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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清楚楚。”

“属下领命,定不负殿下嘱托。”

燕台意摆了摆手,让沈彻闻回去。

沈彻闻回去路上一直在心里盘算。

什么情况,乐书音让周贺丹监视自己,又让自己监视周贺丹?

互相监视?

但细想也能大概明白乐书音的想法。

在乐书音的角度看,自己和周贺丹毫无私交,周贺丹一个府内幕僚不会与太子一党有什么牵扯,让平日里清闲无事的周贺丹监视太子府暗卫出身的自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自己,刚被赐给二皇子,必然没有归属感,觉得在府里是外人。这种时候,二皇子突然委派了机密任务,自己定然会感觉受到了信任,就算是单纯为了朝二皇子卖个好,也会认真完成任务。

只不过让沈彻闻诧异的是,乐书音竟然对周贺丹有所防备?

他在防备周贺丹什么?他想掌控周贺丹什么?

沈彻闻想不到。

周贺丹没权没势,完全依赖乐书音过活,总不会背叛乐书音?而乐书音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值得背叛的。

想法又多又乱,沈彻闻一时理不清思绪,便暂时抛诸脑后。

反正无论如何,自己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站在周贺丹身边的理由,高兴还来不及。

阿南在周贺丹肚子里呆了四个多月,却依然像头几个月一样磨人。周贺丹呕吐的症状变得更加明显,食物几乎是刚入口,便会立刻吐出来。

沈彻闻变着法子的哄周贺丹多吃点东西,有了王府侍卫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府内,便经常去永桂街给周贺丹买一些可口新奇的吃食。

一开始沈彻闻外出,二皇子府还会派人偷偷跟着,去的次数多了,人也就并非次次都跟着了。

某次沈彻闻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买吃食的空挡,独自进宫了一趟,朝瑶贵人询问进展。

瑶贵人这些天一直在翻医书。

自从进了宫,从前烂熟于心的药理再没了用武之地,天长地久,许多信手拈来的东西也变得陌生。

“我这些天翻找了很多医书,觉得你说的毒,听特性很像木家家传。”瑶贵人说,“但木家稳坐南疆几十年,家传的毒种类繁多,毒性复杂,最要命的是那些毒的效果相似,解法却大相径庭,我目前还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要不你再跟我讲讲中毒人的症状?”

沈彻闻将乐书音如何渐渐虚弱,生命如何一点点流逝的,无比细致地告诉了瑶贵人。

“只有他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别的人中过这种毒?木家的毒千奇百怪,有些类型的毒,明明是同一种,但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得可能不会完全一样。”瑶贵人一边将沈彻闻的话记录下来,一边引导他仔细回忆。

沈彻闻想到了什么,蹙眉问道:“如果同一种毒,表现得不一样,我怎么判断是同一种毒?”

“会有相似的地方。有的毒可能会让人逐渐失去知觉,有的会令人虚弱,有的会呼吸困难,只是在细节上表现不同而已。”

“那……或许有。”沈彻闻垂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指尖在掌心留下几道痕迹。

他如同傀儡一般木讷地将周贺丹如何一点点变得体虚脆弱的过程讲给了瑶贵人。

瑶贵人若有所思,还是没能立刻给出结论。

沈彻闻想,自己终于知道周贺丹为什么会变成十年后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到底是谁,要害他的向之?!

沈彻闻眸中燃起浓烈的恨意。

他一定,一定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所以,毒是木家下的?”沈彻闻追问道。

“不一定。”瑶贵人说,“只是可能性非常大,我需要确定毒的种类后才能彻底判断清楚。不过木家在南疆安安稳稳的,给老二下毒做什么?”

“木家……”现在的木家没有动机,但很快就会有。

木家的女儿,现任南疆王的孙女,马上就会嫁给三皇子。来日登上皇位的小皇帝,身上流着木家一半的血脉。

木家,本来就是最有动机谋害乐书音的。

只不过,木家给乐书音下毒的事,老三清楚吗?

