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成元年 他可曾动过一星半点儿替大哥……
离开二皇子府时, 周贺丹坚持不愿意坐马车,要自己走一走。
沈彻闻当然不会同意周贺丹步行回府,但没办法说服他上马车……周贺丹其实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或者某种程度上应该称为偏执。
沈彻闻想了想, 心说要不干脆直接把人强行抱上马车, 但很快否决了。周贺丹现在的身子经不起一点折腾, 万一不小心伤了他,反而是因小失大了。
反正两府离得并不远,沈彻闻让车夫把马给解开,自己牵着马跟周贺丹一道走,防止周贺丹半路不适,方便带他回去。
今天的周贺丹不正常, 至于哪里不正常……沈彻闻思索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今天是二皇子的生辰。
周贺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一反常态?
沈彻闻突然有点恨自己记性这么好,回过神来又不知道自己在恼火什么。
该自责才对。
自己完全没记起未婚夫的生辰,竟然还要情敌来提醒,实在太失败了。
走了段路,周贺丹突然开口:“我们先不回府, 先去趟永桂街好不好?”
沈彻闻瞧着周贺丹看向自己的眼神, 硬生生把“不好”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可以, 但是如果你身体不舒服, 必须立刻跟我说。”
周贺丹笑着朝沈彻闻保证。
永桂街在京城闹市,离这边有段距离,回王府也不顺路,沈彻闻思索再三鼓足勇气, 将人打横抱起,随后轻功跃上马背,把周贺丹护在怀中。
周贺丹吓了一跳,本能往沈彻闻怀里缩,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一路上沈彻闻心猿意马,毕竟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周贺丹贴得这样近,很难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对于那种事情,沈彻闻唯一的经验就是画舫那晚。
当时他喝得有些醉了,记得的事不多。此时周贺丹离他这么近,一吸鼻子就能闻见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一部分记忆陡然复苏了。
他仿佛眼前出现了周贺丹那晚散乱的长发,感受了对方水一般软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沈彻闻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很快起了别的反应。
他控制缰绳的手臂突然僵住,羞愧得恨不得当场跳下马。
周贺丹自然感受到了异样,笑笑说:“小王爷你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吗?”
“是……太颠簸了,你总蹭到,我那方面又没障碍,自然会这样。”沈彻闻欲盖弥彰地辩解道。
“别紧张。”周贺丹说,“这么多年,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见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所幸少年人的火气来得快散得也快,沈彻闻很快恢复正常,加速往永桂街骑去。
街上人流拥挤,沈彻闻又抱着周贺丹下来,同之前一样牵着马走。
走到鹤云斋前,周贺丹迟疑片刻进了铺子。
“荷花糕还有吗?”周贺丹问。
小二笑盈盈迎上来:“公子可是来得巧了,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呢。咱家的荷花糕,往年这时候都是朝宫里送的,公子若是想吃还吃不着呢。”
“那怎么今年就吃得着了?”沈彻闻拴好马跟着进来问道。
小二为难地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这不是……国丧了吗?”
原来是乐书音爱吃……沈彻闻看向周贺丹。
周贺丹今天的一举一动,仿佛一直有把乐书音放在心上。
“周大人,当年你与先帝情投意合,是那贼子强行把你掳进了府。”沈彻闻脑海里不由闪出自己刚来那天灵堂外朝臣们的话。
难道是真的?
当年真是自己强行拆散了老二和周贺丹?!
难道周贺丹根本没有喜欢过自己,只是认命了而已?
沈彻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理智灼烧殆尽,眼神里渐渐溢出了狠戾神色。
周贺丹,你就算再喜欢乐书音也没用了,你现在是我的了。我得不到乐书音,你也永远别想得到!
