包沈枫然放下手中举着的靶,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呵呵。
我觉得我才是疯了。
好好的我不回家睡觉我偏要跑过来挨揍。
沈枫然拔掉手套,瘫在地上朝着陆放伸手, “停!”
叶知丛看得正起劲儿,坐得端端正正的,旁边的范珩高兴地像个上蹿下跳地猴儿。
结果就听到沈枫然连连摆手拒绝,“不打了不打了!我不和你打!”
一句话断断续续好几个大喘气,喘得人以为他快要死了。
陆放偏短硬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垂落额前,像刚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模样。和以往一尘不染地矜贵气质不同,有水珠从他眼尾处的小痣滑落,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
陆放不着痕迹地扫一眼台下的人,平直长睫的阴影散落在高挺鼻梁上。他微微侧过头来,垂着眉眼,锋利地下颌线扬起,齿尖叼着拳击手套的边,“撕拉——”一声,扯开。
叶知丛捧着杯水果茶,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默默咽了下口水。
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放,尽管他们同枕而眠。
不知是因曾经的光线太暗、还是他的泪水太多。
他于此刻才彻底看清,那双能够将他横抱的手臂,上面的肌肉线条有多饱满。
看起来好像还可以把他抱起在半空毫不费力地随意摆弄一样。
背肌宽阔,腰窄,线条流畅地像伯里曼上教科书的级别。
他之前觉得陆放那双手已经生得够标准了。
没想到只着一运动背心的人,身上的肌肉轮廓堪称极致美学。
不过度硕大,也没有太过轻薄。
他画过很多黄金分割比例的模特,在他的速写本上。
可没有哪个像此刻眼前人这样完美。
简直像是在他的审美线上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出拳的动态仿佛跃然纸上,笔尖勾勒而过,便生动地从纸张上跳出来,走到他的面前。
原来在笔挺正装包裹之下的身躯,褪去衣衫竟是如此有料的身材。
陆放真的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等了一会儿,曲起指关节敲了敲他的头。
叶知丛这才从那一张张动态速写中回神,怔愣片刻,踮着脚尖踩地的脚猛地放平,转身去给陆放拿矿泉水。
“老公辛苦了。”
陆放神色冷淡,只很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凸起的喉结因仰头的动作更为明显了些,他拧上盖子,将水瓶递给叶知丛的同时,又非常不经意地问他,“还看吗。”
叶知丛那双眼果然又圆了一些。
“看!”
沈枫然和费浪同时沉默,然后听着陆放像阎王点卯一样,语气平静地念出费浪的名字。
费浪:“……”
沈枫然长松一口气,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费浪的肩。
范珩无知无觉,坐在叶知丛旁边也看得高兴,激动地抓着人嗷嗷直叫。
偌大的场馆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喝彩声。
擂台之上的轨道灯兢兢业业地亮着,升降补光在背地里暗戳戳地瞄准着舞台,将格斗场上的人照耀得更为立体。
和沈枫然那场没尽全力,表演形式居多。
尽管沈枫然不肯承认,可费浪从业多年,他是能看懂的。
而如今,没有了沈枫然地吃痛怪叫。
陆放和费浪的这场,更像调动全身肌肉、凭借潜意识中的本能攻击闪避,属于顶级玩家的一场酣畅淋漓地战斗。
漆黑的天花板,漆黑的夜,百平米落地窗外高楼林立,跨江大桥横贯如墨水面,车水马龙短暂的映在波光粼粼之上,与城市霓虹交相辉映。
擂台之上,两道身影来回交错。
擂台后方,是横向延展百米的落地窗。
叶知丛透过人形,仿佛看到嗜血野兽的灵魂在城市上空盘旋。
挥洒光与影的形状。
叶知丛小腿受力绷直,脚踝跟腱绷紧出刀削过搬的薄度,宛如利刃。
他十指紧紧缠绕在一起,拧成一团。与此同时,陆放利索闪避后快速出圈打出一击假动作随后剪腿绞杀。
费浪空拳叩击地板,落败。
陆放站在灯光下,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光线将人肌肉线条打出饱满又立体的轮廓,在光与影之中,整座城市成为他的背景板。
霓虹交错在他的脚下。他踩着尘世喧嚣,悬于平阔江水之上,踏着清冷月色而来。
心跳与步伐同频,震颤在胸腔。
叶知丛接过那对黑色的拳击手套,抱在怀中,眼睛里映出陆放的轮廓,投射出异样光彩。
“我知道我要画什么了!”
