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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反正她也逃不掉了。

起初,容钰听到外面有关自己的那些谩骂时,也真心实意地生过闷气,还让人去帮自己辩解,可帮她说话的人一旦表明了公主府的身份,其余人便纷纷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越发觉得她行为不端,心思恶毒。

如此种种,收效甚微,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那段时日她甚至都不敢出门,生怕行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厌恶和仇恨的。

春桃当然也知道公主殿下以前是怎么过来的,更加心疼气闷,忍不住掉了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还是气不过,心想以后再遇到这几人,一定要狠狠修理一番他们!

青竹的眉眼间全是怒火,心想着一定要把这次的消息告诉国师大人,这几个人居然敢对公主殿下口出狂言,没有一丝敬意,敢在背后妄议公主殿下,真该死!

容钰并不知身侧的两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回想着往日的情形,从那以后,她便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索性捂住耳朵,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去说,哪怕是圣人,都有人对圣人不敬,她又何必去计较这些?

任凭那些人怎么说,她也还是大夏的公主,等许怀鹤称帝,她就是皇后,依旧是最尊贵的女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难道那些人还敢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妄议她吗?

容钰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哄好了,她坐进马车里,脱了帷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回去吧。”

她也没有继续在外游玩的兴致了,等她和许怀鹤成了亲,再让许怀鹤陪她出门。听说前不久有人从外番买了几只极其珍贵的白色孔雀,若是对方肯割爱,她也想买一只养在公主府里。

马车没往前走多久,容钰就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哭喊声,没忍住挑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发现是刑部的人带着御林军正在抄家。

这一幕和那天在刘府门口发生的何其相似,容钰愣了愣,又抬头看了看门匾,发现这是陈家,也就是皇贵妃的母家,心中顿时了然。

陈家在京中横行霸道已久,仗着皇贵妃得宠,在朝中拉帮结派,有不少小官员都屈服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之下,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听说那陈家小公子好赌,还喜欢强迫别人去赌,害了不少人,倒是让赌坊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会儿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被刑部的人压着求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皇贵妃一倒,陈家倒霉是必然的,路边有不少看好戏的人,也有曾经被陈家欺负过的人在拍手叫好,对着刑部的官员连声道谢,而这一次刑部带头的人不是闻锐达,一开口就将功劳全都推给了国师大人许怀鹤。

围观的百姓于是更加感恩戴德,还有人跪了下来,对着皇宫的方向不停磕头,似乎所有人都在期望许怀鹤能马上登基,迎接明君圣主,和上一世的情形同样相似。

接下来的事没什么好看的,陈家被抄家之后,多半也会被流放,想到皇贵妃和永宁的死,容钰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车帘不再去看这些,默默捂上胸口,再次感叹了一句恶人有恶报。

又在府中熬了几日,终于等到大婚前这天,这日一早,公主府上似乎就笼罩着一层浓浓的焦虑,上到容钰本人,

下到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莫名不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做事也不利索了。

春桃和青竹心中一直想着明日的大婚,要准备的东西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次都不放心,桂嬷嬷手里拿着明日大婚用的遮面团扇,往上面补了最后一朵金线绣的山茶花,对她们笑道:“先皇后出嫁前,我也如你们这样慌张,糊里糊涂就跟着小姐离了家。”

“我原先想着,国师大人是来做殿下的驸马的,以后也会住在咱们公主府里,殿下就不用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用好长一段时日才能安稳下来。”桂嬷嬷说着就叹了口气,“可如今,眼见国师大人就要成为新帝了,咱们公主殿下要做皇后,又需得住回皇宫里。”

公主殿下在那牢笼一样的皇宫里待了十五年,先皇后早逝,殿下在宫里虽然没受明面上的欺负,但暗地里却受尽了冷待,父皇不爱,姐妹排挤,这才在外面自由自在玩了不到半年,就又要回到皇宫去,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桂嬷嬷说着,心疼极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团扇,在日光的照耀下,上面红色的镶金山茶花精细繁复,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娇艳若滴,若是拿着扇子的人容貌稍微浅淡一些,都压不住这样的华贵。

还有一些话,桂嬷嬷没说出来,只能压在心底,如果国师大人只是公主殿下的驸马,那国师大人的心中就只能有殿下一人,绝无可能有旁的妻妾,要一心一意,终身伺候公主殿下。

可国师大人若是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那情形就大不相同,皇帝的心中怎么可能只有一人?他的心中要怀揣家国天下,儿女情长都是次要的,不说每隔两三年,每年都选秀女入宫也不逾矩,后宫越充盈,子嗣越多才更好。

谁敢要求一位帝王终生只有皇后一人作伴?那些大臣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得到帝王的宠幸,连带着自己也多得帝王的眷顾,若是家中出了一位像皇贵妃那样的宠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跟着荣耀富贵起来,谁不想赌上一把?

给皇帝送女人的人只多不少,桂嬷嬷心中更加担忧,只希望真有那么一天,国师大人能看在公主殿下旧日的情分上,心里始终能给公主殿下留着一席之地,不要像如今的陛下……

桂嬷嬷忧低落的心绪也影响了春桃和青竹,两人更加焦躁,春桃送茶水的时候不小心泼了自己一身,惊了容钰一跳,连忙让春桃和青竹都去休息,自己不用她们伺候。

往日乖巧的雪团今日也不知怎的格外烦躁,四处跑跳,尖利的爪子刮花了一匹流云锦,小丫鬟们心疼的不行,捉住它就要为它剪指甲,免得不仅又抓坏了布料,还抓伤了公主殿下。

雪团立马不乐意了,一边喵呜叫着,一边奋力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从小丫鬟的手里逃了出来,又是一阵上蹿下跳,屋里的陈设被它撞的东倒西歪,还差点摔了价值百两的缠枝青瓷瓶。

已经梳洗完毕的容钰轻轻打了个哈欠,但并没有多少睡意,一想到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婚,就有些睡不着,她看着雪团蹿出屋外,对着手忙脚乱的小丫鬟们道:“雪团不愿就算了,我去抱它回来。”

小丫鬟们应声,忙着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又忘了春桃和青竹姐姐如今没在殿下身边伺候着,竟然让公主殿下一个人出去了。

虽然已是初春,但夜里依旧冷的如同深冬,容钰拢了拢裹在外面的大氅,温暖又厚实的内里暖烘烘的,狐裘毛边蹭着脸颊,她顺着廊下的灯笼,还有雪团的叫声,一路穿过了内院,来到了外墙边。

雪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跑远了,站在墙上,有些不安地小声喵呜叫着。容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边的外墙下有一个木头桩子,也不知是随意扔的,还是侍卫们平时练武用的,她站上去刚好够到墙头。

容钰试了试距离,将大氅裹紧,又提了提裙摆,将棉鞋踩上去,伸出手将墙上的雪团接下来抱在怀中,又慢慢从木桩上跨步下来,将雪团放在地面上。

雪团一落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容钰叫也没叫回来,她有些无奈地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墙,心中突然微微一动。

公主府和国师府也就只隔着两堵墙而已。

要准备明日的大婚,许怀鹤已经从宫里回到了国师府,她今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许怀鹤明日会骑着马,从国师府启程,绕着京城中的三条街道走一圈,回到公主府门口迎娶她,一路都要撒花撒碎银,给每个人沾沾喜气。

要不然……她翻过墙头,去国师府和许怀鹤偷偷见一面?或者远远看一眼许怀鹤也好,让自己心里踏实一些。

虽然嬷嬷说了,新婚夫妻大婚前不能见面,但那是男方不能见女方,也没有说女方不得见男方啊。

容钰鼓了鼓脸颊,心想自己只是悄悄看一眼,不让许怀鹤发现,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想知道许怀鹤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寝食难安,对明天的大婚满怀期待。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童心未泯又天真至纯,容钰又一次踩上了木桩,奋力爬上外墙坐好,朝着对面的院墙缓缓伸手。

