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下界惘山有异动,但那异动究竟是什么?西王母没有明说。
璃音把周身光秃秃的一片山头扫视了一圈,又放出神识探了半晌,山里静悄悄的,还被选作了不知哪家豪贵的陵墓,半点活气也无,除了隔着山脚老远的地方,有个凡人左手携儿,右手带女,背上还摞了一大捆木柴,正嘿咻嘿咻以龟速路过,便再探不出任何动静来了。
收起神识一回身,恰瞧见摇光长身立在山风里,十月秋爽,他眸里也缀两团洋洋爽爽的亮,压根没在探寻什么异动,只是神姿悠闲地立在那,悠悠灼灼地望她。
看得出他今日情绪很高,若身后有尾巴,那一定是傲傲翘起、还悠悠摆着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璃音几乎以为是慕璟明回来了。
自九百年前回来之后,璃音就一直觉得,神君相较于慕璟明,气质里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现在她明白了,少的就是这份不要脸到极致的自恋。
不过想想也是,有人苦苦思恋自己,换谁知道了这事,心里能不暗爽一把呢,这下可把他给美翻了吧。
谁能想到看个星星会有这么大的风险,隐私荡然无存,连脑子里偷偷想他一下,都能被他知道了去!
真是快怄死。
看见他这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就没好气!
额角青筋蹦了下,璃音捺着咬牙的冲动,明明与男人正对着,偏要转过点身子,方便斜眼乜他,仿佛这样方可充分表现出她对他的不悦以及不满:“娘娘点名小仙和神君前来惘山探查,如今一无所获,小仙一筹莫展,神君倒是悠闲得紧。”
被点名批评了,以前还会立马假模假式垂个眼、认个错,甭管他心里有没有真认错吧,反正那乖学生的架势是一定摆到位的。
如今在她面前可不得了,自以为拿捏住了她一点少女心事,装也不装了,眼也不向周围扫一下,只冲她笑得一脸悠笃,神气可恶:“老师静下心来,与学生在此慢慢地等就是,不急,既说异动就在此间,到它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便会出现了。”
口中念着老师学生,但看他老神在在的神情,哪有半点尊师重道的样子!
一口气平不下去,璃音忖度着必须得弄个说法,颠倒把昨日看着星星想他的事给圆了。
灵感说来就来:想他就一定得是思慕他,有关风月吗?也可能是逆徒不孝,一看着星星就牙根发痒,想起来要揍他呢。
也是天要助她,绝佳的借口就在眼前,于是少女在山顶迎着山风,一手反撑了腰,壮着声势,望着男人的眸光一沉,脱口就是一句凉凉的质问:“今天什么日子,神君知道吗?”
今天是她的生辰,连慕璟明都不知道,他就更没可能知道。
她总觉得,阿娘不在了,自己再庆贺生辰也就没了意思,所以每到这个日子,除了商月,其实根本就没人当回事,包括她自己。
不过为了刁难对方一下,不在意也硬是装出了十万分在意的样子:看吧,老师的生辰,学生却一无所知,一句恭贺也没有,所以看到星星,就想起学生的不孝来,心里冰冰凉凉的一片,那可不就是想他了吗。
不料男人居然笑起来,走近了些,看她非要偏着身子斜眼看他,又笑着站到她正对面,低下头看她,声音轻缓得像在咬耳朵:“想过生日?”
诶?
他他他居然知道?
璃音讶然抬脸,待看清男人眸底洋洋抑着的笑意,又默默一敛神色,错了下牙,把没撑着腰的那只手掌摊开,理直气壮往前一伸:“神君既然知道,那礼物呢?”
没礼物,那就还是不孝。
反正今天她就不信挫不了他的嚣张得意。
然而没想到的是,摇光闻言一笑,漆亮的瞳仁里映着她装模作样板起来的一张脸,手就往袖中寻了进去,竟像真准备了礼物,要摸出来给她似的。
但手刚摸寻到一半,两人的面色便齐齐一凝,摇光骤然抬眼,璃音也疾转身叩印,一青一蓝两道结界,几乎是同时自两人体内飞速撑开。
青色的淡芒在璃音一人的周身静静流转,但同时,一道冷蓝色的光幕竟毫没商量地闯入、交织进来,璃音有一瞬的错愕,因为很明显,湛蓝的这一道结界,撑起时便是将两人一块笼住的。
但她也没愕然太久,因为很快,她的神思就被眼前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占领了。
璃音瞠目抬眼,只见山顶之上,结界之外,半空之中——
嗖!
一张巨大而完整的牛皮,摊开了身、吃满了风,像一面横放鼓胀的大帆,几乎遮蔽了大半个山头,正在逆着风,直往天上飞!
好家伙,这是真有人吹牛皮吹到天上去了,还是这么大的牛!
也不知它究竟要飞到哪儿去,只见那牛皮越飞越高,越冲越远……然后渐远渐小,就在它已变作小小的一个蚁点,就快消失在璃音的视野中时,蓦地——
呼!
像帆鼓张到了极限,再往上,狂风如刀,也不知哪一刀,就把密不透风的牛皮猛然割开了一道豁口!
这一下牛皮漏了风,立刻迎风倒卷,呼啦啦,那皮子里似乎包裹着一团什么,颇有分量,被狂风压死在了牛皮里,竟如流星坠地,向着此处山头,狠狠砸落了下来!
只眨眼间,砰!
沙石四溅!
大片灰土扬起。
砸落的地点太近,虽有两重结界护着,璃音还是下意识侧头抬袖,稍掩了下面。
结果自己这边袖子还未放下,就见身侧青袍宽大的袖摆倏地扬展,带起一阵呼啸冷厉的风,向着牛皮砸落的那处,便要拂落。
这动作可不怎么友好。
璃音一惊抬眼,果见男人眸底幽沉,像是掬了一捧寒潭,有拂不开的冷意。
这是恼对方砸起的飞尘碍了他眼,要把人家一袖子扇走?
脾气可真够大的,璃音忙一把拽下他袖子,急声说了句:“别打,那里面有人!”
没错,那张巨大的牛皮里面,裹着一大二小,整整三个凡人!
神识探查到的瞬间,璃音就立马反应过来,这三人应该就是之前她探到过的,在山脚下背着干柴赶路的那一个父亲和他的一双儿女。
摇光拂袖的动作被她拽停,但眸中霜意未散,扬起的手臂还兀自悬在空中,不肯轻易落下。
不过就是不小心摔得近了点,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璃音仔细感应过了,牛皮里的那三个,非妖非邪,就是三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甚至还有俩小孩呢,他这神威凛然的一袖子下去,不得把人魂魄都给挥残了?