他应当是清楚的……身处十年后的自己明确被谢青鸾告知,木偌瞳身死,疑似被灭口,但木家其他人目前还好好的……说明或许木家知道此事前因后果最多的,就是木偌瞳,因此老三才在事成之后宁愿留下把柄也要迫不及待先杀了他。

如今看来,乐书音身上的毒,应当和木偌瞳脱不了干系。

还有这毒,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下到的老二身上?在王府与自己朝夕相见的周贺丹又为什么会沾染?而与周贺丹生活在一处的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毒的痕迹?

看来一切或许都要先从木偌瞳身上下手了。

沈彻闻记得周贺丹前几日提过,三皇子很快要在京郊别院办场酒会,介时二皇子会带他一起去。

三皇子速来是个喜欢玩乐的性子,惯和三教九流江湖客们混在一起,隔上几个月便会在京郊宅子里办上次酒会,几个皇子得了空都会过去聚一聚,甚至皇帝偶尔得闲也曾带着冯贵妃亲临过。

沈彻闻跟三皇子关系好,只要身在京中,几乎每次酒会都要到场,二皇子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除非沈彻闻拽着他一起,否则不会轻易到场。

但这次不太一样。

马上要到万寿节,今年皇帝又是整岁,万寿节比往年筹备更早,规模也更大。许多常年在封地的王公贵族都派了族中子弟前来为皇帝贺寿,京中比往日更加热闹。

也正因此,这次酒会将成为大燕上层子弟互相结识、联络感情的一次契机,二皇子就算是不想出席也身不由己。

沈彻闻隐约记得,皇帝给老三赐婚,就是在陛下五十岁的万寿节上。

不出意外,这次的万寿节,南疆王会派世子前来,木偌瞳作为长孙,也会跟着过来。

他不可能错过三皇子的酒会。

第28章 天授十四年 如果给你一个回到过去的机……

转眼到了酒会的日子。

乐书音提前一晚就派人给周贺丹总来了新做的衣裳, 是件天水碧色的长衫。

天水碧和婉温润,适合谦谦君子,但在周贺丹身上,却会让他更像个假人。

沈彻闻觉得周贺丹应该穿朱红, 不光因为他的名字, 而是觉得明艳的颜色可以冲刷掉他身上的一部分阴郁气质。

但穿着朱红的周贺丹太过妖冶夺魄, 周贺丹现在还不是西平王妃,沈彻闻可不舍得给别人看。

周贺丹当晚在房里先试了衣裳,沈彻闻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腰又粗了几分。夏日穿着单薄,稍微有些隆起都遮不住。

“不然称病别去了?”沈彻闻说,“明日太子也过去,你就算不去, 老二也会带着我一起,否则太子问起来面子上过不去。”

周贺丹摇头:“没事,我不过是二殿下府上的幕僚,不会有人在意。”

沈彻闻听着便想笑,从身后抱住周贺丹,轻轻摸着他的侧脸,他眼神看着周贺丹面前的穿衣镜, 能从镜子里看到周贺丹没有表情的脸:“心肝,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长得有多勾人。怎么会没人注意到你?你往那一站, 我不信那些人眼里还会有别人。”

周贺丹抓住沈彻闻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冷笑道:“没有这张脸,我当年兴许会被卖进哪个大户人家做小厮,总不至于进了那种地方。”

沈彻闻掰住周贺丹的下巴,让他的脸侧过来一个角度, 随后嘴贴到他仍带着讥讽的唇角上,唇分后才说:“向之,不要想过去的事。没有谁比谁更低贱,大家不过都是为了活着。”

周贺丹转过身面朝着沈彻闻问:“你现在不也在纠结在过去的事里面妄图改变吗?又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

“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既然来了,我必然要尽自己所能改变未来。哪怕不是为了太子和老二,只是为了你,我也必须做些什么。”沈彻闻说,“如果给你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你想回到哪一年?”

周贺丹还没有回答,沈彻闻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或许是康平末年,曾经那个腐朽不堪王朝的最后一线余晖。

那时候周家还在,周贺丹仍是天真无忧的大家公子,没吃过苦,没经历过世事,永远不会知道未来的十几年自己到底会经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或是人心险恶。

但周贺丹的回答出乎了沈彻闻的预料,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天授十二年。”

“天授十二年?为什么?”沈彻闻问。两年前,算起来那时候自己还在军营,还没有见过周贺丹。

周贺丹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留下这个孩子,它出生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吗?”