体温蒸腾之下,热源隔空偷袭叶知丛冰凉的指尖。
他晃悠着腿等陆放去洗澡换衣,范珩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和他复盘这场精彩演出,说“这可比决赛还好看,真刺激啊!”
叶知丛晃动着的腿停了下来。
他突然记起在那日,好像陆放也问过他一个类似的问题——‘喜欢刺激的?’
原来这就是刺激。
拳头、肌肉、血液;力量、打击、格斗;胜负、生死、竞技……
他将拳击手套抱在自己腰前,见沈枫然已经先行出来,又坐不住地溜达着往洗浴间走。
身后的费浪将一瓶矿泉水递给沈枫然,“小家伙长得确实漂亮,怪不得他突然要来打拳呢,感情这是来开屏的啊。”
沈枫然接过水拧开瓶盖,“靠,谁家好人开屏拿兄弟当沙包?”
费浪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撑着沈枫然肩膀,“他这什么情况啊,真栽了?”
沈枫然耸耸肩,“谁知道呢,没见过。”
费浪摇头,“也想象不出来。”
范珩在一旁叼着块儿牛肉干感慨,“原来包办婚姻这么幸福的吗?”
费浪怼了人一拳,“让你爹妈也给你包办一个呗。”
沈枫然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他?脑袋大脖子粗,他适合嫁给后厨伙夫。”
范珩原地起跳,“沈哥你——!”
叶知丛没再听到身后打闹的声音。
洗浴间的流水声已经停了,他进来的时候,陆放刚穿上衬衣,衣摆在平展的手臂下飞舞,紧贴腰线落下。
听到脚步声,陆放转身,胸肌前欲盖弥彰地系上一颗扣子,腹肌倒是暴露在外,人鱼线一路顺畅的没入进垂顺正经的西装裤料之中。
衣衫不算整洁,使得那浅浅沟壑显得也有些不正经起来。
他看着叶知丛进来,还以为叶知丛不太喜欢被独自留在外面和他的朋友接触,抬手在人头上安抚似的揉了揉,问人“怎么了?范珩让你不自在了?”
叶知丛摇头,片刻后顿住,又点头,“范珩没有让我不自在。”
摇头陆放看懂了,可点头点的是哪句?
随后叶知丛一手掂着一个拳击手套的边从身前挪开,两个大圆球垂头丧气地耷拉在他胸口,露出那把细腰。
“可是我确实不自在。”
陆放顺着人动作视线下落。
叶知丛今天穿得衣服很休闲,宽松的运动裤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将掉不掉的,将两条细长的腿完全包裹其中,人在裤管中晃晃荡荡。
——晃晃荡荡。
陆放垂眸多看了一眼,随后撩起眼皮看人,不动声色地挑眉。
叶知丛破罐子破摔般的放手,两个大号拳击手套摆烂似的往身侧一垂,耷拉在人双腿两侧事不关己地沉默,只有一双眼在寂静的休息室中灵动的快要会说话。
叶知丛轻轻仰头,肩膀有些垮,像是被手套的重量坠得。
一双圆眼眼巴巴地瞧人,柔软的唇瓣翕张,“老公,我不自在。”
“……”
陆放把人领进洗浴间。
两枚拳击手套被遗落在外,滚了一圈儿不动了,探头探脑地想往门里面瞧。
可手套什么也看不到。
拳馆内的三人在外也多等了片刻。
没多久,陆放又额外多洗了一遍手。
随后低声问他:“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
叶知丛乖乖点头,自己低头认真拿纸巾擦。
他没看到自己脑袋顶上的陆放微眯起的眼睛,完全展露出眼尾出褶皱中的小痣。
提上裤子还不忘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你。”
陆放的那声“嗯”像是从胸口中闷着滚出来的一样。
然后当那辆黑色迈巴赫穿梭在跨江大桥上正高速行驶时,窗外的霓虹都连成了一片,后面跟着的车辆甚至都看不清前车的尾灯。
叶知丛却突然额头贴向车窗,指着桥下某一处没什么灯光的岸边,转头问人:“你可不可以把我放在那里?”?