璃音用力,扳手腕似的扳了好半晌,才总算把男人倔强和她拗着劲的胳膊拉了下来。
但看他眼神幽幽淡淡地向自己瞥来,作势还要换只袖子再挥,璃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他另一只胳膊肘也按下,说他:“和几个凡人置什么气。”
看他似乎还想反抗,又低低补了两个字:“听话。”
视线缓掠过被她紧紧抓摁在手里的小臂,摇光抿着唇转回头去,没应声说好,但也终于没再动作了。
不情不愿,但还是勉强听话了的意思。
璃音不大敢松手,神君今日情绪高,没准砍人的兴致也高,就还是拽着他,这才有功夫转头仔细打量摔下的三人。
三人全都是遭了老罪,一个个灰头土脸,掉埋在散了一地的柴火堆里,正一面伸手扒脚往外爬着,一面不住地呛咳。
不过他们摔落的地方也真是巧,不是在山巅泥地里,而是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石台之上。
那石台看得出是人工修造的,看造型,像是个祭台,而且有些年头了,台面上刻满了风霜吹打的痕迹,石头缝里都蹦满了草。
台面由一根粗壮的石柱撑着,虽也被年岁侵蚀了,但隐约还是能辨认得出,在那斑驳的柱身之上,盘凿着一圈圈神秘而又古老的刻文。
这下专业对口,璃音来了兴趣,扯着摇光的袖子上前,绕着柱子仔细看了一会,得出结论:“这好像是古法祭旱用的祀典。”
叩指在石柱上敲了敲,又抬头看看高阔的石台,确定道:“这是个祭台,应该是哪任君王修建来暴巫求雨用的。”
身旁的人没有应声,但璃音突然感觉到,男人被她紧抓着的那截小臂下的筋骨,像某种应激,极轻极快地绷了下。
璃音刚想回头看看他怎么了,突然腕骨被他一个反手大力握住,接着向后一拉,整个身子便被他疾扯着倒退一步。
与此同时,哗啦——!
高过头顶的祭台之上,忽然有连片的木柴,向着璃音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坠下!
抬头一看,祭台边缘,两只小脚胡乱蹬了出来,看来是小孩胡踢乱挣,把一大把木柴给踹下来了。
接着,男孩细弱的哭腔传来,哭声是会传染的,男孩一哭,女孩也立马哭起来了,两个孩子一面哭,还一面抽抽搭搭喊着:“爹!娘呢,娘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不然为什么把我们摔下来,也不管我们……”
而孩子的父亲没说话,璃音猜想可能是被砸懵了。
于是她定住身形,仰头向祭台上的人“喂”了一声,喊道:“大伯,您和孩子们还好吗?需不需要帮你们下来?”
她这纯粹是看大伯生活不易,一个人又带娃又背柴的,出于好心,想帮他一把,不料话音刚落,台上一个悲怒的声音即刻传来:“你喊谁大伯?!”
璃音一愣,旋即一个男人扎裹着布巾的脑袋,就猛地从祭台边缘探了出来。
大伯有着一张麦色健气的面皮,浓眉大眼,相貌挺俊,然那一双圆睁的双目里满是惊怒,视线往台下汹汹一扫,就锁定在了璃音一张愕然的脸上,他与她愤愤对视:“我现年才刚过三十五,正值青春壮年,小姑娘眼神不好就别乱叫人,你见过我这样年轻的大伯!”
璃音:“……”
喊他一声大伯,不过看他有了孩子,按人间的规矩,尊他的辈分,真按年纪来喊,自己喊他孙子都是抬举了!
好心助人,结果莫名其妙挨了顿说,璃音捏了捏拳,默然盯了那大伯半晌,忽然拉帆似的,一手将摇光的袍袖扯起,另一手遥遥一指,指向那位三十五岁但坚决不认自己是大伯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觉得,神君现在可以去把他挥下来了。”
第152章
璃音都发话了,摇光自然照做,宽大的袍袖迎风飘展,向着前方高高的祭台,毫不留情地挥出!
砰!
不是想象中的人影坠落,而是整个威严高壮的石台,连带着下方坚/挺了百年都不曾坍倒的石柱,就在这看似毫不费力的一挥之下,轰然塌裂!
璃音眼皮一跳,她惊骇地察觉,摇光一贯幽淡澈净的眸底,竟就在挥袖而出的那一刻,隐隐熠出了一丝遂意的闪光。
那种深抑其中的称意,就好像……他和那祭台有过什么深沉的旧怨,直到此时,才终于借着方才那一挥袖,发泄掉了长久以来都深埋在心底的一点怒气一样。
漫天石屑飞迸,祭台上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正骇然惊叫着,坠在周身被击出的乱石尘屑之中,猛然下落!
璃音也来不及训斥摇光出手没轻没重,忙先将一道薄青色的护身结界打出,但青光还未覆上,一面褐色的影子骤然升起,已比她更快、也更彻底地向那三人身上缠裹了上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那一张巨大的飞天牛皮。
护住了就行,璃音略松口气,这才有空向身边的男人无声瞥去谴责的一眼:怎么回事,不过让你装模作样吓唬吓唬人家,顺便把人带下来,你倒好,直接把整个祭台都给轰了!
然而摇光迎着她的眼神,竟毫无反省之意地一抬眼尾,同时还毫无歉意地来了句:“手滑。”
如此不做作的胡说八道,璃音默了一默,暂时懒得搭理他,决定还是先把眼前事情料理了,至于不听话的坏学生,等会带了回去,再好好教育吧。
大伯和他的一双儿女被裹在牛皮之中,已安安稳稳落了地,璃音一面迈步上前,一面扬手在面前几下轻挥,挥走空中乱扬的尘屑,然后伸出这只手去,把紧裹成蛹的牛皮子一掀,露出里面一张惊惶惶的人脸来。
两个孩子早吓晕了,都不安地蜷着手脚,拱在父亲怀里呢。
璃音抱了胳膊,居高临下看那粗布麻衣、裹着头巾的中年男子,看了会,忽嘻地一笑,开口喊他:“老伯,没摔坏哪里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璃音默默回头乜了摇光一眼,意思是他这笑很有损她想要达到的效果,需得配合她,严肃点,她正给自己“报仇”呢。
她就是这么个吃软不吃硬的倔性子,你若好言好语和她提要求,那三十五岁的大叔有些年龄焦虑、不愿被叫大伯,她也不是不能体谅,改口叫大哥、叫小弟、叫乖孙,都不过顺嘴的事;但你若敢凶她,那就自己把路走窄了,她还偏就一声大伯喊到底,甚至还要超级加辈,把“大伯”升级成“老伯”,心里才算称意。
那中年男子本就被摔得有些发懵,一听自己眨眼功夫就从“大伯”沦为了“老伯”,更是狠狠愣了一愣,但回神之后,他竟也不复适才的嚣张了,而是把目光死死盯去了摇光的脸上,不答反问:“二位是从天上来的?”
语气幽幽的,听来对“天上来的”人,很有些怨念。
璃音的脑海之中,蓦地划过两个孩子从天下坠下时的一声哭喊。
——“爹!娘呢,娘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不然为什么把我们摔下来,也不管我们……”
看来这三位虽是凡人,但孩子口中的“娘”,身份却是不简单啊,会不会就是大伯所怨念的,天上来的人呢?