“那是当然。我虽然不能保证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现在的我,但我可以保证,无论哪个我,都一定会陪着你。”

“如果你不在。”周贺丹死死盯着沈彻闻,双手不自觉抓紧衣袖,“我会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杀了你。”

沈彻闻按着周贺丹的背,送入自己怀中,许诺道:“不要担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一定会遵守。”

因明日一早就要出门,沈彻闻没有留宿在周贺丹房里,回西厢房睡了一宿。

周贺丹名义上是二皇子府的幕僚,但府里人都把他当成乐书音养的侍妾看待,隔日刚破晓,府里下人就过来伺候周贺丹梳洗打扮。

等沈彻闻洗漱完进到周贺丹房里时,周贺丹已经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

看见推门而入的沈彻闻,周贺丹倒是先红了脸,急慌慌扯下满头珠翠:“他们过来是听了管家的吩咐,我不好驳斥让他们无法交差,所以就姑且顺从了,等他们走了再重新梳洗。”

“我来吧。”沈彻闻笑吟吟地过来,拿起梳子轻车熟路地替周贺丹束了个半扎的发髻,既没有过分隆重,也不随意。

“没想到王爷也是个风流种子,从前没少给别人束发吧?”

像沈彻闻这种勋贵子弟,出入起居自有下人伺候,多的是连自己的发髻都折腾不清的。这样的手艺,一般连练习的场合都没有……除非是日日替房里人束发,当成是闺阁意趣。

“想什么呢。”沈彻闻笑起来,没骨头似的趴在周贺丹背上,“当年咱们幽禁王府,我日日帮你,练出来的。你没谢我,反倒还要疑心我。”

周贺丹露出笑意:“我不过随口一说。”

“别骗我,你心里头在意死了。”沈彻闻说,“心肝,你有多小心眼我最清楚。别担心,我最喜欢你小心眼的样子。”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贺丹起身往外院里走,刚到廊下迎面撞上了燕台意。

沈彻闻暗道好险,半弯着腰行礼,退到角落处,一副寻常下人的模样。

燕台意显然没有听见两个在里间的谈话,告知周贺丹二殿下已经准备好,让他快些过去。

“多谢燕大人提醒,我这就过去。”周贺丹回头身后看了眼,确定沈彻闻一直跟着,才往院外走。

燕台意把沈彻闻一拦,对周贺丹说:“公子先去,二殿下有些东西要带着,庚辰就先跟我一起帮忙吧。”

“自然是听大人的。”周贺丹转身出了院子。

沈彻闻一副垂首听命的架势,等着燕台意开口。

不过他也能猜出来燕台意想做什么。

无非是问自己这些日子周贺丹的动向。

沈彻闻当然不会一五一十把周贺丹做了什么告诉燕台意。

他也深知,如果编一句谎话,势必要描补千百句,甚至有时即便已经描补了千百句,也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漏洞。因此,最好的骗术,便是只说真话。

“回大人,周公子前几日去了趟医馆,但只让属下在外头候着,属下并不清楚公子在医馆内做了什么,公子出来时手里没多东西。”沈彻闻说,“从医馆出来去了趟馄饨摊子,之后便回府了。这几日便没再有什么动静,都呆在院子里,偶尔同属下闲聊几句,让属下出门帮他采买些东西也就罢了。”

燕台意颔首,确定沈彻闻说的这些事和他掌握的差不多,便放了心,吩咐道:“很好,继续盯着,以后每隔五日,便去朝我汇报。若发现周公子有异常情况,需要立刻告诉我。”

“大人放心。”沈彻闻朝他一笑,“往日在东宫做的也差不多都是这些事,轻车熟路了。”

既已找借口留下沈彻闻,燕台意自然不会让他空手回去惹周贺丹疑心,于是带着沈彻闻去后院搬了几坛二皇子珍藏的酒,抱上拉货的马车,之后两人骑马跟在二皇子和周贺丹的马车后面,一路去往京郊。