周贺丹没有注意到沈彻闻的变化,也没管小二的吹嘘,只是拿出几块碎银淡淡说道:“给我包一份吧,送去西平王府。”
小二摆手:“可用不着这么些银子,几贯钱也就够了。”
“留着打酒喝吧。”说完周贺丹没理会小二的道谢,又转身走出了铺子。
沈彻闻一言不发地牵着马跟着他身后,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便听见有人在喊“周太傅”。
沈彻闻循着声音抬头,看见四皇子乐书景扶靠在京城最大的酒楼登云楼二层的栏杆边。
“上去看看?”周贺丹问。
沈彻闻点头,把刚刚的情绪暂时抛到一边。
两人在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二楼,整个二层都被乐书景包了下来,此刻所有王府侍卫都在楼下,二楼只有乐书景一个人在。
乐书景喝得烂醉,头发散着,衣裳也胡乱披在身上,周身散着浓郁的酒气。
看见周贺丹乐书景就朝他招了招手,随即哂笑道:“周太傅还真是喜欢这个新姘头,走哪都带着。”
周贺丹没反驳,护着肚子跪坐在了他对面。沈彻闻侍立在一旁,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坐着跟乐书景对话的。
“康王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
乐书景兀自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闲着没事干嘛,算着今儿是二哥冥寿,打着他的旗号自己找找乐子。就算有御史弹劾也不怕,就说是思念二哥借酒消愁咯。”
国丧三年,文武百官都不能寻欢作乐,更不用说在酒楼里喝得烂醉。想都不用想,下次上朝乐书景必定能得到雪片似的参奏折子。
乐书景清醒时阴郁,喝醉了又显得荒唐,沈彻闻看不明白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沈彻闻从乐书景身上看见了朦朦胧胧的悲伤。仿佛他也是被时间抛下的可怜人,不愿认命,不想往前看。
周贺丹跟乐书景本就没什么交情,听见乐书景这样坦诚,怎么开口都不合适,于是脸上挂笑,默默在一旁点头应和。
乐书景看着周贺丹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
“王爷笑什么?”周贺丹淡淡问道。
“周向之,我笑你是个傻子。”乐书景说,“乐书音死都死了,还查他是怎么死的,有什么意义?生怕没有引火烧身是吧。”
周贺丹说:“我得到如今的位置,多亏了陛下提拔厚爱,陛下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能不查呢?”
“说得好听,你是我二哥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我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没人替他查查?他西平王被关在王府先不论,老二他为什么不替我大哥伸冤?难道他不是大哥照料长大的?”
周贺丹似乎早想到了乐书景有此一问提前想了对策,流利回答道:“当年高祖皇帝对先太子忌讳非常,先帝圣宠正盛,何必拿自己的前途去惹高祖的矛头?总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乐书景冷笑,“他登基这些年,谁拦得住他?他可曾动过一星半点儿替大哥翻案的心思?”
“殿下这就说笑了。先帝登基后一直缠绵病榻,想要推行的政令许多都未能落到实处,又哪里来的精力替先太子翻案?”
乐书景怒极反笑,拿起酒杯往周贺丹身侧的地上一摔。琉璃酒盏像冰块一样四散崩裂,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氤氲痕迹。
周贺丹起身,温声道:“那微臣就先告辞了,天干物燥,王爷莫动肝火。”
沈彻闻跟着周贺丹一起下楼,楼梯走到一半,沈彻闻折返,走到乐书景面前,开口问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太子复活呢?”
乐书景懒怠地抬眼看向他,像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嘴角咧开又收回,指着楼梯方向怒斥道:“给我滚!”
沈彻闻没走,拇指在手背的指节处轮番按了按,发出咔咔的轻响:“乐!书!景!你真是越大越欠揍!滕姨如果看见你这个样子,铁定让贵安拿木板抽死你!”
瑶贵人素来优雅温柔,但也不是没生气的时候。每每乐书景惹她动气,便会让身边的太监贵安拿来木板吓唬乐书景。乐书景总被吓得满院子跑,但板子到底从未挨在过身上。
这事儿太微不足道,根本传不出永巷,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乐书景登时酒醒了大半,诧异看向沈彻闻。
沈彻闻趁着乐书景没反应过来,一巴掌直接朝着他的脸上打了过去。
“你觉得书乾哥的死有蹊跷,你倒是查啊!你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吧,又当了王爷,你想查什么东西,前面难道还有艰难险阻不成?你也说了,书音也是书乾哥带大的,他难道还能拦着你不成?
“没想到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只会怨天尤人。别说滕姨知道了要生气,书乾哥见着你这个废物样子,恐怕也得气死了!”
乐书景捂着脸,瞪着沈彻闻:“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我!”