又觑眼一看三人身下软而坚韧的牛皮,璃音脑中白光一闪,而那男人已自继续幽幽地开口了:“你们的织女娘娘呢,没和你们一起下来?”
这一下几乎板上钉钉了,有种吃到天宫第一大瓜的暗暗兴奋,璃音好奇地重新把男人上下打量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让织女娘娘魂牵梦萦,每年艰难一相会,怎么也忘不掉、放不下的男人?
皮相长得确实有几分本钱,眼大眉粗鼻子挺,看得出他在小伙子时,该是个极俊俏的,也难怪织女娘娘能和他瞧对眼。
但毕竟农户出生,常年劳作,兼之风吹日晒,又没得保养,皮肤难免糙了些,眼角也隐隐爬上些细纹了,和摇光那副生了千万年、却半点岁月不染的仙姿玉貌一比,这位才三十五岁的大伯,是真显得有些沧桑了。
难怪年龄焦虑这么严重,一个日日都在老去的凡人,和个芳龄永继的仙女,谈着一场一年只能见一次的异地恋,能不焦虑吗?
也难怪他要用那样幽怨的眼神死盯着摇光的脸不放,一想到在自己遥不可及的天宫之中,娘子整日被这样一群容颜永驻的鲜美男仙环绕,那焦虑可想而知在他脑中爆炸成什么样了……
想想也是有点可怜,璃音原谅了他之前的无礼,心平气和地道:“织女娘娘执掌织女宫,平日并不得闲外出。”
男人抿了唇不语。
心里对他的身份有答案了,但确认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璃音问他:“你又是何人,来这山上做什么的?”
静静回头望了眼身后半塌的祭台,男人再转回目光时,像是突然泄了浑身的生气一般,眼底好似死水一片,他恹恹抬眼,道:“小的孙守义,娘子回了娘家,久不归来,我便带了孩子过来,想去寻她一寻。”
说到这,男人抬手望天指了指,补充了句*:“我娘子的娘家,在那上面。”
孙守义,没错,果然便是传闻中的那位牛郎了,但璃音有一处不解:“你要上天宫寻人,怎么带孩子来了惘山?”
璃音不清楚孙守义籍贯在何处,但肯定不会是在皇城。
既要上天宫寻妻,牛皮一裹,直接在家门口起飞就是,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惘山?
孙守义又看一眼身后塌陷的祭台:“我听闻惘山之巅有一座祭台,古有圣女抱薪在此,引天火焚躯,白日飞升,便推想在此处复行此法,该可通往天宫,就带着孩子过来试一试。”
璃音一听立时皱了眉,先不说此法荒诞,他自己非要尝试也便罢了,可他居然带着一双如此年幼懵懂、而又全心依赖他的儿女,也一起来抱薪受焚,疯了吗?!
正欲出声冷斥,身后摇光先冷笑一声,极缓、极清、也极冷地吐了四个字出来:“东施效颦。”
竟是因孙守义对百年前那位圣女拙劣的效仿而生气了,璃音有些讶然地回头看了摇光一眼,联想到他对祭台的怨气,那位曾在此处祭台之上白日飞升的圣女,是他很在乎的人?
没来由地,脑中又闪过他颈间曾被她撞见过的那一抹暧昧红痕,璃音捏握了下指骨,迅速调转开了视线。
也或许,那就是在他颈间留痕的人吧。
虽然文昌说摇光不曾有过眷侣,但帝君不也说了吗,摇光千万年来独来独往,所以他的事,旁人知道的并不多,很多都只是推测,做不得准的。
真与哪位仙子暗渡了陈仓,估摸着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好没意思!
璃音一下子也有些恹恹的,但公务还是要办,她勉强打起精神,又与那孙守义问了几句。
原来他来惘山竟已有半月了,先是抱着孩子,爬上祭台坐了一天,结果孩子哭闹不休,直到晚上哭累了,他哄孩子也已哄得心力交瘁,困倦得不行,三人往柴火堆里一趴,便就这么沉沉搭了眼皮,呼呼睡去。
一早醒来,山幽寂静,秋风飒爽,祭台还是那个祭台,他在,孩子也在,唯独他辛苦拾来的那一堆柴火,竟是凭空消失了!
清晨微凉的山风一吹,没了木柴遮挡保暖,身上立时被吹起了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冻出来的。
柴火没了,冷还在其次,却让他怎么复刻圣女,如何飞升?
于是第二日,他又重新捡了柴,然后再一次爬上了祭台,因为拾柴耗费了太多体力,他上台没多久,就又上下眼皮一搭,睡着了……
次日醒来,又遇到了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怪事:柴火没了!
然后又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他心里就渐渐有了数:天上一定已经有人知道了,这是在赶他走呢。
可他偏不!
直到今早,他重拾了柴火,乘坐牛皮上山,不想却被一阵天风刮走,刮到高高的云间,然后只得到一声缥缈的天音,便又被重重摔了下来。
那是他娘子的声音,她说:“回去吧,别再让我为难。”
璃音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确定,西王母口中的惘山异动,看来指的就是这个不屈不挠、向天宫讨要娘子的孙守义了。
不过对于孙守义这半月来作出的行为,璃音还是有些不解:“按照往年的约定,你们不是应该在七月初七刚见过面吗?十月里又突然这样找她,是有急事?”
祭台遭毁后就蔫了下去的男子,这时重又激动起来,他倏地抬起脸来,眸中愤恚,声音却沉黯:“没有。”
“今年的七月初七,她没有来见我。”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地道:“鹊桥搭好了,我带了孩子过去,在桥上等了她一天一夜,可她没有来见我。”
第153章
因着去九百年前走了一趟,回来便已是九月了,所以对于缺席的七月间,天上人间发生的大小诸事,璃音都不大清楚。
回身去问摇光,他也不出所料地对旁人之事一概不知。
劝也劝不动,孙守义坚持要上天寻妻的意志坚决,璃音一时有些犯难。
总不能就放任他和两个孩子在山顶静坐,事情总要有个了账。
但这说到底,又是别人的“家务事”,织女不来见凡间的夫君,自有她的缘由,自己也不好贸贸然就把人给人家领过去。更何况仙凡有别,他俩是遭了惩戒的,本就不许在每年七月初七以外的日子相见。
真是比闹鬼闹邪还难办。
璃音思索了一会,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她给织女宫飞信一封,说明此间缘由,并请求无论如何,都请织女娘娘就在这两日,抽空给她回一封信来。
其实孙守义说到底,不过就是要为七月七那日,娘子爽约的事要个说法。所以其间若有误会,虽不能见面,那也能给封回信,解释清楚,彼此说开,那就皆大欢喜;若果真就是不想见面,那回一封空信,璃音也就明白了,想必孙守义也会明白,该死的心,也就可以死个明白彻底了。
到时回信便当着孙守义的面展开,省得说是她编的。
孙守义听了这个方案,抱着孩子,半晌不语,但眼下也寻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还是勉强点了头,同意了。
回信不是那么快就有的,祭台已毁,复刻圣女飞升无望,再杵在山顶上,能做的除了喝风,就是傻站。
璃音没兴致陪孙守义傻站在这干等,更何况……
咕噜噜——
两个可怜的孩子,哪怕在昏迷之中,肚子都在咕噜噜叫个不停,显是这几日风餐露宿地折腾,实在饿得狠了。
璃音不给孙守义发犟的机会,拎着一大二小就下了山,在皇城里找了家客栈,雷厉风行要了两间房,便把三人丢了进去,再板着一张十分叫人不敢造次的霜寒冷面,吩咐孙守义别再给她作妖,就在这儿安分陪着孩子,乖乖等织女的回信。
然后在孙守义果然不敢造次的眼神中,慢慢踱着步,很有威严地踱进了隔壁的客房。
然而……
门一关,转过身,璃音立刻耷眉枯眼地垮下肩,重重叹了一口气。
拖着无力的慢步在桌边坐下,摇光给她沏的热茶也递了过来,璃音把茶盏接在手里,闻着茶香叹气:“这事难办了。”
看她变脸和翻书似的,一进门,威严的冷面就绷不住了,立马换作了一副“摊上大事了”的神色,摇光不由好笑,也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织女宫的回信到了?”