说来也巧,这两边的院墙是国师府和公主府离得最近的地方,只要半臂的距离就能跨过去。

这半臂的距离对于习武之人,或者普通男子来说轻轻松松便能跨过,但对容钰来说却十分困难,她本就娇弱,力气也小,能够爬上外墙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点距离对她来说犹如天堑,咬牙试了好几次,才颤微微地伸出指尖搭上了对面的院墙,在内心不断打着气,终于鼓足勇气跨了过去。

成功坐上对面的院墙墙头,容钰狠狠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这是国师府中的什么地方,本想慢慢爬下来,在院中转一转,试试能不能找到许怀鹤,但她刚想从墙头下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惨叫又短又急,容钰愣在原地,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缓缓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隔着张牙舞爪的枯枝,借着冷白的月光,她看清了那棵枯树下的人——

前几日在酒楼大放厥词,侮辱惹怒她的络腮胡男人,此时正倒在许怀鹤脚下,脖间鲜血淋漓,双目惊恐地瞪着,已经没了气息。

而那位素有清冷君子之称的国师大人,她高洁脱俗的驸马,未来的明君帝王低头,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指间的血,忽而抬眼看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笑,朝她伸出手:

“殿下,看够了吗?”

许怀鹤的笑漂浮在嘴角,漆黑的眼眸里是一片漩涡,似乎能够吞噬所有。

他计划好了一切,唯独今夜在意料之外,暗桩都是一群废物,他们怎么能让殿下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国师府的墙头,而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等他意识到有人出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刀锋划过了男人的脖子,鲜血溅红了他白色的衣袍,血腥,残暴,一击毙命,还是私刑,让公主殿下看到了所有。

许怀鹤心口震颤,一直美满的谎言突然被戳破,完美的假面被当面撕开,他低头擦着指缝的血,短短几息内,他想了很多借口,但全都没有用。

他觊觎昭华公主殿下已久,眼看着就要梦想成真,让公主殿下永远离不开自己,却在这时亲手毁了一切美好的虚幻的表象,让纯真无暇的公主殿下看到了自己残忍的一面。

走投无路之时,许怀鹤突然又冷静下来。

他漠然地想,既然昭华公主殿下喜欢清冷君子,喜欢正直好人,那他装上一世,也不是不行。

但如今,公主殿下还是看见了他藏起来的那一面,而他无可辩解,也再无从隐藏。

既如此,那自己便也不必再收起獠牙和恶劣——

反正她也逃不掉了。

第62章 第62章我不走。

夜色如墨,滂沱春雨砸在湿润的泥土上,马蹄溅起朵朵水花,沾湿了闻锐达玄色的衣袍。

他走不了官道,过不了盘查,再加上回京太急切,干脆走了更近的小路,这段路程泥泞又崎岖,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他的面庞,将他浑身都淋的湿透,斗笠根本起不了作用,狼狈至极,脸上也尽是疲倦的神色。

但是他不能停,从江南走到现在,他已经跑死了三匹马,闻锐达胸腔里发出焦灼的轰鸣声,山风卷起他湿透披风,他猛地抬头,看向即将跨越过去的这座高山。

就在马蹄踏破最后一道泥泞山阶时,天光乍破,山的两面竟是截然不同的天气,在他的面前,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芒像利剑一样穿透层层白雾。

他骑的这匹马也终于支撑不住,力竭而轰然倒地,瞳孔渐渐散开,活生生累死在路上,闻锐达从泥里爬起来,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已经分不清是雨是汗,没有了马匹,他就只能徒步前行。

好在京城就在眼前,皇城伟岸连绵的轮廓逐渐印在他的眼眸中,闻锐达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自己能赶在昭华公主殿下嫁给许怀鹤之前,带昭华公主离开。

许怀鹤果然狼子野心,没想到他竟是先朝太子的遗孤,但闻锐达并不相信,觉得这也是许怀鹤捏造出来的身份,只是为了方便谋反,能够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而已。

闻锐达握紧双拳,眼中有怒火闪过,他这次回京,势必要将昭华公主带出火坑,同时接发许怀鹤的种种罪行,戳穿他的阴谋!

无诏回京本就是大罪,现如今又是许怀鹤监国,他偷偷从江南赶回京城的下场可想而知,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等许怀鹤登基称帝之后,他就再也无法轻易接触到公主殿下,带昭华公主殿下逃跑,所以他必须赌这一把!

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热闹的锣鼓声,闻锐达咬牙,支起身体,目标明晰,稳步朝着山下走去,身形也隐入了山林之中,和黑色的枯木几乎融为一体。

“殿下还睡着吗?”

公主府内,春桃有一些担忧地往里看了看,隔着床帐,床榻上的人影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小小的鼓包。

青竹浑身僵硬,她猛地挺直了腰背,又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勉强对着春桃笑了笑,安慰道:“公主殿下昨夜兴许是太激动了,一宿没睡好,天刚亮的时候才睡着,多睡会儿也无妨,反正离吉时还早着呢。”

“哦,”春桃点了点头,她也有一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那你继续守着殿下吧,我先出去看看。”

青竹目送春桃出了门,狠狠松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偏头看了一眼里间依旧还在昏睡中的公主殿下,从昨晚就心惊肉跳的心脏此刻依旧蹦个不停,寝食难安。

昨夜她和春桃被公主殿下特许去休息,不用守夜,然而她才刚刚和衣躺下片刻,公主府里的暗桩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叫醒了她,让她赶紧出去。

她尽量放轻了动作,没敢惊醒身旁的春桃,绕过长长的院廊,避开耳目来到外院的院墙边,一转头就看到国师大人抱着双眼紧闭的公主殿下,像一棵孤高的松,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国师大人立在外院的墙下,平静地看过来,对上国师大人的眼神,青竹浑身像结了冰一样,瞬间被冻在原地,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国师大人向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自从不再隐藏身份,大大方方地立于人前,开始监国之后,身上的威势一天比一天重,仅仅一个照面,青竹就忍不住想要下跪行礼。

许怀鹤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远别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青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听到国师大人开口,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她知道了。”

而这四个字对于青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命中了她的胸口,让她没能站稳,踉跄了一步。

公主殿下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国师大人的真实面目,国师大人的步步为营,一直以来的伪装欺瞒,公主殿下全都清楚了?

青竹木愣愣地站着,她微微张着唇,想问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敢问,生怕得到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答案。

她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定力稳住自己,从国师大人的手里接过了轻飘飘的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公主殿下苍白的脸色就不敢多看,闷着头将公主殿下带回了卧房,只对上来询问的小丫鬟说公主殿下睡着了。

而此刻,梦中的容钰睡得并不安稳,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侧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手臂抵着膝盖,蜷缩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许怀鹤用刀杀完人之后,忽然又抬头朝她看过来,对她伸出手的那一幕,哪怕是在睡梦中,容钰都在轻轻地打着颤,双手握得更紧,缩成一团的身体将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许怀鹤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呆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原本坐在院墙上的身体也没能稳住,前后晃了晃,大氅翻飞,像一粒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那样坠了下去。

脑海中的思绪和心绪一样杂乱,容钰一颗心狠狠颤动,许怀鹤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在杀完人之后,还能云淡风轻地对她笑,对她伸出手,让她过去?