油门说谢谢你,小朋友,我快被踩死了。
陆放带了些刹车,虽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看起来依然那么没什么所谓地搭着。
“去那里干什么。”
“我在拳馆观察过了,那里应该可以看到光的形状,”
叶知丛认真回答,“我想在那里找我的毕业作品。”
陆放减速,青筋跳了下,片刻后沉声回答,“好。”
叶知丛贴心又善解人意,“你把我放在那里就好了,不用等我的,我可能要待很久。”
陆放看着那车辆行驶不到的江岸,人烟稀少至极,甚至可以说除了杀人犯和钓鱼佬之外根本就不会有常人出没的地方,这次是额角跳了下。
叶知丛说,他想要在那里等日出。
陆放看着那瘦薄的身影走两步就完全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香蒲丛中,蔓延在脚下枯黄的月见草都像是有眼珠子隐藏其中,悄无声息地在黑夜中窥视觊觎,仿佛四处全是不可察觉的危险。
怎么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陆放手臂上搭了件外套,跟在叶知丛身后往江边走。
杂乱植物拨乱他的裤脚,弄脏他的皮鞋。
越往里走陆放面色越沉。
可却在叶知丛转头的那一刻,微蹙的眉心被强行舒展。
“怎么了?”
叶知丛贴心关切,“你怕黑吗?”
陆放唇角压了下,眉心彻底舒展开来,走到叶知丛身后,低头想牵人手,“不怕。”
“哦,我也不怕。”
“……”
手没牵到。
陆放有一瞬间在想,如果他说怕,会怎样。
不过没关系,怕不怕的,手还是能牵到的。
他说“小心”,叶知丛便乖乖递过来一片冰凉的指尖,攥紧的掌心中似乎还有些冷汗,不过没有被陆放抓握到。
只有伶仃腕骨在人掌心之中,有时走不稳,身形左歪右倒,还会蹭到他的手臂,贴在他的身前。
越往里走,路越不好走。这里原本也就没有供人行走的道路。
陆放低头看着脚下,凭借手机微弱闪光灯,怕一个看不清,有什么石头再崴了小朋友的脚。
那脚踝也细,哪儿能受得住这样的暴/力摧残。
叶知丛七转八拐的,用了不少时间,陆放眉心都不自觉又蹙了起来,突然听到人脆生生的嗓音,似乎还带着些惊奇,“到了,是这里的。”
陆放闻言抬头,蓦地怔在那里。
他的视线越过叶知丛的耳梢、和圆润脑壳上微乱的碎发。
平生头一次,从这样一个视角,看到这座城市。
这是叶知丛眼里的世界。
第26章 叫醒服务 他低头吻了上去。
陆放在这个城市生活多年。无数个深夜里, 他站在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
江水滚滚东流,任性地隔开两岸。上世纪几十年代的老小区藏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中, 消失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新世纪。
崭新的、科技的、具有设计感的现代化建筑如春笋,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
那么多人低头步履匆匆,奔赴在城市建设的道路上,被人潮席卷,向未来出发。
很少有人会停下来、抬头看。
陆放抬眼,微扬起下颌。
他垂眸俯视过太久这个世界。
而此刻,站在如此低洼处,仰头的动作舒展着脊椎,他看到了叶知丛所说的、光的形状。
夜空如墨、江水亦如墨。
万家灯火泼洒在平阔江面, 是光斑的涌动, 才使得江水看起来是流动的。
横纹打散跨江大桥的照明,水底翻滚的暗潮将明月扭曲。
千百年来哺育着这座城市的江多公平啊, 高楼和平房都被容纳进去,平等的托举着每一个窗口微弱的烛火。
叶知丛也仰头。
黑夜里没有丁达尔效应。
他仔细地捕捉着水波纹上每一块不同的光斑。
光的形状就这样被吞纳进他的眼睛里。
香蒲丛随风摇曳, 倾倒在叶知丛的肩。
月见草披着寒露, 温柔地倚靠在脚边, 等待春夏,蓄力绽放。
今夜无雪。
可满月当空、天星在水,平江辽阔、银河流转,承载千百年来日夜交替,在岁月的轮换中, 时间与此刻凝滞。
月色与水色之间,叶知丛雪白的肤,亦是第三种绝色。
陆放在此刻读懂了余光中。
可语文一直不太好的叶知丛, 笑意盈盈地回眸,顾盼生姿。
“老公,你摸摸我。”
陆放:“…………”
哦,观众已经不在了,不需要继续扮演恩爱。
叶知丛反应过来时,又带上了那一副很是乖巧的微笑模样,超礼貌的。
“可以请你再摸一下我的腰吗?”
“只需要撑一下下就好的。”
“又想要了?”