没错,早到了,还在山上喝风的时候,就到了。
有气无力地从怀中摸出一封灵信,其上七彩华光流转,氤氲点染着信封上“织女宫”三个烫金的大字,显得气派非常,璃音叹着气把它搁去桌面上,努了努下巴,示意摇光来看。
男人展信的姿态清懒,他做许多事时的姿态都是这样,不徐不缓,悠闲懒淡,像风吹不动的山,也像浪掀不动的海。
而自他拿起那封信,璃音就暗暗掀了眼,一面把茶盏送在唇边小口抿着,一面偷眼观察他看信时的神色。
待看到他读过三两行之后,那万年淡定的脸上,也终于渐渐现出微愕的怔凝,璃音这才心满意足收回视线,忍着笑,手中茶盏一倾,满捧茶香入肚,大大饮了一口。
继而放下杯盏,摇头一叹:“果然色衰爱弛,可怜的大伯,焦虑竟是成真了。”
那信不是空信,且回得十分简单直白、毫没拐弯抹角,先是解释了爽约情由:大意便是织女宫中近来诸务繁冗,七月初七那日,恰遇万年难得一见之十色云霓现世,宫中上下都忙着打捞霞光、赶织霞锦。织女娘娘便被这宫中事务绊住了脚,一时忙得忘了,待脱得开身时,银汉星槎不再,已是误了佳期。
再是列出了清楚明白的补偿方案:织女娘娘表示,夫儿在彼,终是情牵,为表歉意,她已给孙守义和孩子都准备了十分昂贵的礼物,待来年七月初七日,鹊桥重架之时,她会亲手带来送给他,这便算是一个约定。
末了给了孙守义两个选择:若承此约,当携稚子归家,静候再会,莫再滋扰天宫,叫她为难。若不能时,那彼此就可能不再适合以夫妻的身份继续下去了,让他以后带着孩子好好生活,自此后碧海青天,各安天命。
所以总结一下,就是:本娘娘公务繁忙,忘了去看你和孩子,但给你买了礼物,哄得好就明年再会,哄不好便就此夫妻缘尽,往后也别再相见了。
怎么说呢,确实解释了一切,还给出了十分理性的解决方案,对于这种条理清晰的回信风格,璃音还是很欣赏的。
但同时,站在孙守义的角度来看,那就是通篇冷冰冰,很是情淡,完全一副处理公务的口吻,看不出任何难舍的情绪在内。对于他那样一个明显还陷在爱情之中、且内心敏感的人来说,恐怕堪比直接拿刀子在他心上割吧……
当然,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摇光都为之神色怔凝。
信是要给孙守义这个凡人看的,所以用的是很家常的白纸黑墨,但墨字之上,还浮跃着一层霞光熠熠的小字,那是用灵力写就,凡人无法得阅的。
织女写的是:
“昔年浴于清溪,遭孙郎窃羽衣相胁。本欲降天罚,却惑于少年英姿,权作露水姻缘。今尘世颜色凋敝,爱念亦如烟云散,特借王母银钗,划银汉,断孽缘,毋使凡尘云阶再作相扰。个中因缘,仙子慧眼,当可明鉴。伏望善加裁夺,周全此事,则日后仙子归山,有云锦十端,聊表寸心,以作相谢。”
这一段文字,比前番更狠绝直白,简直颠覆。
也总结一下,大概就是:当年你趁我洗澡偷我衣服,本想弄死你的,但看你貌美,就顺水推舟,宠幸了你几年。如今我玩够了,你也成黄脸公了,是时候各归各位,让一切回去正轨了。
璃音想想也是,谁会真心爱上一个偷看自己洗澡、还趁机拿走衣物胁迫自己嫁给他的男人?皮相再好也不能够啊,那一颗心就不值得托付。
更何况那孙守义今年三十五了,少年时的皮相不再,估摸着体能也走下坡路了,那天仙的娘子,自然是留不住的了。
男人呐,一旦成了黄脸公,若还没点贤惠的品德傍身,那被宠爱的价值,可不就是一点不剩了。
璃音嗟叹,但如今夹在两人中间,谁都不会想去当那个传递坏消息的倒霉恶人,她更是不想。这一下为难起来,连和摇光怄气也忘了,遇上这种脸皮够厚才能办成的事,眼神自然而然便向他瞄了过去:“你看嘛,这叫我怎么和他说。”
看她殷殷切切的眼色,摇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轻笑了声,很是自觉地点了下头:“知道了,一会我去说。”
看来这人关键时候,还是很上道的,璃音满意了,殷勤地也给他沏上一盏茶,顺便提醒:“你到时候说辞可得委婉点,记得多多安抚,那孙守义为了见娘子一面,都能抱着孩子上祭台,可见是个有点疯劲在的。看了这信,一个激动之下,还不知又会搞出什么动静呢。”
摇光嗯了声,把茶接过,璃音想了想,又道:“这事也不急,你尽量拖晚些再去吧,让那两个孩子先安稳睡会儿,不然等会闹起来,又有的折腾。”
还是那样对所有人都心软,做不了真正的恶事,也下不去真正的重手,摇光笑着看她:“那多出来的时间,出去逛逛?”
璃音一时竟没懂他这话的意思,什么叫出去逛逛,逛哪里,逛什么?总不能是去逛街吧!
见她呆滞,男人也不急着解释,而是慢悠悠饮一口她沏来的茶,然后透过袅袅茶香里的雾气笑望她,看她仍没反应过来,便一抬眉,唇角一牵,牵起个十足肆意的弧度来:“不是想要我陪你过生辰?”
璃音:“……?”