在即将落地前,容钰紧闭双眼,她浑身无力,被吓得四肢酸软,还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在地面上,可她再一次被许怀鹤温暖宽阔的怀抱接住了,沉檀香气环绕着她的鼻尖,她不愿面对现实,颤抖着睫毛,不想睁开眼。

她并非没有见过杀人,那日宫宴遇刺,就有刺客当着她的面倒下,尸首分离,鲜血甚至溅到了她的裙摆,她被吓到麻木,不能动弹,五感都像被屏蔽了,又有许怀鹤抱着,捂住她的眼睛,所以后来想起,也并不觉得害怕,只记得许怀鹤身上的香气还有温暖的怀抱,安心早已大过了恐惧。

可这一次,杀人的人变成了许怀鹤,暗色的血迹在他指间流淌过,恶心又黏腻,哪怕已经被帕子擦干净了,却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就连许怀鹤此刻抱着她,她都觉得许怀鹤的双手浸满了鲜血,也将她一并拖进了红色的血池里。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容钰颤抖着,心里甚至产生一丝细微的祈求,希望许怀鹤能够说点什么,哪怕是骗自己也好,只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告诉她,她看到的并不是真的,许怀鹤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高岭之花。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许怀鹤的任何解释,只听到了一句轻的像是叹气一样的耳语,呼出的气息吹热了她的耳朵:“睡吧。”

空气中突然涌起一股甜腻的香气,浓郁,芬芳,无处不在,容钰只吸了一口便理智全无,猛地昏睡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知道这是许怀鹤用了某种让人昏睡的迷药,但她已经神志不清,后来的事也毫无记忆,此刻依旧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眼前的景象在不断变换,她一会儿坐在铜镜前,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梳起了高高的妇人记,带上了沉甸甸的朱红色凤钗和头冠,即将嫁人,一会儿又飘在空中,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耳边是宫人的窃窃私语,说着许怀鹤是怎样残暴,怎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她愣愣地看着,任由自己飘荡,无依无靠,无法停泊,有眼泪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她已经分不清是滚烫还是冰凉,只是想着一切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可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宫人们说的话,觉得那些人兴许也只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所见,也没相信闻锐达的劝告,只觉得闻锐达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对许怀鹤的诋毁。

是自己太容易轻信,信了许怀鹤装出来的好皮囊,好品性,可是事到如今,她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就算知道了许怀鹤表里不一,又能如何呢?

她马上就要嫁给许怀鹤了,许怀鹤比上一世更快成为未来的新帝,她的命运和镇国公府的命运都把握在许怀鹤的手里,她不嫁给许怀鹤,又能嫁给谁?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她只能默不作声,不闻不问,接受自己选择的路,一直走下去。

“殿下,殿下!”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钰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却看到了她最意想不到的人。

闻锐达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依

旧是玄色,方便行动又隐蔽,勾勒出他宽阔的臂膀,风尘仆仆,眉眼之间难掩倦色,但双目却亮的惊人,因为太过激动,手臂都凸起了青筋。

闻锐达抬手掀开床帘,看着容钰苍白消瘦的脸庞,眼里全是心疼和坚定,低声快速道:“殿下,守门的侍女已经被我打晕了,但我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们得赶紧走。”

走?容钰迷茫地看着闻锐达,一时没能分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呆呆地开口,声音沙哑:“走去哪?”

“去许怀鹤那个小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闻锐达的目光有些痴迷地落在容钰的脸上,贪念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殿下,和我走吧,许怀鹤不值得您喜欢。”

一窗之隔,许怀鹤眸色漆黑,无声地冷笑。

他背靠着窗棂,但只要微微侧头,便能将屋内的情形,特别是床帐前的两人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到昭华公主殿下探出身子,扶着床沿,和闻锐达只有半臂的距离,而闻锐达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昭华公主殿下,目光虔诚又炽热,好似最忠诚的护卫。

说他是小人,那闻锐达在大婚这天想要拐走新娘,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吗?

有足以掀翻整个京城的风暴在许怀鹤眼中悄然聚集,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却不自觉用力,右手握住剑柄,焦躁地抚摸着剑柄上镶嵌的花型珍珠。

只要闻锐达敢带着公主殿下出这个院子,他就一剑捅穿,当场杀了闻锐达。

公主殿下已然知晓他是怎样的人,那又如何?正好他也不必再隐藏本性,只要过了今日,等公主殿下成为他的妻子,等他尽快登基,公主殿下就只能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走。”

眼中的风暴骤歇,许怀鹤错愕地愣了一息,听到容钰低声,带着颤音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第63章 第63章恩爱不离。

一室寂静。

有微微的风拍打着窗纸,吹起了残余在夹缝里的红色窗花,像冬日最后的红梅花瓣一样飘飘扬扬,跌落在许怀鹤的袖边。

今日大婚,许怀鹤早已换上了红色的婚服,他身着深红织金过肩麒麟纹的圆领袍,内里是白纱中单,领口缀着赤金螭纽,腰间束着玉革带,下袍还依着他的喜好和身份,特意绣了展翅欲飞的白鹤。

许怀鹤轻轻抬手,修长的食指微动,弹去了落在他袖边的红纸,沿着白鹤的尾羽飘落在地上,原本已经到暴怒边缘的心绪忽地平静下来,他甚至隐隐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你看,公主殿下心中终究是有他的,哪怕已经知晓他的真实面目,也依旧不会离他而去,而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他侧过脸,挺拔的鼻梁宛如起伏的山峦,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轻蔑地看向半跪在地上,一脸惊愕的手下败将,从头到尾都输的彻底的闻锐达。

闻锐达是他放进来的,如果不是他故意,闻锐达连公主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他想看看闻锐达的胆子到底有多大,又要在公主殿下面前进什么谗言,也想试探昭华公主殿下的态度,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接受不了他的本性,想从他的身边逃离,和闻锐达远走高飞,那他就只能按照最开始的谋划,等登基之后就将公主殿下囚//禁在身侧。

迟早有一日,公主殿下会接受他,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听到容钰的话,闻锐达比许怀鹤还要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容钰沉静的神色,有些气急:“事到如今,殿下竟然还看不清许怀鹤是怎样的人吗?”

容钰搭在床沿边的手有些无助地攥了攥,她被闻锐达的话刺到,但心中的苦楚和迷茫无法诉说,前世发生的事说出来有谁会信?

她要是走了,闻锐达真的能够护住自己吗?能够帮扶镇国公府吗?许怀鹤又能轻易放过自己吗?

不能,不能,她不能走,除了留在许怀鹤的身旁,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你走吧。”容钰撇过头,没有回复闻锐达的质问,而是轻轻开口催促,“趁青竹还没醒过来,趁其他人还没发现你,你赶紧回江南查案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江南还有什么案可查?!”闻锐达猛地起身,他一脸失望痛心,带着深深的愤怒,“皮影戏不过是许怀鹤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去江南又能查出来什么?等他登基,这案子更是成了悬案,他心胸狭隘,我定会被他按在江南蹉跎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能回京,一辈子都不能再见您!”

没错,许怀鹤微微挑了挑眉,闻锐达还算聪明,自己就是这么打算的,等自己登基,就将闻锐达按在江南,不准他回京。

若是闻锐达擅自回来,那就是大罪,随手都能够卸任他刑部侍郎的官位,再找个把柄给他安个罪名,就能让他彻底脱离朝堂,再也无法靠近昭华公主殿下。

容钰微微张唇,她下意识地想反驳闻锐达,说许怀鹤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想到昨夜许怀鹤令人心惊的暴戾模样,她又紧紧抿住唇,内心动摇。

见昭华公主殿下偏头不说话,闻锐达也明白了昭华公主殿下心意已决,他往后倒退了两步,勉强稳住身形,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哑声道:“好,我明白了。”

“殿下珍重。”闻锐达最后朝着容钰深深一拜,眼底有热意涌上来,他狠狠低着头,不愿意让容钰看见他眼角的泪,“若殿下有朝一日改变心意,臣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等着殿下。”

闻锐达说完起身,他不敢再看容钰,生怕自己的贪恋牵扯着他留下来,强行不顾容钰的意愿带走她,更怕从容钰的眼中看到不屑与厌烦,觉得他是多管闲事,觉得他今日本就不该来。

许怀鹤再次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不会给闻锐达再来的机会了。

闻锐达走了,容钰坐在床边,注视着闻锐达略有些狼狈踉跄的背影,缓了许久才慢慢回神,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鞋,来到被打晕放在椅子上的青竹面前,用帕子沾了些冷掉的茶水,轻轻洒在青竹的面颊上,青竹一个激灵,立马醒了过来。

青竹晕过去之前,依稀记得有个漆黑的人影闯入了公主的卧房,劈在她的后颈上,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晕了过去。

这会儿看到公主殿下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警惕起来,她并不觉得那人会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想见公主殿下,没必要将她打晕,只需要让暗桩给她递个消息,她自然会避出去,那人必定是贼人!