“。”
管他黑的白的,什么五颜六色也都能被搞成黄的。
陆放摸到了那片雪色。
叶知丛想将转瞬即逝的快乐,留在每一个他想要的画面里。
天很冷,江边的风潮湿无比。
陆放将外套披上叶知丛的肩,长风衣将瘦小的人包裹成小小一团,缩在陆放的怀中。
看起来多像恩爱多年的伴侣,在简单的拥抱。
可风衣之下,有手顺着衣摆向上钻,温热指腹抚摸过一节节脊骨,勾画出肌肉的线条,沿着浅浅腰窝的轮廓按弄。
男生站立在那里,叶知丛也立在那里。
他踮着脚尖将下巴抵着陆放颈窝,从人平直的肩线上方,露出一双睁得圆溜溜的眼。
陆放的视线落在人那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上。
叶知丛却还在看,看这个世界中所有斑驳的光点,一圈一圈晕染在视网膜上。
哪怕他脊骨在抖,长睫在颤。
他还是咬着下唇,任由眼底的泪将那些光斑模糊成线,线连成片。
陆放低声问他:“回家吗。”
“等……啊、再等一下……”
踮起的脚尖快要站不住,立起着人都有些发痛。
他于此刻凭借着本能和人拥抱在一起,像只睡醒了的树袋熊,把床上的猫爬架搬过来向上攀,脚踝蹭不到,就整个人贴着往上爬。
陆放垂眼,唇边是人小巧耳尖,再次低声问他:“回车上也可以。”
“不、不用……”
叶知丛睁大眼睛任由泪水往下掉,将视线磨蹭得清明了些。
他不愿意走,他还没看完。
他还在想当东方日出升起的那一刻,江水会是怎样一个波光粼粼的景象。
可陆放勾/引他,“一定要在这里吗。”
陆放还恐吓他,“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陆放甚至还吓他,“有人来了。”!
……
好了。叶知丛不用等日出了。
他看到有光乍现,在陆放捏了他一下的那一刻。
小朋友总是被搞得脏兮兮的。
他被人拎回去洗澡,洗完澡又着急忙慌地想往画室跑。
可跑到一半,后颈又被摁住,原地定住身形。
浴室的热气还没散。
陆放又问他,“那我呢。”
叶知丛的嘴巴被手指堵住。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
转瞬又变成惊呼。
他被钉在墙上。
……-
叶知丛发送邮件,毕业展的选题通过。
Grave还专程打了通视频通话以作研讨,说他是巴托——那位俄罗斯的光影诗人。
“放进你的作品集,”
Grave眉飞色舞道:“你一定能够成功的。”
“不过,Leaf,到现在为止,你仍然坚定你的梦校吗?”
Grave再次提及此事,那看似放荡不羁无所谓的神情上,此刻带着些语重心长,“我认为,你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叶知丛神色未动,铅笔在手中转呀转的,时不时往速写本上画一个小圆圈,“是的,我依然坚定,老师。”
“好吧,祝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上帝保佑……哦我的上帝!”Grave没有继续劝,他嘹亮地哀嚎一声,说他的小面包烤糊了。
他的小面包总是烤糊的,叶知丛吃过很多个。
不知道等去了佛罗伦萨,是不是也能吃到苦味的小面包。
那里的面包也会很干吗?
速写本上的圆圈变成了一个F,叶知丛笔尖顿住,F后面是一连串的ooooo。
圈圈圆圆圈圈穿成串,位置在一个男人的口口。
男人出左拳,静态身姿被人寥寥几笔勾勒出动态模样,肩线与手臂平直,拳速太快,像带着风。
可如今被这么一搞,视觉的重点就像不再是拳头一样,那一串ooo,仿佛是叶知丛在对着那里骂了句脏话。
F**……
陆放从人身后路过,瞥了一眼速写本。
喝水的动作顿住,又瞥了一眼叶知丛。
然后看到小朋友非常利落地在那里打了一个大大的X号,那页纸也被撕掉,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陆放的视线悠悠下落,杯中水明明没加冰,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一凉。
等到了晚上,他计算着时间去画室里抓人,凌晨一点,这次叶知丛没和他犟,也没有讨价还价,眉眼弯弯地就和他走了。
路上,陆放有些古怪地看了叶知丛一眼。
回了房间,陆放更古怪了,叶知丛居然肯乖乖睡觉,一钻进被窝就闭眼。
陆放不着痕迹地看了人好几眼,小朋友今天乖得出奇,安静地什么声响都没有。
好吧,难得早睡。他抬手关灯,手刚放回进被子里,突然摸到一颗圆润的头。
陆放:“……”
陆放掀开被角,把叶知丛的脑袋露出来,垂眼,眉角一动,“想干什么?”