一行人到地方时,上午已经过半,酒会还没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在院子里攀谈交游,沈彻闻下了马便跟在周贺丹身后,默默观察着宾客们的动向。

来之前他已经和周贺丹讨论过要怎么做,大致就是他确定木偌瞳是哪一个,周贺丹过去接近,取得他的初步信任。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策反木偌瞳,让他成为老二埋伏在老三身边的一枚暗棋,如果做不到,也得想办法让他和老三离心。

二皇子刚进院子,满院的宾客都围了上来。乐书音向来孤僻,谁的面子也不给,扫了一眼众人,冲熟悉的几个略微点了下头,径直本着老三走过去了。

“二哥来得迟了。”三皇子迎上来笑着说,“得罚二哥下次酒会多带几坛好酒。”

乐书音完全没有接乐书和的茬,说道:“不迟,我看大哥还没到。”

“我说这种场合不能来迟吧,你看,才晚了不到一盏茶,老二和老三都凑一起编排咱俩了。”

沈彻闻循声抬头,看到来客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太子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四皇子。

几个皇子凑到一起,不管心里头到底有几分兄弟情谊,表面上都得做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来给人看。

几个皇子都到齐了,乐书音便低声让周贺丹自己去逛逛,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好太子给他的那个侍卫。

周贺丹应下,转身出了人群。

刚到角落缓上口气,眼前便出现了张帕子。

沈彻闻拿着帕子给周贺丹擦汗:“本来天气就热,人一多就更热,亏你还跟个木头似的杵在乐书音后头。”

周贺丹笑笑:“二殿下还在,我总不好一个人走开。况且,二殿下担心你趁着这次酒会私下接触太子,不等太子在二殿下面前露过脸,殿下终究不会放心。”

“到底还是你心细。”沈彻闻说。

沈彻闻刚在前院找了半天也没见到木偌瞳的身影,于是提议趁机去后头看看。

周贺丹应声,抬头晃眼往后看了看,表情微微有些失神。

沈彻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觉视野的尽头是个凉亭,凉亭南面有条小道,小道连着拱桥,下面的溪水在凉亭脚下的山石旁汇成小湖。

沈彻闻心中一动,问道:“这里是咱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吧?”

第29章 天授十四年 他从没敢想过,周贺丹留下……

沈彻闻初次见周贺丹就是在三皇子的酒会上。

仔细算来是天授十三年, 对眼前的周贺丹来说,不过是去年的事情。

那时沈彻闻刚从军营被召回京城,兴冲冲等着跟二皇子完婚,结果风尘仆仆地进了京, 未婚夫的面都没见上, 风言风语倒是听得脸都绿了。

就在沈彻闻咬牙切齿想要会会那个传说中的狐狸精的时候, 三皇子办了场酒会。

于是,那场酒会上,沈彻闻冲着目标而来。

他刚走到拱桥,一抬眼,便看见了凉亭里的二皇子。顺带着也瞧见了站在二皇子身侧的周贺丹。

那天正午,太阳高挂, 顺着凉亭的缝隙斜照过来,将周贺丹的发丝边缘映得微微发白。

沈彻闻刹那失神,目光如同被落在周贺丹发尾的阳光灼烧一般,只停顿片刻就迅速移开,转而定定停在乐书音身上。

乐书音木着张脸冲沈彻闻挥了挥手,沈彻闻立刻快步走上凉亭。

那天说了什么来着?

沈彻闻记不清了。

左不过是带着少年的青涩询问了乐书音几句近况,又含沙射影地侮辱了周贺丹一番。

乐书音像是没听见, 周贺丹如同没听懂。带着醋意与愤怒的话, 轻飘飘落在了棉花上似的,连声回响都没。

那时沈彻闻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 初见周贺丹时飞速跳动的心脏并不是愤怒, 也更想不到,日后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会是谁。

身侧的周贺丹似乎也沉浸在了那段并不美好的初遇里,在沈彻闻回忆结束的节点开口道:“那时你就从凉亭南面的小路走过来,在拱桥上停了停, 抬头看见了我们的方向。

“二殿下当时跟我说,你可是个满京城都知道的顽劣性子,指定要给我个下马威,让我权当没听见,不用跟你计较。”