这下明白了,真是弄巧成拙,问他要礼物,原本是想臊他一下,叫他尴尬的,谁想竟促成了他如此自恋的解读!
还有,那种尾巴翘起来,藏不住小小得意的语气,真是欠揍得要命!
璃音没好气,看他神姿笃笃又抿一口茶水,劈手就将他手里的茶盏夺了回来。
呸,真不要脸,本姑娘沏的茶,不给你喝了!
不过如今的皇城变作什么样了呢?她确实好久没逛过了,如果可以,她很想去阿娘和秋莺的坟上看看,以前,自己在凡间时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她们三个人一起过的。
不过这厚脸皮的男人就不必跟来了,璃音起身,没好气向他戳出一根手指:“我自己出去玩,你不许跟着我!”
说着就要转身走人,不料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猝不及防有一只大手覆握上来。她因体质问题,常年比旁人偏凉的指尖,便被牢牢捉进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掌心之中,抽也抽不回来了。
做什么?
璃音惊怔抬眸。
摇光仍是笑:“这些话,回头如实禀去娘娘面前,恐怕老师面上须不好看。”
这是打小报告吃到甜头,还打上瘾了?
凉凉笑一声,璃音刚要呛他,手却被他翻过,余下四指被他一一撑开,然后被迫露出的掌心之上,一只雕镂繁复、质地精巧的飞蝶银簪,被他轻轻放了上来。
“你的长命锁不方便佩戴,我把它熔成了簪子,镶了你阿娘常戴的一颗耳坠,你走后,她把它留在了你的棺木里,想是希望你能带走,时常挂念她的。”
心尖一颤,璃音握紧了那支簪子:“真是阿娘特地留给我的?”
“嗯。”摇光轻轻点头,“那日我送你的白骨回去,开棺后看见的。”
阿娘一定很想她,才留了贴身的首饰在她棺木之中,璃音眼眶热热的,抬手就要把簪子给自己戴上,然而手往发髻上一摸,却是一愣。
咣当——
发间一支白玉雕成的虎头长钗被摇光面无表情地拔了出来,又面无表情地扔去了桌上……
然后他抬起脸,唇角扬起,对她扬出一个锋锐无匹的笑来:“好了,现在可以戴了。”
第154章
“你做什么!”
璃音真被摇光这一下气得不轻,忙小心拾起桌上的玉钗,仔仔细细翻看过,确认没被摔出什么裂痕,才大大舒了口气。
这是月宫流传了好几代的信物,商月虽说送给她了,但她也只是一时不好退回,暂时存着了而已,只待以后商月再遇到喜欢的姑娘,就要还给他的,摔坏了怎么得了,那不就真要砸自己手里了吗!
将钗子小心收进袖中,还想把不听话的坏学生好好教育一下,结果一抬眼,却正撞上男人幽幽凉凉、看似十分危险地盯着自己的眼神。
凶什么凶?
这是什么没规矩的眼神,他以为自己能吓到谁?
璃音微一眯眼,便立刻睁大眼睛,气势加倍地盯了回去!
被她气势汹汹这么一盯,摇光反撑不住笑了:“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璃音继续凉眼盯着他,趁机一桩桩数落他的可恶罪行:“神君今日又是打小报告,又是砸祭台,又是扔发钗的,玩得挺高兴吧。”
岂料男人闻言,非但毫无反省之意,还加深了笑意看她,然后假模假式思索半晌,一点头,答曰:“是还行。”
简直气不动他,璃音刚想掏出戒尺揍人,屋内兀地一阵银光流转,竟有两道人影往这间小屋落了进来。
银光散去,看清来人,璃音怔了下:“商月,锦云仙子?”
其实她很想说,你俩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但她向来懒得得罪无意得罪的人,又不是更衣被撞着,想着算了,然而身边的摇光已声线微凉地开了口:“二位是不懂如何敲门么?”
看锦云默默倒退一步,离远了些,显是被神君乱摆的大谱镇了一道,还一脸血别溅我脸上的神色,璃音心里好笑,还是赶紧迎上几步,续回该有的问话:“你们怎么会到这来?”
至于他们两个为何又会一起出现,璃音已经见怪不怪,且毫无探究欲望了。
锦云向着摇光的方向躬身作礼后,才道:“织女宫中收到了仙子的来信,娘娘恐文字达意不清,特让我下界协助仙子,妥善料理了此事。”
好嘛,这是怕她对孙守义的事处理不彻底,还贴心派了个督工过来。
也能理解。
璃音扭头看向商月,想听听他又是过来干什么的,然而他却半晌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在她的发间。
猜想他是在关心那支白玉虎头钗,璃音很想拿出来告诉他,钗子没事,被她好好保管起来了,只等他需要,随时都可以完璧归赵。但一看锦云在场,终究还是没动作,也没吭声,人家未来正经的眷侣在场,她这会提起那支钗子,恐怕不大合适。
这下屋内一时无人说话,突然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寂静久了,空中便莫名仿佛绷上了一根无形的弦,璃音不喜欢这个氛围,直接清了清嗓子,把弦斩断,也不再等商月回话,而是向锦云道:“锦云仙子,究竟要如何安置孙守义,织女娘娘有给什么指示吗?”
她有些忧心:“我总觉得,即便把信给他看了,以他能上祭台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接受那样的回信,更不会善罢甘休。”
锦云却觉得不必忧虑:“仙子魂术了得,若有心要了结此事,应当不难吧。”
是不难,但璃音还是缓而坚决地摇了头:“除非是他自愿,否则我不会消除他的任何记忆。”
就凭她是仙,会使些魂术,就可以随意剥夺一个凡人的记忆吗,璃音不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权利。
她回头,静静向身后的摇光掠去一眼。
人活着,最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皆是由他生命中一点一滴的经历塑造的,缺少了关于那些经历的记忆,便仿佛缺少了一片灵魂,他便也不再能称之为他。
所以,未经允许,就随意剥夺他人记忆,和杀人又有何区别?
遭到拒绝,锦云望着璃音轻咬了下唇,竟现出微恼的神色来,她对着隔壁屋子冷哼一声:“癞蛤蟆侥幸舔得一口天鹅肉,真把天鹅当他家养的了不成?”
显然,她对孙守义那“癞蛤蟆”居然骗到了她上司成婚这事,有很大的不满。
待转回头来,又定定看向璃音,道:“仙子抹除他的记忆,也不过是送他一场梦醒,叫他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继续过好他的凡人日子罢了。”
璃音乖乖和锦云对视着,半晌后,才轻轻歪过一点脑袋,很慢地眨了下眼。
重生以来,锦云仙子对自己的态度,还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啊……
好像总是动不动就对她恼了,可若要说是不喜欢她、看她不顺眼,上次羑和仙君对自己冷嘲热讽,她却又立马就气愤愤地站了出来,帮她说话。
真是好奇怪的一位美人儿。
其实她方才的话不无道理,但原则亦不可破,被爱妻抛弃、受尽求不得之苦是孙守义的宿命,可被迫失忆不是。
再说了,他当年偷看女人洗澡,又偷藏衣物,逼人为妻,求不得就是与他最相配的结局。可一旦失忆,那不就是最后一点心里的惩戒都被免去,还白得一儿一女,搞不好回家立马再娶一个媳妇,从此过起逍遥日子了呢。
那不才真是便宜他了吗。
所以璃音还是坚定地表示拒绝。
然后不出意外地,锦云仙子一咬下唇,眸光怨怨地盯着她,又对她恼了。
虽有所预料,但璃音依然一头雾水。
这时,屋内一直沉默的商月忽唤了她一声:“阿横。”
他走近她身边,低下头,温声:“孙守义必须处理。”
嗓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叫璃音莫名脊骨一寒。
“处理?”