叶知丛收紧指尖,掐在自己掌心中,语气有些低低的问他,“你明天还要上班吗?”
“嗯,怎么了?”
叶知丛小声呼了口气,摇头,“那你上班之前可以和我做一次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很快的,不会影响你迟到。”
陆放已经摸上人裤腰,闻言停住动作,眉梢一挑。
小朋友现在趴在他身上,然后在和他搞预约?
陆放没动,适应过室内的黑暗之后,窗外的月色也显得明亮了些。
淡淡的冷白色将叶知丛笼罩起来,衬得那雪白的肤更冷了些,他抬手捏起人下巴尖,迫使人需要再仰些头才能看到他。
陆放没来由地问:“很喜欢和我做?”
他倒真不是没来由,他想起被叶知丛扔掉的那张速写,一句话里带着三个重点。
喜欢;我;只和我做。
他们的关系、他这个人、以及他的能力。
可叶知丛哪里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他确实需要这个,而且会想这个,那人类语言中说的‘喜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符合的。
叶知丛点头。
陆放垂下的眉眼中露出那颗小痣,眼皮的褶皱近乎平展,唇角处也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说话。”
好吧。叶知丛又点头,“喜欢的吧。”
他很少使用这个词汇,就连他自己,也很难搞懂这词汇的意思。
喜欢什么?这太抽象了。
就像Grave认为他喜欢画画、袁博以为他喜欢喝冰可乐一样。
他摇过头的。
他不觉得那是喜欢。
冰可乐是习惯,喝完心情会好一点。
热牛奶也能喝,虽然不喝就更好了。
油画是他的专业,是他的规划,是他要去佛罗伦萨的方式。
他必须要去的,就像他一直要做一个好学生一样。
这是他所拥有的、成为合格人类的方式。
就是将他每一个身份都做到及格。
比如学生、比如伴侣,又比如,他还是叶家的儿子。
薛佳颖今日和他通电话,让他开学前,抽空回家吃饭。
——“陆先生不忙的话也一起过来,没外人的,家里简单吃顿饭,这一开学又很久见不到了。”
首先,陆放很忙;其次,陆放没空。
最重要的是,叶知丛有些没来由的,他不想让陆放抽这个空。
可是为什么?
叶知丛想不明白。不过他想不明白的太多了,在很早之前,就放弃了要搞明白每一个他所不理解的事情的念头。
他不太会执着研究没有答案的事情。
那很苦恼的。
太苦恼,就容易缩起来,就会被骂怪物,还可能会被送到医院里关起来。
他不要被关起来,那里会死人的。
虽然他也并不是很怕会死掉。
可是他还有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先不要死掉吧。叶知丛想。
很快了,距离去佛罗伦萨的日子没有太久了。
他已经找到了解法、找到了选题。
只要再画出来,申请,等待录取。
很快就可以去到的吧。
这么一想,叶知丛那些焦躁和苦恼都消散了很多。
他预约成功,似乎连明天要回家吃饭这件事都变得不那么抗拒起来。
他闭眼睡觉,想到再睁开眼时就会有快乐的事情等着他,连入睡都不再是那么无聊又困难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这次醒来,迎接他的,不会再是这世上只有他孤身一人的巨大的失落感。
陆放把他说过的话变成疑问句,他问,“怎么叫醒都可以?”
叶知丛点头,心道无非是闹钟谩骂揪耳朵掀被子泼冷水挨顿揍,还能有什么?
他早就经历过了,没关系的,哪怕那个人换成陆放也没关系的。
他不会计较的,他会原谅的,因为曾经的那个人是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说,这是为他好。
——“我都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可这次,叶知丛醒来时,没有恐惧和痛苦,也没有被全世界抛弃掉的恐慌和孤独。
他是在一片绚烂的烟花中回过神、找到些许残存意识。
是陆放用那双好看的手,亲手为他绽放出来的。
闹钟没有响,可有铃声在呜呜地叫。
安静地房间里没有谩骂,黏腻声却不断。
雪白的耳梢没有被人拧红,可红色还是泛了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被子闷得。
泼洒在身上的冷水超滚烫的,烫得叶知丛脚趾都蜷起,磨蹭着往一旁躲。
他才刚看完一簇烟花,视线还没清明。睡姿很混乱的男生还伏着没来得及爬起,就被猛地按了进去。
叶知丛真的没睡醒。他没挨揍也没挨骂。
他只是挨了顿*,还听了几句夸奖他的荤话。
陆放问他,“不喜欢这个吗。”
又问他,“为什么要画出来,还要扔掉。”
他支支吾吾说以后不画了,——。
“重新说。”
叶知丛觉得自己聪明极了,从来没有哪一次cpu转的这么快,呜呜地反应过来,像在做什么选择题。
排除错误选项,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
“以后不扔了,喜欢。”
然后他果然听到了夸奖,夸他好孩子,——。
叶知丛也很惊奇,——。
可陆放夸他好厉害,夸他真棒,给他放了好多好多簇漂亮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在他脑袋里疯狂轰炸。
叶知丛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醒来。
是在做梦吧,他想。
大脑在捕捉到一些身体信号迅速释放出极其大量的多巴胺和内啡肽等等一系列内源性物质,调节神经对于疼痛的认知,在短时间内迸发出极大的愉悦,传递出超强的快乐讯号。
他怎么会如此快乐呢。
这是他连做梦都从来没有梦到过的。
可是在此刻,他得到了。
“不是说你很快,不会让我迟到吗,嗯?”