“我算什么东西?”沈彻闻从他身上起来,低头擦了擦拳头,仿佛嫌打乐书景脏了自己的手,“你刚满月呛奶差点憋死,是我第一个发现叫的人。你六岁掉御花园的池子里,也是我跳下去给捞上来的,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乐书景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沈彻闻,愣愣说道:“彻闻哥……”
“当不起王爷这声哥。”沈彻闻冷笑,“早知道我会从穿越过来,来之前就该先一巴掌捂死你。”
第25章 新成元年 当年是不是我强迫的你?……
乐书景惊讶地看着沈彻闻, 然后哂笑道:“原来你没死,只不过是疯了而已。”
沈彻闻眼神阴鸷,沉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自十年前, 这个时代的我目前在天授十四年。我会让书音复活, 也会救下书乾哥。”
“沈彻闻, 你病得不轻。”
“随你怎么想。”沈彻闻瞪着乐书景,“你愿意帮忙也好,不帮忙也罢,不要给我添乱。”
沈彻闻不想再跟他多废话,转身要走。
“等等。”乐书景叫住沈彻闻,“我……你怎么证明你没说假话?”
沈彻闻头也不回, 一边下楼梯一边说:“骗你?你现在照镜子看看自己,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地方?”
乐书景怔在座位上,待沈彻闻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一言不发地踢翻了摆满酒菜的桌案——
回去路上沈彻闻一直面色阴郁。
他骨子里深藏着身为武将的狠戾,惹急了会有脾气,也会犯浑。只是沈彻闻一向克制得很好,从不把爪牙挥向亲近的人。
沈彻闻本来并没有想动手教训乐书景的意思, 毕竟他也算是自己带大的, 跟亲弟弟差不多。
但这小子自暴自弃只知道怪罪他人的样子实在不像话,沈彻闻光是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既恨铁不成钢, 又不想眼睁睁瞧着乐书景就这样自甘堕落下去。此外, 周贺丹到底是自己的王妃,乐书景竟然敢拿酒杯砸他,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再加上沈彻闻今天心情一直不太好,砰一下脾气就爆发了出来, 把人给揍了一顿。
揍完以后沈彻闻也不觉得后悔,早就说了这小子欠揍。
从永桂街出来后,周贺丹在无人的巷口停了脚步,朝沈彻闻问道:“你刚刚折返回去,是为了给我出气?”
沈彻闻还在气头上,没有恢复镇定,冷笑道:“你想多了。”
“……你不要信康王的话,先帝不是那样的人。”周贺丹解释说,“先帝早都有调查先太子谋逆真相,只是一来这案子是高祖定的,不好随意翻案,二来先帝自登基后一直缠绵病榻,就算是有心也无……”
沈彻闻打断了周贺丹的话,说道:“周贺丹,我问你个问题。”
周贺丹没想到沈彻闻会在这时候打断自己,但也没继续,笑道:“小王爷请讲。”
“你是不是一直喜欢乐书音?”沈彻闻问,“当年是不是我强迫的你?还是说你生下了我的孩子,被乐书音厌倦,为求生路委身于我?”
“为什么这样说?”周贺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是王爷的夫人,自然全心全意只有王爷。”
又来了……又是这种虚情假意的笑容。
沈彻闻胸口燃起无名火,抓紧了周贺丹的肩膀,将他死死按在巷口的石墙上:“周贺丹你给我说实话,你和乐书音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先帝是……”周贺丹突然停住,换了个表述方式,“先帝为我赎身,许我读书,给我高官厚禄,我将先帝视作恩人。”
“好感人……”沈彻闻冷笑,“他的恩德你报不完,只有以身相许了对不对?”
“我……”周贺丹张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兴许是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沈彻闻问:“你想说没有?”
“你信吗?”周贺丹说着,自己都笑出来了。
信什么?信乐书音大发慈悲无缘无故把自己从烟花地里赎出来,将自己留在身边,但从来没碰过自己?
凭什么啊?