“青竹,”容钰握住青竹的手腕,低声道,“没事的,那人已经走了,不打紧,你和春桃去叫嬷嬷过来为我梳妆吧。”

听到公主殿下这么说,青竹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她刚想出门,一转头正正好好对上了站在窗边的国师大人,对方深深地凝视着背对他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多留,在公主殿下察觉前就转身离去。

青竹这下彻底懵了,她眨了眨眼睛,已经分不清打晕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国师大人了。

但既然国师大人在这里,公主殿下想必也没出什么事,肯定安然无恙,也没受惊,青竹安心地出了门,把春桃和桂嬷嬷叫回来,一起为公主殿下准

备大婚的事宜。

容钰在铜镜前坐下,昨夜许怀鹤对她用了药,她虽然睡得沉,但并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倦色,而桂嬷嬷只当她是太紧张,并未觉出异常,慈爱地为她梳着墨色的长发。

为公主殿下上了这么多次妆,春桃第一次手有些发抖,她稳住心神,细细地为容钰敷了珍珠粉,蘸取山茶红凝成的胭脂膏晕染双颊,额间贴好金箔花钿,黛眉轻描,细长微弯,口脂同样也是山茶红,眼尾也晕开了一些,显得更加艳丽动人。

往日的发髻也换成了高髻,青丝绾起用点翠步摇垂珠簪好,缀着金丝嵌翡翠,随着春桃愣愣的一声“好了”,容钰抖了抖翩飞的睫毛,轻轻睁开眼,看向铜镜中陌生的自己,一时有些恍然。

桂嬷嬷热泪盈眶,她站在容钰身后,看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殿下,当初那个偷偷吃酥点的小姑娘一晃神就成了待嫁的新娘,一点点褪去了那些稚嫩,青涩和即将成为人妇的艳丽在容钰身上杂糅,成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美。

容钰从桂嬷嬷的手中接过绣着山茶花的金线团扇,遮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犹如面纱遮去了她娇艳的容颜,但那一双似水的眼眸依旧足以让人沉溺其中,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便会让人呼吸一窒,目光不由得随着她移动。

院内的人早已看呆了,容钰垂眸,缓缓向前走着,按照礼仪,她今日还得入宫去向父母拜别。

这条入宫的路她已经过了许多遍,从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迅速,好像一晃神一眨眼就到了皇宫里。

容钰换乘软轿,知道抬轿的人会将她送到父皇的床榻前行礼,但一想到那个男人的面容和所作所为,她就有些犯干呕,忍不住轻声道:“去坤宁宫。”

软轿旁,来接容钰的大太监顿了顿,女儿出嫁前竟然不去拜别亲生父亲,他知道这于理不合,甚至大逆不道,但完全不敢多言,公主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他千万得罪不起。

于是软轿改道坤宁宫,容钰下轿,在即将进入住了十五年的宫殿前,竟有些近乡情切,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来到往日母后经常休息的檀木软榻前,缓缓跪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行了八拜礼。

恍惚间,母后仿佛就坐在塌上,温柔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对她即将出嫁的不舍,还有欣慰,以及深深的期盼,期盼她未来能够幸福安康,夫妻和睦,子孙绕膝,顺遂一生。

春桃在门口悄悄抹眼泪,容钰的眼角也湿润了,有一颗晶莹泪珠滑落,掉在不染纤尘的地砖上,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另一边,养心殿内的皇帝仰面躺在床榻上,因为伺候的人不仔细,他身上已经生了暗疮,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气息,但他一直瞪着眼,不断朝着门口看过去,似乎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他知道,今日就是女儿昭华公主出嫁的日子,按照礼俗,她必定会来拜别自己。昭华最是心软乖巧,上一次说什么不再认他,定都是气话,昭华只要见了自己,便知道下人照顾不好,一定会换人来伺候。

可是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来喂药的人把难喝的药液粗鲁地灌进他的口中,洒了他一头一脸,呛得他差点又晕过去,都没能等到容钰过来。

皇帝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惊恐,他不想就这么窝囊地死在床榻上,口不能言,手脚也不能动弹,身上全都是秽物,如此不体面,连皇位都保不住,被许怀鹤那个狼子野心的小人夺走!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坤宁宫内,拜别母后,容钰缓缓起身,用帕子擦去眼角的余泪,在素白的帕子上留下了一抹嫣红。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待过十五年的坤宁宫,知道自己不久后又会回来,怀着浅浅的叹息转头,没有朝养心殿的方向望去过一次,挺直腰背,再次坐软轿离开了皇宫。

京城的几条主街道此刻已然一片欢腾,锣鼓声喧闹,人人翘首以盼,在路边伸长了手,等待着驸马爷许怀鹤的到来,谁都希望自己能够抢到出手阔绰的驸马爷散出的银子,沾一沾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的喜气。

至于还在病榻上的皇帝,谁记得?这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祝贺两位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恩爱不离。

街边的祝福声和笑语不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闻锐达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身黑衣隐藏在屋檐下,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缓缓抬头,注视着骑着宝马的许怀鹤,对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红色的新衣格外刺眼,头戴七梁进贤冠,金丝掐制的蝉形饰片垂于冠前,冠后插一对长一尺二寸的雉尾翟翎,在阳光下反着彩色的光。

这就是驸马,这就是未来的新帝,闻锐达苦涩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又仿佛在嘲笑命运不公,他压住帽檐,翻身上马,骑向的和许怀鹤截然不同的方向,回他的江南。

第64章 第64章若是殿下有朝一日离开我……

容钰从皇宫离开后,又坐马车回了公主府,她和民间普通的待嫁新妇不一样,不用嫁到夫家去,而是驸马住到公主府里来,和民间的入赘差不多,自然也不用再舟车劳顿。

桂嬷嬷已经领着舅母和顾云溪,还有其他顾家的小姐们到她的婚房,热热闹闹地替她攒喜气,又请了全福人扫床,口中吟唱着千百年来流传的祝福话语。

容钰默默地捏住手中的团扇,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是被屋内欢喜的气氛打动,微微弯了下唇,暂时将那些烦恼抛之脑后。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容钰在桌案边坐下,离吉时还有一会儿,桂嬷嬷心疼她,让春桃和青竹选了几样酥点过来,配着茶水让她先垫垫肚子。

外祖父和舅舅,还有顾明之表哥热心地承担起了待客的事宜,顾明之站在门口笑迎宾客,来自公主府的嫁妆就这么摆在公主府的门口两侧,一箱箱堆叠起来,加上镇国公府添的,足足有八十一箱,每一箱都有专门的人看管,光是最上面浮现出的那一层金银珠宝,都足以让人眼花缭乱,心生艳羡。

马蹄声渐近,顾明之远远就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许怀鹤,还有许怀鹤身后跟着的同样八十一抬聘礼,弯弯绕绕有半条街那么长,许怀鹤人都到了公主府门口,最后一位抬着聘礼的人还在街后赶路。

在顾明之的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许怀鹤穿这样鲜亮的衣物,对方眉眼间之前世外高人一样的淡泊散去,变成了让人不敢直视的锐意,意气风发,势不可当,变化大的令人心惊。

又或许许怀鹤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只是之前藏在剑刃中,隐藏住了锋芒,而如今彻底脱鞘,世上便再也没有能阻挠他的人。