沈彻闻大笑起来,心说怪不得当时自己阴阳怪气了一通,结果乐书音和周贺丹都没给自己预想之中的反应,仔细一想,这俩人的神情里当时似乎憋着笑。

周贺丹或许还在心里称赞了一下乐书音的料事如神。

沈彻闻把周贺丹刚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在某个节点时突然怔住,瞪大眼睛问道:“你刚刚说,第一次见我,是在凉亭南边的这条小路上……”

南边的小路……

沈彻闻感觉到,心脏突然重重跳动了一下,随后节奏开始猛烈。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聚集在胸口,无端地热了起来。

陌南……陌南……阿南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竟然一直不知道!

怪不得自己说完阿南的全名后,周贺丹若有所思,甚至突然转变了态度。

沈彻闻以为是自己的话语打动了周贺丹。原来并非如此。

“向之,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有我?!”沈彻闻因为这个猜想而热血沸腾,激动难耐。

他猜过周贺丹为什么会一个人偷偷生下阿南,可能是发现得晚了没办法打胎,可能是不想杀掉骨肉亲人,可能是漂泊无依惯了想要有个家,甚至可能是害怕在二皇子那里失了宠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他从没敢想过,周贺丹留下阿南,是因为爱着自己。

甚至连阿南的名字,都是在没有人知晓的角落里对自己悄无声息的告白。

沈彻闻激动,又因此心痛。甚至庆幸自己回到这个时空,不至于过了一生,都弄不懂儿子名字的真正含义。

肯定的猜测问出口后,却没有得到周贺丹的回答。沈彻闻抬头,发现周贺丹并没有丝毫停留,早已经走过了月门,沿着小路一路走到了花园。

沈彻闻快步追上周贺丹,还想再问,但周贺丹指着靠在湖边茉莉花丛前的男人说道:“那个是不是要找的人?”

沈彻闻这才发现层层叠叠的树影后面竟然还藏了个人。

那人穿着南疆服饰,并未做中原打扮,确实猜都能猜出来身份。

不过酒会马上就要开始,木偌瞳独自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身边也不见侍卫小厮,确实古怪。

但无论如何,现在是个好机会。

周贺丹走过去,开口问道:“日头正毒,王孙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木偌瞳没想到有人发现自己,貌似还知道自己身份,倒是吓了一跳,看清楚周贺丹的容貌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原本是带着侍卫和小厮一起的,正巧看见这里有茉莉花,不瞒公子,家中长辈生前最喜欢茉莉花,京城却少见,没想到在三殿下这里瞧见了,一时触景伤怀,让侍卫他们先走了。”

周贺丹朝木偌瞳补了个礼,说道:“王孙是个重情义的人。”

“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木偌瞳对周贺丹的突然搭话没有起任何防备的心思。

沈彻闻算了算,他今年不过才十四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毕竟是南疆王府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心思再深也深不到哪儿去。

“我是二皇子府上的幕僚,名叫周贺丹。”

“你好,你叫我木偌瞳就可以。”南疆人不受拘束,无论男女都豪放热烈,木偌瞳很少接触到周贺丹这样文质彬彬的人,说了几句话脸便涨红起来。

沈彻闻在心底叹气,他想不出这样一个说话都能红了脸的半大男孩,日后竟会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里,被吞噬殆尽。

“礼节不可废,王孙让我直呼名字,是不嫌弃我的身份卑微。”周贺丹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向来具有迷惑性,会令人忍不住卸下心防,“但我若当真唤了王孙的名字,旁人听见了会说我没有礼数,连带着王孙也要被人低看一等。”

木偌瞳挠挠头:“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太多了,我不明白。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周贺丹道谢,随后带着好奇似的,朝木偌瞳打听起南疆巫术。木偌瞳随口说了些浅显通俗的,什么赶尸、情蛊之类的,周贺丹再往深入问一点,便说自己不清楚了。

“问王孙这些,是因为我也会些卜卦扶乩的事,对南疆巫术早有耳闻,故想要交流一番罢了。”

木偌瞳到底是半大孩子,听周贺丹这样说自然忍不住好奇:“那么中原的巫术是怎样的?同我也说说吧!”