这话说出去哄阿南,阿南都不会信。
可是……有些事沈彻闻不能知道。
周贺丹承认,自己对沈彻闻一直有所隐瞒。隐瞒了很多事,大事小事,各种各样。
他不骗沈彻闻,只是选择性地说出一部分实话而已。实在不能说的,便是沈彻闻误会,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沈彻闻手掌死死按着周贺丹的肩膀,他感受到对方的肩胛骨硌得自己的手掌作痛,但周贺丹表情却没有展现出丝毫痛苦,周贺丹只是淡淡看着他,似乎在将自己的情绪抽离。
沈彻闻觉得自己要疯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情绪肆意占据着心神。
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心里装着别人……哪怕是乐书音,也不行。
沈彻闻呼吸变得急促,凑近周贺丹,鼻息扑在他的脖颈上,随后张开嘴,狠狠在颈侧咬了下去。
此刻他像一头饿极了的野狼,完全失去了神智,只知道将犬齿对准猎物,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反抗的余地。
狠心咬下去以后,沈彻闻又后悔似的松开,在自己留下齿痕的地方来回舔舐,像是在弥补刚刚的莽撞行径。
周贺丹全程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只是被抵在墙上,任由着沈彻闻摆布。
沈彻闻将人抱住,忽然感觉到周贺丹在发抖。他神智终于拉回来些许,与周贺丹拉开距离,旋即发觉到他眉头渐渐蹙起,脸色惨白。
“周贺丹?”沈彻闻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好疼……”周贺丹摆脱了禁锢,第一时间弯下腰捂住了肚子,“肚子……好疼……子鸣,好疼……”紧接着周贺丹张了张嘴,又呕出一滩血。
鲜红的血溅在路上,很快变暗,像暮春凋零的落花。
沈彻闻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控的时候都对周贺丹做了什么。
自己明知道周贺丹身体这个样子,竟然还对着他发火,逼问他过去。
沈彻闻扶住摇摇欲坠的周贺丹,无暇去分析自己方才失控的原因。
“对不起,我……”他拼命压制住心底冒出的一丝慌张情绪,安抚周贺丹说,“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馆,咱们有马,很快的,你别怕。”
“不,不要去医馆……没用的。”周贺丹说,“带我回府……我想回家……”
他死死抓住沈彻闻的手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快一点。我死了,阿南该怎么办……还,还有这个孩子,我不想,带它一起走……
“子鸣,我心里有你……为什么不信呢?”
“别说了。”沈彻闻鼻子一酸,感觉到眼眶里有泪。
明明发誓再也不哭了,怎么还是……沈彻闻拼命眨眼,驱赶掉此刻不该有的情绪,打横抱起周贺丹,跨马朝西平王府赶去。
他抱着周贺丹一路冲进王府,看见迎上来的沈天星和阿澜时也没略停一下脚步,对二人说道:“派人去请太医,要快。”
“去请康王来……”周贺丹气若游丝,还是坚持着最后一分力气说道。
沈彻闻根本无暇思考任何事,顺着周贺丹的意思对沈天星说:“再派个人去登云楼请康王,务必让他过来。如果他不愿意来,就说关于先太子,还有事告知。”
沈天星满腹狐疑,没有明白这种时候叫康王来是想做什么。康王这些年一直跟西平王府不对付,就算打着先太子的旗号,他难道就肯过来?
但沈天星一句都没多问,立刻吩咐手下去太医院,自己亲自去找康王。
沈彻闻抱着周贺丹,一路冲进主卧,将人放在床上。
放下周贺丹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铁锈味,低头一看,自己满手竟然都是血。
不是周贺丹吐上去的,所以只能是……沈彻闻目光下移,看到周贺丹素白的衣裳上全是血,回头看向进来时的方向,一路上点点血痕,如同断线的朱砂手串。
沈彻闻双手颤抖,他最恨周贺丹的时候,是想过干脆杀了他。但来到这里以后,就从未动过伤害他的念头。
更是从来也没想伤害他们的孩子。
可周贺丹流了好多血,沈彻闻没见过怀孕分丨娩,但他隐隐有预感,流了这么多血,孩子可能要没有了。
“对不起,我,我真没有想到会这样。”沈彻闻双膝跪地,一股巨大的悲伤与自责涌上心头。
都怪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周贺丹身体不好,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朝着他发火犯浑。
“不,不怪你……从寺院出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周贺丹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嘴唇也变成了青紫,坚持劝慰着沈彻闻,“是我太任性了……”
沈彻闻想说还是自己的过错更大一点,但转念看到周贺丹现在这幅样子,争辩这个并没有实际意义。
“再坚持坚持,太医马上就到。你不会死的,我,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周贺丹没有理会沈彻闻的安慰,只是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觉得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沈彻闻听见周贺丹似乎说了什么,于是凑到他嘴边,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子鸣……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沈彻闻再控制不住,眼泪雨线似的滑落下来。
他不是他的沈子鸣。
那么,沈子鸣,你现在能给出救下周贺丹的办法吗?