礼仪官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热汗,终于赶上了许怀鹤风一样的脚步,赶在许怀鹤推门前拦住了他,告知新郎官进门前,需得通过三道考验,一是做诗,二是答题,三是比武。

这三样考验都由顾明之来检验,许怀鹤本来就在京中以才华横溢闻名,只是他那一手炼丹术太过惊艳,众人才忽视了这一点,如今他轻轻松松便破了前两关的考验,周遭宾客都不禁拍手叫好。

等到第三关比武时,镇国公跃跃欲试,甚至想亲自上手,但想了想这是未来的新帝,且自己常年征战沙场,许怀鹤定然比不过自己,他也没必要为难驸马,最终还是让顾明之上场。

顾明之是读书人,虽然跟着父亲学过一段的武艺,但完全比不过许怀鹤,不说剑术,光是赤手空拳的对打,也被许怀鹤几招就制住,不能动弹,只能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外面热闹极了,屋内的小姑娘们都忍不住挤到窗户边悄悄往外看,嘴里不时发出轻轻的吸气声,特别是顾明之和许怀鹤比武时,更是看的目不转睛。

“驸马真厉害……”

窗外的叫好和欢呼声在容钰的耳边淡去,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每一步都跨的很急,每一步都似乎敲在她的心坎上,容钰的呼吸也快了些许,她双手紧紧握着团扇的扇柄,还是没忍住,微微抬眼,看向推门进来的男人。

许华鹤今日

换了大红的婚服,是容钰从来没见过的颜色,这样的红让许怀鹤原本如谪仙一样清冷的面容突然添了几分妖冶,依旧俊美非凡,但似乎总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比之前更有侵略性,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带着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都能将她吸进去。

容钰克制着向后缩的动作,抬眼和许怀鹤对视,又带着几分羞怯,几分害怕地迅速垂眸,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翡翠串东珠,感受到许怀鹤离自己越来越近,鼻尖又一次萦绕起了檀香。

许怀鹤走的太快,礼仪官在后面险些追丢了帽子,他气喘吁吁地站好,低声提醒还需要拜天地长辈,让春桃去扶起容钰,站到许怀鹤身侧,并肩去正厅让众人观礼。

容钰扶着春桃的手臂站起来,因为坐的久了,头上沉重的头饰压的她晃了晃,还没回神,许怀鹤就已经大步来到她的身侧,挤开春桃,代替春桃稳稳扶住了她的双臂,将她半拥在怀中。

容钰轻轻的惊呼声停留在唇边,她没敢抬头去看许怀鹤,感受着许怀鹤身上的温度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脸,低声道了句“多谢”。

“殿下不必这样客气。”许怀鹤微微低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尖轻笑道,“等入夜,我也不会同殿下客气的。”

屋内的其他小姑娘们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到他们如此亲密,此情此景都让她们羞红了脸,忍不住也期盼起了自己未来的夫君也会这样体贴疼爱自己。

顾云溪捂住发烫的脸颊,羡慕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拉着三妹妹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一起去正厅观礼。

容钰被许怀鹤扶着往前走着,她愣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许怀鹤刚才说了什么,原本就涂了胭脂的双颊更是如同红色的晚霞一样,耳朵尖也彻底变成了粉红色,她没忍住怒瞪了许怀鹤一眼,咬住柔软的下唇,偏过头不想看他。

许怀鹤心情愉悦,嘴角含笑,带着容钰到正厅,在礼仪官和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让天地承认他们的婚契。

由于皇上缠绵病榻,先皇后已经去世,而许怀鹤更是早早成了遗孤,拜父母这一流程便舍去了,礼官最后拖长了声音,让两位新人对拜,正正好好卡在了吉时上:“礼成——!”

大夏没有太多讲究束缚,大婚的礼节完成后,新娘子也不必一直待在卧房中静静候着新郎到来,而是能和新郎一起出去待客敬酒,接受亲朋好友们的祝福。

但由于容钰身份尊贵,众人也没有那个面子让容钰亲自出来一一待客,容钰就只和许怀鹤一同来到外祖父和舅舅的面前,向几位长辈敬了酒。

顾培安和镇国公都看出容钰折腾了这小半日,面容已经有些疲惫,再加上那沉甸甸的头饰,他们光是看着都觉得脖子酸,连忙接过容钰递来的酒杯,豪爽地饮下,温声劝容钰先回房休息。

容钰也不推辞,知道这是长辈的关心,自己也抿了一小口薄酒后就放下酒杯,由春桃和青竹扶着回了卧房。

临走前,她略有些担忧地看了许怀鹤一眼,但等许怀鹤回视,她又有些心虚地撇过头,不愿让许怀鹤看出自己在关心他,免得许怀鹤又得寸进尺,说些什么胡话。

容钰一走,顾培安和镇国公的眼神就由温情脉脉变成了审视,许怀鹤知道这是新郎必定要过的一关,他含着笑坐下来,被顾培安和镇国公两人轮流灌了至少两壶酒,依旧面不改色,说话条理清晰,还能继续和其他人寒暄,推杯换盏。

顾培安和镇国公也没了脾气,知道不能再灌,勉强放走了许怀鹤。

容钰回到婚房后就坐回了铜镜前,由春桃和青竹轻手轻脚地帮她拆卸头上沉甸甸的头饰,换下庄重精美的嫁衣。

直到所有赘余的头饰都被摘去,只剩一根用来挽发的细细的白玉簪,容钰才觉得自己的脖子终于不那么酸了。

青竹十分有眼力见地帮她按摩着后颈,春桃则在旁边指挥着小丫鬟们仔细收好嫁衣,准备送去清洗,晾干后再熏香,和嫁妆一块放进箱笼里。

这嫁衣一生只穿一次,穿过这一次后,就会被永久的保存在箱笼之中,但它有这一次的风光便也足够了,想必今日的每一个人都会将公主殿下的美貌深深印在脑海之中,被公主殿下的衣裙头饰震撼,在京中掀起一阵争相效仿的风潮。

脸上浓重的妆容洗净,露出一张雪白秾丽的芙蓉面,哪怕不施任何粉黛也美的惊心动魄,容钰任由春桃在自己脸上涂抹玉容膏,有微微的凉意泛开。

她已经换了素淡的寝衣,墨发垂下来,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容钰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几乎要跳出胸膛。

事到如今,她依旧不知要怎么面对许怀鹤,逃也逃不掉,那晚的事她更不想提起,便只装聋作哑,容钰想了想,还是让青竹拿了话本子过来,随意翻了几页。

好巧不巧,青竹拿的这个话本子恰好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只是表面太新,被小丫鬟们弄混了,放在了新出的画本子里,讲的是——

千金小姐和男狐狸书生的故事。

男狐狸精为了报千金小姐的救命之恩,努力考取功名,模仿学堂里的一位书生装出清高的样子,但与千金小姐的相处中,他便逐渐暴露了狐狸精的本性,几次三番无意中做出孟浪举动,勾的千金小姐情动,和他私定了终身。

男狐狸精考中后,就立刻上门提亲,却在新婚那夜一晌贪欢,不小心露出了原型,把千金小姐吓晕过去。

第二日千金小姐醒来后,男狐狸精还想糊弄,但千金小姐并不相信,男狐狸精不得不坦诚相待,说了救命之恩的事,可千金小姐害怕厌恶妖怪,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但又舍不得狐狸精变成人后的样貌品性。

而结局,千金小姐最后还是被男狐狸精的真心打动,接受了他,两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她当初看这话本子时,只觉得新奇,为话本中的主角之间的爱情牵动心神,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在一起,可如今再回看,却觉得这话本子里处处是她和许怀鹤的影子。

许怀鹤便是这男狐狸精,只不过不是来报恩的,自己就是那上当受骗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发现男狐狸精的本性后,心中所想和她所想的又何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她害怕许怀鹤,如同千金小姐害怕男狐狸精,若不是有前世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逃跑,生怕许怀鹤也在某天杀了自己,却装的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