眼瞧着要到正午,日头照过来,他们站着的这块地方就不再是阴凉,沈彻闻担心周贺丹晒着,开口打断道:“王孙,这会儿天热了,不如去上头凉亭里坐着歇歇?”

木偌瞳自无不妥,于是交谈的阵地转移到了凉亭。

“中原玄学一道,种类各异,有六爻八卦,签文卜算,种种分支,各有各的妙处。而我的家学,是看手相。”

“何谓看手相?”木偌瞳起了兴致,追问道。

沈彻闻靠着凉亭围栏坐在一旁,挑眉看着亭子中心石凳上的两人。手相?他可从来不知道周贺丹还会看手相。

“烦请王孙把手伸出来。”

木偌瞳照做。周贺丹盯着瞧了眼木偌瞳的掌纹,随后说了些连沈彻闻都听不明白的术语,随后道:“王孙自幼生于富贵之家,本有南面称孤之相。日后您的父亲会成为新一任的南疆王,您也会成为世子,只是……”

“只是?”

“只是王孙手上这条掌纹中途分叉,有误入歧途,深陷泥淖之意,兴许会帮了不该帮的人,做了东郭先生,被饿狼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木偌瞳一挑眉,脸上露出十分玩味的神情:“怪力乱神如何当真?而且不知多久以后的事,你乱讲来吓我也是有有可能的。”

“王孙若是觉得如此,我便替王孙算算近些日子的事。”周贺丹说完掐了几下指尖,“我算到王府最近或有喜事,兴许这次陛下会趁着万寿节赐婚。”

“赐给谁?”

“不知王孙可有姐妹?”

木偌瞳:“我有个姐姐。”

“或许就是她,估摸着是要做皇子妃,兴许是三皇子?不过也不好说。”周贺丹说,“我瞧王孙的面相,近日还怕是要有火光之灾。”

木偌瞳听着周贺丹一会说什么有喜事,一会又说火光之灾,轴劲儿上来,嘴硬道:“我不信,你定是骗我。”

周贺丹笑笑:“那我同王孙打个赌吧,我说的这些,如果准了,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京城这么大,我上哪找你?”

“咱们万寿节当天,自然会再见的。”说罢,周贺丹给沈彻闻递了个眼色,沈彻闻起身,跟在周贺丹身后,高深莫测地离开了。

已经走远后,沈彻闻回头确定木偌瞳没跟过来,然后故意打趣着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夫人还能掐会算的?”

“当然不会。”周贺丹说,“当年在楼里,跟着兄弟姐妹们学了几招,用来唬客人用的。不这样说,怎么骗到木偌瞳的信任?”

想快速与陌生人拉近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觉得自己身上有利可图,主动接近。

而木偌瞳这种天之骄子,财帛金银小恩小惠都是不可能动摇的。不问苍生问鬼神,他们这些人,最在意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未来罢了。

而他们手里现在最大的筹码,也不过就是未来。

“赐婚的事板上钉钉,自然好说。可火光之灾呢?”沈彻闻问。

“说中一件事,兴许是凑巧,木偌瞳也可能怀疑我在二皇子身边早听到了赐婚的风声,故意想拉拢他的,但一次性说中两件事,可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

周贺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笑意:“那就得劳烦小王爷,派人放火把南疆王孙下榻的驿馆烧一烧了。”

第30章 天授十四年 你在意的,只有这个孩子对……

与木偌瞳分开后, 沈彻闻和周贺丹一起回了前院。

天一热周贺丹就又开始恶心,走了半路就扶着树吐酸水。

这会儿人多了些,沈彻闻不好离周贺丹太近,只能站在后头干看着他。这时有仆役拎着水桶过来, 沈彻闻往一边站了站给他让路, 擦肩而过的时候, 那人手法娴熟地往沈彻闻手里塞了张纸条。

沈彻闻毫无异样地把纸条收好,等周贺丹缓过劲来后,从怀里掏出了提前预备着的酸梅,趁没人注意,塞给了周贺丹。

周贺丹护着肚子,咽下了酸梅, 觉得舒坦了些,朝沈彻闻道谢。

“阿南这小东西也忒磨人。”沈彻闻说。

周贺丹看了沈彻闻一眼,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似乎是顾忌人多,生生咽了回去。

酒会已经开始,周贺丹从后方入席,跪坐在二皇子身侧斜后方的软垫上, 沈彻闻就跟燕台意一起, 站在后面随侍。

太子扫了一眼沈彻闻,朝着二皇子问道:“我这侍卫, 二弟用得可还习惯?”