不是在他死后复活的办法,是现在就救下周贺丹让他恢复健康的办法。
沈彻闻起身,将守在廊下的下人叫进来看护周贺丹,自己快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拿出藏在暗格里的锦盒,双手合十,对着盒子虔诚地拜了拜。
“沈子鸣,你一定能找到救周贺丹的办法。你一定可以救下周贺丹,对不对?”
他一边自言自语祈求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一边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
锦盒不是空的,满满当当,有一包药,和一封信。
沈彻闻松了口气,抱着锦盒痛哭起来。
第26章 天授十四年 阿南跟你一样,都是我的命……
沈彻闻在梦里梦到了和周贺丹成亲后的事。
那时太子已经在东宫薨逝, 沈彻闻还被禁足王府,皇帝迁怒西平王府,下面办事的人揣度皇帝意思,送入府中的吃食大打折扣, 隔上几天才会送来一次, 每次也不过零星, 根本不能让一家三口填饱肚子。
沈彻闻虽手里还有银子,但每日买通禁军多送饭菜未免过于引人注目,只能让对方想办法送进来一些粮食和蔬菜种子,与周贺丹、阿南一起在王府的后花园里开垦了一片土地种地。
两个大人都没有过干农活的经验和机会,好在王府藏书丰富,沈彻闻在箱底翻出了农耕相关的书, 照着上面写的内容摸索着试验。
沈彻闻在前面手忙脚乱地挖坑,周贺丹按书上说的把两三颗种子放进坑里,拿土盖上,阿南像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缀在周贺丹身后,光着脚跳几下把土踩实。
沈彻闻体力不错,刨了一上午的坑连口粗气都没喘,回头一瞧阿南, 满身脏兮兮, 累得气喘吁吁,扑在周贺丹怀里让爹爹哄睡觉。
周贺丹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怜爱地给阿南擦脸:“我的阿南小宝贝, 都成了小花猫了。”
阿南困得厉害,睡眼惺忪地撒娇道:“爹爹,阿南厉害不厉害?”
“特别特别厉害。”
沈彻闻笑起来,走过去把阿南直接抱了起来, 脸不红心不地说道:“走,爹爹的大宝贝现在要给小宝贝洗澡去了。”
“父亲!大宝贝!”阿南肉肉的小胳膊圈住沈彻闻的脖颈,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好困,不想洗澡。”
“不洗澡要臭掉了。”沈彻闻说,“臭掉了,爹爹就不喜欢了。”
“父亲胡说,爹爹什么时候都喜欢阿南!”
奶声奶气的声音消失,沈彻闻猛然睁开了眼。
天色还早,房间里只有微微的光。
周贺丹有孕后总困倦,此刻自然不可能是醒着的。他侧卧在沈彻闻身边,身体略略蜷缩,一只手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沈彻闻眉头皱起,轻轻叹了口气。
阿南,现在爹爹不想要你了,该怎么办呢?
沈彻闻在床上辗转,横竖再睡不着,也担心被二皇子府上的人发现自己在周贺丹房里过了一夜,只能穿好外袍回了西厢房。
他原以为天亮后燕台意那边就会来吩咐,告诉自己今日的差事是什么,但左等右等,院子里半点儿没有人要来的意思。
于是他在周贺丹房门打开后,装模作样走出去,询问自己能否进去。
周贺丹应了声,沈彻闻才进去,朝他询问二皇子到底是什么打算。
“二殿下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你。”周贺丹坦言道,“别让你一个人呆着。”
沈彻闻没追问理由,很明显,二皇子没弄明白太子突然把自己送来意欲何为,不敢给自己派差事。
不过沈彻闻倒不怕自己一直被晾在府里。二皇子为了太子的面子也得把自己带在身边给京城各处看看,彰显一下兄友弟恭,估摸着日后若是有大的场合,必定还是要带自己随侍。
“ 既然二殿下不赏脸,那我今日便做周公子的侍卫吧。”沈彻闻笑道。
“如此,陪我去趟医馆吧。”周贺丹说。
沈彻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很怕周贺丹是去开落胎的方子去的。但他转念又想,周贺丹孩子怀了这么久还没让大夫看过,也确实不妥。
于是沈彻闻没多说什么,等周贺丹禀报二皇子过后,两人一起出了王府。