陆放捏着人下巴尖,看着那张哭花了都还睡眼惺忪地脸,低低地笑了一声。
“乖。”
他不太会哄人的,此前也从来没有哄过哭成这样的人。
他扶着人后脑,视线在人微张的唇瓣上流连片刻,沉默,犹疑,最后坚定地低头吻了上去。
将止不住地眼泪尽数埋没进唇齿之间。
他的洁癖彻底宣告无效。
叶知丛一直是他心因上的药。
第27章 家宴风波 “别怕。”
陆放不太会接吻, 好巧,叶知丛也不太会。
他微张着唇感受着另一双温热的唇瓣在触碰,微咸的泪水被碾进口腔, 触碰后,停顿,复而试探着一点点加深,用了些力。
有手扶在后脑。叶知丛想,那只好看的手此刻是否有发丝从指缝中穿过,被卷曲在修长的手指间,缠绕在分明的骨节上。
如若再用些力,发丝会被揪起的吧。
柔顺黑发会被抓握在掌中,手背会凸起性/感的筋脉, 青色的血管蔓延进腕骨, 带着绝对的力量感。
会更好看的。
叶知丛闭起的长睫微动。
他在想,要是能亲眼看到, 就好了。
他有些想把这些画出来,留在他的速写本上。
他的速写本上零零碎碎记录了很多他随手记录下来的东西, 时不时地翻看几眼, 偶尔还能给他提供一些新的想法。
比如他此刻脑海里的画面:黑色机房里一片密密麻麻地电缆, 冰蓝色的电子微光闪烁其中,庞大机器具有稳定运算整个地球的能力,来自高纬的上帝之手随意拨弄其中,所带来的就是毁天灭地的后果。
冰蓝色光点不再闪烁,亮起永不熄灭的红灯, 侏罗纪时代自此湮灭,世界迎来小冰河时期,盘古开天辟地, 然后女娲造人……如果那只手再拨乱一根电缆呢?
爆炸吧,地球!
毁灭吧,人类!
陆放没有乱拨弄电缆——哦不是。
陆放没有用力揪他的头发。
他垂着眉眼睨着走神的叶知丛,片刻后,惩罚似的在人唇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叶知丛吃痛,回过神来,地球没有爆炸,可他觉得他自己是真的快要炸掉了。
陆放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本领,从最初的唇瓣相碰很快就变成了索取和掠夺,他吮吸他的舌尖,牙齿咬住不放,不给他任何收回去的机会,痛得人张大嘴巴呜呜直叫,又趁机攻城略地,搜刮整个口腔,彻底占领这座城池。
叶知丛好可怜的,这下嘴巴也被亲肿了。
上帝之手随意拨弄是否会带来毁天灭地的后果他不知道。
陆放的拨弄确实是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毁天灭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叶知丛赶时间回到叶家,差点迟到,一个回笼觉睡得有些久,闹钟扯破了喉咙才好悬将他喊醒。
他面无表情地关掉闹铃,突然觉得那手机喇叭叫得好难听。
再次醒来,陆放不在。
叶知丛咬着唇角,摸了摸干净清爽的屁/股,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替自己洗了澡。
他短暂怔愣,盯着大蹆上的红色看了一会儿。确认之前那些并不是做梦之后,觉得那手机喇叭叫得更难听了。
他头一次发觉,原来不是每次醒来,都只会感觉到孤独或者恐慌的。
他也会感到有些焦躁,有密密麻麻地小虫子爬上心口,越看那手机越不顺眼。
你别叫了。
陆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