对待一个活人,是可以用“处理”这个词的吗?
她微蹙了眉,还待说些什么,商月却在此时突然转成了传音,一句话把她的质问全都堵回去了:“孙守义是从未来投来的‘石子’。”
孙守义居然是“石子”,这可真是没想到。
璃音记得商月提过,清除“石子”的事,是他们月宫接到的密令,一直是他在管。
难怪他会过来。
半月前,摇光入镜时,小蜀曾向她介绍过,为避免神魂互噬,“石子”投湖时的装备里,一等星陨石,二等血龙鳞,末等黑蚕丝。
所以她迄今为止遇见过的“石子”中,摇光有星陨石,东海神秘人有万龙甲,而偷画贼有黑蚕丝。
可这个孙守义,身上统共就一件破布烂衫和一顶破头巾,和哪种装备都搭不上边,那看来虽是“石子”,但和自己一样,已是有一抹神魂出局了。
原来完成了神魂互噬的“石子”,也能被商月识别到吗,那自己……
璃音无声抬眼,望向了商月。
见她望来,商月温和一笑,也静望着她,继续向她传音:“阿横,孙守义带有一段他的过去、相对于我们却是未来的记忆,他早被抛弃过了一次,所以这一次回来,才会带着孩子上祭台,做那些格外出格的事,而你们接下来要对他做的,不管是什么,他一定早就想了一套行动,专等应对了。”
璃音头皮一麻,仔细想想,确实,孙守义前面的行为那么疯,但被她带下山后,就出奇听话,她还当是自己的威仪把人给镇住了,现在看来是整了个大动作,还在后面等着她呢!
她传音问商月:“‘石子’是归你们月宫管的,你有何打算?”
商月看着她,传音回道:“旁人不知该如何驱逐‘石子’,亦不便知晓此事,阿横,你不用再和锦云争辩,也别透露‘石子’之事,只说要把这人交给我处理就好。”
明白了,这烫手山芋有人接手,璃音岂有不抛的,一扭头,却发现屋内剩下的两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锦云的古怪依旧是叫人云里雾里,摇光那看似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璃音就很眼熟了。
被人忽视了,不高兴了呗。
璃音心里好笑,但忙正事呢,才没空理他。
她想了想措辞,对锦云道:“锦云仙子,孙守义究竟该如何,与其我们两个在这里委决不下,不若把这事交给商月仙君处置,他素来办事端谨,最是秉公守正,想必仙子也是知道的,交给他,此事此人都定能得到妥善解决,仙子也可安心了。”
其实什么办事端谨、秉公守正,看商月前世的表现,璃音觉得很有待商议,但甩山芋嘛,能甩出去了就行,就别管姿势正不正确了。
锦云似乎有些迟疑,抿了唇,看着她不说话。
而商月听她这样说,也不知和她一样是演的,还是当真了,冲她腼腆笑起来:“锦云仙子还请放心,阿横交给我的事,我自会尽心办好,不叫阿横和织女宫失望。”
承诺得像模像样,但锦云压根没往商月身上瞧一眼,而是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把璃音盯了又盯,直盯得璃音后背都快冒出冷汗,才终于点头松了口。
如此,孙守义这事便算交割完成,不关她事了,璃音狠狠舒了口气。
看锦云和商月已自商议起来,她回过身,嚯,果不其然,好黑好沉的一张脸。
本来说好交给他的事,却忽然丢给旁人去做了,璃音就知道会惹这祖宗不痛快。
但“石子”和月宫之间的联系,不是得帮商月保密嘛,她也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只是没法。
她往先前从他手里夺回的茶盏里重又斟满了茶,笑着给摇光端过去:“生气啦?”
他幽淡着一双眸子看她,不接她的茶水,也不和她说话,看来是真生气了。
不接算了,璃音把杯盏放下:“有人帮你做事还不好吗?”
接下来的话不大好意思被别人听到,她倾身过去,给他耳语:“再说了,你不是说要陪我出去逛?”
男人猛地转过脸来,离得太近,呼吸擦过颊上细小的茸毛,璃音猝不及防,忙撤开一点,话音一顿,然后下颌一扬,迎着他深黑的眸色,说了下去:“难道神君只是随口说说,敷衍我的?”
她拉起他的袖子,准备叩动“宇”铃:“所以,现在,走不走?”
办公场地,他俩抛了山芋的闲人就不打扰了,还是留给需要办公的人吧。
正想着,拽在男人宽袖上的手,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一把反握住了。
湛蓝的清光闪动间,璃音听见摇光正对着屋内那二人,十足清晰,仿佛也熠着清芒的一句:“嗯,我们走。”
第155章
过生辰嘛,花样无非就那几种,既说是要逛,璃音便以为自己会被带去哪处热闹的街市,或至少是某个山水秀美、景色宜人的地方,走走逛逛,一天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冷蓝流光散去,一打眼,周围竟是一片黑黢黢的暗,一时瞧不出是个什么所在,只皮肤被动感受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潮气,又觉出点阴嗖嗖的凉。
唰——
玉横凌空,一道幽碧色的清光,从通体润白的一只小葫芦身上,莹莹地漫散开来。
这下璃音看清楚了。
他们身处的,是一间石室。
但不是一间普通的石室。
而是……
青碧昏昧的光线中,璃音望着室内中央一副沉重而巨大的石棺,微微抽动了下额角。
她一指那巨棺,扭过头:“神君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样拽我进来,这里的主人不会怪罪吗?”
没错,不是逛街,也不是逛山逛水,这位奇葩的北斗君,居然是带她来,逛别人的墓室?!
而且,看这墓室的规模,还有那满室金银琅翠的随葬品,这墓主人的身份,竟还是个不简单的。
进这种贵人的大墓,就不怕冲撞了什么?
摇光却只是温敛着眉目,看向那棺,笑了笑,说:“不会。”
他仍是牵握着她手,向那棺的方向轻引了引,回头清声唤她:“来。”
这又是要她来做什么?