沈彻闻原以为周贺丹会去永桂街上找家名声在外的医馆,没想到周贺丹在闹市转了几圈,转身进了平乐巷深处的一道小门。
平乐巷名字好听,却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算不得正经,王公大族家里规矩严些的,都命令禁止小辈们踏足此处,就算是沈彻闻也是第一次来。
“从前在楼里,兄弟姐妹们或是染了病,或是有孕,都会来这里找王大夫。别看地方偏,知道的人少,但术业有专攻,王大夫在某些门道上的医术,不比京中名医来得差。”周贺丹淡淡地跟沈彻闻解释。
沈彻闻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周贺丹口中的“楼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王大夫想来是专门接待风尘中人的,落胎的手艺定然比旁人要强上许多。
沈彻闻渐渐攥紧了拳头。
如果周贺丹打算落胎,自己今日强行把他绑回王府,一定会打乱现在的节奏。
但他也无比笃定,如果阿南和二皇子只能活下来一个,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阿南。
即便二皇子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即便当年是二皇子朝高祖皇帝求情,才放了自己和周贺丹自由……沈彻闻依然会毫不犹豫选择阿南。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正相反,他自私自利,永远把个人情感排在大义前面。
也正因如此,全天下都说太子谋逆了,沈彻闻依然无比笃定、盲目地相信着,太子一定是没有错的。
即便他真的谋反,也一定有他不得不谋反的原因。
周贺丹已经穿过了院子,轻车熟路地进了里屋。
天刚亮了没多久,王大夫这里还没什么人,老太太正一个人趴在窗户边上打盹。
“王姨。”周贺丹出声唤道。
他声音并不大,轻声细语的,但王大夫还是激灵了一下,随后才揉了揉眼睛,盯着周贺丹看了会儿,才彻底清醒。
“小阿丹!”王大夫站起来,拽住周贺丹的衣袖,把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真是你。只听说你被大人物看中赎了身,想那公侯王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还担心了好久。”
周贺丹冲她笑笑:“倒是不用为生计发愁,只不过那种地方得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小命不保了。”
“快别这么说,怪吓人的。去年洪月楼里的阿蝶姑娘跟着哪位尚书家的公子来着……记不起来了,去了趟诗会,说在里头看着你了,跟着皇子身边。她说对方待你很好,举止有度,想来是你的造化。”
周贺丹刚被卖进楼里的时候,身体虚弱总在生病,三天两天就要被姐姐哥哥们带来王大夫这里,大家彼此间都互相熟悉。
王大夫把周贺丹当小辈看,总心疼这孩子,觉得他三四岁就被卖进烟花地,没个亲人属实可怜,因而见着周贺丹有说不完的话。
周贺丹同她聊了好一会儿,又问了从前楼里的兄弟姐妹近况。
“我会替你代问声好,就别回去看他们了。”王大夫嘱咐道,“你现在跟在皇子身边,为前程计较,离楼里越远越好,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出去了就不能回去,大家都理解你。”
沈彻闻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时百感交集。
既心疼周贺丹年少时受的那些苦,又高兴自己更详细知道了周贺丹过往的人生,听见王大夫说楼里沦落风尘的兄弟姐妹们互相扶持,还觉得感动。
扯完家常琐事,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周贺丹低着头扯了扯衣袖,说道:“王姨,我进来过来,是想你帮我看看……看看……”再往后的话,周贺丹就说不出口了。
王大夫心领神会,让周贺丹坐下给他诊脉。
“脉象平稳有力,很健康的孩子。”说着王大夫又去周贺丹腰腹处摸了几下,“就是有点小了,得多吃些。四个多月,不该这个大小。”
周贺丹低头看着肚子,问道:“可以落胎吗?”