“东宫里出来的人, 自然是好的。”二皇子干巴巴说道,从语气里半点儿没感觉到谢意,非要细琢磨,反倒是有股子嘲讽意味。

乐书音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副模样, 混熟的世家子弟们早习惯了,但今日到场的并非全是京中子弟,有许多常年在外的世家公子小姐,席间很快产生了窃窃私语。

四皇子见惯了他二哥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没心没肺地嚷嚷起来:“什么侍卫?大哥怎么不给我,只给二哥,大哥偏心!”席间气氛倒是因此松快许多。

“你若是想要,过几天去东宫,我把他们都叫出来,你瞧上哪个挑哪个。”太子笑着说。

三皇子吃了几口下酒菜,笑说道:“大哥你也真是,平白无故怎么把彻闻给派出去了,本来还想着今儿一起聚聚,他不在,酒会都无聊许多。”

沈彻闻冷笑着抬眼扫向三皇子。

如果十九岁的自己听见乐书和这话,肯定既感动又高兴,觉得三皇子当真是好哥们,处处想着自己。

但他冷眼瞧了这么多年,看着二皇子咽气,看着刺客在两国交战时进了自己帐子,他和乐书和那点儿兄弟情谊,早就消磨了个干净。沈彻闻甚至讲不出,乐书和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在。

酒会无非是公子小姐们说说笑笑,几个皇子互相试探今年万寿节给皇帝的寿礼,暗戳戳先较劲一波,没太大意思。

二皇子素来烦这种场合,喝了几种酒,就推脱不胜酒力,告辞回府了。

回到小院,沈彻闻跟着周贺丹进了里屋,关闭房门后才打开了今天在别院得到的纸条。

纸条是太子的人送来的,说瑶贵人请他一叙。

沈彻闻当即明白,是瑶贵人那边有了进展,托太子转告自己。

眼瞧天色已经来不及进宫,沈彻闻便不着急,把事情跟周贺丹说了声,让他明天和自己一起去见瑶贵人。

如果瑶贵人确定了毒药的种类,必然会交代如何解毒,周贺丹一直跟在乐书音身边,能时时协助。如果只有自己一个过去,把从瑶贵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转述给周贺丹一遍,有概率出现错漏,因此必须带周贺丹去,当面听瑶贵人怎么说。

“对了,今天在酒会上,你想同我说什么?”沈彻闻问。今日周贺丹明显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让沈彻闻在意。

周贺丹敷衍回应道:“没什么重要的事,王爷多心了。”

“有心事就跟我说,别憋心里,对你不好,对孩子也不好。”沈彻闻说。

他知道想要周贺丹立刻全心全意信任自己是过分心急,可周贺丹总这样,他也难免灰心,觉得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

确实周贺丹从眼前的周贺丹变成他的周向之,花了许多年时间,刚开始也是如此,有事憋着,无法交付信任。

但朝夕相对九年,随着感情的加深,周贺丹便自然而然愿意同自己分享想法与感情。

沈彻闻已经体会过毫无心防的周贺丹,由奢入俭难,再对着现在这个时时戒备着自己的周贺丹,总觉得同他隔了什么。

周贺丹听见沈彻闻提孩子,神色变得更冷,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真想知道?”

“你在我面前,什么事都可以说。”

“沈彻闻,我只问你一句话。”周贺丹勾起嘴角,却是冷笑着,死死盯着沈彻闻,“你同我成亲,说喜欢我,是不是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沈彻闻:“怎么可能?”