可她知道许怀鹤深爱自己,不会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就像千金小姐知晓男狐狸精深爱她,愿意割舍修为,只做凡人,陪她白头到老,所以她们都选择留下,选择接受并不完美的爱人。

门被推开,有夜风偷偷溜进来,容钰放下话本子,愣愣地抬头,看到了已经换了一身衣物,洗去了酒气的许怀鹤。

许怀鹤又换回了白衣广袖,身姿挺拔,面容如玉,一如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而看向她的眼神却和初见时的淡漠截然不同,漆黑的眼眸中,狂热和贪欲再也不做掩饰,哪怕隔着衣服,都像用眼神将她剥了个彻底。

容钰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春桃和青竹早就悄悄地退了出去,她无人可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怀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许怀鹤低

头,他觊觎已久的明月,昭华公主殿下此刻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只差一步就能彻底属于他,成为他的妻,成为他的枕边人,身边人。

他浅浅吸了一口气,竟有些微微手抖,转身倒了合卺酒,将其中一盏递到容钰手边:“殿下,请。”

容钰呆呆接过,被许怀鹤抬着手臂握住,共饮交杯酒。

酒杯交错间,容钰看到了许怀鹤深邃沉沦的眼神,对方眼神中的爱意做不了假,几乎能将她溺毙,她被这样深重的爱意裹挟,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等她回神时,许怀鹤已经将剪烛花的剪刀塞入她手心,和她面对面坐着,反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容钰缓缓瞪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许怀鹤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慌的不行,却连手都不敢抖,生怕自己一失手,就将剪刀的刀尖送进许怀鹤的心脏。

许怀鹤依旧怀着淡淡的笑意,平静又深刻地注视着容钰:“殿下若是不愿意嫁给臣,现在就可以亲手杀了臣,臣绝对不会反抗,也永远不会伤害殿下。”

……疯子。

容钰呼吸一窒,她颤抖着睫毛,盯着许怀鹤平静中暗藏癫狂的神色,嘴唇微张,又迅速抿住。

但许怀鹤早已明晰她要说什么,嘴角笑意加深:“是,我就是疯子。若是殿下有朝一日离开我,我就彻底疯了。”

第65章 第65章我信。

“噼啪”一声,没有挑好的灯花烛油迸溅,摇曳的烛光闪烁了一下,容钰终于回神,艰难地开口,原本清丽婉转的声音带着嘶哑:“……你威胁我。”

许怀鹤本来就已经够疯了,若是再疯一些会是什么样?容钰根本不敢深想,自己如果真的走后,镇国公府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自己被抓回来之后又会如何,她紧紧抿住双唇,唇角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不敢。”许怀鹤依旧怀着浅浅的笑,依旧握着容钰的手,不曾挪动分毫,尖刃就抵在他的胸口,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新婚夫妻在新婚夜手握剪刀,如同仇敌一般,这场面太过诡异,容钰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缓慢地松懈下来,她无可奈何,是妥协,也是在对许怀鹤做出自己的承诺:“我不会走的。”

“好,我信。殿下曾说过,会让我一直陪在您身边的。”许怀鹤终于松开了手,嘴角的笑意加深,依旧用深切的眼神注视着容钰。

许怀鹤一松手,容钰就忙不迭地将剪刀扔了出去,砸在另一旁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外面的春桃和青竹都忍不住侧了一下身,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更红,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也不敢出声,静静在外面候着。

丢了剪刀,容钰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又怔了半晌,急速的心跳终于平息下来,才回神去想许怀鹤刚才说的话。

所以许怀鹤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算计到了今日吗?从她这里获取承诺,一步一步将她带入编织好的牢笼和陷阱当中,让她无法脱身,深陷其中,许怀鹤究竟还有多少瞒着她的事?

眼前的光线骤暗,容钰抖了抖睫毛抬眼,发现是许怀鹤来到她面前拉上了床帐,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容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但还没能退开距离,便被许怀鹤扣住肩膀拉至身前,跌进了许怀鹤宽阔的怀抱里,撞上了许怀鹤的肩膀。

柔软的脸颊虚虚抵着布料,不等容钰反应过来,她就被许怀鹤的另一只手掌扣住后脑勺深吻,唇间尝到了点点清茶的味道。

许怀鹤亲的不疾不徐,但容钰依旧招架不住,被亲的喘不过气,眼前发晕,唇齿厮磨间,许怀鹤的手掌缓缓摩挲,将热度带到她全身,抽开了浅色的腰带。

迷迷糊糊间,容钰猛地弓起了腰背,双腿颤抖,脸上的红蔓延至脖颈,她想推开许怀鹤,但手脚都使不上力,只能被许怀鹤圈在怀里,任由许怀鹤作乱。

在容钰看不到的地方,许怀鹤眼中的欲色几乎溢出,而这一次他再也不用克制自己,又加了一指,激得容钰原本搭在许怀鹤肩上的双手猛地收紧,勾住了许怀鹤的脖子,同时发出一声如同哭泣的呜咽,颤音婉转。

许怀鹤抽手时,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湿的如同刚净了手还未擦干,他低低笑了一声,看着双眼失神,还在余韵中的公主殿下,坏心思地又一次亲吻上去。

上好的云锦床面被蹭出了层层褶皱,许怀鹤单手就能握住容钰纤细白嫩的腰肢,他看着容钰根本招架不住地半捂着唇喘泣,从未有过的愉悦刺激着大脑,他便也放任自己沉溺在欲海之中,品尝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处都仿佛在发烫,容钰早就脱了力,软绵绵地任由许怀鹤摆弄,哭的嗓子也哑了,眼睛也红了,却连完整的“不要”两个字都说不出,唇间的音节破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代表喜庆的龙凤红烛已经燃到了底,最后一丝烛光跳动,不情不愿地熄灭,彻底遮住了床帐映出的两人身影。

最后一次叫水,容钰已经累得晕睡过去,春桃只看了一眼容钰腰上露出来的红色指印,就迅速撇过了头,不敢多看,国师大人也不需要她们帮忙,亲手替公主殿下洗净了身子,又换上新的寝衣,抱着公主殿下回了卧房安眠。

这一夜安安稳稳,有暗桩和暗中保护的军队,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公主府内,更是无人敢打扰折腾了半夜的公主殿下。

没有见公婆的规矩,不必早起去请安,更不必入宫去,容钰这一觉一直睡到接近午后才醒过来,依旧觉得困倦,身体疲惫极了。

她睁眼时甚至迷茫了片刻,看着换成了红色的床罩,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又在床上躺了一炷香的时间,神志才逐渐清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脸颊顿时又烧红。

许怀鹤已经不在她身侧,兴许是又入宫去监国,处理朝堂上堆积的事务了,容钰这么想着,抬手想要拉枕边的床铃叫人进来,没想到就连手臂也酸软,挣扎了好几下才扯到线,拉响了铃铛。

春桃和青竹立刻带着小丫鬟们进来,扶她下床去梳洗,在脱下寝衣时,容钰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耳朵尖一片绯红,但闻着身上淡淡的药香,又知道许怀鹤已经贴心地帮自己涂抹过药了,就连那处都有些清凉,并不难受也不痛。

就是太累了……许怀鹤怎么能折腾那么久,他的精力怎么能这么旺盛?

容钰刚刚被春桃和青竹扶着起身,跨出浴桶,换好轻便的衣裙出来,便看到许怀鹤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桌边,桌子上摆着她喜欢吃的午膳,等着她一同用饭。

容钰如今一看到许怀鹤,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情迷意乱,她略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震惊地发现自己就连声音都叫哑了,尴尬地抿唇,对上许怀鹤带笑的视线,恨恨转头,赌气一样坐下来,也不等许怀鹤,自顾自地喝起了补汤。

许怀鹤偏偏还要刻意道:“殿下昨夜睡得好吗?”