开棺吗,她又不是那专爱夺人棺材的堂弟,她可没这爱好。
但看男人温亮凝着自己的视线,璃音还是什么也没说,由他牵着走了过去。
她发觉,自从进了这墓室,今日摇光身上一直有的那种放恣气息就敛了下来,他牵她的力道很轻,看她的眼神也柔软,和她说话时,嗓音竟也有种温石般的质地。
就好像……
某种回到了窝的动物,敛牙收爪,都藏进那一身张扬却柔软的皮毛里面,然后安安静静把自己团成了漂亮的一团,唤她也进窝来看,温驯得不行。
就这种乖模乖样的时候,还是蛮讨人喜欢的。
于是在他身后,璃音不由无声地轻抬了下唇角,就跟着他去了。
摇光一手牵着少女,一手扶上沉重的石头棺盖,向边上轻轻一推,闷沉的石声响过,棺盖一错,与棺身之间错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看男人眸中轻漾起的温昵,璃音也不禁好奇起来,微探过头去,从那小口向内张了一张。
这一张望,竟望见一副十分眼熟的人骨。
她怔了一怔,思绪空转了好半晌,才缓转过头,向摇光确认道:“这里面的,是我?”
听男人轻声嗯着,璃音抬起头,重新打量起眼前这间堪称豪奢的墓室:“这么大的墓……”
眼神四处扫荡,扫过黄金的内棺,扫过精美的壁画,扫过满室的绫罗珠宝,最后,少女惊叹的视线,黏在了角落里一整箱一整箱的黄金上面,再挪不动了。
飞升后就穷了的小仙子,此时真是被一室宝光闪亮了眼,默默吞咽了下喉咙:“……还有那么多的金子,也都是我一个人的?”
隐约知道自己在人间有一座大墓,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奢华!
看少女最后的重点居然落在了那一堆金子上,摇光好笑地伸出手,捧住她微凉的面颊,把她的脑袋和视线都重新扳了回来。
正数金子呢,莫名就被挟住了脸,璃音很是不满,正想抗议一下,却蓦地对上男人一对极深、极认真地凝着她的双眸。
那是在一个人有极重要的话要说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眼神。
于是璃音眨了眨眼,就乖乖把脸搁在他温暖的手掌之中,没动,而是先听他开了口:“阿璃。”
璃音猛地抬脸。
而男人看她向自己惊怔仰起的黑眸,笑了笑,指腹缓蹭了下她柔软的颊,轻声续道:“你做凡人时的记忆不全,你自己有察觉到吗?”
自己的记忆有失,其实璃音不止一次察觉到了,比如自己是因何而死,死后又为何会被葬在如此明显逾制的大墓之中,她就一概想不起来。
只是……
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璃音被男人捧捺着脸,望着他因太过认真地凝视自己、而显得格外漆黑沉亮的眸子,蹭在他宽大的掌心之中,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把掌中这温玉似的触感静静感受了好一会,摇光仍是没舍得松手,低下头,越发向她俯近了些,才又轻缓地开了口:“那如果有办法,可以让你把那些记忆,重新再找回来呢?你……”
不等他说完,璃音立马就在男人掌间用力点起头来:“要找回来!”
探魂无果,她缺失掉的那些记忆,显然不是自然遗失的。她不喜欢这种灵魂被片下一块、囫囵懵懂的感觉,只要有机会,她都一定要把自己完整的过去找回来!
其实在摇光入镜那日,她就询问过小蜀了,小蜀能通过昆仑镜把她重新记起来,那小七呢?那些缺失的记忆,不也就可以找回来了吗?
可小蜀难得苦笑了下,说应该是不行。
天地法则要你遗忘的记忆,就是从镜子里重新窥得了,也依然久留不住,马上就会进入下一*轮的遗忘。这是你不该记得的东西,所以你每拾起一次,都会再被无情地收回一次。
而小蜀之所以能记得,乃是因为昆仑镜的镜灵就傍她身侧,竟像是件认了主的法器般,与她寸步寸心都不肯离。
可世上只得一个昆仑君,旁人就没这运气了。
本以为此事再无希望了,谁想还能柳暗花明,璃音小小地兴奋起来,一手不自觉攀上男人的腕,灼灼望他:“你真有办法?”
若自己能将记忆找回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
看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摇光笑起来,捧定她的脸,又迫她向上仰了仰:“当然有。”
往时他若胆敢对她如此,手早被她拍飞了,可此时的少女,脸乖乖搁在他掌中,任他指腹捏蹭,竟也不躲不恼,而是放纵着他的一切,好像任他做什么都可以,只睁着一双澄澈如琉璃珠似的清瞳,满是切盼而灼灼地仰他,在静候他说出那个办法,给她一个答案。
璃音确实是太过专注于等待摇光给出恢复记忆的法子,唯恐他接下来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十分配合地由着他,直到……
他俯身,越俯越近……微热的呼吸沾染上她的睫,这也是恢复记忆的一项必要程序吗?她奇怪地挣动了下,但很快就被男人掌心微一使力,重新捧定了她的脸:“别动,我在帮你。”
原来真的是在帮她啊,璃音轻眨了下被他呼吸拂弄得微痒的睫,听话地不动了。
然后男人温软的唇落下来,就要印上她的眼睛,璃音心头一跳,但想着这是在帮她恢复记忆,还是听话地没动,可就在她要闭目接受的那一瞬,蓦地,在眼角那一隙的余光之中,她竟捕捉到了男人唇角抑着的一点促狭笑意!
璃音一下子反应过来,颊上顿时透红,她一把将脸上的手拽下来,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男人胸口,直接把人拍出好几丈远,简直气涌如山:“神君如此耍弄于我,很好玩吗?”
管你什么身份,敢作弄她,都得挨打!
看男人捂着胸口低笑了声,走回来,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毫无反省的神色,璃音越看越气,气到最后,气得眼圈都红了,居然拿恢复记忆这么重要的事情戏耍她,实在太也过分!
见少女真动了气,捉弄她的心思立刻淡了,摇光走近身去,摸摸她发红的眼尾,缓声给她认错:“抱歉,是我一时没忍住。”
只因她专注而期待地望着自己的眸色太过诱人,才一时没忍住,起了那样捉弄她的心思。
这道歉莫名耳熟,璃音神思有一瞬轻晃,但一回过神,察觉到男人的手抚弄上来,立马一巴掌拍上,然后气汹汹地偏过了脸去。
哪里都不肯给他摸了,一看就没半点原谅他的意思。
摇光笑了笑,好在他先前说有办法,并不是句空话,她不肯转头回来,他便侧身过去,他摊开左手的手掌:“还要打吗?”
说着手心就向她伸了过去:“打两下,消消气。”
璃音这会儿是听见他说话都没好气,这算什么,耍了她又来装乖请罪,真以为她不敢打吗?
扬手凌空一握,一柄宽大厚重的白玉戒尺,便被璃音召握在了手中。
璃音持戒仰头,扬眉看他:“这可是神君自己求我打的。”
男人不知在笑什么,言语乖巧,眼底却是一片莫名的笑意:“嗯,学生冒犯,请老师赐罚。”
实在欠打!