“你只是因为我生下了这个孩子,才对我好,是不是?我猜得到。如果不是这个孩子,你怎么会多看我一眼呢?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在你心里,怎么可能争得过二殿下?”周贺丹如同在宣泄着情感一般,一口气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把沈彻闻搞得又气又笑。

气的是他前不久明明坦白过对自己周贺丹早有感情,只是没能接受不愿意面对而已,可现在看来,周贺丹根本没有相信自己。

笑的是他跟周贺丹成亲的时候,连阿南的存在都不知道,是洞房过后第二天在跟着周贺丹一起从二皇子府里送来的‘嫁妆’里发现的这么大一宝贝。

但沈彻闻又没办法真跟周贺丹生气。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周贺丹没安全感,许多事情都要反复确认才行。

很多话,周贺丹不信,他多说几遍就是了,说着说着,周贺丹总有相信的一天。

沈彻闻靠近周贺丹,想将人抱在怀里,周贺丹显然不太愿意,挣扎了几下。

但周贺丹根本不是沈彻闻的对手,见自己仍被沈彻闻禁锢着,只能放弃反抗,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露出些许阴狠。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周贺丹没动,只是盯着沈彻闻,像某种冷血动物一样。

周贺丹的眼里似乎带着刀,刀锋一点点片着沈彻闻的血肉。

沈彻闻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输,必须要压制住周贺丹,才能把他从他自己编造出的梦魇里拉出来。

“你现在想怎么样?掐死我吗?”沈彻闻抓住周贺丹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喉结正死死抵着周贺丹的虎口。

周贺丹咬住下唇,手指竟当真用力抓紧了沈彻闻的脖颈,只是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根本不爱我,为什么要骗我?你在意的,只有这个孩子对不对?”周贺丹反复重复着这些话,竟渐渐露出笑来。

沈彻闻感觉到自己脖颈见的脉搏在有力跳动着,呼吸逐渐困难起来。但他完全没有反抗,静静盯着周贺丹。周贺丹不会杀他,也根本没有能力杀他。

而正如他所料,周贺丹很快放了手,低头将自己掐过沈彻闻脖子的手反复看了几遍,似乎没能看出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于是垂下手,默默盯着沈彻闻,视线流连在他留下的红痕上。

沈彻闻将周贺丹逼到窗边,握住他那只垂下来的手,同他相扣,而另只放在他后腰上,防止窗沿把他弄疼。

“跟阿南没关系,跟乐书音也没关系。”沈彻闻贴近了周贺丹,嘴唇张合时,就在他耳廓附近反复摩擦,“你记着,我爱你,跟所有人都没有关系。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周贺丹似是被耳畔温热的气息震慑到,抖了下,想往后退与沈彻闻拉开距离。

但身后就是窗户,他躲无可躲。

于是周贺丹只能闭上眼睛,借此逃避:“我不信。”

“你不用信,我会慢慢证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是我的,逃不掉的。”沈彻闻如同远古的凶兽一般,低语道,“哪怕我就要死了,也会先杀了你,让你陪葬,我再去死。”

这句话让周贺丹眼中瞬间出现了神采,他挣脱开沈彻闻紧握的手,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死死盯着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痴痴地说:“好,你要是快死了,就杀了我,把我摆在你的棺材里,做陪葬。”

沈彻闻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周贺丹终于第一次朝自己彻底卸下了心防。

“沈彻闻……你先招我的……”周贺丹侧过脸,嘴唇贴在沈彻闻面颊上,轻轻舔了他一口。

沈彻闻喉结滚动,认命般说道:“对,我先招你的。”

“你先招惹我,所以,你如果敢背叛我,我会将你一点点切成臊子喂猫。”

“那要给墨汁多喂点,它贪吃。”沈彻闻抱紧了周贺丹,低头深吻下去。

他早就知道,周贺丹表面上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鹤,可骨子里却是条阴狠痴缠的蛇。如此美丽,又如此危险。

他确实不该招惹他。

沈彻闻想,或许这样的自己也根本算不上正常。

因为正常人遇到蛇的反应是恐惧,害怕,本能想要躲避,怕戏耍不成反倒毙命在蛇毒之下。

可沈彻闻却沉溺在了这种危险当中,控制不住被周贺丹吸引,想要靠近,想让他贪婪的眼睛永远只盯着自己。

周贺丹病态,他沈彻闻又何尝不是病入膏肓。

他们原该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