容钰一口带着药香的鸡汤差点呛在喉咙里,她故作镇定地放下碗,清了清嗓子,用终于不那么沙哑的声音回道:“还好。”

“那看来是我不努力了。”许怀鹤忍住笑,面上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没能让殿下满意,下次我一定再好好表现。”

春桃和青竹眼神发飘,默契地看向了屋角,好像那里有什么特别的新奇玩意一样,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听不到公主殿下和驸马的夫妻情话。

但听到这里,青竹一直高高吊起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太好了,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离心,还是恩爱如常的。

国师大人的手段果然高明,公主殿下居然能够不计较往日的那些欺瞒,在知道国师大人的真

面目之后,还能安心和国师大人在一起,真是胆色过人,不愧是唯一能够治住国师大人的公主殿下……

许怀鹤的回复让容钰没能再稳住镇定,她知道许怀鹤是故意这么说的,气鼓鼓地怒瞪了许怀鹤一眼。

而许怀鹤脸皮极厚地接受了公主殿下毫无威慑力的瞪视,还抢了春桃的活,替容钰布菜,将驸马的身份适应的极好,积极地伺候着公主殿下。

被许怀鹤占了言语上的便宜,又想到许怀鹤昨夜的威胁和放纵,容钰心里突然来了一股气,她本来想挑一挑许怀鹤的毛病,但许怀鹤为她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连量都不多不少,她实在没刺可挑,只能鼓着脸吃完了这顿饭。

用过午膳后,容钰本来以为许怀鹤会回皇宫去,自己能在公主府里歇一口气,可她没想到的是,许怀鹤竟然让人将没处理的折子全都搬到了公主府来,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躺在拔步床上看话本子,许怀鹤就霸占了她平时闲置的桌案,黏黏糊糊地说什么“不愿离开殿下半步”,惹得屋里的小丫鬟们都红了脸。

容钰气他脸皮厚,头一次动手,想掐许怀鹤一把,让他也吃痛,却没能在许怀鹤坚实有力的臂膀上留下什么印子,反而掐得自己手酸了,最后气哼哼地坐远了些。

许怀鹤知道,自己昨夜没忍住欲望,做的过了一些,加上陡然被公主殿下知晓真面目,又趁人之危做了驸马,公主殿下心里必然是有气的。

但公主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就连发脾气都是在撒娇,一举一动都透着娇嗔,不管公主殿下想如何撒气,他自然都会受着,甚至乐在其中,直到殿下气消为止。

若是容钰知晓许怀鹤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必然会啐一口,再骂一句许怀鹤真不要脸,但她并不知道许怀鹤脸皮厚到这地步了,她翻着手中的话本,悄悄地看了一眼认真批阅奏折的许怀鹤,有浅色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洒在对方的脸上,显得他更加俊逸从容。

容钰多看了几息,愣愣地想,似乎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许怀鹤虽然并不是真的清冷君子,但对她却是一心一意,爱护非常,她还要强求什么呢?

总比上一世嫁去漠北和亲,病死在路上,哪怕没病死在路上,也会在漠北受辱强的多,这一世她的荣华富贵只多不少,伤害她的欺负过她的人也已经有了报应,镇国公府安然无恙,比起之前更加显赫,一切都是好结果,不是么?

是啊,容钰的心结忽然就散了大半,许怀鹤骗了她,却又对她太好,她生不出恨,也生不出厌恶,只有淡淡的害怕。

许怀鹤敢把命都交付在她的手心里,她又何尝不能赌这一把?从她重生回来之后,她不就一直在赌么,赌许怀鹤能爱上自己,赌自己能够攀附上许怀鹤,确保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确保镇国公府不会出事。

她已经赌赢了,得了许怀鹤的真心,还怕什么?

容钰又把自己哄好了,她眉目舒展,让春桃去厨房要了两份酥点,一份自己吃,一份大方地分给了许怀鹤。

许怀鹤看着面前的枣酥,轻轻笑了声,偏头看了眼歪在床榻边,一边吃酥点一边看话本子的公主殿下,被容钰的天真烂漫感染,就连看奏折上的废话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他的殿下啊,他的明月……太纯真,太善良,太可爱了,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让他怎么能不爱,让他怎么能舍得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许怀鹤的眼中带了深深的痴恋,容钰却浑然不觉,吃完了一碟酥点,看完了两本话本子,时间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酥点吃多了,容钰小腹微鼓,没用晚膳,等她梳洗好回到床边,这才猛然记起来自己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还多了一位身为驸马的许怀鹤,要和自己同床共枕。

想到昨夜的激烈,容钰有些后怕,她缩进被子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睁着微圆的杏眼,一直等到许怀鹤收好处理完的奏折,洗浴后上床来,低声警告他:“你不许,不许……那样了!反正今晚不行!”

许怀鹤替她拂开耳边长发的手指顿了顿,他挑了挑眉:“嗯。”

他本就没打算今夜再做什么,虽然殿下一直被他用上好的药方养着,但底子还是弱,经不起折腾,他也没想这么快和殿下有孩子,至少得等殿下彻底养好再说,自然不急于这一时。

尽管他食髓知味,确实有些馋了。

见许怀鹤这般好说话,容钰反而愣了愣,有些不放心地往里挪了挪,闻着许怀鹤身上的檀香,不过片刻就沉眠,一夜安然。

第66章 第66章这一夜,容钰比昨夜……

这一夜,容钰比昨夜和前夜睡的都要好,醒来时神清气爽,腰肢也没有先前那么酸了。

这回醒来,许怀鹤还躺在她的身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秀发,见她睁眼,声音慵懒地问:“殿下昨夜可睡好了?”

容钰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许怀鹤的怀里,已经亲密过了好几次,如今又成了夫妻,容钰倒是没有不自在,她微微偏头,许怀鹤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微微一顿:“嗯。”

床帐中安静了片刻,因为习武,许怀鹤的呼吸声要绵长平缓一些,容钰静静地听着两人交融又错落的呼吸,忽而开口道:“今日我想回镇国公府看看。”

民间嫁女都有回门的说法,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出嫁后的第二日,便可携夫君一同回娘家,一来有让娘家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夫君是否尊重爱护自己,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可以在此时悄悄告状;

二来,大多数人都是嫁了如意郎君,此时回娘家来向其他姐妹炫耀,或是再得亲朋好友的祝愿,总归是欢欢喜喜的好日子。

按理说,容钰今日要回也该回皇宫,但她不想见到名义上的父皇,更想见一见外祖父和舅舅,还有可爱的表妹顾云溪。

容钰说完后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会陪我一同去吗?”

“当然。”许怀鹤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容钰光滑的侧脸,感受指腹传来的柔软,愉快地弯了弯唇角。

容钰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许怀鹤多半会答应自己,但还是有些紧张。

她睡在内侧,这会儿半撑着手臂起身,想越过许怀鹤下床,然而才刚爬一半,还没摸到床沿,就被许怀鹤一把揽住了腰肢,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下了床。

春桃和青竹本来听到铃响,就已经准备进来伺候公主梳妆,但看到驸马抱着公主离开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

自从驸马进了公主府来,就把她们两人原本的活计几乎抢了大半,就连洗浴这种事都不假手他人,未免有些太过称职了。

公主和驸马从浴房出来的时候,依旧挨的很紧,仔细看还能发现驸马揽着公主殿下的腰,指腹都陷进了腰间的软肉里,被层层叠叠的绫罗遮住,半抱着公主出来。

而公主殿下脸色微红,芙蓉面上有浅浅的春光,春桃和青竹不敢多看,连忙垂眼,利索地帮公主殿下擦发。

没有公主殿下的吩咐,屋里的小丫鬟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贸然上去伺候驸马,许怀鹤也不需要人伺候穿衣束发,他披上外袍,用青色的发带竖起青丝,整理了一下袖口,白鹤的流云纹缀着,自有一番风流的味道。

用完早膳,容钰用清茶漱了口,坐到铜镜前梳妆,妆台上的螺子黛又换了一批新的,拆开带着浅浅的乌木香,春桃刚为容钰敷了珍珠粉,正想像以往一样细细描眉,就察觉到身旁突然多出了一座高大的身影。

春桃被吓得呼吸都停了,抬眼望过去,许怀鹤顺势从她手

中抽走螺子黛:“我来吧。”

春桃诺诺应了,连忙走到一边去,和青竹一起垂手站着,画娥眉这种事也是夫妻意趣,她们哪里敢多掺和,只是不知道国师大人头一次为女子画眉,效果如何呢?若是画的丑了,公主殿下不会生气吧?