“当然可以。四个月是有些迟了,恢复肯定会慢些,但是有我在,你在我这儿养几天,不会留下后遗症的。”王大夫说,“现在要打掉吗?要早点决定,到了五个月以后,我就绝对不会帮你了。”
周贺丹双手按在小腹上,没有回应,屋内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彻闻走到周贺丹身边,抓住他的小臂:“跟我出来一趟。”说话的时候,沈彻闻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似乎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害怕。
两人一路到了院子角落,沈彻闻开口道:“不要打掉它。”沈彻闻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周贺丹拒绝,自己一定把他绑回王府关到生为止。
什么太子、二皇子,他都不管了,他只要阿南平平安安。
见周贺丹没反应,沈彻闻继续说道:“等十九岁的我回来,就会向陛下请旨,跟你成亲。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留下阿南。”
“你这么喜欢它?”周贺丹问。
“它跟你一样,都是我的命。”沈彻闻红了眼眶。
如果阿南只是个普通胎儿,周贺丹是生下它还是打掉都无所谓……如果周贺丹不想要孩子,他们就这样两个人生活也无所谓。
可阿南不是。
阿南全心全意信任依赖着他和周贺丹,永远坚定地相信着自己被双亲爱着,也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们,是绝对绝对不能失去的家人。
他们不能这么残忍地对待如此爱他们的人。
“它叫什么名字?”周贺丹问。
沈彻闻看到了一些希望,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陌南,周陌南。”
“陌南……”周贺丹低语着这两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小声说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原来是这样……”
“什么?”周贺丹说得太含糊,沈彻闻没有听清。
周贺丹摇摇头,突兀地说道:“你说要和我成亲,沈彻闻一定不会答应。”
第27章 天授十四年 就直说怀了我的孩子,让他……
“沈彻闻一定不会答应和我成亲。”周贺丹说。
“他敢!”
周贺丹掩唇噗嗤笑了。
沈彻闻也意识到这话莽莽撞撞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同样笑起来。
“总之,他心里有你,我打包票。”沈彻闻得寸进尺,摸上了周贺丹的肩膀, 凑近了他说, “我会比老二对你更好, 还比老二长得更英俊潇洒。虽不是皇族,家里也多多少少有个王位,总之跟我成亲不亏。”
周贺丹头微微仰着,跟沈彻闻对视:“那就看你表现了。”
沈彻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周贺丹年纪小,比那个跑去十年后的自己还小上一岁,加上本来就容易没安全感, 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犹犹豫豫想很多,沈彻闻不打算逼他现在就有决断。
周贺丹进屋告诉了王大夫暂时不用落胎,王大夫没多问,只跟周贺丹说,如果打定主意要打胎,一定这个月来。
周贺丹答应下来,又给了王大夫几两碎银子, 让她和从前与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姐妹们分一分。
王大夫收下银子, 同时絮絮叨叨同周贺丹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
“出都出来了,吃了馄饨再回去?”沈彻闻问。
“好。”周贺丹说, “原是跟二殿下说身子不爽要去医馆才出来的, 若是他之后问起来,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沈彻闻:“就直说怀了我的孩子,让他把你送西平王府去。”
“那怎么行?”周贺丹说,“而且我现在继续留在二皇子身边, 不是更方便?”
“话是这么个话,只不过我担心你。”
周贺丹只笑笑:“放心,我瞒得住。”
“二皇子如果让你侍奉,该怎么办?”沈彻闻问。他相信周贺丹能保护好阿南,但就是……唉,沈彻闻毕竟是人,又没成圣,更没什么特殊癖好,哪有眼睁睁跟别人分享自己夫人的心胸。
“不会的。”
说完周贺丹径直坐进了馄饨摊子里。
馄饨都是店家提前包好,个头又小,下锅捞出来也不过转瞬,配着鸡汤海米就端了上来。
沈彻闻拿起筷子,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周贺丹。馄饨碗中飘出的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对方略勾起的嘴角。
周贺丹的面孔与二十九岁的周向之重叠,沈彻闻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对周贺丹做些什么,只能端着面前的碗,大口吃起馄饨。
仓促在摊子上吃完,两人就一同回了王府。
到王府后,燕台意终于派人叫沈彻闻过去,吩咐道:“二殿下的话,他身边暂时不缺侍卫,平日里将庚大人带在身边,倒是埋没了大人的武艺。”
沈彻闻差点没听出来“庚大人”指的是自己,转念想起来自己现在叫“庚辰”,忙说道:“燕大人唤我庚辰就好,既来了二殿下府上,便是在大人手下当差听吩咐的人,不敢当一声‘大人’。”
燕台意点头,继续说:“倒是周公子是府里贵客,身边一直没合适的侍卫跟着,二殿下总是忧心。庚辰,日后你就跟着周公子,务必保护公子周全……
“二殿下关心周公子,你日后每隔几天,就来找我,把周公子每日做了什么说说。”
说完,燕台意朝着沈彻闻递了个懂的都懂的表情。
“这……”沈彻闻故意做出迟疑。