璃音垂目扬手,戒尺还未挥下,却就僵停在了半空。
猛地一阵心悸,璃音一把捉住摇光的手,骤然抬脸:“怎么回事?”
男人宽大的掌心之中,竟有一道三指来宽的赤红血痕,鲜红而狰狞地爬在上面!
触目惊心!
这个位置,又是这个形态的淤痕,璃音问完,便立马想起了什么。
回来的那晚,因为被他惹得太过伤心,她曾惩戒性地打了他一尺。
可她打他的那一尺,根本就没用几分力,就连方才她放狠话,也没真准备下狠手,再伤心,再生气,她都舍不得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的。
谁能想到玉帝给的这戒尺看似平平无奇,威力竟如此之大!
只不轻不重敲了那么一下,当时她也查看过他掌心,只是泛了点淤红,并不严重,不想原来是个威力全在后劲上的法器,半月过去,这道淤伤简直堪称惊骇了!
摇光却仍笑着,还在催她降罚:“不痛,再接两下,不是问题。”
已经咂摸出他这一番请罪请罚,那么乖地递出手来,又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自己看见,来心疼他的。
垂下戒尺,璃音无声瞪他一眼,示意他可以了,她看见了,也心疼了,再多就没意思了,才重又低下头,掌心托着他温腻的手背,指腹几次抬起,却始终没敢落入他掌中。
心里有点难受,恢复记忆的事得了希望又落空,还把喜欢的人打出如此严重的伤来,这还怎么指望人家会喜欢上自己呢,真是个糟糕透顶的生辰。
知道她心软,诱她心疼,也只是想叫她消气了就好,可若是因此消沉,那可就不好了,摇光收回手,重又捧起少女的脸,轻声安抚她:“真不痛,只是看着吓人。”
看她仍是低落地望他,但脸却乖乖搁着,不再乱动了,他轻笑了声,带她重回正题:“阿璃,想要找回那些记忆,办法其实一直就在你身上,是你从来不晓得用它。”
第156章
“在我身上?”
璃音眼中现出一瞬思惘的失焦来,她在脑中仔细盘点过自己身上的各种“宝贝”,实没一样有这功效。
仰回眸,看着眼前这张与慕璟明毫无二致的面容,蓦地,她想起九百年前,自己往他神魂中镌下的那一枚烙印来。
可事实证明,那烙印并没起什么作用,否则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了。
她不自觉抬手,绕过他因捧着自己的脸而挡在身前的双臂,也用单掌捧定他一侧面颊。
少女眸中水亮,就和男人互捧着脸,不作声地盯着看起来。
盯了一会,又翻掌一收,五指收拢,拇指指腹一抵,就捏住了他凌冽的下颌,把他漂亮的一张脸推左挪右,又抬上摆下的,一寸寸审视起来。
摇光眸中染了笑,安静由她望着,随她摆弄,没有打搅她自己探索答案的兴味。
审视片刻后,少女倏一眯眼,指尖一个用力,迫男人的脸向她俯了过来。
对待他的动作粗暴,脸也板着,眼底却有抑不住的笑意跑了出来,璃音一副“你给我老实交代”的口吻,指腹在他唇下那片肌肤危险地摩挲着:“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想起多少了?”
摇光分出一只手来捉她不安分的指尖,笑起来:“不多,你回来后断断续续,会时不时想起来一些。”
璃音拉过那只手,握在掌心,再慢慢把它摊开,鲜红的血痕实在刺目,一下便又跳入了她的眼中。
她垂目看着,这次,指腹终于搭上,沿着那道红痕,慢慢抚了过去:“都想起什么了?”
她和慕璟明之间有那么多的回忆,可美好的时光总如静水潺潺,最是易忘,唯独吵架时脸红脖子粗的,像这种激烈的大事,才容易叫人印象深刻。璃音真怕他好的没想起来多少,就光记得他们吵架那段了。
偏男人还迟迟不作答,不知在迟疑什么,别是被她猜中了吧,心里咯噔着一抬眼,不期竟撞上男人深黑的瞳孔之中,静燃着的两团毫不遮掩的幽炽炙焰。
见她望来,男人唇角一勾,还捧在她颊边的那只手便学她方才的动作,翻掌微收,修长指骨抵住她下颌,迫她的脸向着自己,慢慢抬了起来。
拇指的指腹缓摩上她下唇,眸中那点炽焰烧得愈发放肆,他唇角勾着笑意,清哑着声线,慢悠悠启唇:“想起……”
然而才出口了两个字,就被颊上微微烧起来的少女一把捂住了嘴巴,璃音恶狠狠拍掉他的手:“色狼!”
想起了什么真是不言而喻了,是她最近看他冷淡的样子看多了,竟一时忘了他这无有拘束、淡却妄肆的本性。
所以在纯洁少女心中那些静水潺潺的美好时光里,到了他的记忆之中,一经回想,自然还是很能有些激烈的大事的。
听见少女这一声熟昵的嗔恼,摇光笑起来,环臂轻揽过她后腰,圈她在怀,折颈下来,俯抵上她的额,竟又是轻声笑个不止。
从没见他如此开怀地畅笑过,璃音肩背都被他抵蹭在额上的力道压得微微向后反弓了起来,熟悉的清香萦漫上来,她故作嫌弃地“嗳”了两声,要他停下,手却在他的低笑声中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身,眼底也早被笑意沾满了。
所以今日这一整天,他对着自己的那一脸意气洋洋,不是要臊她,而是因为想起了这些吗。
好吧,虽然只把她想起了一点点,且最先记起的画面实在可恶,但至少,他已在一点点把自己找回来了。总有一天,她的小七会完完整整地回来,她只要给他一点耐心,慢慢地等他就好。
而她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不过,也有莫名的好胜心涌了上来,自己也要加紧努力,赶紧把那些遗失的记忆找回来才行!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额上的脑袋推开,璃音把男人的手重新捞进手心,故作低落地叹了口气,又十分大声地喃喃自责道:“真不痛吗,小仙怎么看着好像把神君都打傻了,挨了说还在笑呢。”
说着,牵握他的手忽地一松,把自己一只摊开的手心和一把戒尺,一起戚戚向他递了过去,弱声弱气道:“要不然神君也打小仙两下,消消气吧,这也便算扯平了。”
看来她此时心情不错,都有空演上了,摇光眉峰微挑,似笑非笑看她,半晌,竟一点头:“好啊。”
说罢接过白玉戒尺,对准少女白玉似的掌心,扬手便要落下。
然而那架势看着虽足,高度和角度却是一瞧就敷衍使不上劲的,这下急得璃音一掀眼,中气十足说他:“你是不是怕到时候我恢复得比你快,故意敷衍我!”
在男人的低笑声中算着步子往后挪了挪,留出挨打的最佳距离,璃音才又颠了下摊开的那只手掌,抬起脸来,很有架势地吩咐他:“打重一点,到时留不下痕,我可要回来找你的。”
她本就体质特殊,不易留痕,他还这么惜力,那她的记忆要猴年马月才能恢复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