容钰倒是不惊讶许怀鹤会为她画眉,从成亲后,许怀鹤就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不光床上花样多,床下也要粘着她,索性就由许怀鹤去了,想来许怀鹤一手好丹青,画眉应该也不会失手。

为了方便,许怀鹤用左手轻轻捏住了容钰柔软的脸侧,无名指和小指托着容钰小巧的下巴尖,微微往上抬了抬脸,注视着容钰几乎完美无缺的美人面,不管看多少次,他还是会被此深深吸引,舍不得挪开视线。

容钰闭上眼睛,视觉消失了,触觉便十分敏感,她能感觉到许怀鹤带着温度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脸颊上,也能感觉到有些微凉的螺子黛落在她的眉尾,轻轻地慢慢划过,有些痒,但不知为何内心却十分平和,还带着暖意。

“好了。”片刻后,许怀鹤放下螺子黛,但依旧捧着容钰小巧精致的脸,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艺,“殿下真美。”

听到许怀鹤的夸赞,容钰抖了抖睫毛,睁眼朝着铜镜里看去,许怀鹤为她画的眉并不是她平时喜爱的细弯眉,比往日略短了一些,也略平了一些,但却将她原本就偏圆的美眸衬托的更加纯真,就连原本艳丽的面容都增添了几分可爱,看上去更加平易近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亲近几分。

春桃和青竹都十分识趣地夸奖了起来,不停说着“殿下真美”,“驸马好手艺”,容钰被她们逗的弯了弯唇,脸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许怀鹤这时才收了手,春桃连忙上前来为容钰仔细贴上眉间的花钿,许怀鹤旁边看着,察觉到容钰的妆面还缺了一抹嫣红的口脂,便随手打开了铜镜旁的妆奁,想替容钰寻一罐口脂出来。

容钰一开始并未在意许怀鹤的动作,直到她收回目光,由春桃为她戴好金丝嵌宝葫芦耳环,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那只妆奁里面装了什么。

“等……”容钰缓缓瞪大眼睛,她猛地转头,葫芦形状的耳坠摇晃,啪嗒一声拍在她的脸颊上,她顾不得吃痛,急急忙忙地想要制止许怀鹤。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许怀鹤已经从妆奁里抽出了被压平的信封,“闻锐达亲笔”五个字明晃晃地摆着,映入许怀鹤的眼中。

许怀鹤微微挑了挑眉。

在看到许怀鹤拿出信封时,容钰的心便咯噔一声,沉到了最底,她微微张唇,着急地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那时看完信上的内容,心里不以为然,只想着随手把信收起来就好,屋子里都是向着她的侍女,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绝不会往外吐露半个字。

时间一长,竟然也忘了这封信的存在,如今陡然被翻出来一看,偏偏像是私藏,搞得好像她和闻锐达有什么私情一般。

青竹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跟着容钰一起紧张忐忑起来,但她随即又突然想起,不对呀,国师大人不是早就看过这封信的内容了吗?还是自己将信上的一字一句全都记下来,写了密信传给国师大人看的。

许怀鹤靠在妆台边,明明早就知道,也从青竹那里得知了这信上的所有内容,此刻却装的十分讶异,又开始演起了戏:“殿下,您这里怎么会有闻锐达的手信?”

他的语气中带着四分隐忍,四分委屈,还有两分不可置信,但偏偏没有愤怒和质问,容钰一下哑了声,被没由来的心虚填满了脑海,甚至有些不敢看许怀鹤的眼神。

耳边传来信封被拆开的窸窣声响,容钰一下又慌了神,她连忙转过脸,急得抬手抓住了许怀鹤的手腕:“你别看!”

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更像是和闻锐达有些什么了,容钰赶在许怀鹤问前,连忙补充道:“这上面都是一些骂你的话,我本无意留下这封信,只是觉得丢了不大好,我都忘记了这封信还在,你别生气……”

容钰脸色微红,转而用手指扯住许怀鹤的衣袖,像往日那样晃了晃,似乎是在撒娇:“我对你别无二心,我只喜欢你一人,你知道的。”

说到后面,容钰的声音都软了下去,娇娇弱弱的,带着几分祈求和可怜,许怀鹤听的心软,心情愉悦,但脸上还是装的一副有所怀疑的模样。

“你若不信就看吧。”容钰顿了顿,有些不忍,声音轻轻的,“闻锐达还写了一些疯话,你全当他在胡言乱语吧,闻锐达是个好官,你……你别杀他。”

她又想起了那夜在枯树下,许怀鹤手持利刃,溅起鲜血的样子,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许怀鹤第一次杀人,但她如今已经不敢赌许怀鹤的脾性,害怕许怀鹤动怒,对闻锐达也下了死手。

她和闻锐达君子之交,并无任何私情可言,她也对闻锐达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有欣赏,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闻锐达死。

这一世,闻锐达没有死在江南,没有死在查案的路上,那也不应该死在许怀鹤的手中,许怀鹤日后肯定是要登基称帝的,有一个好官替他治理郡下,守护江南,不也是一桩好事,不也是君臣佳话么?

许怀鹤拆信的手顿了顿,他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没想真的吓唬容钰,但听到容钰为闻锐达求请,心里还是冒出了几分不爽。

他原本只想把闻锐达一辈子困在江南不能翻身,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地动了几分杀意,但又很快被他按了回去,低头看向容钰水润澄澈的眼眸,忽然改了主意。

他静静地思索了几息,既然公主殿下如此在意闻锐达,那比起杀了闻锐达,让公主殿下一直记挂着,说不定还会埋怨害怕自己,不如就这么让闻锐达活着。

反正有自己控制,闻锐达在江南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更回不来京城,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碍眼,时间一长,公主殿下指不定就忘了。

打定主意,许怀鹤故作妥协,他没再拆信封,转而放回到妆台上,对着有些忐忑的容钰颔首:“好,一切都依殿下。”

没想到许怀鹤会这样好说话,容钰愣了愣,原本不安的心绪忽然就变成了对许怀鹤的愧疚,总觉得许怀鹤在这事中受了委屈,是自己做的不对,不应该留下闻锐达的信,还让许怀鹤发现了。

春桃悄无声息地取出了口脂,本想帮容钰涂抹,没想到又一次被许怀鹤顺手拿走,在原地张口结舌,又不敢抱怨,默默重新站回青竹身边。

许怀鹤伸出食指,在嫣红的口脂上轻轻一滑,接着用另一只手握住容钰的下巴尖,往上抬了抬,柔软的指腹按在容钰水润饱满的唇上,轻轻揉开,原本就和桃花一样粉嫩的唇瓣瞬间被染红,更添了几分艳丽,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朵颐。

许怀鹤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的欲色增添了一层,忍住想要立刻就亲下去的冲动,低声问:“我答应了殿下一件事,那殿下是否要投桃报李,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容钰心里正愧疚着,听许怀鹤这么说,她眼睛亮了亮,连忙应声:“好。是什么事呀?”

只要答应了许怀鹤接下来提出的要求,那许怀鹤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